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爆胎的梦想
我的电动三轮车卡在国道旁的排水沟里时,后轮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八月的柏油马路蒸腾着热浪,画板在车斗里哐当乱响,颜料盒翻倒在帆布包上,钴蓝和赭石混成诡异的深紫色。
完犊子!我抬脚踹在锈迹斑斑的车门上,铁皮发出空荡荡的回响。离省美术联考还剩四天,报名费还差三百块,现在又摊上修车钱。
车头挂着的平安符晃了晃,是去年奶奶在城隍庙求的。香火味早被尾气熏没了,红绳褪成粉白色。我扯下平安符塞进裤兜,蹲在滚烫的路基上掏手机。通讯录翻了三遍,最后停在老张修车的号码上。
喂张叔,我小满啊。车坏国道上了,离你店就两公里......我抹了把汗,沥青融化后黏在鞋底,能赊账不等我卖了这批手绘T恤......
小本生意概不赊欠。听筒里传来砂轮打磨金属的噪音,要不你把电瓶押我这
我盯着车斗里那摞画了半个月的T恤,卡通熊猫抱着逢考必过的毛笔字。美术培训班的李老师说这批货能卖五十块一件,前提是能赶在开学前拉到大学城。
最后是踩着人字拖来救援的王婶给我解的围。这个在城中村开了二十年麻将馆的东北女人,开着她那辆粉色电动三轮出现在坡顶时,车斗里还滚着两颗大白菜。
瞅你这熊样!她甩给我半瓶冰镇矿泉水,早说让你跟我学打麻将,非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等老张头叼着烟卷把备用胎换好,夕阳已经给柏油马路镀了层金箔。王婶的白菜在车斗里滚来滚去,我的帆布包上沾着菜叶子。记账本又添了新条目:补胎八十,拖车费五十。
大学生就是矫情。老张头用油污的手套拍拍车门,我像你这么大时,扛着修车铺的招牌走街串巷......
我数着钱包里最后的二十三块五毛,突然想起什么:张叔,车闸昨天就吱吱响。
早说啊!他掀起车前盖,刹车片磨没了,换一套二百二。
麻将馆的霓虹灯在巷子口明明灭灭时,我正蹲在煎饼摊前啃馒头。油锅里的韭菜盒子滋滋作响,卖煎饼的老刘头突然压低声音:小满,城管这两天要严查夜市。
我差点被馒头噎住。画了半个月的T恤还堆在阁楼,原计划今晚去步行街摆摊的。
刘叔,消息可靠吗
老头神秘兮兮地指指斜对面的城管执法车。车窗贴着防窥膜,但我分明看见副驾上那个锃亮的地中海——城管队长赵大勇正啃着煎饼,芝麻粒粘在制服前襟上。
手机突然震动,培训班群聊弹出消息:【紧急通知:省美展报名截止提前到明晚八点!!!】
馒头渣卡在喉咙里,呛得我直咳嗽。王婶的麻将声从二楼传来,混着碰杠的吆喝。我望着墙上贴满的素描作业,突然抓起帆布包往外跑。
大晚上发什么疯王婶在身后喊。
接单!给人画遗像!
夜风灌进三轮车破损的车窗,我攥着从殡葬店领来的黑白照片。后视镜里,城中村的灯光像打翻的颜料盘,在挡风玻璃上晕成模糊的光斑。照片上的老太太慈眉善目,耳垂有颗朱砂痣。
手机导航显示离西郊陵园还有七公里,电量表却开始闪烁红光。更要命的是,后视镜里突然出现蓝红交错的警灯——两辆城管执法车正从岔路口包抄过来。
停车!无证营运!
赵大勇的喇叭声刺破夜色。我猛打方向盘,三轮车撞飞了路边的塑料路锥。车斗里的画板飞出去,素描纸雪片般飘向半空。老太太的遗照在风挡前来回晃荡,朱砂痣仿佛渗出血色。
2
粉红灯箱下的交易
车轮擦着绿化带冒出一串火星时,我总算把城管甩在了建材市场后巷。三轮车像条瘸腿的老狗,哼哼唧唧地停在了丽人养生会所的霓虹灯下。粉红灯光把老太太的遗照染成桃红色,耳垂那颗朱砂痣活像刚扎的耳洞。
卷帘门突然哗啦作响,钻出个穿亮片吊带的姑娘。她嘴里斜叼着细烟,睫毛膏晕成了熊猫眼:小哥哥,按摩八折。
我找洗手间。我把遗像藏到背后。
姑娘突然拽住我车把:城管往东边去了,你车斗里画板还在掉渣呢。她指甲上的水钻刮得铁皮吱呀响,二百块,包你车藏后院。
泡面头老板娘磕着瓜子出来时,我的三轮车已经挤在了两辆宝马中间。车头挂着的小熊维尼平安符,正对着会所橱窗里的豹纹内衣晃悠。
学生仔胆子挺肥啊。老板娘吐掉瓜子皮,上个月有个外卖小哥被赵大勇逮到,三轮车现在还扣在城管大院呢。
我盯着瓷砖上蜿蜒的粉色小灯,突然发现画箱少了只颜料。八成是刚才飙车时甩出去的,钴蓝色要二十八块一管。
能借扫把吗我出去找点东西......
