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书与不速之客
蝉鸣声透过破旧的纱窗钻进屋内,林小满的手指轻轻抚过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名,触感像极了夏夜屋檐下摇晃的萤火虫,明明灭灭,却足够点亮整个昏暗的房间。她听见楼下传来母亲李桂芳切西瓜的清脆声响,刀锋劈开西瓜的瞬间,甜腻的香气顺着楼梯蜿蜒而上。
小满!快下来吃西瓜!
母亲的声音裹着笑纹,在蒸腾的暑气里飘得忽远忽近。林小满把通知书小心塞进枕头下,那是她用了十八年的碎花枕头,边角磨得发白,里面还藏着小学时获得的第一张奖状。下楼时,她看见父亲林建国正蹲在院子里修理旧自行车,油渍在他洗得发白的汗衫上晕开深色的花。
爸,我来吧。
林小满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生锈的链条,就被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拍开。
你个细皮嫩肉的丫头片子,别弄脏了。
林建国咧嘴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等爸修好这车,明儿载你去县城买新衣裳。
他说话时,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梁骨滑进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在裤腰处洇出深色的痕迹。
李桂芳端着红瓤黑籽的西瓜从厨房出来,瓷盘边缘缺了个小角,是林小满六岁那年不小心摔的。先吃瓜,看你爸那一身汗臭味。
她嘴上嫌弃,眼里却满是温柔,西瓜最中间那勺最甜的果肉,精准无误地舀进了林小满碗里。
这是林小满记忆里最寻常的夏日午后,也是她最珍视的时光。十八岁之前的每个夏天,她都在这样的烟火气里长大。养父的自行车铃声,养母腌咸菜时哼的小调,还有她趴在斑驳的木桌上写作业时,窗外梧桐叶的沙沙声,构成了她全部的童年。
然而,这份宁静在三天后的傍晚被彻底打破。夕阳把院子里的老槐树染成琥珀色时,院门外突然传来汽车鸣笛。林小满正在帮母亲择菜,听见声响下意识抬头,看见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一对衣着考究的男女。男人西装革履,皮鞋擦得能映出人影;女人穿着真丝连衣裙,腕间的翡翠镯子在暮色里泛着幽幽的光。
请问,林小满住在这里吗
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小满手里的豆角
啪嗒
掉在地上,她注意到女人说话时,眼神像扫描仪般在她身上来回逡巡,从她洗得发白的校服,到脚上磨破了边的帆布鞋。
林建国从屋里冲出来,挡在林小满身前。他身上还沾着机油,手里攥着扳手,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你们是谁找小满干什么
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低沉:我们是小满的亲生父母。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深潭,溅起的水花在空气中凝结成冰。李桂芳手里的菜篮
哐当
落地,菜叶散了一地。
林小满感觉耳边嗡嗡作响,眼前这对陌生男女的面容突然和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画面重叠。五岁那年在福利院,她隔着铁栏杆看见一男一女在院长办公室里签字,女人转身时,耳后的红痣在阳光下一闪而过,和眼前这个女人如出一辙。
不可能!
李桂芳突然冲上前,护着林小满往后退,你们当年把孩子扔了,现在凭什么来认!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甲深深掐进林小满的胳膊。
周正国的表情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恢复镇定:当年也是迫不得已,现在我们有能力给小满更好的生活。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这是市中心的学区房,还有国外留学的资料。小满这么优秀,应该有更好的发展。
林小满感觉自己像被钉在原地的木偶,眼前的场景荒诞得如同梦境。养父的扳手
当啷
掉在地上,养母无声地流泪,而亲生父母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仿佛他们从来不曾缺席过她的人生。
小满,跟爸妈回家吧。
苏梅突然上前,伸手想摸林小满的脸,却被她侧身躲开。这个动作让苏梅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我没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林小满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是爸爸和妈妈把我养大,是他们在我发烧时背着我走十里山路去医院,是他们吃了十年的咸菜供我读书。你们凭什么觉得,一张房产证就能买断十八年的亲情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身后的养父母重叠在一起。周正国的脸色变得难看,苏梅则用手帕捂着嘴,肩膀微微颤抖。林建国突然揽住林小满的肩膀,这个平时不善言辞的男人声音洪亮:小满说得对,我们家虽然穷,但不缺良心!
