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宴上,入宫侍疾的妹妹穿着我与皇帝初识时穿的舞衣,跳了当年的舞。
当着后宫众人的面,皇帝握住我的手,显尽了夫妻情深。
一向温和的人吐出刻薄的四个字：东施效颦。
人人都赞扬帝后鹣鲽情深。
却不知当天晚上,他们就当着我的面滚在了一起。
1
生病以后,我夜间总会惊醒。
今晚第三次醒过来时,我下意识便朝身侧靠过去。
却发现原本躺着皇帝的位置只剩了一个抱枕。
迷糊间耳边听见一些细微的声动,我顿时吓得清醒过来。
坐起身来,正好借着窗外的月色看清了屋里的场景。
一道屏风后放了张床,皇帝不来时,为了方便夜间照料我,许肆会睡在哪。
可今夜,我只觉得屏风上映着的影子异常怪异。
阿肆,是你吗
屏风上的影子顿了顿,许肆气喘吁吁的声音才传来。
是我,长姐。
你怎么会在这,皇上去哪了
陛下被高内侍叫走了,临走时把我叫了过来,长姐,你快休息吧。
陛下勤政,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因此我不曾怀疑。
只是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了,想到白日的场景,我有心与许肆聊聊。
但无论我怎么说,她都是含糊其辞的应付。
看起来疲惫得很。
后来索性没了声音,我便只得按捺性子开始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才隐约有了睡意。
但屏风后的身影又开始晃动,这次伴随而来的,还有许肆压抑及小床摇晃的声音。
我再睁眼看去,屏风上的分明就是两个人。
我不是青涩的少女,仅一眼,就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
原本属于皇帝的那边,被窝早已凉透。
我想到之前,半夜醒过来时也有过皇帝离开的迹象。
但这是在许肆入宫以后,才频繁发生的。
我轻手轻脚下了床,摸黑点燃了灯。
那一刻,屏风上有来有回的身影彻底惊住了。
许肆这回的声音只有害怕了。
我听见她颤巍巍的叫了我一句。
但我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慌乱穿衣服的两个人影,脸色发白。
2
片刻后,重新穿戴好的皇帝跟许肆走了出来。
皇帝一脸愧疚的过来拉我：皇后,朕错了,朕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犯了。
我看着他的脸,想到方才,就恶心得想吐。
甩开他的手,我俯身在一旁干呕许久。
他站在旁边,脸色异常难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嫌弃朕吗可皇后,朕就纳一个妃子而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陛下纳后妃,妾何尝阻止过只是不该在妾的殿里,跟妾的妹妹,当着妾的面……
我的语气发抖,想到这可能不是第一次,我气到心肝肺腑都在痛。
但从前体贴的妹妹与丈夫,仿若看不见我的痛苦般。
姐姐,为什么你容得下其他人,就独独容不下我呢
许肆泪眼蒙眬,看起来受了极大的委屈。
你真的以为,这深宫就是好的吗
她气得炸毛：你就是为了独占皇上的恩宠,所以不愿让我入宫,但你阻止也没用,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你继续反对吧,我会让世人都看到你这个皇后虚假的面孔。
自她入宫以来,就不止一次传达出想当妃子的讯息。
可我为了她着想,总是开导劝慰。
不曾想在她眼里,我竟如此龌龊。
妹妹与丈夫的双重背叛,叫我痛不欲生。
病痛又来折磨,我痛得蜷缩在地上。
但他们携手而去,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甚至听到皇帝说：别理她,她就是装的。
这些年来但凡与朕争执,她就会装出这个样子来逼朕妥协。
我早已无力争辩,盖因我这病实在奇怪得很。
但凡是情绪波动,五脏六腑就像绞在一起般,在逼仄的胸膛里挤压得我难受。
从前,但凡我这样难受,皇帝总会来温柔哄着我。
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些柔情都是装的。
他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爱着我。
我痛到晕过去,再次醒来时,身边只有一直陪伴着我的宫女菩玉担忧的脸。
3
陛下封了二小姐贵妃之位,并下令以后都不用来给您请安,她见到您也无需行礼。
听着她哭诉的话语,我默不作声,心脏又开始痛。
晚间,已是贵妃的许肆来了我宫里一趟。
