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屠我满村,却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山匪屠村那日,赵元璟恰巧路过,救下奄奄一息的我。
为了报恩,我以尸骨为他的帝位铺路,他许我凤冠为聘。
世人皆叹帝王情深,直到太医诊出喜脉那日,我才知道当年的山匪,原来是他亲手安排的刀。
后来,他的白月光需要我的血解毒,我的孩子化作一滩血污。我逃回故土,他烧尽我族人的骸骨,只为将我留在身边。
可这次,注定不能如他所愿了……
1
我站在御书房的雕花门外,指尖死死地掐进掌心。
当年要不是你派人假扮山匪屠了巫族村落,哪能轻易得到这位引魂娘娘兵部尚书李尧的笑声隔着窗纸传来,说起来,那姜妗妗至今还不知道真相吧
我屏住呼吸,听见赵元璟的声音从里面清晰地传来,巫族血脉特殊,若非全族尽灭,她怎会死心塌地为我驭尸征战四方
瓷盏轻叩案几的声音顿了顿,只是可惜了,南诏国的活尸大军只有她能操控,否则断不会留她到现在。
听到这,我的呼吸骤然凝滞,浑身血液彷佛凝固。
原来,七年前那场血洗村落的杀戮,不是山匪所为,而是赵元璟一手策划。
他救我,宠我,让我心甘情愿为他施展引魂术,助他登上皇位,都只是因为——他需要我的驭尸能力。
我踉跄着后退,腹中一阵绞痛,几乎站不稳。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寝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地上竟凝结成冰珠。
这就是引魂术的代价,极寒的体质让我的泪水凝成冰珠,此刻却彷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青杏惊慌地冲过来扶我:娘娘!您怎么了
我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嘶哑:去……去请陛下,就说本宫有喜了。
我要看看,当赵元璟知道这个孩子存在时,会是什么表情。
2
太医退下后,赵元璟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
殿门被猛地推开时,我正盯着掌心凝结的冰泪出神。赵元璟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冕冠上的玉珠凌乱地碰撞着,龙袍下摆沾满了泥雪。
妗妗!他跪在榻前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太医说……你有喜了
我下意识护住小腹,抬眸望进赵元璟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里面盛满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若不是亲耳所闻,我几乎要相信他是真的爱我,期待着我们的孩子。
两个月了。我轻声回答,指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掐进锦被。
赵元璟突然将我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他的心跳又急又重,震得我耳膜发疼。
朕太高兴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的孩子……朕要立他为太子。
啊璟,你真的喜欢我们的孩子吗我佯装天真地问,指甲却已掐入掌心。若能在他脸上看出一丝喜悦,或许……
赵元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转瞬间,他就露出惊喜的神色,一把将我搂入怀中:自然是真的,这可是朕和妗妗的孩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可环抱着我的手臂却僵硬如铁。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陛下……我强忍着恶心推开他,臣妾有些乏了。
是朕疏忽了。他立刻松开我,却仍握着我的手不放,从今日起,朕命太医院每日送来血燕窝,御膳房专设小灶为你熬汤。
赵元璟抬手轻抚我的脸,大拇指在眼下青影处流连: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垂眸不语,他忽然转头厉声呵斥宫人:皇后有孕,你们竟敢如此怠慢来人!把凤仪宫的奴才全部……
陛下。我连忙打断他,是臣妾自己没胃口。
赵元璟神色一滞,随即柔声道:那朕亲自陪你用膳。他转头吩咐,传旨,今后朕都在凤仪宫用膳。
3
接下来的日子,赵元璟果真日日相伴。辰时来陪我用药,午时盯着我用膳,夜里批完奏折必来查看我是否安睡。
各色补品如流水般送入凤仪宫,连边陲小国进贡的珍稀药材,也都尽数送到我面前。
娘娘,陛下对您可真上心。青杏一边为我梳发一边说,听说今早又斥责了御膳房,说娘娘的安胎药火候不够。
铜镜里映出我苍白的脸,我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想起昨日太医诊脉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总有些不安。
青杏,去把陛下昨日送的雪蛤羹端来。
我用巫族银铃簪悄悄探入羹汤,簪尖并没有任何变化,补品里并没有落胎药。
我望着雪蛤羹陷入沉思,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吗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迅速擦净银铃簪。赵元璟掀帘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玉盒。
妗妗,这是南疆新进贡的千年人参。他笑着打开盒盖,朕特意命人……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那碗雪蛤羹上,瞳孔猛地收缩。
怎么不用膳他放下玉盒,亲手端起瓷碗,朕喂你。
我看着他执勺的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发抖,勺沿在碗边碰出细碎的声响,心猛地一沉。
陛下。我忽然开口,若是臣妾难产,陛下会保孩子还是……
胡说什么!瓷碗从他手中跌落,在织金的地毯上滚了几圈,汤汁渗进繁复的花纹里。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你和孩子都会平安!朕不许你有事!