卷帘门突然被拍得山响。赵大勇的破锣嗓子穿透门板:开门!群众举报有无证经营!
亮片姑娘一把将我推进里屋。跌进按摩床的瞬间,我怀里还抱着老太太的遗像。薰衣草香精混着烟味直冲脑门,隔音棉包裹的墙壁上留着指甲抓痕。
脱衣服!她突然扯开自己肩带。
使不得!我缩到墙角,我奶奶说婚前不能......
外间传来老板娘尖利的笑声:赵队,我们可是正规足疗!您看这营业执照还热乎呢!
弹簧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亮片姑娘整个压上来时,我瞥见她锁骨下的淤青。她突然凑近我耳边:帮我送个东西,给你三百。
牛仔裤口袋被塞进个硬物,摸起来像U盘。还没等我反应,她突然扯着嗓子喊:死鬼你轻点!
门外传来赵大勇的干咳:注意影响!
直到卷帘门重新落下,我后背的冷汗已经把按摩床浸出个人形。亮片姑娘甩给我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明晚八点,送到幸福里小区快递柜。
这犯法吗
比画遗像合法。她对着化妆镜补口红,我叫林晓月,被逮着就说捡的。
凌晨两点翻墙回出租屋时,王婶养的狸花猫蹲在窗台上冲我呲牙。老太太的遗像摆在床头,朱砂痣在月光下像粒红宝石。我把那个银色U盘藏进颜料盒,钴蓝颜料果然丢在了逃亡路上。
第二天蹲在城管大院对面啃煎饼时,我数着林晓月给的三百块。赵大勇的秃脑门在岗亭里反光,我的三轮车就锁在最西头的铁棚下,车头上小熊维尼的右眼不知被谁抠了。
看够没煎饼摊老刘头突然出声,赎车要罚五百,昨天又逮了七个摆摊的。
我差点咬到舌头。美术展报名费加赎车钱,正好是林晓月给的三百块加上我全部积蓄——如果今晚能顺利交货的话。
手机突然震动,殡葬店老板发来语音:小周啊,昨晚那单客户投诉了!说你画的像不够慈祥!
我盯着遗像上老太太的嘴角,忽然发现林晓月笑起来时也有个梨涡。这个发现让我在幸福里小区快递柜前愣了足足十秒,直到保安用手电筒晃我眼睛。
放件是吧12号柜坏了。保安嚼着槟榔,放17号,记得拍照。
U盘滑进柜门时,楼道灯突然全灭。身后传来高跟鞋声,林晓月的声音带着颤抖:快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三辆面包车从三个方向堵住出口,蓝白警灯像刀片划开夜色。我被人群挤到垃圾桶旁,看着警察从17号柜取出个黑色塑料袋——那根本不是我的快递柜!
林晓月突然拽着我滚进绿化带。杜鹃花丛扎得我满脸刺痒,她身上的香水味呛得我想打喷嚏。警察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我摸到兜里没拆封的素描铅笔。
装情侣。她突然扳过我的脸。
我的初吻带着薄荷烟味,在特警手电筒扫过来的瞬间,她在我手心写了串数字。警犬的吠叫声中,我听见快递柜方向传来惊叫——那个黑色塑料袋里,掉出了一把带血的扳手。
3
麻将馆里的秘密
王婶的擀面杖敲在我脑门上时,我正用镊子夹着林晓月给的U盘往米缸里塞。凌晨四点的麻将馆后厨飘着卤肉香,狸花猫蹲在冰箱顶上看我笑话。
小兔崽子学会夜不归宿了王婶围裙上沾着面粉,说!是不是搞对象了
我龇牙咧嘴地摸着头上的包:接了个大单,画二十四孝图......
话没说完,卷帘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赵大勇的破锣嗓子穿透门缝:社区安全检查!开门!
麻将桌底下钻出三个老头,麻利地把牌九塞进微波炉。王婶抄起扫把捅我腰眼:上阁楼!你那些颜料桶里可别藏着违禁品!