她戴着逾越身份的凤冠,在我面前洋洋得意的炫耀。
长姐,你瞧这冠子好不好看是陛下亲手为我打的呢。
仅是一眼,我便收回眸光,衣袖下的手不住的收紧。
最后在掌心抠出一道血淋淋的疤来。
这冠子是情意最浓时由我画的稿,皇帝说要亲手做出来送给我的。
只是后来,朝中动荡,他忙碌起来就再没提过这件事。
我也早以为他忘了,谁曾想已然做出来了。
只是,佩戴的人却不是我。
你戴着很好看。
见我没有她意料中的气急败坏,许肆有些不满,又锲而不舍的道。
长姐,皇上也不是真生你的气,你就去认个错,告个罪,他就能原谅你了。
我看着她许久,想到当年缠在我身边,只肯跟我亲近的小家伙,心中很是悲痛。
阿肆,我是你姐姐,我们不该是敌人的。
听见这句话,她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姐姐如果不是你,当年我不会沦为阶下囚,也不会受尽折磨。
她掀开衣袖,露出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一道疤。
许映仪,你看啊,这些都是因为你而遭受的,你心中就不会愧疚吗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你不配当我姐姐。
我要看着你生不如死,痛苦煎熬。
她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走了,只剩我坐在高位上,自灵魂深处牵扯出一段被埋葬得很深的记忆来。
4
当年皇帝奉旨巡游天下,先皇骤然暴毙。
宁王党把持着朝政,不肯让皇帝回京登基。
一波又一波的刺客派过来刺杀。
朝中站队皇帝的人,被他一个个清算,其中以许家为首。
原本只是下大狱,但许肆因为宁王的部下辱骂我,与人斗了两句嘴维护我。
就被单独揪出来关在一个笼子里,又被放在了关着大虫的一堆笼子里。
她睁开眼对上的就是虎口里挂着的碎肉的森寒利齿。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照旧不肯说我一句坏话。
那个部下为了泄愤,特意把一只老虎放出来,隔着笼子咬她。
她手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也是因此而来。
后来,太子攻破京城,活捉了宁王,她才被放了出来。
夜色茫茫中,一身铁甲的皇帝坐在马上,朝她伸出了手。
我带你走。
所以她一直崇拜仰慕皇帝。
她把受伤的缘由归咎于我,固执的以为,倘若不是我,她就不会受到这样的虐待。
5
如今当了妃子,她自然要把这些东西讨回来。
所以她肆无忌惮的在我面前炫耀皇帝对她的好。
今天是皇帝赏赐的独一无二的衣服,明天又是皇帝亲手画的妆面。
这些浅显的好,成了她横行六宫的资本。
而我不止一次遇到她跟皇帝依偎的身影。
就好像是故意为之一般,但凡我一踏出宫门,必定撞见她们亲密。
皇帝还总将我叫到跟前,我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让我去认错。
认了错,他跟我就还是亲密无间的夫妻。
但我看着他没有作声,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平静,看得他们俩落荒而逃。
我知晓自己的病症,为了活得久一点,所以一直死死克制住对他们的情愫。
但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在我身上找不到快感,就去折磨我的宫女。
有一日清晨,许肆将菩玉拐到她宫里去好一番刁难。
最后她是鼻青脸肿的被人押着回来的。
我气愤不已,当场就带着人冲去了长乐宫。
我到时,她正窝在皇帝怀里,瞧见我洋洋得意的一挑眉。
姐姐来了
我未曾作答,当着皇帝的面把她揪起来,狠狠的一巴掌甩过去。
这一刻,世界难得的安静了。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许肆的唇张张合合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居然为了一个宫女打我！
我们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到其他人,当年的事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又是如何
她咄咄逼人的质问,我却再度缄默了去。
只因此事涉及到一段皇家秘密。
6
当年事发突然,皇帝无所防备,一时处于四面楚歌的地步。
把着兵权的宋摇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平日里最喜好人妻。