他的眼睛红得可怕,像是真的在恐惧什么。恍惚间,我几乎要相信他的关切是真的。
啊璟……我故意轻咳两声,你弄疼我了。
赵元璟如梦初醒般松开手,看着我腕上泛红的指印,脸色煞白。朕……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颓然坐下,将脸埋进掌心。
陛下不必自责。我柔声道,臣妾知道陛下是关心则乱。
他抬头看我,眼里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良久,他轻轻将手覆在我小腹上:妗妗,这是我们的骨肉……朕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我看着他虔诚的神情,脑海里忽然浮现阿爹被长矛钉在祠堂门框上的画面。
赵元璟,我究竟该不该相信你
当夜,我假装睡着,听见他轻手轻脚地起身。透过睫毛的缝隙,我看见赵元璟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个瓷瓶,神色阴晴不定。
啊璟我轻声唤道。
他迅速将瓷瓶收入袖中,转身时已换上温柔笑容:怎么醒了
梦见你不在了。我半真半假地说,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陪我睡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终于回到榻上,将我揽入怀中。我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第二天,趁赵元璟去上朝,我偷偷翻找他的衣物,果然在常服的暗袋里发现了那个瓷瓶。拔开塞子一闻,浓重的化血散气味让我手脚冰凉。
化血散,不会伤害母体,却能慢慢侵蚀母体元气致使胎儿胎死腹中。
娘娘!青杏慌张地跑进来,沈将军的嫡女沈晚进宫了,说是……说是要入主中宫!
我手一抖,瓷瓶落在地上,红色的粉末洒了一地。
4
腊月初八,沈家嫡女沈晚入宫为贵妃的旨意传遍六宫。我坐在凤仪宫的暖阁里,看着窗外那株赵元璟亲手栽的绿萼梅。
去年今日,他还在梅树下握着我的手说:妗妗若喜欢,朕把全京城的梅花都移来。
娘娘别难过。青杏捧着安胎药进来,眼睛红得像兔子,陛下肯定是有苦衷的。
我抚摸着微隆的小腹,忽然觉得无比荒谬。他一面对我极尽温柔,一面却准备迎娶新欢
下朝后,赵元璟踏入凤仪宫,神色平静地告诉我:妗妗,你应该知道了吧,朕要纳晚儿为妃。
我手中的茶盏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疼。
沈晚,他的青梅竹马,曾在他最落魄时陪伴他的女子。人人都说,若非我出现,皇后之位本该是她的。
我抬眸看他,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何
他走近我,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头发,语气温柔却字字剜心。
朝局不稳,沈家势力庞大,朕需要他们的支持。妗妗,你一向懂事,会理解朕的,对吗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陛下,臣妾想回青崖山看看。
赵元璟眸光微沉,似有不悦:妗妗,别任性。山路崎岖,你如今如何能去。
朕向你保证,后位永远是你的,晚儿的存在不会威胁到你……
当年您就是在那里救的我。我打断他,指尖划过他心口,还记得吗您抱着我穿过尸海……
赵元璟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发现的慌乱,别想了,那些都过去了。
我凝视着他躲闪的眼睛,突然明白,他怕的不是山路崎岖,是怕我回到那个被他亲手毁掉的村落。
从那天起,我开始暗中准备离开。
4
大婚前三日,沈晚被提前接入宫。
我倚在窗前看着漫天红绸。青杏急匆匆跑进来,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娘娘!这是奴婢刚刚路过天机阁捡到的。她气喘吁吁地凑到我耳边,奴婢还打听到,国师上月密奏,说巫族胎儿会动摇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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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中的银剪咣当落地,颤抖着展开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巫胎降世,紫微星暗,王气将衰。
陛下……知道吗
青杏红了眼眶:天机阁的弟子说,陛下看完密奏后,亲手摔了您最爱的那盏琉璃灯。
我抚着微隆的小腹,突然明白了那日赵元璟为何失态,他日日相伴的温柔,不过是为了亲手了结这个祸国的孩子。
哈哈……我低笑出声,眼泪化作冰晶止不住地往下掉,腹中又是一阵抽痛,我蜷缩在榻上,冷汗涔涔。
娘娘别急,青杏抹着泪说,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我望向窗外,承欢殿的方向传来喜庆的乐声,今日之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陛下!