我蹿上铁梯的瞬间,瞥见赵大勇的制服袖子沾着红油漆——和我丢失的钴蓝色颜料瓶盖颜色一模一样。
阁楼吊灯晃得人眼晕,那摞没卖出去的熊猫T恤突然哗啦啦倒下来。我扑过去抢救时,膝盖压到个硬物——林晓月塞给我的U盘,正卡在老式缝纫机的踏板底下。
楼下传来赵大勇阴阳怪气的声音:王老板,你这消防通道堆的纸箱......
都是美术生的作业!王婶嗓门提高八度,人家画的可都是八骏图!
我趁机把U盘插进读卡器,老式笔记本嗡嗡响了半分钟。文件夹里全是行车记录仪视频,日期正好是三轮车被扣那周。颤抖着点开最新视频,镜头里赫然出现赵大勇的秃脑门,他正把成捆的钞票塞进我三轮车的座椅夹层!
楼下突然一声巨响。我从通风口看见赵大勇掀翻了调料架,辣椒面扬得满屋都是。他手里举着个塑料袋,正是我装素描纸的透明文件袋。
暂扣违禁品!赵大勇的皮鞋碾过洒落的八角,有人举报你们非法印刷......
王婶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顺势把半盆卤汁泼向执法记录仪。滚烫的汤汁在赵大勇脚边炸开,他跳着脚后退时,我瞅见文件袋里滑出张纸——是昨晚老太太遗像的速写稿,耳垂的朱砂痣被我用红笔特意描过。
趁乱摸回前厅,我跟踉跄跄撞上送煤气的老李头。他三轮车上绑着的煤气罐突然让我想起什么——今早路过修车铺时,老张头工具箱里少了把管钳,和昨晚快递柜掉出来的带血扳手是同一型号。
小满!王婶在厨房后窗招手,翻墙走!赵大勇要搜你房间!
我抱着笔记本滚进垃圾堆时,早点摊第一锅油条正下锅。油花溅到屏幕上,视频进度条正好停在某个画面:我的三轮车座椅被拆开,里面除了现金,还有部碎屏的手机,屏保是个穿碎花裙的姑娘,耳垂有颗朱砂痣。
公共电话亭投进第三枚硬币时,我终于拨通了林晓月给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个沙哑男声:东郊报废车场,蓝色集装箱。
我找梨涡姑娘。我盯着电话亭玻璃上的小广告,她欠我三百块。
对方沉默几秒:带够二十个钢镚。
我蹲在臭水沟边数硬币时,环卫车的音乐声盖过了身后的脚步声。林晓月突然从垃圾桶后面钻出来,牛仔外套上沾着菜叶子,嘴角的梨涡比视频里更深。
手机呢她伸手要抓我衣领。
我后退半步踩到烂番茄,一屁股坐进三轮车斗:先说清那扳手怎么回事!
她突然扯开我衬衫口袋,摸出那张带朱砂痣的速写:你见过陈阿婆她是我奶奶!眼眶红得吓人,上个月她进城看我,在长途车站被黑车......
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她的话。那辆眼熟的城管执法车斜插进路口,赵大勇举着扩音器喊:那个画黄图的!你三轮车座椅里藏了毒品!
林晓月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冰凉梆硬——是把车钥匙。去修车铺!她把我推进旁边送餐的三轮车,座椅夹层有......
后视镜里,城管车顶着外卖箱狂追。我攥着的钥匙串上挂着小熊维尼挂件,缺了右眼的玩偶正咧嘴傻笑。风灌进喉咙带着铁锈味,我忽然想起那摞染了卤汁的熊猫T恤——王婶今早偷偷往我包里塞了袋卤鸡爪,现在正隔着画板硌我后腰。
4
锈迹里的真相
老张修车铺的卷帘门卡到半截时,我闻到了血腥味。不是颜料那种朱砂红,是铁锈混着机油的腥气。钥匙串上的小熊维尼断腿插在锁孔里,我整个人吊在门把手上晃悠,像条风干的咸鱼。
小兔崽子改行当飞贼了老张头的声音从千斤顶底下飘出来。他躺在一辆五菱宏光下面,扳手敲得底盘哐哐响,要修车等天亮。
我盯着墙上那排扳手,第三把缺了个齿——和快递柜掉出来的一模一样。我车座底下有老鼠,借个螺丝刀捅捅。
老头突然踹了脚轮胎,我吓得蹦上工作台。油腻腻的台面上散落着螺丝钉,拼出个歪歪扭扭的逃字。
你们美院学生还懂机修他慢悠悠爬出来,工作服上沾着褐色污渍,上周有个姑娘来补胎,非说车座里有蟑螂窝......