当年他亦是宁王一党,兵变之后挟持了当时的皇后,现如今早已仙逝的太后娘娘。
为了救她,我孤身去到宋府,谁知宋摇看了我一眼,就只提出一个要求。
他可以反水支持皇帝,也可以放了太后,前提是我陪他一段时间。
太后与我都被吓得不轻,可为了那求一条生路。
是太后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求我救救皇帝。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被迫伺候了那老头子一段时间。
用我的身体,为皇帝换来了兵权,用我日夜被折磨得狼狈不堪,换来了他的这个皇位。
我在宋府的第一时间,就叫宋摇放了许家的人,可他为防止宁王知晓她反水了。
只能把他们带到当时的皇帝面前,设计让皇帝穿个进来救了他们。
可因为这件事太过耻辱,叫天下人知道了,他们会嘲笑皇帝的无能。
太后也怕世人耻笑皇帝,说他的江山是从一个女子的肚皮上谋求来的,所以下令封锁了当年的事。
为了这个皇后之位,太后可以确信我不会说出去。
唯一的变数就是宋摇,后来她派皇家的暗卫私下劫杀了宋摇。
死前,她抓着我的手,让我保守住这个个秘密。
所以她不知道,当年,是因为我,她才被提前放了出来。
她最感谢的那个救命恩人,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有能力去救她。
7
看着她的眼眸,那些真相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件事是皇家的耻辱,如今我又是皇后之身,倘若说出去,事情会变得如何不可控。
当年我被人那样的欺负,你看都没看一眼,如今我只是打了一个宫女,你就这么对付我。
许映仪,你到底有没有心,这些年,你就不曾愧疚吗
我攥着掌心,盯着她猩红的眼,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无论是任何事。
她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没有对不起我直到现在,你都不敢承认你的错吗
皇帝将她拢入怀里,冷漠的眸子扫过我。
你善妒恶毒,不配为后,还不自请下堂,非要朕废了你吗
分明不久前,皇帝还是那个事事护着我的丈夫。
短短两月,就已陌生得叫我害怕。
我看着她们二人,指尖不住生颤,下一刻,自翻涌的胃里吐出一口血来,人立时晕了过去。
飘摇沉浮的梦,是我年幼时与皇上的初见。
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对我的无微不至的爱护。
嫁给他的那天晚上,他心疼我只是侧妃,戴不了正妃品级的凤冠。
就打定了主意说要自己给我打一顶出来。
那张稿图,是他握着我的手亲自画出来的。
可我等了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打好,如今打好了,却戴在了别人头上。
他说好一辈子不让我受委屈,却让许肆一而再而三的欺负到我头上。
还有许肆,她分明是我最亲近的妹妹,当年也只肯缠着我。
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浑浊的浓雾里站着他们,那双厌恶嫌弃的眼睛穿过黏稠的暗,狠狠的向我刺来。
让我退无可退,让我仓惶害怕。
在梦里仍旧纠缠着我的声音,是当天皇帝轻飘飘的一句。
别怕,她是装的。
但这个病,是当年在宋府被日夜折磨时得的。
这些年来一直不见好。
我这一身瘦骨被打碎,铸成了他向上爬的阶梯。
而今他踩在高高的云端,反而嫌弃我这个无条件爱着他,帮助他的人。
9
再次醒过来,已是第二天的晚上,殿里静悄悄的,就连菩玉也不见人影。
我费了好大一番力,才找到一个在殿外浇花的小宫女。
看着我,她眼里都是害怕,转身就想逃。
菩玉呢我拦住她。
菩玉姑姑,被贵妃娘娘处死了……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的再问了一遍。
那小宫女又重复了一遍,我脑子发黑,耳畔只剩轰鸣。
您晕倒以后,贵妃娘娘就派人来把菩玉姑姑抓过去处死了。
皇上下旨,将您关在宫里面壁思过,并撤去了凤仪宫所有的宫人,如今,这里只有奴婢跟您相依为命了。
我滑倒在地,泪珠滚滚砸落,痛到全身痉挛,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那小宫女吓得不轻,跑去拍响宫门,求守着的侍卫去请太医。
但那些人只是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不假思索的拒绝。