我擦干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这孩子是无辜的,我必须带他离开这里。
傍晚时分,沈晚的贴身侍女趾高气扬地闯进寝殿:我家姑娘身子不适,要喝千年雪莲熬的汤药。陛下口谕,请皇后娘娘亲自送去。
青杏气得发抖:放肆!我家娘娘还怀着龙种!
陛下说了,侍女斜眼睨着我平坦的腹部,巫族的孩子本就不该留。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原来他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本宫这就去。我平静地说。
通往承欢殿的汉白玉阶上结了薄冰,我捧着锦盒,一步一步走得极稳。腹中的孩子似乎感知到危险,轻轻踢了我一下。
别怕,我轻声安抚,娘亲会护着你。
殿门大开,赵元璟正搂着华冠丽服的沈晚饮酒作乐。看见我站在阶下,他眉头微蹙:怎么不进来
皇后娘娘怀着龙胎,这白玉阶怕是不好走。沈晚娇笑着指向殿前冰阶,不如跪着爬上来
我安静地看着赵元璟,希望他能有半分顾虑也好,陛下,我轻声问,这也是您的意思吗
他沉默良久,最终端起酒杯:妗妗,听话。
冰棱刺进膝盖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我护着小腹,一阶一阶往上爬。鲜血从膝头渗出,在冰面上开出妖艳的红花。
爬到一半时,腹中突然刀绞般的疼。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根涌出,将素白裙摆染得猩红。
娘娘!青杏的尖叫响彻宫阙。
我抬头,看见赵元璟终于变了脸色。他推开沈晚冲下台阶,却在即将触到我的瞬间,被我躲开了。
陛下放心,我惨笑着将锦盒递给他,雪莲完好无损……
黑暗吞噬意识前,我听见青杏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赵元璟发疯般传唤太医的声音……
5
我醒来时,寝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窗外在下雨,雨滴敲打在琉璃瓦上,像无数细小的冰凌坠地。
娘娘!青杏扑到床前,眼睛肿得像桃子,您昏迷了三天三夜,太医说您再不醒来……
我没有回应,直到抬手抚向腹部感受到那熟悉的触感时,才转头看向枕边。
青杏红着眼睛:娘娘,你昏迷时陛下守了一夜。她压低声音,今早沈小姐派人来请了三次,陛下都没走。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殿门突然被推开,赵元璟带着一身湿气闯进来。他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眼底布满血丝,龙袍皱巴巴的,像是几天没换。
妗妗,朕不知道台阶上会结冰……他哑着嗓子唤我,伸手想触碰我的脸,却被我偏头避开。
赵元璟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孩子没事。但太医说你再受寒,恐怕……
陛下不必假惺惺。我嗓音嘶哑,陛下不是一直不想要这个孩子吗国师不是说了,巫族血脉会动摇国运。
赵元璟脸色一僵,眸光微动:谁告诉你的
现在没能如愿,陛下应该很失望吧。我转头看他,冰泪在脸颊滑落。
他皱眉解释道:妗妗,若这孩子会害死千万人……
我忽地笑了,笑的眼眶发酸,忍不住开口:陛下的江山还是臣妾打下的,怎么不说动摇国本的是臣妾呢
赵元璟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原本的不忍瞬间转为不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当初要不是朕,你早就随引魂村一百三十七口人一起死于山匪刀下了。
事到如今,没想到赵元璟仍旧无半点愧疚之意,我彻底死心了,垂眸不再言语。
他盯着我许久,最终冷冷道: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
接下来的日子,赵元璟没再来看过我,只是派了许多侍卫保护我。
我对此表现得毫不在意,只是夜深人静时,开始秘密准备逃离的计划。
6
沈晚中毒的消息传来时,我正收拾着细软。
娘娘!不好了!青杏跌跌撞撞冲进寝殿,发髻都散了一半,贵妃娘娘中毒昏迷,国师说……说要取您的血脉为引!
