即便有贺敬珩这个“保镖”,
阮绪宁依旧睡得不踏实。
也可能是——正因为那家伙躺在身边,她才一宿难眠。
天色渐亮,阮绪宁睁着眼蜷缩在睡袋里,
缓了半晌,终于做好了起身洗漱的心理建设准备,只是四下一张望,
发现大事不妙:她的内衣都放在旅行包里,
而旅行包,
在贺敬珩的另一侧。
目光落在身边男人那张几乎挑不出缺点的脸上。
屏息凝视观察了许久,确认贺敬珩还睡着,她轻手轻脚地滑动拉链、解开了束缚住自己的睡袋,纤细的手臂撑着身体,
妄图“翻过”对方去拿那只旅行包……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觉察到周遭不同寻常的动静,
向来警觉的贺敬珩倏地睁开眼睛,
压低声音质问:“你做什么?”
四目相对。
阮绪宁吓得一个激灵,手脚一软,
直接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男人的胸肌比想象中更结实,硌得她快要不能呼吸,一句解释仿佛是从嗓子眼里飘出来的:“我的东西……都在、在那边,
我需要……”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肯定很像手捏寿司饭团上的切片三文鱼。
阮绪宁如是想。
两具躯体之间明明隔着层睡袋,却依然能够相互传递体温,
一秒过后,两人都被烫得瞬间清醒了不少。
贺敬珩率先反应过来,别过眼:“你需要什么,
我帮你拿。”
阮绪宁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要……要拿内衣……”
语罢便自责,不该说得那么直白。
只是万万没想到,
像贺敬珩这样的家伙竟也会无措,听完自己的需求,他用更低、更别扭的声音回问:“你的……嗯,在哪里?”
帐篷里没有点露营灯,借着透进来的微弱日光,阮绪宁指了指两米开外的粉红色旅行包。
带着一点悔意和一点赧意,她跟随他起身的动作、慢慢跪坐在睡袋上:“你帮我把包拿过来就好。”
贺敬珩舒展长臂,将旅行包拖拽到妻子面前,随后,利索地从睡袋里脱身、挪到帐篷入口处:“我去洗漱,一会儿营地餐厅见。”
心里明白这是要留给她私人空间,阮绪宁心存感激地点点头。
*
对平日不怎么接触大自然的阮小姐而言,一切户外项目,包括但不限于户外并不好吃的早餐、户外永远接不到的飞盘、户外群魔乱舞的野迪、户外只看不打的牌局……都是很新奇的体验。
如果玩游戏时不需要与自家丈夫强行组队,就更完美了。
这一日过得飞快。
晚饭时间,先前预定的bbq食材如约送达。
碳火袅袅升起,艾荣一行的牌局如火如荼,阮绪宁和谭晴不擅长这个,很自觉地寻了个角落自拍、闲聊,时不时瞄一眼风云变幻的牌桌,再瞄一眼风云变幻的烧烤炉。
第三次捕捉到贺敬珩佯装不经意飘过来的视线后,谭晴终于将话题引向最感兴趣的方向:“话说,你跟贺敬珩还没有进展吗?”
阮绪宁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进展?”
谭晴咂咂嘴:“昨晚氛围那么好,你们孤男寡女挤在一间帐篷里,就没有发生点什么?”
被昨晚和今早发生的种种“意外”扰得心神不宁,阮绪宁嘴上却道:“都说了,贺敬珩对我没有想法。”
盯着对方的眼睛、确认她不是在妄自菲薄后,谭晴摸着下巴做困惑状:“不应该啊,贺敬珩那家伙正是气血方刚、如狼似虎的年纪,身边躺着这么可爱的老婆,他居然不为所动?有问题!绝对有问题!这些年也没听说他有公开交往的女朋友,该不会……”
面色愈发凝重,她顿了两秒钟:“该不会真的是因为周岑吧?”
对于好友乱磕cp的喜好,阮绪宁见怪不怪:“当年我表白失败,你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对调了两名男主角的位置而已:
——这么可爱的青梅主动表白,周岑居然拒绝了?
——喜欢野的?周岑不会,咳,是对贺敬珩有点儿意思吧?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宁宁,你的理想型男朋友可能已经有男朋友了!
因为过于震惊,以至于阮绪宁到现在都记得谭晴说这些话时夸张的面部表情。
谭晴也记得。
她鼻中轻哼,一把搂过阮绪宁蹭啊蹭:“那我不管,反正,就是他们的问题——我们家宁宁天下第一可爱,谁见了不喜欢?”
