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房子。青砖墙缝里渗出的苔藓像凝固的墨绿色血痂,檐角蹲着的那尊石狮子没有眼睛,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院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今天是奶奶头七,我裹紧冲锋衣的领口,钥匙插进铜锁的瞬间,铁锈腥气混着腐烂木头味扑面而来。
阁楼地板在第三块青砖下。我摸着潮湿的砖缝,指甲突然触到某种滑腻的东西——是半截红绳,颜色鲜亮得像是刚浸过血。撬开砖块的刹那,暗格里腾起的灰白蛾子撞得我踉跄后退,它们翅膀上的磷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红木盒盖雕着九只首尾相衔的乌鸦,鸟喙全部对准中央的铜锁。锁孔形状很奇怪,像半枚残缺的玉佩。我鬼使神差地掏出奶奶临终前塞给我的那枚玉坠,冰凉的断口与锁孔严丝合缝。盒盖弹开的瞬间,阁楼灯泡突然炸裂,黑暗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住了我的脚踝。
那是件猩红嫁衣,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月光下蜿蜒扭动。我这才发现嫁衣没有后襟,本该是布料的位置密密麻麻缝着人发,发丝间夹着泛黄的纸片。凑近时腐臭味直冲鼻腔,纸片上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1913年七月初七,正是太奶奶被浸猪笼的日子。
院外突然传来唢呐声,槐树影子在窗纸上疯长成披头散发的女人。嫁衣自己立了起来,空荡荡的袖管搭上我的肩膀,铜镜里映出我惨白的脸正被无数黑发缠绕。镜面突然渗出鲜血,歪歪扭扭浮现出三行字:替身换命,九代不绝,血亲完婚,方解此咒。
供桌上的白蜡烛轰然燃起绿火,我看见太奶奶的牌位裂开一道细缝,里面蜷缩着具漆黑的婴尸。它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发出老猫般的呜咽,嫁衣袖口的金线突然勒进我的脖子。在窒息的眩晕中,我终于摸到嫁衣后襟夹层里的东西——半块浸血的猪笼篾片,尖锐处刻着太爷爷的名字。铜镜里的血字还在往下滴落,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脖颈上的金线突然收紧,在皮肤上勒出滚烫的灼痕,供桌底下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那只漆黑婴尸正用篾片划开自己的肚皮,暗红色内脏里裹着个银锁——和我周岁时戴的那把一模一样。
嫁衣突然剧烈翻涌,腐臭的绸缎蒙住我的口鼻。无数发丝钻进耳道,尖锐的刺痛中,我听见三十年前的雨夜声。母亲抱着我跪在祠堂,奶奶举着油灯照向供桌,那里躺着具穿着中山装的活尸——本该死于战乱的太爷爷,面颊上的尸斑组成北斗七星图案。
第九个了...活尸喉咙里发出痰液翻涌的咕哝声,青黑手指抚过母亲颤抖的唇瓣。我这才注意到祠堂横梁上挂着八盏人皮灯笼,每盏都画着新娘妆面,最末那盏眼角有颗泪痣,和照片里难产而死的姑姑一模一样。
井口传来铁链拖拽声,婴尸不知何时爬到了我背上。它的脐带缠着那截红绳,另一端延伸到院子里的古井。月光照在井沿的符咒上,朱砂绘制的镇魂符被水渍晕开,变成张扭曲的人脸——是十六岁投井的二姑奶奶,她浮肿的手掌正抓着我的脚往井里拖。
