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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掉下木栏的最后一刻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了回来。
我长出一口气,捂着胸口跌倒在地。
小孙女后怕地扑进我怀里,失声痛哭:祖母,佩儿好怕!
我温柔地抱紧她,眼泪无声落下。
别怕,都过去了。往后啊,佩儿再也不用怕了。
6.
京兆尹的人很快将周水蘅和秦生莲五花大绑。
将要带走时,目睹一切的贵人们却纷纷出声。
怎么回事大人,你们莫不是抓错了人
姜夫人拧眉指向我:分明是周晚媚,她苛待儿媳、不救亲子,还害死她的亲孙儿。在场的众人皆是亲眼目睹,可容不得她抵赖!
就是啊!周公子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又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面前。要不是被逼无奈,他怎么会向自己的亲娘下手
亲娘我看她是个猪狗不如的蛇蝎!
今日不把周晚媚抓起来,难以平民愤!
周水蘅低头落泪,哽咽道:大人,我知道周家势大,可你也不该因为收了我娘的钱,就草菅人命吧
收钱呵,本官行得正坐得直,从来没收过周夫人一分钱!
京兆尹从人群中走出,见周水蘅还在狡辩,索性从怀里摸出一沓书信扔在他身上。
本官且问你,三月前临溪县一家五口被大火烧死、三年前京城一户富商全家几十口人暴毙,还有十年前皇宫中枉死的三皇子,你敢说这些事情与你们无关
周水蘅的脸色刹那间难看至极。
秦生莲却冷笑一声挡在他面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夫君乃是周家的嫡长子,他何须做这些谋财害命的蠢事。
她又拉着周水蘅仅剩的那只手看向我,眼中流露出悲怆。
娘,你恨我不要紧,可夫君是您唯一的孩子。他如今总算是捡回一条命来,您还要再害死他一次吗
周水蘅也哭道:娘,是你让他们这般羞辱我无限我的吗自古母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宁愿血溅当场!
说完,他发狠朝衙役们手上的尖刀冲去。
夫君!
还不等他靠近,秦生莲死死地将人拉住,回头对着我凄声道:娘,你真要看夫君去死吗
她颤着手抱起环儿,悲痛欲绝:
只因你对我心里有怨,拖延着不肯救环儿,他才九岁便血溅于此…难道,让我失了一个孩子不够,还要再让我失去夫君吗
那副委屈的慈母做派登时拉拢了不少人心。
他们自发站到了周水蘅和秦生莲的身前,说京兆尹和我勾结一通。
周晚媚,你好狠的心啊!方才我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你不肯相救,周小公子也不会死!
我乃当朝太傅的女儿,今日有我护着他们,我看谁敢上前
衙役们面露难色,迟疑地问我:周夫人,这该怎么办才好
我抚着胸口顺气,眼底冷得像冰。
周环又不是我的孙子,我为什么要救他
被我护在怀里的佩儿冲上前,指着已成一具尸体的环儿大叫:
祖母你看!他的眼睛…他根本就不是人!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方才还浑身是血瘫倒在地上的周环,此刻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那些虫子从他的七窍中争先恐后地爬出来,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叫声。
啊啊啊啊,这都是什么东西他不是被猛虎咬死的吗怎么会从尸体里爬出这种东西
难道她说的没错,周环真的…不是人!
我冷笑一声,飞快从袖中摸出一瓶药粉倒在那群虫子身上。
它们被药粉覆盖住,没两下就化为一片焦黑。
而周环的尸体,也随着虫子的消失化为乌有。
周晚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一步步靠近面如土色的周水蘅:这是怎么回事,我儿子应该最是清楚了。
周环出生时带有异香,还时常做出些怪异的举动。一年前,我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被我抱在怀里的孙儿,竟然正俯身在吸我的血!
经过多方查探,我这才知道,苗疆有一种蛊人,因为母亲多年食蛊,生来就如同蛊虫一般,吸血为食。
周环,他从一出生起,就不能算是个人。
听我说完,又想到亲眼见到周环的尸体里爬出来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众人都默默往我这边退了好几步。
周水蘅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想靠近我:娘,环儿是您的亲孙子啊!您怎么能为了脱罪,就编造出这些谎言,还毁了他的尸体呢
饶是他声嘶力竭,可亲眼见到蛊虫的可怖后,也没人再肯信他了。
更何况,自从周环的尸体消散后,失去了蛊虫的秦生莲,几乎在同一时间吐出一大口血。
她瞳孔涣散,竟然想也不想地拉过身边的周水蘅。
对着他的手腕大咬一口!
夫君,我好饿…我好饿啊…
7.
当着众人的面,秦生莲俨然失去理智,满口都是黏腻的鲜血。
周水蘅气急败坏地想躲开她,反被她一口咬在脖颈上。
你疯了吗!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脖颈,一巴掌扇在秦生莲的脸上。
她脚下一软,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不知是谁失声大喊:秦生莲,她也不是人!