陛下说了,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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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睁大眼看清楚了,这位是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如果真有什么好歹,你们能承担这个后果吗
这句话奏了效,那几个侍卫对视一眼,决定派个跑得快的去请示皇帝。
结果显而易见,皇帝驳斥了他们,并说我是装的,不用理会。
以后无论里头说什么,都不用去管。
许肆倒是来了一趟,隔着门嘲笑了我很久。
既然那么看重那个宫女,你就跟着她去死啊。
我又咳出一帕子的血来,这几日大幅度的情绪波动,已经让我伤了肺腑,怕是真的活不长了。
夜间迷糊着醒过来,察觉到床边坐了个人影。
我脑中一白,顿时立起身来。
黑暗里传来极其熟悉的一道声音：是朕,别装了,你装了这么多年,就不累吗
冷汗布满了全身,我冰凉的指尖也不住的瑟缩。
只是想了半天,尚且不能明白皇帝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耐心却已告罄,抬起手将我抓过去。
极大的力度钳制得我肩膀疼,身子也快似被摇散架一般。
我疼得不断的吸气,汗珠大颗大颗滚落。
却只听见他讥笑道：你又在装。
当年朕被困在海南,你也是装的这样情真意切,也是这样痛苦,却转身投靠了别人。
为什么朕待你那样真心,为什么换不来你的真心呢
他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般：为什么连宋摇那样的人,你都肯臣服,朕只是纳了个妃子,你就连装都不愿装了。
宋摇两个字刺得我脑仁疼,心里明白皇帝知晓了什么。
只是他知道的这个版本里,我伺候宋摇,是心甘情愿的。
是我为了权力与荣华富贵抛弃了他。
可怜我一片赤忱,被人这样的误解,被人这样的欺辱。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性,我也非只会一味忍让的傻瓜。
他要提从前,我就让他知道,当年到底是谁欠的谁。
手撑在床上,我勉强维持了身形。
你觉得我为了荣华富贵背弃了你的真心低声下气的去伺候宋摇是吗
可你别忘了,你被困之时,回天无力之际,是谁救了你,你以为宋摇真的有弃暗投明的觉悟吗你真的是太天真了。
你以为你的兵权是靠自己打出来的
不,是靠女子的肚皮得来的,当年若不是我,宋摇看都不会看你一眼,而你只能被困死在晋州。
如果不是太后苦苦哀求,让我救救你,你以为我会自甘下贱到如此地步吗
他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愣在原地许久才道。
不,都是假的,是你骗我的,就是你贪慕虚荣。
我不想再跟他理论,只冷冷道：你若不信,去玉清观找当年伺候过母后的秦嬷嬷,自然就知道当年事件的原委了。
10
皇帝的速度很快,没过两天,秦嬷嬷就风尘仆仆的从玉清观赶了回来。
她是太后身边的老人,现如今也是知晓当年事件的为数不多的人。
太后死前虽命我们保守住秘密,但也有一道懿旨。
倘若以后我落到了不堪的境地,可以将此事说出来保命。
所以听到皇帝身边的人来传召,言语之间还与当年的事有牵扯。
她就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看见我如今的境况,她还是吓得不轻。
最终一咬牙,去见了皇帝,把当年的事如实告知。
当年的事不知谁透露了一分,但他不知晓我是为了他才委曲求全的。
他以为我是为了荣华富贵,主动投靠的宋摇。
他视我为耻辱,不敢相信他爱着的女人竟是这样的人。
他痛苦难堪,不能下定决心杀我,又不甘心被我蒙骗了这么久。
所以一直折磨着我,看着我痛苦难受,他心里就好过。
听到这个滑稽的理由,这些天来早就已经干涸的泪水竟再次滚落下来。
他甚至都不愿意来问我一句,就给我加了不能同甘共苦,贪慕虚荣的罪。
他的爱就这么浅薄,这么粗鄙。
知道真相的那天晚上,皇帝红着眼来了我殿里,他坐在我身边不住的哭泣。
对不起,映仪,朕错了,是朕冤枉了你,你能不能原谅朕,再给朕一次机会。
朕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将手自他手里抽出来,艰难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泪珠汹涌,再无半分皇帝威仪。
他苦苦的哀求我,求我原谅他,说他不知情,说他是无奈的。
今日的我听着,就只觉得可笑。
他对我造成的伤害,竟然妄图用这几个轻飘飘的字来抹平吗
菩玉的命呢又该用什么来偿还。