嫁衣后襟突然鼓起个人形,太奶奶挂着水藻的尸身从布料里钻出来。她腐烂的指节捏着个瓷瓶,里面泡着九片带血的指甲,正是我去年车祸后莫名消失的右手无名指。井底传来空灵的童谣声,那音调竟与奶奶哄我睡觉时哼的一模一样。
槐树根突然刺穿青砖,枝条缠住我的手腕在井沿磨出血痕。血红井水里浮现出1913年的画面:太爷爷举着铁锨活埋哭喊的新娘,癫狂的眼球里映着本泛黄的古书——封皮上赫然是奶奶临终前紧攥的《鲁班厌胜术》。
我发狠咬破舌尖,将血沫喷向嫁衣后襟。那些发丝触电般蜷缩,婴尸发出尖利的啼哭。趁这空当,我抓起供桌下燃烧的绿焰蜡烛,直接按向槐树缠住我的枝条。树皮瞬间暴起指甲盖大小的血泡,裂口处渗出浑浊的尸油。
铜镜突然被黑发击碎,某块碎片划过我掌心。当血珠滴到嫁衣的并蒂莲上时,金线绣纹突然开始蠕动,莲芯钻出只生锈的同心锁——正是母亲失踪那天,我亲眼见她埋进石榴树下的那把。
井水突然沸腾,无数泡胀的女尸从井口爬出。她们都穿着猩红嫁衣的后襟,裸露的脊骨上钉着刻有生辰八字的桃木钉。最前面那具女尸的翡翠耳坠,与奶奶葬礼前突然消失的那对完全吻合。
婴尸的脐带猛然勒住我脖颈,将我拖向井口。在即将坠入血水的刹那,我摸到怀里那半块猪笼篾片,发狠刺向槐树根部的树瘤。树瘤爆开的瞬间,井底传来太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嚎,整个祠堂的牌位纷纷炸裂。
八盏人皮灯笼突然同时燃起,火光中浮现出历代新娘被活葬的场景。当第九盏灯笼在我头顶亮起时,月光恰好穿透嫁衣上的并蒂莲,在地面映出北斗七星的阴影——正是太爷爷尸斑的排列形状。
供桌下的暗格弹开半卷族谱,发黄的纸页上用胎血写着:鲁班厌胜,九阴借命,唯断血嗣,可破轮回。祠堂梁柱突然浮现出暗红色掌印,那分明是我六岁跌落古井那晚,在井壁摸到的同款血手印。
槐树枝条突然全部软化,变成粘稠的黑发缠住我的脚。井底浮起具檀木棺材,透过裂缝能看到里面并排躺着两具尸首——穿中山装的太爷爷,以及戴着母亲银镯的年轻女尸。她的腹部微微隆起,指甲缝里嵌着和我相同的红绳碎屑。
棺材盖被血水顶开的刹那,我腕间的红绳突然寸寸断裂。那些发黑的绳结落进井里,竟变成游动的赤链蛇,顺着太爷爷尸体的七窍钻进去。檀木棺底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暗格里滚出个包着锦缎的物件——是母亲失踪前每晚抱在怀里的铜胎掐丝珐琅梳妆匣。
井壁浮现出蝌蚪状的苗文,被我的血染过后显现出汉译:以父弑妻,九世承业,剖腹见月,轮回可解。槐树枝条突然发疯似的抽打祠堂窗棂,每根枝条末端都挂着个铃铛,正是奶奶出殡时撒在路上的引魂铃。
我扑向梳妆匣的手指被铜锁刺破,血滴在鸾凤和鸣的图案上,匣子弹开时喷出股腥甜的雾气。褪色的红绸布里裹着九枚银针,每根针尾都坠着颗米粒大小的头骨,其中一枚还沾着我儿时换乳牙的血渍。
棺材里的母亲突然睁眼,瞳孔里映着祠堂房梁的横截面——那根本不是木头,而是九具交叠的少女骸骨,天灵盖上都钉着刻有生辰的桃木钉。她的腹腔传来胎动声,腐烂的子宫里伸出只青灰色小手,攥着把我再熟悉不过的幼儿园名牌。
古井突然传出震耳欲聋的唢呐声,水面浮现出完整的送嫁队伍。纸扎人抬着的花轿帘幕掀开,十八岁的奶奶穿着那件猩红嫁衣,盖头下滴落的不是泪珠而是尸蟞。她朝我伸出缠着红绳的手,腕间银镯正是我昨夜在槐树根下挖到的那只。
当第九只尸蟞钻进我鼻孔时,祠堂地面裂开道缝隙。腐朽的棺木碎渣中,我看见自己三岁时的棉袄碎片,上面沾着本该在车祸中焚毁的《鲁班厌胜术》残页。泛黄的纸页自动翻到第九页,图示正是我此刻被钉在骸骨横梁的姿势,批注写着:亥时血亲,魂归天地,九世怨结,烟消云散。