哪有人饿了会吸血的你们没看见她满口鲜血的样子吗和话本里的女鬼一模一样!
还不快把她乱棍打死,等会她醒了我们还能有活路吗
我衙役下狂乱的心跳,眼疾手快地将瘫倒的秦生莲拉到身边,在她耳后的穴位重重一点。
下一刻,一只通体火红的蛊虫果然从她的皮肉中钻出来。
只见肥胖的蛊虫走走停停,片刻后朝着周水蘅的方向直直跑去。
周水蘅,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在座众人都是亲眼所见,你的妻儿都是披着人皮的蛊人,你作为她的枕边人,难道就一无所知吗
京兆尹义正严辞:来人,还不快把这妖女和他一起押下去!
事已至此,周水蘅百口莫辩。
是,莲儿确实在九年前服下蛊虫,自此变得不人不鬼。每到月圆之日,她就得服下整整一晚人血。若非如此,她早就爆体而亡了。
他苍凉一笑,拖着残缺的身体挡在秦生莲前面。
什么!每月都要喝一碗人血那她岂不是早就和妖怪无异了
和一个喝人血的怪物同床共枕多年,这周水蘅只怕也早就是个什么怪物了!
难怪周夫人宁可看着自己的儿孙都死在面前,要是我儿子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我也巴不得他死了干净…
看着他们对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周水蘅低头冷笑。
要是我说,莲儿服下蛊毒,是我母亲逼迫的呢
九年前,莲儿难产。我母亲不仅拦着我不让我去请太医,还听信道士的话,强行给莲儿喂下蛊虫。
她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可自那以后,就变成离不开人血的蛊人。就连我们的环儿,也生来就…
话未说完,他已泪流满脸,哽咽道:
母亲,我知道你不满莲儿,嫌弃她丢了周家的脸面。如果早知道环儿和莲儿会被你所害,当初还不如带着他们娘俩在地府团圆!
他哭得涕泪横流,最是要脸面的周家少爷,匍匐在我的脚下,求我放过他的妻儿。
你要索就索我的命吧,何必做这一场通天的大局,叫环儿和莲儿都死无葬身之地呢
他一边向我哭嚎,一边忏悔着自己不该娶秦生莲,没想到害了她一辈子。
不经意露出他仅剩的右臂,上面数道纵横交错的刀痕,更是佐证了他亲自放血喂养妻儿。
人群沉寂一瞬,渐渐响起啜泣的声音。
就连京兆尹也没想到有这一遭,神色复杂地对我道:周夫人,你可没告诉我,你儿媳的蛊虫,是你亲自灌下去的…
其他人带着哭腔附和:我们只知秦生莲和周环是蛊人,却不知他们也是受人陷害,才沦落到这步境地。
虽说蛊人可怖,但他们也不曾害过人。周公子出生富贵之家,妻子沦落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也不肯离弃,当真是深情至极!
这一切,都是因为周晚媚…大人,快把周晚媚抓起来啊!
被周水蘅一番话感动到的衙役冲上来,不由分说就要拿绳索绑住我的双手。
我平静地看着周水蘅,眼底透着深深的厌恶。
死到临头了,你还不愿说真话吗
他冷冷一笑,娘,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周水蘅毫不犹豫地吞下一只蛊虫。
此乃吐真蛊,吃下蛊虫者,若是有半句虚言,顷刻间就会爆体而亡!
他淡定地将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胜券在握道:娘,你该认输了。
8.
我久久没有回答。
京兆尹冷着脸让人按住我的肩膀:周夫人,得罪了。
周水蘅被人搀扶着,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狰狞的神情。
而我,则人人喊打。
甚至有人用手边饲虎的生肉砸向我。
毒妇!为掩盖自己的罪行,你连亲生儿子都能下得去手,何其狠毒!
她不是喜欢看斗兽吗依我看,不如将她扔下虎笼,让她也尝尝被猛兽撕咬至死的滋味。
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周晚媚,你毁了他一生,就一点都不后悔吗
沾着血的生肉划过脸颊,我仰天大笑。
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
周水蘅的父亲缠绵病榻,是我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周家。
虽说他是入赘,可我爱他至深,不愿听从父母的命令再嫁,千辛万苦地拉扯着儿子长大。
好在周水蘅懂事,从三岁起,他就穿梭在周家商铺间,踉踉跄跄地为我擦汗。
娘,你在哪儿,儿子就在哪儿!
是娘养育儿子长大,儿子来生愿为娘结草衔环。
我身边的那群贵妇人,没有一个不羡慕我有这般知冷知热的儿子的。
就连侯府夫人,也曾是我闺中密友,眼看着周水蘅长大。
那时我什么都没有,被人嘲笑一个妇人抛头露面。
周水蘅挡在我身前,用小小的身躯护住我,哪怕被人打得浑身是血也不肯求饶。
他说,欺辱他母亲的人,哪怕是天潢贵胄,他也决不放过。
可是那样懂事的孩儿,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
我本为他定下一门贵女为妻,可他前天夜里欢欢喜喜地答应,第二日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不惜以死相逼。
他说,他要娶一个捡来的孤女。
和秦生莲成亲以后,他们整日在房中厮混,再也不管商铺的事。
铺子的收益一日不如一日,我心急如焚,却在门前听到他和秦生莲的密谋。
你到底什么时候杀了那个老妖婆有她日日盯着,我杀个婢女都得心惊胆战的。昨日要不是你回来的及时,恐怕她就要发现了!
