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宿舍斑驳的天花板，许疏转过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宽敞的房间里，手背上插了针头，正在挂盐水。
原来刚刚才是梦。许疏发了会呆，想去拔针头，一只手伸过来把他牢牢盖住。
“做什么？”
一道身影笼上眼前，许疏僵硬地和俯身看着他的段桉对视，房间里太昏暗，都没发现段桉一直坐在旁边。他用力把手抽出来，推了段桉一下，“让开。”
“让哪去？”段桉笑着碰了碰他的脸颊。“你知道你现在在谁的床上吗？”
许疏愣了下，猛地打开他的手，发出清脆的一声。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干了，说解约就能解约的肯定家里有矿呗，这种大少爷怎么可能真出道，估计一时兴起来当练习生玩玩的。真是不把我们当人，这出道物料全都白准备了。]时隔三年，经纪人luka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许疏耳边。
这么多年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也许段桉的离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无数次幻想再见面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但现在这个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没有解释，没有愧疚，只有对过去发生所有的若无其事，甚至是不屑一顾。
所以luka没说错。许疏想，练习生只是段桉体验人生的消遣，而他作为段桉纸醉金迷一生里的万千过客之一，唯一值得一提的估计就是在他无聊的时候陪他上了几十次床的床伴关系。
段桉的笑像一记闷拳砸在许疏心口上，仿佛他们练习生那三年每天凌晨从公司出来，在昏暗的路灯下赶最后一班公车回宿舍是个笑话。
仿佛他泡在练习室的日日夜夜，段桉走后拨出的几十个未接电话，被放弃后在异国他乡独自坚持的那一年，都成了笑话。
所有人的努力付之东流在段少爷眼里应该还没有跑车掉了块漆难受，再把自己的耿耿于怀摆在这个人面前等于是在自取其辱，许疏看着段桉正抓住自己腕子的手，琥珀色的瞳仁冷漠地转向那张英俊的脸，“再不松开我下一个扇的就是你的脸。”
段桉看着他泛红的眼尾，笑了，“好啊。”
“啪”地一声，段桉话音未落便被一巴掌扇的偏过头去，左脸上瞬间浮现出几道清晰的指印。
空气安静了会，少顷他笑着转过脸，舌尖抵着犬齿，“你打得好痛啊。”
然后把右脸也凑了过去，“这边要……”
“啪”地又一声，许疏面无表情地看着段桉，“还有哪里想被收拾。”
“……嘶。”冷不丁挨了两个巴掌，段桉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身下人微微张着的薄唇，“啊”了一声。
“还有这里。”
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的气息已经覆了上来，许疏感觉唇上一软，他瞳孔骤然紧缩，抬手刚要扇，被段桉一手抓住牢牢按在床上。
只是一触即分，段桉起身拉开距离，许疏气得睫毛都在微微颤抖，“……你有病吗。”
他很少这么情绪外露过，段桉静静地和他对视，然后飞快地俯身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是的。”
在许疏一脚踢上来之前段桉松手下了床，关掉输液调节器，“手别乱动，我叫医生来拔针。”
*
“身体上除了太瘦没什么问题啊，吐这么厉害估计是心理原因，是不是看到有心理阴影的东西了？”医生拔了针，示意许疏自己按住棉签。
段桉插着兜站在旁边，许疏垂眼躲开他的视线，轻轻嗯了声。
陈智也跟进来，站在段桉身后，指着他脸上还没完全消下去的巴掌印，两个眼珠子快要掉出来，夸张地对许疏做口型，“你干的？！”
许疏没理他，跟医生说了谢谢就起身擦着段桉的肩膀径直走出房间，陈智三步并作两步跟在他旁边，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卧槽你把他打了？！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这破房子不知道怎么装修的，又大又绕，许疏半天才找到楼梯下楼，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这个节目我不会去，你推了。”
刚刚还在叫唤的陈智瞬间噤声，像个鹌鹑似的缩在旁边不说话，许疏转过头，一阵不详的预感，“你不会已经签了吧？”
陈智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许疏眼皮狂跳，“违约金多少？”
打开手机里的合同电子稿递到许疏面前，陈智颤颤巍巍，“要不我去卖肾？”
“……”许疏点着手机上明晃晃几个数字，“你哪来的自信你的肾能卖到这个价格？”
“我错了哎祖宗我怎么知道你跟那个段总还有这渊源嘛！”陈智欲哭无泪，“真的不能去吗，他就是个投资方啊录节目不影响吧。我感觉你们关系也没这么恶劣啊，你晕倒的时候他还问我……”
“问你什么？”许疏打断他。
陈智被许疏骤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磕巴道，“啊？就、就问你为什么吃不了鱼……我就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吃饭看到鱼你就吐过，其他没、没啥了。”
“下次不要跟他说我的事。”两个人走到大门，许疏顿了顿，“这门怎么开？”
段桉家的门锁是一块黑色的智能屏幕，没有把手，摸来摸去也没法唤醒触屏，根本不知道是应该推开还是自动开。
指望不上陈智那个没脑子的，许疏一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一边下意识地发出嗯？嗯？的声音。