看着他悔恨的双眼,我只有一句话：追封菩玉为长公主,请法师来为她超度七七四十九天,这期间,你也要吃斋念佛,为她虔诚的祈祷。
如果能做到,我就原谅你。
这话落下的一瞬,皇帝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
接下来他就开始为菩玉奔走。
追封她为护国长公主,求了最好的法师来宫中做法事。
朝野上下,都被他震惊了,不少人,觉得这个皇帝疯了。
反对的声音也纷纷出现,某天上朝,他被迂腐的老臣骂得狗血淋头。
下朝就往我这里跑,想让我安慰他,但我一个字都没说。
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念经。
冷漠的态度逼得他差点暴走。
如果是从前,但凡他不高兴,我都会贴上去,开导宽慰他许久。
如今我学着他的态度对他,他倒觉得难受了。
11
虽然我这个皇后恢复了从前的地位,但凤仪宫守着的侍卫依旧不少。
那件事情,皇帝不可能说出去,因而许肆只看到皇帝突然转变的态度。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连堵了皇帝几天,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回去。
皇帝甚至教导她,说姐妹之间不该有隔阂,让她跟我姐妹相亲。
她气得在宫里砸了不少东西,破口大骂了我许久。
这次甚至不用我说什么,皇帝亲自把她捉到了我面前,让她给我请罪。
我连眼皮都不曾掀一下。
所以我看不到皇帝殷勤期盼的眼神,也看不见许肆的不甘。
见我没有动静,皇帝让人按着许肆给我磕头。
滚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不要打扰了菩玉的清静。我忍无可忍的吼道。
皇帝红了眼眶,破碎得快要哭出来。
映仪,你就不肯原谅朕吗
想到菩玉的法事没做完,我只得按捺了性子。
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把她丢出去,别让她再出现在菩玉面前,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许肆被气得不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命令陛下
对她的狰狞我视而不见,给皇帝下了最后通牒。
十秒之内,她但凡还在凤仪宫,你以后也不用来了。
皇帝那肯依,当下便带着人离开。
我才难得的有了清静的时候。
也不知皇帝跟许肆说了什么,那之后,她再没来找过我的茬。
菩玉的法事将要办完,我也终于要解脱的时候,许肆给我下了毒。
即便铁证如山,她仍旧死不悔改,直到被关起来,她嘴里还是喊着。
许映仪,我要杀了你。
皇帝气愤的要将她碎尸万段,全然忘记了之前的情谊,忘记了前段时间他是如何宠她的。
我阻止了皇帝的行径,并且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12
逼仄昏暗的地牢里,许肆狼狈的趴在地上。
看见我的一瞬,又狠狠扑到了铁门上。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我冷漠的看着她发疯,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咆哮,等到她无力瘫倒的时候才开口。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因为当年被抓的事吗
可我要告诉你,你恨错人了。
我声调平静的把那件事再度叙述出来,她的神色由愤怒到不可置信再到茫然。
不,你是骗我的！绝对不是这样。
她不相信,我也能预料到。
毕竟她恨了我这么多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弭的。
而且在被折磨的日日夜夜,她一直坚定的觉得,是因为维护了我。
那些人才拼命折磨她。
在不见天日的狼狈与昏暗里,只有化为了实体的恨才能支撑着她一直走下去。
这些年来,她因为恨我,才有了目标,有了方向。
可她伪装得那样好,我从始至终都不曾发现。
你觉得为什么皇上的态度转变得那么突然从始至终,蒙在鼓里的只有你而已。
她开始癫狂大笑,笑着笑着眼角滑下泪来。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许映仪,我恨了你半辈子,半辈子啊。
她痛彻心扉的大喊,我后退一步,捂住心脏,又开始难受了。
可悲的是,即便我说服了自己,要去恨她,怨她。
我的情绪还是会随着她而波动。
她难受,我仍旧会难受,毕竟这是捧在掌心里疼了许多年的妹妹,我做不到对她残忍,做不到亲手毁了她。
我伸出手,隔着栏杆将她的碎发撩到耳边,嘴里没有谴责的话,只有一句。