手中的金钗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窗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侍卫的铠甲碰撞声越来越近。
快!我一把扯下床帐上的金钩,从暗格中抓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袱,从密道里走!
刚推开衣柜后的暗门,殿门就被轰然推开。赵元璟带着一队禁军闯进来,身后是捧着星盘的国师。
妗妗。他声音很轻,却让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你要去哪
我后退两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陛下这是何意
国师上前一步:贵妃娘娘危在旦夕,请娘娘割爱,以血为引,连取七日。
我看向赵元璟,他的眼底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妗妗,就当是为了……
为了什么我终是忍不住朝他大吼,为了您当年屠尽我全族的恩情还是为了这些年的虚情假意
他脸色骤变,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歪着头看他,知道您娶我是为了引魂术还是知道您每日在安胎药里加化血散
见我全部知晓,赵元璟索性也不装了。他掐着我的下巴逼我抬头,声音忽地冷下来:来人,准备取血。
天机阁的密室四壁都是玄铁,地上刻着镇压巫族的符咒。我的手腕被特制的银链锁在玉床上,稍一挣扎就会勒出血痕。
可能会有点疼。赵元璟亲手挽起我的衣袖,露出苍白的手腕,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妗妗乖,忍一忍就好。
当银刀划开手腕时,我疼得直发抖。鲜血顺着玉床的凹槽流入瓷瓶,渐渐凝结成冰晶。
果然……国师激动地捧起瓷瓶,引魂血脉名不虚传!
赵元璟却死死盯着我痉挛的手指:够了!今日就取这些。
陛下,贵妃娘娘等不了……
朕说够了!
第二日,他们换了更细的银针,从十指指尖取血。我疼得把嘴唇咬得稀烂,却倔强地不肯出声。
赵元璟坐在床边,亲手喂我喝参汤。我别过脸,汤药全洒在他的龙袍上。
妗妗……他声音发颤,再忍五日就好。
我望着他猩红的眼角,突然就笑了:陛下现在装什么心疼取血前怎么不问问我疼不疼
第三日,我发起高热,伤口溃烂流脓。太医战战兢兢说再取血孩子恐保不住,他却站在阴影里:巫族胎儿携紫微煞气,本就不应该降世。
流产那日,下了今冬的最后一场雪。我躺在血泊里,听着太医颤抖着宣布皇子夭折的消息。
赵元璟站在床边,明黄龙袍上沾着我的血。半个月前,这双手还温柔地抚过我未显怀小腹,说会是个像我的小公主。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谎言。
第五日,我的血开始发黑。太医说再取恐怕会伤及根本,赵元璟却红着眼下令:继续!