槐树根突然全部枯死,树心流出漆黑的脓血。脓血汇成个模糊的八卦阵,阵眼赫然是我六岁掉进井里时丢失的虎头鞋。当鞋尖指向祠堂供桌时,八盏人皮灯笼齐齐坠地,燃烧的火焰里传出八声释然的叹息。母亲腹中的鬼胎突然发出啼哭,那声音与我床头录音机里珍藏的、母亲最后的晚安曲完全重合。
井水开始极速退去,露出底部锈迹斑斑的青铜棺椁。棺盖上用朱砂画着道裂开的符咒,缝隙里嵌着枚带血的乳牙——正是我当年亲手埋在石榴树下的那颗。当月光第九次扫过裂符时,整个老宅开始坍塌,所有怨气化作红雾涌向古井深处。最后消失的是太奶奶的叹息,混着母亲哼唱的童谣,散落在五月沾着晨露的槐花里。青铜棺椁在晨光中融化成血水,我的虎头鞋却悬浮在半空。鞋帮内侧的补丁突然脱落,露出张泛黄的油纸——竟是母亲产后大出血时,接生婆偷偷塞进我襁褓的八字批命。朱砂写就的九阴胎三个字正在渗血,墨迹蜿蜒成太爷爷下葬时穿的蟒纹寿鞋。
槐树枯枝间垂落的红绳突然绷直,勒住我的腰拽向井底。失重瞬间,我摸到后颈那块胎记在发烫,皮肉下凸起枚钥匙形状的硬物。井壁残存的苗文突然活过来,化作黑虫钻进我的眼眶,剧痛中浮现出1913年的祠堂:太奶奶的指甲正深深抠进门框,她脚下躺着本翻开的《鲁班厌胜术》,泛黄纸页上画着个肚皮透明的孕妇,腹中胎儿手里攥着把青铜钥匙。
井水淹没头顶的刹那,鬼胎突然撕开我的腹腔钻出。它掌心托着那把泡胀的银锁,锁芯插着截槐木,正是我十八岁生日那晚,奶奶逼我吞下的驱邪符。当银锁与青铜棺椁碰撞时,井底裂开道地缝,露出间贴满合婚庚帖的密室。
八具水晶棺呈八卦阵排列,每具都封着个腹部隆起的女子。最中央那具棺中人的翡翠耳坠突然炸裂,露出藏在耳垂后的梅花胎记——与我锁骨上的印记完全相同。水晶棺盖映出我扭曲的倒影,那分明是太奶奶年轻时的脸。
鬼胎突然发出奶奶沙哑的嗓音:钥匙插进脐眼!我颤抖着抠出胎记下的青铜钥匙,插入水晶棺的刹那,整座老宅的瓦片腾空而起,在朝阳下拼凑成完整的《鲁班厌胜术》。书页间掉落九颗带血的乳牙,精准嵌入历代新娘的牌位缺口。
大地开始震动,古井里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将鬼胎拖入深渊。最后一刻,我看见母亲从水晶棺坐起,她腐烂的指尖轻触我腹部的血洞,哼出了那首童谣的最后一句:槐花落,红绳断,九重棺开见青天。井口轰然闭合,我手心里静静躺着枚生锈的长命锁,锁芯刻着我和母亲重叠的生辰八字。
长命锁在掌心融化成血珠,渗入水晶棺的八卦阵纹。整间密室开始旋转,八具棺椁里的尸体突然同时抬手,指甲在棺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母亲腐烂的胸腔里传出《鲁班厌胜术》的诵经声,每个字都震落井壁的苔藓,露出后面用骨灰绘制的镇魂图。
鬼胎残留的脐带突然缠住我的手腕,勒进去年车祸留下的疤痕。当血滴在青铜钥匙上时,太奶奶投井那晚的月光竟穿透百米深的井水,将水晶棺照得通体透亮。我终于看清棺底压着的婚书——男方是太爷爷的生辰,女方那栏的朱砂字迹正在蠕动,逐渐变成我的名字和八字。
槐树根须从井口倒灌而入,每根须尖都卷着块带血的槐木板。当它们拼合成棺材盖时,我认出这是奶奶生前亲手漆的椿木箱,箱底那道抓痕正是我七岁时偷玩剪刀留下的。棺盖内侧密密麻麻刻着九代女性的遗言,最新那道还渗着血:阿囡快逃——是母亲的字迹。
水晶棺突然涌出冰冷井水,我的胎记开始灼烧。皮肉裂开的刹那,青铜钥匙化作蜈蚣钻进血管,顺着经脉游向心脏。剧痛中我听见九声婴儿啼哭,祠堂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爆裂声——八盏人皮灯笼接连炸开,燃烧的碎屑在井水凝成张完整的新娘面皮,缓缓覆上我的脸。