是被狠狠夸奖了。
但实在高兴不起来。
贴着“天下第一可爱却不招那两个男人喜欢”的标签,阮绪宁干笑着,借口要去拿些烧烤来吃,这才从好友的“魔爪”下逃脱。
程知凡是个书卷气很重的家伙,一向不爱参与牌局,今晚这种场合,他便主动请缨坐镇烧烤炉。
很快,书卷气便被浓重的辛香料气味遮了个严严实实。
见阮绪宁走过来,他像模像样地摇着手里那把找露营基地老板借来的蒲扇,问嫂子要来点什么。
阮绪宁指着占据烧烤铁架“半壁江山”的牛肉串:“这个就行。”
程知凡分出一大把给她:“够吗?”
“再多给我一些吧。”生怕对方误会自己的胃口,阮绪宁接着又道,“我是想让大家分一分——贺敬珩好像都没怎么吃东西呢。”
无心之言,却是旁人耳中的“夫妻恩爱”。
程知凡会心一笑,正要将剩下的烤串全都给她,忽地想起什么,一把签子悬在半空,吞吐道:“其实珩哥他……”
后半句话被他咽了回去,愣愣看着那位阮家小姐自顾自忙活起来。
只见她用筷子将铁签上的牛肉粒一个一个拆下来,盛在一次性餐盘里,闷声不响连拆三串,想想仍觉得不够,又拆起第四串。
程知凡眯起眼睛,冷不防压低声音:“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
“珩哥很讨厌这种细细长长的签子,也从不跟我们出来吃烧烤。”
“嗯,贺敬珩和我说起过这件事……可总不能让他看着我们吃呀,所以,我先帮他拆下来。”
说着,阮绪宁瞄了眼摆在一旁的不锈钢长签——这东西看起来比竹签更骇人,他肯定会害怕的。
程知凡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那你知道原因吗?”
咂摸出对方本意并不是询问,阮绪宁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视着他:“我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务必如实告诉我。”
被揭穿的程知凡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贺太太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认栽般叹了口气:“那我就多嘴一回,希望珩哥别跟我计较。”

阮绪宁后来才知道,程知凡的父亲原来是锋源集团的高管之一,以前专门为贺老爷子办事,去外地接贺家独孙回洛州这件事,就是程父去办的。
她想起那个多雨又吵闹的南方小镇:“宜镇?”
“对,宜镇。”
许是觉得这位阮家小姐对贺家的陈年旧事有所耳闻,程知凡放松了一些:“当年,珩哥的母亲未婚先孕,但贺礼文那家伙根本不打算负责,还污蔑她在外面有别的男人……珩哥母亲不得已回到宜镇生活,受了不少非议,后来她生病去世,珩哥就一直寄宿在姨母家。”
“我爸平时不会多说这些事,有一次喝多了才告诉我,珩哥那个姨母是开串串店的,家里还有个宝贝疙瘩似的亲儿子,对来历不明的珩哥很差劲,非打则骂,一度还逼他辍学看店来着。”
“我爸找过去的时候,发现珩哥就被安排睡在杂物间里,几平米的小地方只有一张破沙发,而且身上还有不少伤……听邻居说,那女人脾气上来会用竹签子扎他,珩哥在宜镇那鬼地方,没少受亲姨母的虐待……”
虐待。
这个近乎于陌生的字眼,令阮绪宁不受控制地双肩轻颤,红润的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是,贺敬珩看起来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样子。”
程知凡蹙眉:“那个时候他才十三岁啊,寄人篱下,无依无靠,能有什么办法?”
阮绪宁又哽住。
自幼被家人精心呵护、连打针都觉得疼的大小姐,根本无法想象竹签子扎进皮肉里的痛楚……
即便她一向自诩想象力丰富。
贺敬珩的恐惧不是空穴来风。
贺敬珩的无畏也不是与生俱来。
她不清楚他的遭遇,还自以为是地用彩色蝴蝶和托马斯小火车来安慰他……
或许,那个瑟缩在破沙发里等待无数小伤口自行愈合的少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托马斯小火车,也很少见到拥有鲜艳翅膀的彩色蝴蝶。
自己的安慰既无聊,又可笑。
还有点儿愚蠢。
回忆起这段时间与贺敬珩相处的点点滴滴,阮绪宁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直到程知凡将新烤好的五花肉和鸡翅拆下来放进餐盘里,她才背过身,吸了吸泛酸的鼻头。

端着喷香的食物回到牌桌前,贺太太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艾荣刚指导完初入江湖的谭晴,又想着拉新人入座转转运:“小嫂子要不要来玩两局啊?”
贺敬珩也怂恿:“要玩儿吗,输了算我的。”
揣着重重的心事,阮绪宁摇摇头,将装有烤牛肉粒的餐盘摆在丈夫手边,又贴心地放了双筷子,随后乖巧坐在一旁,盯着他,生怕再让谁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