当银刀再次刺入心口时,我终于崩溃地哭喊:赵元璟!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浑身一震,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得粉碎。
7
第七日取血后,我被扔在冷宫偏殿。伤口溃烂流脓,高烧烧得眼前尽是幻觉。恍惚间总看见赵元璟坐在榻边,用沾了药膏的指尖轻抚我滚烫的额头。
直到青杏哭着用剪子剪开黏在伤口上的衣衫,每动一下都带起撕心裂肺的疼,我才从混沌中清醒。
娘娘……他们怎么能……她颤抖的手捧着药膏,却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可以涂抹。
别哭……我抬手想擦她的眼泪,却只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青杏突然激动起来,药碗咣当摔在地上,他们这是要您的命啊!奴婢这就去求陛下……
站住!我厉声喝住她,又因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你若是去……就是找死……
青杏跪在榻前,哭得浑身发抖:可娘娘贵为皇后,他们怎么敢……
我望着梁上结网的蜘蛛,轻声道:傻丫头……在陛下心中我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皇后啊……
三日后,沈晚带着宫人闯进冷宫。她一身绯色宫装,发间金步摇晃得刺眼。
姐姐气色不错嘛。她用手帕掩着鼻子,嫌弃地打量着简陋的寝殿,本宫今日是来送请帖的。
一张烫金帖子扔在我脸上,锋利的边缘在脸颊边划出血丝。
三日后是本宫生辰,陛下说要大办呢。她突然伸手扯开我的衣领,露出尚未愈合的取血伤口,哎呀,这伤怎么还没好太医没来诊治吗
青杏猛地冲上前:贵妃娘娘!我家主子刚刚……
啪!
一记耳光把青杏打翻在地。沈晚甩着手腕冷笑:贱婢也配跟本宫顶嘴
我挣扎着要下榻,却被两个嬷嬷死死按住。
陛下驾到!
赵元璟迈进门时,沈晚立刻娇弱地靠过去:陛下,臣妾只是来送请帖,谁知这婢女竟敢……
拖出去杖责三十。赵元璟看都没看青杏一眼。
不要!我扑过去抓住他的衣摆,青杏跟了我七年,求陛下……他低头看我,眼神陌生得可怕:冲撞贵妃,本该杖毙。
沈晚得意地挑眉,突然哎呀一声:陛下,您送臣妾的玉佩不见了!
宫人们立刻会意,开始翻箱倒柜。很快,一个嬷嬷从青杏的枕下摸出一块碧玉:贵妃娘娘,找到了!
陛下,偷盗御赐之物……沈晚红着眼圈看向赵元璟,按律当如何
我死死盯着赵元璟,看着他薄唇轻启:剁手。
赵元璟!我声嘶力竭地喊,你明知这是诬陷!
他终于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却在对上沈晚含泪的目光后冷下脸:拖下去行刑!
8
啪!
厚重的板子砸在青杏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嘴角渗出血丝。
陛下开恩!我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额头抵着赵元璟的靴尖,青杏不可能偷东西……
赃物都搜出来了。沈晚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这贱婢手脚不干净,就该杀一儆百。
我抬头看向萧景珩,他垂着眼帘,冷声道:再多说一句,加十杖。
板子打到第十五下时,青杏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我扑过去想护住她,却被宫人死死按住。
她突然抬头看我,沾血的嘴唇动了动。我看懂了,她在说:逃……
最终,青杏的声音归于死寂。
宫人们拖着血淋淋的麻袋经过窗前时,一块染血的饴糖从袋口滑落,那是前几日我偷偷省下给她的。
拖去乱葬岗。赵元璟皱眉,像是在嫌弃什么脏东西似的。
不要!我疯了一样挣扎,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尸体拖走。