阿肆,我会跟皇上请旨放你出去的,忘记这里的一切,好好活下去吧。
带着对我跟菩玉的愧疚,好好活下去,我要你一辈子煎熬痛苦。
她失了力,整个人颓废的靠在墙上,眼里灰暗得不见任何色彩。
我跟皇帝请了旨要放她出去,但她怎么都不肯离开。
为了赎罪,她甚至自请去了辛者库。
去辛者库的前一天晚上,她来了凤仪宫,对着主殿的位置磕了几个头后,又萧瑟单薄的走了。
我叫人暗中留意着她的情况。
她自入了辛者库后,就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平日里总是做最多的活计,吃最少的饭。
辛者库的人以为她是被贬进去的,没少欺负折磨她。
把自己的活计留给她做,用水浇湿她的被子,不让她睡觉都是家常便饭。
听到这些消息,我默然许久,最终只让人照顾着她。
底下的人去辛者库立了几次威,那些人才不敢欺负她。
她的日子好过几分,听人说,她常常对着凤仪宫的位置偷偷落泪。
13
至于皇帝,这些天但凡下了朝都往凤仪宫跑。
但我借着病重的缘故,再也不肯见他。
他连夜打了好多冠子叫人送来给我,但我看都不看一眼,就随手赏给宫女。
他知道以后,又想来见我。
我不愿开门,他就在门口站着,有一次站到天亮还感染了风寒。
但这些我一概不顾。
他发烧烧得糊涂之际,嘴里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说着他错了,他会改,让我原谅他之类的话。
其他人无不为皇帝的情深赞叹,可我只觉得他虚伪。
如果他真的爱我至此,怎么舍得那么折磨我。
但凡我心软一点,早就默默无闻的死在宫里了。
哪能听见他的后悔,哪能再看见他的情深不寿。
14
九月中旬,皇帝带人去秋猎,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拖着个断腿在我跟前嚎得死去活来。
但我只是冷淡的道：没那么疼,他装的。
就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是我对他的所有态度。
他痛苦不堪,整个人瞧起来沧桑又憔悴。
震惊于我的薄情寡义,却忘记了这是他曾对我说过的话。
我只是原封不动的还回去而已。
所以刀子不扎在身上,人就永远不会知道有多疼。
15
天气越来越冷,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值得庆幸的是,皇帝这段时间没有每天下朝就雷打不动的守在凤仪宫门口,我也能自由的进出了。
虽然这些天被我挫了锐气,但皇帝到底是皇帝。
有将人生死玩弄于掌间的资本。
这不,因为扫雪的宫人一时疏忽,我差点摔倒,他就要把人五马分尸。
我看着这个残暴的人只觉得恍惚。
犹记得当年我初嫁给他时,他还会叮嘱我下人都不容易,叫我宽容一些。
怎么如今,因为这样的事,就要杀人,甚至祸连九族了呢
好可怕的权力,能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我难得的情绪波动,跟皇帝大吵一架后晕了过去。
这次,他没有再言之凿凿的说我是装的。
他一脸害怕的将我拢在怀里,让人去传太医。
太医忐忑的把了许久的脉,最终慌乱的跪在地上。
陛下,皇后娘娘怕是不成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治好皇后,否则提头来见朕！
皇后娘娘是心病,药石罔顾,臣也束手无策,求陛下饶臣一命。
皇帝紧紧拢着我,嘴里不住的呢喃。
你就这么恨朕吗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给朕留。
16
弥留之际,我脑子里闪过这一生的时光。
许多人的面孔在我眼前交织。
看到父母亲人,我哭着告诉她们,没保护好妹妹,让她受尽苦楚。
看到太后,我则是一声又一声的抱歉。
我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还有许肆,我仍旧看见她愤怒的看着我,朝我横眉而对。
我梦见她问我为什么容不下她。
可她怎么知道这宫里的难处呢
就连看起来被皇帝爱护了这么多年的我,也受了那样多的苦楚。
这些苦,我怎么忍心看着她再吃一遍呢。
后来画面一转,是年幼的许肆,她朝我伸出手。
阿姐,跟我走吧,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
我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跟着她离开。
17
这一刻,耳畔模糊的嘈杂突然填实了,我的灵魂飘荡在半空,看见皇帝抱着我的身体悲痛大哭。
你真的这么恨我吗一个字都不愿留给我。