我后背抵到冰凉的铁柜,猛然想起行车记录仪里那个碎屏手机。老张头擦手的抹布啪地甩在货架上,露出后面半张泛黄的通缉令,照片上的人耳垂有颗痣。
您这能充电不我摸出泡了卤汁的手机,拍作业素材......
插座在棺材板底下。他朝墙角努嘴。那口刷着绿漆的铁皮箱,怎么看都像城管没收物品的储物柜。
插头插进去的瞬间,整间铺子突然断电。老张头骂了句方言,打火机的火苗照亮他抽搐的嘴角。我趁机踹开铁皮箱,成捆的机动车牌照哗啦啦倾泻而出,最底下压着个眼熟的帆布包——我的素描本正在里面探头!
找死啊!扳手擦着我耳朵飞过,砸在墙上迸出火星。我抱着帆布包滚到拆轮胎的沟槽里,手机突然自动开机,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林晓月。
老张头的胶鞋底在头顶嘎吱作响,我缩在沟槽里翻开素描本。上周画的街景写生被人用红笔圈了个地方——赵大勇收钱的那条巷子,墙角多了个戴草帽的老头,面前摆着补胎加气的纸板。
手机震动着弹出新消息,陌生号码发来张照片:我的三轮车座椅被拆得七零八落,海绵填充物里露出半截手机,屏保上的碎花裙姑娘正在笑,耳垂红痣艳得像血点子。
出来!老张头开始掀地沟盖,派个毛头小子来查我
我摸到包里的速写本,边缘硬邦邦的——林晓月给的U盘居然粘在夹层里。头顶传来卷帘门开启的声响,赵大勇的皮鞋尖出现在地沟边缘。
老张,听说有老鼠溜进来了
我憋着气往机油桶后面挪,摸到根自行车辐条。赵大勇的脚步声在头顶转圈,忽然踢翻了什么金属罐。叮铃哐啷的响动中,我听见老张头在说:执法记录仪......已经处理......
手机突然亮起,林晓月发来定位:东郊屠宰场。我咬着辐条在水泥地上划拉,忽然瞄到老张头工具箱第二层——那里面躺着三管钴蓝色颜料,和我丢失的一模一样。
赵大勇的对讲机突然炸响:队长!殡仪馆那边闹起来了!家属说遗像被人调包......
我趁机蹿向通风口,帆布包挂掉了货架上的刹车片。老张头抄起管钳砸过来,我反手甩出那摞染色的熊猫T恤。半空中展开的逢考必过大字糊了他满脸,赵大勇被帆布绳绊了个狗吃屎。
跨上墙头的瞬间,手机从兜里滑落。屏幕定格在碎花裙姑娘的照片上,我这才看清背景里的招牌——丽人养生会所,霓虹灯还没装全。
那是晓丽!身后传来老张头的嘶吼,她才十九岁......
屠宰场的血腥味混着冷库的白雾,我在成排的冻猪肉间狂奔。林晓月举着直播手机从叉车后闪出来,羽绒服上结着冰碴:手机呢
在老张头那儿!我抖着腿肚子,他女儿......
头顶忽然传来链条滑动声,半扇猪肉擦着我鼻尖砸下来。赵大勇举着电棍从货架尽头冒头,秃脑门结着霜:破坏创卫工作!盗窃执法物资!
林晓月突然扯开羽绒服,露出别在胸口的记者证:市台暗访组正在直播!赵队长要不要讲讲三轮车藏毒的事
我趁机钻进运肉的三轮车,发动的瞬间瞥见老张头跌跌撞撞冲进来。他手里举着碎屏手机,哭嚎声在冷库里炸开:晓丽是被他们逼的!黑车把她骗去......
方向盘突然失灵,三轮车撞翻整排冻鸡。白羽纷飞中,我攥着从座椅夹层摸到的记忆卡——那上面贴着小熊维尼贴纸,缺的右眼用红笔画了个痣。
5
卤汤里的证据
王婶的麻将牌砸在赵大勇脑门上时,我正抱着冻僵的脚趾头啃卤鸡爪。直播手机在冰面上打着旋儿,弹幕疯狂滚动:卧槽现实版绝地求生!给屠夫小哥刷个火箭!
胡牌!王婶甩出张八万,麻将牌精准卡进电棍插口。赵大勇被电得直抽抽,老张头趁机扑上去抢手机:还我闺女!
林晓月抄起冻鸡当话筒:直播间的家人们看好了!这位就是克扣环卫工降温费的赵队长!鸡爪子正戳在赵大勇酒糟鼻上,他小舅子开的物流公司,往冻肉里塞的可不是冰袋!