母亲尸身突然将我按进水晶棺,腐烂的唇瓣印在我额头。这个吻让我看见1943年的雨夜:年轻的奶奶抱着女婴跪在井边,含泪将银锁塞进襁褓。而她身后,穿中山装的太爷爷正举起浸血的《鲁班厌胜术》,书页间夹着截属于我的脐带。
当棺盖完全闭合时,八卦阵突然逆转。历代新娘的怨气从我的七窍灌入,在心脏处凝结成颗漆黑的珠子。槐木棺材自动浮出古井,朝阳照射的瞬间,八十九只乌鸦从祠堂废墟腾空而起,它们衔着的红绳碎屑在云端拼出完整的合婚庚帖。
我最后摸到颈间多了条项链——是母亲失踪时戴的银链,吊坠里封着粒槐树种子。老宅遗址突然钻出嫩绿新芽,在血染的泥土里舒展成株小槐树。树根处半掩着块残碑,风雨剥蚀的碑文依稀可辨:鲁班秘术,九世轮回,血嗣尽时,天地同悲。
手机突然在冲锋衣口袋震动,殡仪馆发来新消息:骨灰盒刻字完成,按您要求将《鲁班厌胜术》残页火化入殓。照片里熟悉的青铜钥匙浮雕下,多出一行未见过的小字:阿囡,妈妈在第九重棺等你分糖吃。
槐树种子的根系突然刺破吊坠,扎进我的锁骨。鲜血渗入土壤的刹那,整株槐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枝桠间垂落的不是槐花,而是成串的青铜钥匙。手机相册里去年拍的祖坟照片自动刷新,每块墓碑都新增了猩红的妣字,立碑人处浮现出我的指纹。
殡仪馆又发来视频:焚烧炉里的《鲁班厌胜术》残页在烈焰中重组,灰烬显现出完整的苗疆地图。某个被红圈标记的山洞里,供奉着九盏青铜人鱼灯——灯油正是我车祸时抽走的2000CC熊猫血。
吊坠里的种子突然爆开,飞出只碧绿的蛊虫。它尾部粘着半张糖纸,正是母亲失踪前给我包药用的那种。蛊虫撞向手机屏幕,地图上的山洞坐标竟与老宅重建的儿童福利院经纬度完全重合。
槐树根突然掀翻地砖,露出埋在地下的铸铁牢笼。锈迹斑斑的栏杆间卡着条银质长命锁,锁芯残留的DNA检测报告显示,这是三十年前被宣告夭折的双胞胎姐姐的满月礼。笼底散落着沾血的产钳,钳嘴咬合处刻着太爷爷的表字。
福利院方向传来童谣合唱,曲调夹杂着铁链拖拽声。当我循声望去时,手机镜头自动放大:晨雾中九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正在跳房子,他们后颈都嵌着槐木钉,跳动的方格竟是缩小版的祠堂八卦阵。
蛊虫突然钻进耳道,剧痛中我看见三岁那年的走马灯:奶奶往我嘴里塞的根本不是驱邪符,而是浸过尸油的合婚庚帖。产钳上的血渍开始蠕动,在铸铁栏杆上拼出母亲生产当天的监控画面——手术室角落里,穿中山装的活尸正在给新生儿烙上梅花胎记。
槐树顶端的钥匙同时坠地,插入泥土化作九口迷你棺材。棺盖弹开的瞬间,我去年流产的胚胎竟在玻璃器皿中睁开眼睛,它们脐带上都系着殡仪馆专用的骨灰盒编号。手机突然收到陌生快递通知,寄件人赫然写着我的生辰八字,物品栏显示是鲁班尺(血沁版)。
福利院孩童的跳房子游戏进入高潮,他们每踏碎一个方格,我身上就多出道缝合伤疤。当第九个方格碎裂时,吊坠里的槐树突然开出猩红槐花,每片花瓣都印着张合婚庚帖,新郎姓名栏的墨迹未干,正是我车祸丧生的未婚夫的名字。
槐花突然全部凋零,花瓣在落地前化为灰烬。手机屏幕自动跳转到车祸现场照片,放大后的挡风玻璃裂缝里,竟映着穿猩红嫁衣的我。殡仪馆发来新邮件:您未婚夫的骨灰检测出异常,DNA与1913年某具无名男尸完全匹配。
福利院孩童齐刷刷转头,九双瞳孔同时映出我隆起的腹部。明明从车祸后我就丧失了生育能力,但此刻肚皮正诡异地蠕动,皮肤下凸起个青铜钥匙的形状。蛊虫突然从耳道钻出,口器叼着块沾血的玉佩——正是太奶奶被浸猪笼时遗失的传家宝。