好莲儿,你就在耐心等等,今日我这副身子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一要伤害那老妖婆,就感觉头痛欲裂。
什么难道那周水蘅还没死绝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可置信地透过门缝看去。
只见周水蘅慢慢伸手摸上发顶。
随着他的动作加大,一张完完整整的人皮竟然被剥了下来!
我的儿子周水蘅,成了一张带血的人皮。
而脱去人皮的怪物,无嘴无目,像是一团模糊的血肉一般,和秦生莲痴缠在一起。
听说有些人执念深厚,吃下蛊虫也不能完全化为蛊。这周水蘅该是还有几分残余的魂魄宿在我身上,我得想办法彻底弄死他!
那一日,我踉踉跄跄地回到房里,痛哭了一整晚。
见我被绳索绑住,佩儿哭着走出来。
她扑进周水蘅的怀里,还不等周水蘅面露喜色,就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根本就不是我爹爹!
我低下头,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佩儿立刻反应过来,趁着周水蘅错愕时,飞快地伸出手到他的后颈处。
细微的银光闪过,一根针出现在她手里。
周水蘅蓦然睁大眼睛。
不要!
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人皮从他头顶滑落,任凭他如何尖叫嘶吼,也藏不住自己的真身。
一张如被焚烧过的死尸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啊啊,这是个什么东西!
周水蘅血肉模糊的脸上没有表情,但还能从喉咙里发出叫声。
周晚媚,你…
我连忙挣脱绳索,将佩儿紧紧护住。
当年,我用尽手段才查出,周水蘅原是苗疆私自出逃的囚犯。
他跟随道士云游四海,学会了不少古怪的歪门邪道。
渐渐的,他不满足于仅仅为人收钱办事。他先是用易容之术冒充一位富商,赚得盆满钵满。
很快,他又嫌弃富商身份太低,动用道士教给他的师门禁术换皮。
先给活人喂下蛊虫,叫蛊虫将血肉啃食一空,再将空荡的人皮扔进药水里熬煮。
最后,将自己的皮肉剥去,换上熬煮好的皮肉。
我的亲子水蘅,便是他为自己找到的第一张皮。
他取代蘅儿之后,又迎娶了自己在苗疆时就勾结上的一个蛊女。
二人狼狈为奸,利用周家的富贵权势,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可我问遍天下道人,却无一人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们。
蛊人易死,换过皮的周水蘅却是吃过不知多少灵丹妙药,练就了不死之身。
多年来,我隐忍不发,只在秦生莲生产那日,冲进房里将她的孩子抱了出去。
我绝不能容许她再生下一个怪物!
我溺死那个怪物,又收养了佩儿。
谁知道,秦生莲的那一胎竟是双生,我千防万防,还是让她生出一个不人不鬼的畜生来。
知道一切之后,我花费半年时间布下今日的死局。
山匪是我故意引来的,今日又是秦生莲最虚弱的月圆之日。
最重要的是,逼迫周水蘅自己吃下吐真蛊。
佩儿发着抖躲在我怀里,还没忘记我之前交代过她的。
她鼓足勇气,才冲着那不人不鬼的怪物道:
爹,你真是周水蘅吗你就是祖母血肉相连的周家少爷吗
爹,你敢应答么
他披了大半辈子的人皮被撕去,已是意识混乱。
此刻听到佩儿的声音,忙不迭应道:好女儿,我是你爹爹,我是周水蘅啊!
下一刻,非人的惨叫声响起。
他尖叫着化为一滩血水。
我冷冷地收回目光,脊背早已一片冷汗。
我赌赢了,人皮披在身上久了,他早就忘记自己是如何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他坚信不疑,自己就是清清白白的周家少爷。
而不是出生在蛊虫窟里那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周水蘅死了,我抱着佩儿一步一步将人皮收起来,越过众人,蹒跚地往外走去。
儿子,娘晚了这么多年才带你回家,你不会生娘的气吧
手中的人皮剧烈震动起来,不出须臾,竟然在我手上化为灰烬。
想到那怪物曾经说过的。
执念散去时,他的魂魄也该去投胎了。
我泣不成声,和佩儿抱头痛哭。
埋葬水蘅之后,我变卖了周家的一切,带着佩儿离开京城。
我们隐姓埋名,在凡间治病救人。
佩儿学了一手好医术,我顺顺遂遂地活到耄耋之年,在一天夜里寿终正寝。
梦里,年轻的水蘅正对着我笑:娘,儿子等您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