我缩在案板底下翻记忆卡,摸到背后粘着的冷链单——收货人那栏龙飞凤舞签着赵勇,后面还画了个王八。手机突然震动,殡葬店老板发来消息:客户追加订单!要画赵队长收钱的表情包!
接着!我把记忆卡甩向林晓月,却砸中了举着剔骨刀冲进来的屠夫。卡片扎在刀面上,直播镜头正好拍下开卡瞬间:赵大勇在城管大院往冻肉箱贴封条,箱角露出半截碎花裙。
王婶突然掀翻麻将桌,牌九雨点般砸向警车。她扯着我后领往冷库深处拽:傻狍子!晓月姑娘让我给你留了......哎妈这啥玩意
绿色安全灯下,二十坛卤肉缸冒着寒气。王婶掀开第三缸盖子,我的熊猫T恤正在卤汤里载浮载沉,逢考必过变成了逢凶化吉。
那天城管搜店,我急中生智......王婶捞起件T恤拧汁,没想到卤完掉色,把你那颜料......
我盯着缸底沉淀的钴蓝色渣滓,突然想起行车记录仪视频里的时间戳。老张头每周三来送煤气,正好是赵大勇往三轮车塞钱的日子。
颜料有毒啊婶子!我扯出泡发的素描纸,这得报警......
报个屁!王婶突然从胸罩里掏出个塑料袋,那东北大妞早给我换了调料包。袋子里装着微型摄像头,标签写着市电视台道具科。
冷库外忽然传来警笛声。林晓月踩着冰碴滑过来,直播手机粘着鸡毛:快!赵大勇要删执法记录!
我们仨钻进运肉电梯时,头顶的监控突然转向。王婶摸出把麻将牌天女散花:东南西北中发白,姑奶奶给你凑个豪华七小对!
负二层停车场冷得像停尸房。我的三轮车就锁在消防栓旁,车座上用红漆画了只乌龟。林晓月举着冻羊腿砸锁:你车座夹层有......
我知道!我抽出座垫下的海绵,藏了三个月泡面呢!
林晓月差点把羊腿砸我头上:夹层里有晓丽的工作日记!她扯开海绵,泛黄的纸页上画满红圈,最后一个圈着丽人养生的营业执照号。
警笛声在头顶炸响时,我拧开颜料瓶泼向追兵。钴蓝色在冰面漫延,赵大勇踩上去劈了个标准的横叉。老张头举着扳手要拼命,突然盯着日记本不动了——某页角落画着个小姑娘,正在画板前涂鸦,耳垂红痣像粒朱砂。
晓丽小时候......老头突然蹲地上嚎,她说要当画家......
直播镜头突然对准我:快!把冷链单贴车头!林晓月甩来透明胶,这是他们做假账的......
胶带粘歪了,冷链单糊住了我的左车灯。赵大勇瘸着腿扑上来,我猛拧油门,三轮车拖着冷链单窜出去,像条蓝尾巴的壁虎。
车冲进城中村那刻,全村的狗都惊了。我按晓丽日记里的路线七拐八绕,最后卡在了煎饼摊和理发店的夹缝里。刘叔举着面糊勺愣住:小满你这是要摊煎饼侠
冷链单被风掀开一角,露出下面贴着的通缉令。照片上的晓丽扎着马尾,耳垂红痣旁有颗小虎牙。我忽然想起那晚遗像上的陈阿婆,她缺的正是这颗牙。
6
油锅里的真相
煎饼鏊子冒烟时,我正举着冷链单当盾牌。刘叔的甜面酱甩在赵大勇脑门上,给他镶了圈酱色头环。晓丽的通缉令在油烟里翻飞,耳垂红痣被油星子烫了个泡。
妨碍公务罪加一等!赵大勇抹了把脸,甜面酱在制服前襟画了幅抽象画。我抄起鸡蛋筐砸过去,蛋黄糊了他一脸。
王婶的吆喝声从巷尾炸响:新鲜出锅的卤煮火烧——她推着餐车横冲直撞,车头绑着二十个叮当作响的煤气罐。
赵大勇的脸比卤煮还黑:你敢!
老娘今儿就敢!王婶拧开煤气阀,打火机在指尖转出花,尝尝东北烧烤味儿的城管!
我趁机钻到煎饼摊底下,手机贴着地面录像。刘叔的假腿突然掉下来,露出藏在里面的行车记录仪——这瘸腿老兵装了三年残疾,就为拍赵大勇收黑钱。
接着!刘叔把假腿踹给我,内存卡在脚指头里!