原来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叫了许多人的名字,说了许多话。
却没有一次是他,也没有一个字是关于他的。
所以他才真正的意识到我的绝情,也彻底明白,他将要失去我了。
接下来几天,他一直不吃不喝的守着我。
我看着他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又看着他憔悴狼狈,苍老得可怕。
这一刻,我反而有些不理解了。
如果是真的情深至此,当时怎么能狠下心来折磨我,又怎么能说得出那样刻薄的字字句句
现如今,他这样的痛苦,这样的难受,真的都是因为我吗
我纵然对许肆有恨,可每每想到她做的恶事,我总会先一步想到她的好。
这种好与恶的纠葛,让我深陷其中,让我痛不欲生,这才是真正的爱吧。
可皇帝呢他那段时间汹涌澎湃的只有恨。
肆无忌惮的折磨我,他才好受。
而在我受到伤害后,他又妄图用短短的两个字,来抹平这些伤害。
真不知道天真的是我还是他。
18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灵魂逃离不了这个世界,只能绑在皇帝身边。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他去了辛者库,他把所有的愤怒都倾泻在了许肆身上。
怪她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痛失一生所爱。
但许肆只是抬眼看着他,讥讽的一句：
我蒙蔽了你从头到尾,最虚伪的就是你。
说着爱她,却主动跟我滚在了一起,说着爱她,妃子皇嗣满大街乱窜。
现在还想把罪名丟给我真的恶心。
逼死她的人其实是你。
皇帝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伤心过度喷出一口老血,晕了过去。
他被内监慌忙的抬走,而我惊喜的发现,现在,我可以逃离他的掌控了。
许肆被下了大狱,这次我陪在身边。
看着她蜷缩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想再抱抱她,张开手却从她的身体穿了过去。
只能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无助哭泣,而她又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直愣愣的看向我的方向。
与她四目相对的一瞬,我的灵魂都在颤栗。
她看了许久,嘴里喃喃道：原来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们了。
说完这句话,她猛然撞向墙,鲜血迸裂,她在地上躺了许久许久,才渐渐的合上了眼。
我蹲在她身边,哽咽不成调。
妄图将人抱起来,却看着自己一次次穿过她。
最终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
无能为力又痛苦。
阿姐……
一道虚脱的呼唤,我抬起头时正好对上许肆朦胧的泪眼。
她朝我走过来,这一次终于握实了双手。
对不起。她道。
我摇摇头,抬手摸上她的脸：阿姐不怨你,你也是被逼的,是这个世道不肯放过我们。
我们姐妹俩相拥在一起,恩怨情仇尽皆泯灭了。
19
不知道为什么,我跟许肆都只能陪在皇帝身边离开不得。
后来他无论做什么,都感觉有两双眼睛盯着他。
请了几个法师来宫里跳大神,却没什么用。
那些人压根发现不了我们的存在。
只有皇帝,他好像能透过虚无跟我们对视一样。
后来,有人猜测这是我一直在跟着他。
他便常常对着无人的深夜呼唤我的名字。
当下药不吃了,病也不治了。
后来更是请了邪师,以他自己的灵魂为引,要跟我见面。
看着他癫狂的行径,我跟许肆都有些无语。
那个邪师真的有些本领,他起坛的一刹,我当真感觉到了灵魂割裂的痛苦。
被撕扯着,再次凝聚成了实形,皇帝也终于再次见到了我。
与他四目相对的一刹,我尚是死时的青春年少,而他已白发苍苍,形容憔悴。
瞧见他的情绪几度变换,我轻叹一声。
我不恨你,也不再爱你了,以后你再请我,我也不会再来了。
我的灵魂开始消散。
我才意识到困住我的,自始至终都是我对他的感情。
原来这么多年,我放不下恨,也放不下爱,所以一直困在他身边。
这一刻真的放下了,我的灵魂就开始消散了。
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
自请过邪师,见了我一面后,皇帝彻底疯了。
他不再打理朝政,毎日只想着把自己困在后宫研究术法。
天下生乱,民不聊生,最终他被大将一刀刺死在了乾清宫。
这个天下也换了主人。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