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整株槐树开始下沉。裸露的树根缠着八具水晶棺,棺盖接缝处伸出泡胀的喜帖。当第一张喜帖飘到脚边时,我认出这是自己亲手设计的婚礼请柬,但受邀宾客名单全被替换成祠堂牌位上的名字。
手机自动连入某个直播间,标题是世纪冥婚实况。画面里穿中山装的太爷爷正给棺材刷漆,他脚边的搪瓷脸盆盛着暗红液体——是我今早在医院做的羊水穿刺样本。弹幕突然刷过我的生辰八字,打赏榜单第一名用户名叫九世新郎。
槐树终于停止下沉,树坑里露出贴满符咒的青铜门。门环是两只交颈鸳鸯,但鸟喙处滴落的液体腐蚀了手套。当玉佩嵌入门上凹槽时,福利院孩童突然齐声尖叫,他们天灵盖迸出红线,在空中织成张巨大的合婚庚帖,新郎生辰那栏的时间赫然是五分钟后的巳时三刻。
青铜门内伸出缠满红绳的轿杠,轿帘掀开时窜出九只黑猫。它们叼着的东西让我血液凝固:绣球是车祸中破碎的头骨,喜烛是被盗的脊椎骨,而那条掀轿帘的纤绳,分明是我去年切除的输卵管打成的同心结。
手机铃声突然炸响,听筒里传来产钳刮擦金属的声响。三十年前接生我的产科医生幽幽开口:胎位不正,得用祖宗的法子...话音未落,青铜门轰然闭合,门缝夹住的半截红绸正在渗血,纹路逐渐显现出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青铜门内的血绸突然裹住我的孕肚,皮肤下传来清晰的抓挠声。手机直播画面切到产房视角,穿白大褂的活尸医生正举起青铜产钳,而手术台捆着的竟是我十六岁时的身体。弹幕疯狂刷着吉时已到,福利院孩童的尖啸声中,我腹部的钥匙状凸起突然刺破皮肉。
剧痛中我抓住槐树残根,断口处喷出的汁液竟是温热的羊水。蛊虫在耳道里产下成串虫卵,每颗卵都映着历代新娘被活葬的瞬间。当第九颗虫卵破裂时,玉佩突然融化成血水,在青铜门上蚀刻出完整的《鲁班厌胜术》最后一章——图示竟是我此刻蜷缩的姿势,批注写着:血月现,九阴合,借腹还阳。
手机自动播放起唢呐版婚礼进行曲,每段旋律都让腹中胎儿生长一分。我摸到后颈胎记已变成青铜锁孔,而插在腹部的钥匙正在缓缓转动。福利院方向升起九盏孔明灯,灯罩全是祠堂失踪的人皮,灯穗坠着我的乳牙和胎发。
地底突然传来婴儿啼哭,震碎了所有水晶棺。八具女尸的腹部同时裂开,钻出九头蛇状的怪物——每个蛇头都戴着缩小版的新娘凤冠。它们交缠成花轿的模样,蛇信卷起我的四肢,鳞片刮擦声竟与奶奶临终前数念珠的节奏完全吻合。
槐树残桩爆出漫天红絮,每片都沾着带咒的经血。当它们落在我渗血的肚皮上,竟自动拼成完整的合婚庚帖。新郎生辰那栏的墨迹突然游动,显现出我车祸当天的日期,而证婚人处盖着太奶奶浸猪笼那晚的官印。
直播画面突然出现三十个机位,全方位展示我隆起的腹部。当巳时的第一缕阳光刺穿槐树时,腹中传来银锁开启的脆响,九只青黑小手撕开子宫。它们共同捧着的不是婴儿,而是那本泡胀的《鲁班厌胜术》,扉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全家福里本该是母亲的位置,站着穿猩红嫁衣的我。
血水浸透的《鲁班厌胜术》突然无风自动,泛黄纸页上的墨迹化作蜈蚣钻进我撕裂的子宫。九只青黑小手开始融化,变成滚烫的铜汁浇铸在伤口处,形成个巴掌大的青铜襁褓纹身。手机直播画面突然出现双重镜像——现实中的我蜷缩在槐树根下,而镜中世界穿嫁衣的我正被钉进祠堂新制的棺材。
殡仪馆发来紧急通知:您母亲的骨灰盒检测到胎动迹象,请速来处理。配图是X光片,灰烬里蜷缩着具脊椎反长的胎儿骨架,枕骨上嵌着槐树种子。福利院方向传来砖墙倒塌声,尘雾中升起顶猩红轿子,轿帘上绣的并蒂莲正在吞食那些跳房子的孩童。