赵大勇突然掏出手铐,王婶抡起卤煮勺就砸。滚烫的汤水泼在冷链单上,油墨渐渐显出暗红色路线图——终点站是美院后山的化粪池。
林晓月踩着高跟鞋翻过围墙,胸前的记者证甩得像流星锤:直播呢!赵队长表演个徒手掏粪
警笛声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时,我骑上了环卫处的三轮清洁车。车斗里的扫帚卡着油门,车载广播正在放《咱们工人有力量》。赵大勇在车后头追掉了一只鞋,我反手甩出刘叔的假腿,正中他锃亮的脑门。
化粪池的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二十个冻肉箱泡在粪水里,封条上的公章被蛆虫啃出了花。我捏着鼻子掀开箱盖,泡沫箱里塞满账本,最底下压着晓丽的碎花裙。
别动!老张头突然从粪坑边冒出来,手里扳手滴着粪水,把裙子给我......
林晓月举着直播手机逼近:张大伯,晓丽三年前被黑车拐走,你怎么跟赵大勇混在一起
老头突然跪进粪坑,掏出发霉的素描本:他们说我闺女在会所画春宫图......本子上晓丽画的向日葵蔫头耷脑,我去赎人,他们让我运黑车......
手机突然响起殡葬店专属铃声,我开免提的手直哆嗦。客户在那头骂:遗像画成通缉令几个意思赵队长照片还贴灵堂呢!
赵大勇的咆哮从粪坑对面传来:老张!把证据烧了!
我抡起冻肉箱砸过去,账本天女散花。王婶的卤煮车撞开铁门,车头绑着的煤气罐少了两个——正骨碌碌滚向化粪池。
艺术生快撤!王婶甩出麻绳,这要炸了能把半个城喷成屎黄色!
我抓着绳子荡过粪坑时,看见林晓月往直播手机套避孕套。她冲我喊:晓丽还活着!在城中村......
爆炸的气浪把我拍进垃圾堆。天上下起钞票雨,沾着粪星的百元大钞糊了赵大勇满头。警笛声中,我摸到兜里半融化的棒棒糖——是晓丽日记本里夹着的,糖纸上画着小熊维尼,缺的右眼用红笔补了个痣。
7
垃圾堆里的密码
我在酸菜缸里泡了半小时才敢冒头,浑身的酸味把野猫都熏了个跟头。那张糖纸在掌心化成一滩粘液,折痕拼出的地图活像小孩尿床的印子。王婶的卤肉车翻在垃圾站门口,二十斤辣白菜正在和城管头盔谈恋爱。
艺术生!林晓月踩着高跟鞋在垃圾山上跳格子,晓丽在西南角违建!
我抓着烂菜叶往下滑,裤兜里掉出个塑料小人——晓丽日记里夹着的奥特曼,右腿用红笔写着救我。垃圾处理站的探照灯突然扫过来,我扑进废纸堆装死,脸贴着张泛黄的奖状:张晓丽同学荣获全市少儿绘画大赛一等奖......
汪汪!
赵大勇的狼狗扯着我裤腿往外拽,狗链子居然是城管袖标改的。我摸出泡发的棒棒糖塞进狗嘴,畜生立马改道扑向王婶的辣白菜坛子。
西南角的违建棚挨着化粪池,墙皮是用黄赌毒小广告糊的。我数到第七块蓝色彩钢板,听见里头传来咚咚的敲击声——三长两短,跟晓丽日记里写的求救信号对上了。
撬开通风管的瞬间,酸臭味混着松节油味冲得我直流泪。十平米的地下室堆满画框,晓丽正在往油画布上抹辣椒酱,耳垂的红痣缺了半块。
装监控了。她突然开口,画笔戳了戳天花板。我抬头看见个冒红点的插座,贴着小熊维尼贴纸。
林晓月在外头突然放声大哭:我的金戒指掉粪坑啦!哭声里夹杂着快门声,这娘们居然真开着直播。
趁乱摸到晓丽身边,她往我手心塞了管赭石颜料:地下室有暗门,通黑车窝点。说完突然把辣椒酱泼自己脸上,抓起我的手腕就往墙上撞。
警报声炸响时,我总算看懂她在墙上撞出的图案——三个圆圈套着三角形,跟冷链单背面的油渍印一模一样。
赵大勇的破锣嗓子在门外响起:防火检查!开门!
晓丽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淤青:快走!他们每周三运人!她把我推进油画框堆里,反手给自己戴上手铐。
暗门卡在生锈的合页上,我挤进去时蹭了满身油彩。通道尽头传来麻将声,王婶的大嗓门震得墙皮簌簌掉:幺鸡!
我趴在通风口往下看,差点吓尿——三十辆无牌三轮车堆在仓库里,车座上清一色铺着丽人养生的广告单。赵大勇的小舅子正在给车座装夹层,塞进去的居然是我的熊猫T恤!