姐姐别白费力气了。沈晚临走时,绣鞋故意碾过那块糖,三日后是妹妹生辰,只要姐姐当众给我跳支舞,或许本宫能求陛下开恩呢。
我愤怒地盯着她得意的笑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殿门关上后,我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窗外的夕阳红得像血,让我想起及笄那年,赵元璟为我点在眉心的朱砂。
他说:妗妗,我定护你一世周全。
我摸索着从床板下取出银铃簪,突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混着血水滴落在簪尖上,凝成红色的冰晶。
赵元璟……我对着空荡荡的宫殿轻声道,你终究……还是失信了。
沈晚生辰那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
我穿着近乎透明的鲛绡纱衣跪在大殿中央,脚踝上拴着金铃,手腕还有取血留下的青紫。
开始吧沈晚倚在赵元璟怀中,指尖捏着个青瓷瓶,今日就请姐姐为本宫跳一段《贺新岁》可好
乐声起,我僵硬地抬手。满朝文武的目光像毒蛇般爬过我的肌肤,几个世家公子甚至凑到台阶下指指点点。
跳得好些。赵元璟把玩着沈晚的青丝,否则朕就把那婢女的骨灰撒进茅厕。
旋转时,我死死盯着那个青瓷瓶。第三圈,沈晚突然哎呀一声,瓷瓶脱手而出。
不要!我扑过去时却晚了一步。瓷瓶摔得粉碎,骨灰被夜风吹得四散。
臣妾手滑了。沈晚歪在赵元璟的肩上,陛下不会怪罪吧
赵元璟低笑:一个贱婢罢了。
我跪坐在地上,徒劳地想拢住那些骨灰。指尖被碎瓷割得鲜血淋漓,却连一粒灰都抓不住。
姐姐别捡了。沈晚的金丝履踩住我的手指,多脏啊。
赵元璟起身掸了掸龙袍,晦气!来人,把那些骨灰……
娘娘!我用力抓住沈晚的衣摆,您答应过……
她俯身撩起我的发丝:本宫只说求情,何曾答应
哗啦
侍卫将青杏的骨灰撒入恭桶的声响,像钝刀般一下下剐着我的耳膜。我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看着那捧灰白色的粉末混入污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赵元璟,他正望着远处的宫墙。
陛下,我声音嘶哑,能否赐我一把她的骨灰
赵元璟终于转头看我,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你疯了那是污秽之物。
她跟了我七年……我伸手想碰他的衣角,就一把……
他眸光微动,似有一瞬的不忍,可最终,他只是淡淡道:拖走,别脏了晚儿的生辰宴。
9
深夜,我蜷在冷宫最潮湿的角落里,手里攥着青杏唯一留下的半块早已融化的饴糖。
黏腻的糖浆从指缝间渗出,该离开了。我对着空气轻声道,仿佛在跟那个死在腹中的孩子说话,又像是在唤青竹的魂。
三更的梆子刚响过第三声,我裹紧粗布斗篷溜出角门。
宫墙下的阴影里,守夜的老太监对我比了个手势,这是青杏生前打点好的最后一条出路。
夜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我赤脚踩过结霜的小道,脚底的血泡破了又结,却比不上心口万分之一的疼。
十日后,青崖山下。
我踉跄着走过村口的石桥,脚底早已被碎石磨得血肉模糊。晚风吹来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我不由得感到不安。
快步走到祠堂推开大门时,我不禁双腿一软。祖宗牌位全被劈成两半,随意丢在地上。房梁上还挂着一具头尸骨,身形像是老族长。
喜欢这个布置吗
我猛地回头,赵元璟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为什么我声音发抖,他们早就被你杀死了,你为什么还要……
因为有人不听话。他缓步走近,靴底碾碎一块牌位,妗妗,朕说过,这些都过去了,我们好好生活不好吗
好好生活我气极反笑,陛下屠村那日,可有想过和我好好生活!