“在偷东西吗？”段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许疏回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正斜靠在玄关处，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研究了半天门锁。
许疏别开脸不说话，段桉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他比许疏高了半个头，这个角度微微低头可以看见许疏雪白的脖颈向下隐没在领子里。
他伸手在屏幕上按了一下，“这个需要掌纹才能唤醒，要不要录一个。”
“脑子有病。”许疏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门没完全打开就侧身挤出去，“从里往外开还设掌纹，你要跟谁玩什么囚禁play。”
陈智鸡贼地给段桉使了个眼色，小跑两步也跟着走了。段桉看着许疏头也不回的后脑勺，“下周节目超前直播等你哟。”
*
回家洗了个澡，许疏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敲，最后绝望地发现以自己现在的咖位还没等到还清违约金就工作过劳猝死了。
怎么办？许疏咬着下唇倒在枕头上，正想看一眼余额，突然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摄影王大铲：下午拍到许疏从h市顶级富豪区出来，这是坐实了有金主的传闻吗？】
下面正是两张他刚从段桉家门口出来的照片，还特意截掉了跟在后面的陈智。
这条微博推送的很快，没过多久评论区已经一片骂声：
【他有金主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这些年资源不断的。】
【这也不是很待见许疏嘛都不让司机送一下的。】
【妈呀这个地方，这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住进去的，这金主来头不小。】
【只有我关注这是怎么拍到的吗？这地方是能进就能进的吗？】
【楼上是水军吧，转移话题好拙劣。】
……
许疏划了几下，短短几分钟#许疏金主#的词条已经登上了微博热点，不出一个小时估计就会空降高位热搜。
他来不及多想，刚准备给陈智打电话，公司那边就先拨了过来。
“喂，许疏，新闻看到了吗，现在马上来公司一趟。”
*
一辆银色超跑刺拉一声停在别墅前，段桉从车上下来，管家上前接过他的外套，“少爷，段董在二楼书房等你。”
“嗯。”段桉径直上楼，推开门，段远川正拿着烟斗坐在藤椅里。
“找我什么事。”段桉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这是你对你老子的态度吗！”段远川呵斥道，把一个文件夹拍在桌上，里面的纸瞬间散落摊开在桌上，“解释。”
那赫然是《人间指南》的筹备方案和投资合同。
段桉笑了声，“解释什么？”
段远川从嘉宾资料的一沓里抽出许疏那张，“装傻？”
“……什么意思，您觉得我是为了他？”段桉一脸无语，简直被逗笑了，“不是我在您心里是情圣吗？几年前喜欢过的人到现在还惦记？”
茶杯静静搁在桌上，热气袅袅上升形成一团薄雾。段远川敲了敲桌没说话，打开手机放到段桉面前，“那这是什么？”
上面正是许疏从段桉家里出来的照片。
……
“我记得上个项目您答应过我给集团带来百分之三十的利润增长就不再监视我吧？”段桉嘴角的弧度还在，眼底的温度已经一寸寸褪去。
“你觉得现在轮得到你质问我吗？”段远川厉声道。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道阴影慢慢闪过。
段桉收回视线，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这个节目导演是我上个项目合作对象的亲戚，还个人情而已。至于许疏是受邀嘉宾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今天就是在我家开了个开机宴的after
party，所有节目组工作人员都在，您不是有我家监控吗，不信可以去看啊。”
他翻了几页纸，眼底晦暗不明，“我倒是很好奇，这次又是谁提取到关键词就迫不及待给您打小报告啊。”
段远川熄灭了烟斗，“段桉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什么东西不该碰自己心里有点数，不想让他像三年前那样……”
“哎呀爸你别说了，”段桉头疼地按着额角，“您能别提我黑历史了吗？我那不是好歹跟他一起在国外同吃同住了几年，你养条狗三年也会有感情吧？”
“你也知道是黑历史！”段远川说到就来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为了一个男人闹到进……！算了，不说了。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不管是他，还是别的人，让我发现你再动了这种心思，我做的就不会仅仅是三年前那样了。”
*
段桉走出书房，卢月正坐在餐桌前，看到他招呼了一声，“段桉回来了？吃个饭再走吧。”
保姆正往桌上端菜，闻言马上走过来拉开了椅子，“少爷，夫人今天做了您爱吃的双皮奶。”
“不了。”段桉笑着摆摆手，“我公司还有事就先走了，谢谢阿姨。”
门关上的瞬间，段桉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嘴角拉平成一条冷漠的直线。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让你收集的东西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段总。”
电梯门映出段桉此刻冰冷的眼神，他开口。
“那就收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