这批货送美术学院。赵大勇摸着秃脑门,那帮学生崽子就喜欢文艺范儿......
王婶突然掀了麻将桌:胡你奶奶个腿!她甩出张北风牌,正中墙上的消防铃。警报声里,二十个姑娘从三轮车座底下钻出来,手腕上都系着画油画用的调色绳。
我摸出手机录像,闪光灯忘了关。赵大勇抬头那瞬,晓丽突然从暗门扑出来,抱着他滚下楼梯。我趁机跳进货箱,被成捆的T恤埋了个严实。
车厢颠簸了半小时,掀开篷布那刻我傻了——这特么是美院后墙!我的写生画架还支在臭水沟边上,赵大勇的城管车正堵在侧门收保护费。
新来的看门大爷递给我件沾着颜料的工作服,把这车座套送油画系。
我低头看怀里的车座套,衬布里缝着张学生证——张晓丽,2019级油画系,照片上的梨涡比现在深三分。
手机突然收到陌生彩信,是晓丽被抓前拍的:赵大勇的账本藏在美院雕塑系大卫像里,石膏裤裆里塞着带血的扳手。
林晓月的电话追过来:你左前方十米,穿碎花裙的清洁工是接应的......
扫帚砸在我脚面上,碎花裙大妈突然掀开假发——老张头涂着口红瞪我:晓丽给的钥匙呢
我哆嗦着交出奥特曼,老头掰断右腿,掉出把微型钥匙:这是美院仓库的,你参赛画在里面......
仓库门打开的瞬间,我腿肚子直转筋。我那幅《城中村晨曦》被人改了,画中的城管车变成了囚车,王婶的卤肉摊飘着青天白日旗。
更惊悚的是,晓丽被拐那天的场景出现在远景里:老张头在修三轮车,赵大勇在数钱,而我的背影正在巷口写生。
8
画布上的罪证
我拎着酱油瓶站在画展大厅时,保安正把盒饭扣在我的参赛证上。赵大勇的秃脑门在安检机里反光,他手里攥着我的画框,红绸布上别着城管罚单。
这画反动!他唾沫星子喷在《城中村晨曦》上,把执法人员画成囚犯,把爱国群众画成......
这是艺术夸张!我把酱油泼向展板,您看这光影效果......
红绸布吸了酱油,囚车上的警灯突然开始反光。赵大勇掏手铐的手突然顿住——画中老张头修的破三轮车,车牌号分明是他小舅子的黑车!
林晓月踩着展板滑过来,胸前的记者证粘着葱花:直播间的老铁们!这就是用酱油揭黑幕行为艺术!她突然掀开画框背板,夹层里掉出个塑料袋——装着晓丽失踪当天穿的碎花裙。
展厅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二十个戴鸭舌帽的汉子从消防通道涌出。我抄起画框当盾牌,丙烯颜料糊了打手满脸。赵大勇在混乱中扯烂画布,却露出底下另一幅素描:他往三轮车塞钱的场景,连制服上的油渍都画得分毫不差。
这是诽谤!赵大勇的咆哮震碎了消防玻璃。
我滚到展台底下,摸到王婶塞给我的卤鸭脖。真空包装袋里除了鸭翅,还有张字条:证据在大卫裤裆。
美院雕塑室飘着石膏粉味,大卫像的裤裆裂了条缝。我踩着静物台掏洞时,赵大勇的狼狗正隔着门缝呲牙。摸出带血的扳手那刻,老张头突然从窗帘后闪出,手里举着晓丽的颜料盒。
当年他们用这扳手打瘸我的腿。老头眼眶通红,就因为我看见他们往晓丽饮料里下药......
警笛声由远及近,我攥着扳手往天台跑。夜风掀起画板上的遮布,那幅没画完的《奶奶的耳环》在月光下泛着光——老人耳垂的朱砂痣,正对着楼下警车顶灯的红光。
赵大勇的扩音器在楼下炸响:你已经被包围了!
我摸出兜里的小熊维尼挂件,缺眼的位置塞着微型内存卡。林晓月在对面楼顶打灯语,光束在画板上拼出直播中三个大字。
那扳手是物证!我举着它探出护栏,上面有你的指纹!
赵大勇突然狂笑:艺术生拿凶器,你说警察信谁
顶楼水箱突然爆裂,王婶的卤汤顺着水流漫延。我踩着画板冲浪般滑向消防梯,赵大勇在卤汤里跳起踢踏舞。晓丽不知从哪钻出来,把调色盘扣在他秃顶上:这叫行为艺术!