赵元璟的眼神突然变得危险,一把将我按在积灰的供桌上。
你以为朕愿意他掐着我脖子的手在发抖,要不是你爷爷不肯交出引魂术……
所以你就杀光他们我恶狠狠地看着他连三岁孩童都不放过
赵元璟突然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熟悉的栀子花纹样让我浑身发冷,这是我递给守夜老太监的。
跟朕回去。他晃了晃荷包,否则朕就把这里每一具尸体都剁碎了喂狗。
妗妗,跟朕回去吧……忘掉那些对错,就这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10
赵元璟抱着我踏入凤仪宫时,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传太医。他对门外吩咐,声音里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再取一套镣铐来。
我望着窗外发呆,宫人们低着头进进出出,谁都不敢看我们一眼。
太医战战兢兢地为我包扎脚伤时,赵元璟的手指抚过鎏金镣铐的内衬,柔软的貂毛贴着我的腕骨:这样就不会磨伤了。
太医退下后,白玉药匙碰在瓷碗上的轻响在殿内格外清晰。
把药喝了。他舀了一勺递到我唇边,你失血过多。
药汁的苦味里混着我熟悉的甜,是蜂蜜,他记得我怕苦。这个认知让我胸口发疼,我抬手打翻药碗,褐色的药汁泼在他明黄的衣摆上,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赵元璟盯着那片污渍看了很久,突然低笑出声:还是这么倔。他温柔地抹去我唇边的药渍,妗妗,朕该拿你怎么办……
接下来的一个月,赵元璟每日都亲自来为我梳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今日想吃什么他捏着玉梳的手指顿了顿,御膳房新来了个会做江南菜的厨子。
随便。
铜镜里,他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却还是耐心地为我绾好发髻。我望着铜镜里的他,突然觉得很累:赵元璟,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朕想要回到从前他的手指抚过我的眼角,哪怕你恨朕入骨。
我没有回答,我们之间隔着太多,如今唯一支撑着我的便是族人的尸骨。
11
沈晚是挑着赵元璟去早朝时来的。
姐姐气色真好。她将食盒放在我面前,听说陛下夜夜都来陪姐姐用膳
我绣着手中的帕子,没有理会沈晚的阴阳怪气。
哎呀,这针脚……她突然抢过绣绷,怎么跟那些尸骨上的破布那么像呢。
我猛地抬头。
陛下没告诉姐姐吗她红唇勾起,上月围猎,那些碍眼的骨头终于烧干净啦。她从袖中掏出块焦黑的尸骨,这块是特意留给姐姐的……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块尸骨上有我亲手刻上去的引魂族符文。
陛下亲自点的火。她俯身在我耳边轻语,说是那些尸骨太晦气……
沈晚!
赵元璟带着震怒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沈晚吓得一哆嗦,护甲在我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陛下~她娇笑着迎上去,却被赵元璟一把推开。踉跄着撞上案几,金钗都歪了。
谁准你来凤仪宫的赵元璟声音冷淡。
沈晚眼眶瞬间红了:臣妾只是来给姐姐送些点心……
出去!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我。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来这里。
沈晚突然笑了,那笑声像淬了毒:陛下好狠的心啊!昨夜在臣妾榻上时,可不是这般态度……
赵元璟猛地转身:胡说什么!
沈晚却像疯了般尖笑:怎么不敢让她知道昨夜你明明说……
朕让你闭嘴!赵元璟一把掐住她脖子。
沈晚涨红着脸挣扎:你……亲自……点的火……说烧干净了……她就只能……依靠你……
不是这样的……赵元璟慌乱地要来拉我。
那是什么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说爱我,却烧我族人尸骨,杀我腹中孩儿。你说护我,却连我身边的人都护不住……
我缓缓闭上双眼,取出淬了毒的银铃簪,毫不犹豫地刺入心口。
簪子刺入的瞬间,沈晚还在尖叫:该死,你们都该死!要不是你,陛下和凤印都应该是我的……
12
剧毒发作得很快,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却诡异地轻盈起来。恍惚间,我看见自己的手指化作晶莹的冰蝶。
赵元璟……这是我最后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我要你……长命百岁……独坐高堂……
日日看着这万里江山……更多冰蝶从我体内飞出,却再也……找不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我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哀嚎。像是失去伴侣的孤狼,又像是被掏空心脏的困兽。
真奇怪,我居然还会心疼。
后来宫人们说,陛下疯了。
他杀光了所有经手过安胎药的太医,下令斩了国师的头,又亲手处死沈家满门。每日下朝就待在凤仪宫,对着满殿冰雕说话。
那些冰雕全是同一个女子的模样,或拈花而笑,或伏案小憩,还有一尊是捧着孕肚看书的姿态。
有人说曾在月夜看见陛下跪在太液池边,对着一只不肯离去的冰蝶喃喃自语。也有人说听见凤仪宫里日夜回荡着妗妗的呼唤。
但最多的传言是,陛下总在深夜批阅奏折时突然抬头,对着虚空温柔地说:妗妗,墨没了……然后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身侧,泪流满面。
而此刻,一只冰蝶正停在我的墓碑上。碑文很简单:
赵元璟之妻姜妗妗墓
没有谥号,没有尊称,就像最寻常的夫妻。冰蝶轻轻振翅,在妻字上停留片刻,终于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