青铜襁褓纹身突然开裂,钻出条沾着胎脂的红绳。它自动系成死结,另一端延伸进地底深处。当我顺着红绳摸索时,指尖触到块冰凉的界碑,碑文用产钳刻着:九阴交界处,活人莫回头。碑底压着张泛黄的B超单,图像显示我此刻腹中竟有九颗重叠的心脏。
槐树残根突然暴长,将我拖向正在坍塌的福利院废墟。砖石缝隙里渗出暗红液体,凝聚成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她腹腔插着把鲁班尺,尺面刻度正是我被活葬的倒计时。当我想触碰她时,那幻影突然掏出血淋淋的胎盘,上面用脐带绣着段苗文:生门在死处,子时啃骨灰。
手机自动连接殡仪馆监控,画面中母亲的骨灰盒正在剧烈摇晃。管理员掀开盖子的瞬间,九只尸蟞衔着合婚庚帖窜出,拼成个血肉八卦阵。阵眼处浮现出我三岁时的全息投影,后颈胎记正发出青铜门开启时的齿轮声。
地底传来熟悉的童谣哼唱,这次却是用苗语倒着念。福利院废墟的瓦砾自动堆成祭坛,坛上供着个镶满乳牙的青铜鼎。当我靠近时,鼎内沸腾的血水中浮起半张糖纸——正是母亲失踪前塞进我嘴里,用来缓解中药苦味的那张。糖纸背面用经血写着:含住钥匙,咽下诅咒。
青铜襁褓纹身突然发出婴儿啼哭,声波震碎了祭坛。裂缝中升起八十四盏人皮孔明灯,每盏都画着我不同年龄段的容貌。它们排成北斗七星阵飞向老宅遗址,火光中坠落的全是浸血的产钳,在地面拼出个巨大的殁字。
我摸到后颈胎记已变成锁眼形状,而口腔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青铜钥匙。当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时,地底深处传来母亲凄厉的嘶吼:咬断钥匙!齿间猛然迸发尸臭,钥匙断裂的刹那,所有时空镜像同时炸裂,飞溅的碎片里闪过最后一个画面:太奶奶浸猪笼那夜,浑浊的河面下沉着九口棺材,棺盖玻璃映出的全是我的脸。
血月坠井的刹那,我攥着母亲缝在棉袄夹层的《吉祥厌胜》残页,将青铜钥匙捅进胎记。皮肉撕裂声混着槐树年轮的爆响,整株古槐如蜕皮巨蟒剧烈翻卷,露出嵌着八十九枚桃木钉的树芯——每根钉子都串着代代血嗣的乳牙,最深处那颗正渗出我出生时的胎粪[2][8]。
鬼胎突然撕开腹腔,青紫小手却捧着枚银锁。当锁芯插入树芯桃木钉的瞬间,井底浮起九盏人鱼灯,灯油竟是我车祸时被抽走的熊猫血。焰光里浮现太奶奶浸猪笼前的画面:她咬断红绳将银锁塞进襁褓,而河面下沉着八口空棺,棺内压着历代新娘的合婚庚帖。
阿囡,含住!母亲腐烂的声带突然震颤,我齿间多出块带血的槐花糖。甜腥味漫开时,祠堂牌位尽数炸裂,木屑在空中拼成北斗七星阵。阵眼处,太爷爷的蟒纹寿鞋自燃成灰,露出鞋底用胎血绘制的《破煞图》——正是鲁班尺上缺失的第九道刻痕[4][6]。
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九具水晶棺破土而出。当我的经血滴在棺盖瞬间,历代新娘腹中同时钻出赤链蛇,它们衔着红绳碎屑在我腕间结成平安结。鬼胎突然化作啼哭消散,原处躺着枚翡翠耳坠,背面刻着苗文生门。
晨雾中九百九十九只乌鸦衔来带露的槐花,将废墟铺成婚床。母亲虚影在血月里消散时,银镯坠地套住我六岁掉落的乳牙。月光穿透牙缝,在焦土映出真正的《吉祥厌胜》全卷——每一笔都是历代母亲用脐带血书写的活下去。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青铜棺椁时,我握紧耳坠扎进心口。血珠滚落处,嫩芽顶开浸透诅咒的焦土,在太奶奶投井的位置绽出朵并蒂莲。花瓣上的露水映着九重幻影:从民国到新世纪,每个我都撕碎了合婚庚帖,将桃木钉钉回槐树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