警车包围圈收拢时,我摸到大卫像里藏的账本。那些拐卖记录写在美院作业纸上,每页都印着丽人养生的logo。翻到最后一页,我的三轮车发票竟在采购清单里——赵大勇用公款买了我的破车,就为藏他小舅子的黑钱!
直播镜头怼上来时,我把账本塞进画框。林晓月对着麦克风喊:这就是铁证!她突然掰断画框,二十张少女照片雪片般飞出,每张背面都画着带痣的耳垂。
赵大勇掏枪的手被王婶的卤鸭脖卡住,老张头用扳手给他戴了副手镯。晓丽捡起我的参赛证,在囚车图案上补了道彩虹:这才叫艺术源于生活。
颁奖礼那天下着酸雨,我的金奖证书装在卤味袋里。王婶把城管大院改成画廊,赵大勇的秃脑门照片挂在反面教材区。晓丽在美院门口支起画架,给每个进城姑娘画耳垂痣:记住了,这是防骗标志。
至于那辆破三轮,如今停在新落成的美术馆前。车斗里种满向日葵,座椅夹层嵌着块铜牌:献给所有在粪坑里找星星的人。
9
三轮车上的奖杯
美术馆开业那天,我的破三轮被罩在玻璃柜里,向日葵蔫得比赵大勇的假发还难看。解说员正对着旅游团吹牛:这车见证了小满老师用艺术对抗黑恶势力的壮举......
我蹲在消防通道啃煎饼,奖杯被王婶拿来当压咸菜的石头。林晓月踩着十厘米高跟鞋杀过来:直播呢!快给我摆个励志pose!
话音未落,赵大勇穿着环卫服冲进展厅,扫帚杆上绑着申诉书:我冤啊!都是小舅子逼的!他脑门新纹了条形码,说是出狱人员编号。
王婶举着卤猪蹄从贵宾室冲出来:你个瘪犊子还敢来!猪蹄甩出去正中玻璃柜,我那宝贝三轮车突然嘎吱一声——车座底下掉出个生锈的颜料盒。
晓丽挤进人群时,耳垂新打了颗钻石钉。她捡起颜料盒轻轻一掰,夹层里飘出张泛黄的纸,画满红圈的城中村地图上,多了个鲜红的拆字。
这我奶奶藏的。她突然哽咽,当年拆迁队就是赵大勇找的......
展厅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时,我的三轮车头灯居然鬼使神差亮了。车把上挂着的小熊维尼晃晃悠悠,缺眼处塞着微型摄像头——正对着匆匆溜向安全通道的某位领导。
林晓月把直播手机架在奖杯上:家人们看好了!这可比《清明上河图》刺激!
我骑上展厅的导览车横冲直撞,车尾拖着小心地滑的警示牌。赵大勇在石膏像群里蛇形走位,王婶的卤味车把四个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艺术生!接住!老张头从二楼抛下个扳手,准头歪到地中海展区。我踩着毕加索风格的椅子起跳,落地时裤裆卡在罗丹思想者的脑袋上。
混乱中晓丽突然打开投影仪,我那幅得奖画作被投在穹顶。放大三十倍后,围观群众终于看清角落里的细节:拆迁合同签名处,分明盖着美术馆现任馆长的私章。
警车把美术馆围成铁桶时,我正用丙烯颜料在赵大勇背上画王八。他新纹的条形码被改成了二维码,扫出来是十年前强拆的新闻链接。
庆功宴摆在王婶的麻将馆,二十桌卤煮围着我的三轮车玻璃柜。林晓月醉醺醺地往奖杯里倒二锅头:喝!这可是用正义酿的......
突然一声巨响,我的破三轮从玻璃柜里自己撞出来了!车把上粘着张字条:证据不止这些——陈阿婆。
我望着车座上突然弹出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城中村所有被拐少女的档案。最底下压着半包受潮的朱砂,标签上写着:给孙女点痣用。
第二天清晨,我骑着这辆老伙计回到爆胎的国道。朝阳把柏油路烤出热浪,车斗里载着二十盆新买的向日葵。交警小跑过来敬礼:周老师,您这车能上艺术车道。
后视镜里,城中村的废墟上正在建新画廊。晓丽站在脚手架上画壁画,耳垂的钻石钉在阳光下炸成星星。赵大勇的煎饼摊支在三公里外,摊位上贴着假一赔十的保证书。
至于那三百块交通费,最后变成了美术馆门票上的防伪水印。王婶说这叫艺术投资,虽然她至今分不清印象派和抽象派,但卤味摊已经升级成网红打卡点。
我拧了拧总是接触不良的车灯,光柱打在前方施工的警示牌上。油漆未干的箭头指向地平线,那儿有新爆胎的电动车,有攥着梦想的年轻人,还有无数个正在发芽的夏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