黑色轿车在暮色里缓缓驶离时,林小满听见轮胎碾过石子的声音。她转身抱住李桂芳,感觉到母亲肩膀在剧烈颤抖。林建国蹲下身默默收拾地上的菜叶,油渍在夕阳下泛着微光。这个夏夜,蝉鸣声依旧,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在寂静中不断扩散,永不停歇。
记忆的裂痕与现实的拉扯
深夜,林小满躺在阁楼的小床上,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进来,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亲生父母出现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像一部循环播放的老电影,每一个画面都刺痛着她的心。
她轻轻起身,从床底的铁盒里拿出一叠照片。最上面那张是她七岁生日时拍的,养父母用攒了好久的钱带她去县城照相馆,三个人挤在镜头前,脸上都带着拘谨又幸福的笑容。林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李桂芳特意借了邻居的红毛衣,而她穿着新做的碎花裙,笑得露出还没长齐的乳牙。照片背面是养母娟秀的字迹:小满七岁生日,我们的宝贝女儿。
再往下翻,是她初中获得
三好学生
时的照片,林建国站在领奖台边,笑得比她还灿烂,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她的奖状,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还有她生病住院时,李桂芳守在病床前打瞌睡的偷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母亲疲惫却温柔的脸上……
这些照片承载着她十八年来的点点滴滴,每一张都浸润着养父母的爱。
然而,记忆的潮水突然转向,将她带回那个灰暗的清晨。五岁的林小满蜷缩在福利院的角落,看着其他孩子被新的家庭领走,她的目光追随着每一对父母,渴望能有人注意到自己。直到那天,林建国和李桂芳出现在她面前。林建国蹲下身,用他那布满老茧却温暖的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孩子,跟我们回家吧。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荒野的小猫,终于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吱呀
——
阁楼的门被轻轻推开,李桂芳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小满,还没睡啊
她把牛奶放在床头,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梳理林小满的头发。林小满靠在养母怀里,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妈,我该怎么办
她哽咽着问。
李桂芳紧紧抱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不管怎样,妈都尊重你的选择。但你要记住,从我们把你抱回家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们的女儿,永远都是。
她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缓缓流进林小满的心间,却也让她更加纠结。
另一边,周正国和苏梅回到家中,坐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当年就不该把她送走。
周正国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懊悔,现在好了,亲生女儿考上清华,却不认我们。
苏梅红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我们对不起她。这些年,我每天都在后悔。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泛黄的日记本,你看,这是我这些年写的,全是对小满的愧疚。
周正国夺过日记本,快速翻阅着,越看脸色越凝重。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把日记本扔在茶几上,我们得想办法让小满回到我们身边。她是我们周家的血脉,不能在那种穷苦家庭埋没了才华。
接下来的几天,周正国开始频繁出现在林小满家附近。有时是开着豪车在校门口等她放学,有时是提着名贵的礼物到家里拜访。林建国每次都黑着脸把他赶出去,可周正国却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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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你跟着他们能有更好的未来。
有一次,周正国在校门口拦住林小满,爸爸现在是上市公司的老板,能给你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你想去国外留学,我立刻就能安排;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林小满冷冷地看着他:我想要的,你们当年给不了,现在也给不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周正国的叹息:小满,你别这么固执。你养父母能给你的,和我能给你的,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你跟着他们,只会拖累他们。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刺进林小满的心里。她知道养父母为了供她读书,省吃俭用,拼命工作,身体越来越差。难道自己真的在拖累他们吗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狂生长。
与此同时,李桂芳察觉到了林小满的异样。她看着女儿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疼得不行。一天晚上,她把林小满叫到身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存折:小满,这是爸妈这些年攒的钱,虽然不多,但供你上大学还是够的。你别听你亲生父母胡说,我们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因为有你这个女儿,觉得特别幸福。
林小满看着存折上那串数字,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这些钱是养父母一分一毫省下来的。养母舍不得给自己买新衣服,穿的都是街坊邻居送的旧衣裳;养父为了多挣点钱,经常加班到深夜。他们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自己怎么能因为亲生父母的诱惑就动摇呢
然而,内心的矛盾并没有因此平息。每当夜深人静,她就会想起周正国说的那些话,想起亲生父母承诺的优渥生活。一边是十八年的养育之恩,一边是所谓的
光明未来,林小满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迷雾中的小船,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在这种痛苦的拉扯中,林小满的成绩开始下滑。课堂上,她总是走神;作业也常常出错。老师找她谈话,她只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可情感与理智的较量,却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战争,让她身心俱疲。
而周正国和苏梅并没有放弃,他们开始动用各种关系,试图说服林小满的老师、同学,甚至福利院的院长,让他们帮忙劝说林小满。一场无声的战争,在这个普通的家庭周围悄然蔓延,而林小满,正站在风暴的中心,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真相的重负与矛盾的激化
暴雨倾盆而下,砸在林小满家的石棉瓦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林小满蜷缩在书桌前,台灯昏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作业本上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自从亲生父母出现后,她的生活就像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漩涡,找不到方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林小满起身开门,只见苏梅站在门口,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不断滴落。小满,我能进来坐坐吗
苏梅的声音带着哀求,眼神里满是疲惫与憔悴。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她进了屋。李桂芳从厨房探出头,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拿了条干毛巾放在桌上。苏梅坐在简陋的沙发上,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小满,我知道你怨我们,当年把你送走,是我们不对。但有些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林小满抱紧双臂,警惕地看着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抛弃就是抛弃,难道还有什么正当理由
苏梅的泪水夺眶而出:当年,你爷爷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你出生后,他逼着我们把你送走,说家里不能养‘赔钱货’。你爸爸也是没办法,他不敢违抗你爷爷……
所以我就成了牺牲品
林小满打断她的话,声音里充满了讽刺,现在爷爷不在了,你们事业有成,就想起我这个女儿了
不是的,小满。
苏梅急切地解释,这些年,我每天都活在愧疚中。我偷偷去福利院看过你,看到你被欺负,看到你生病没人照顾,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我不敢认你,我怕你爷爷知道了会伤害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林小满,你看,这些都是我拍的,从你五岁到现在。
林小满接过照片,手忍不住颤抖。照片里,是不同时期的自己:在福利院喂流浪猫的她、在学校运动会上跑步的她、在教室里认真学习的她……
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她的成长,而拍摄者,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后来,你被林大哥和李大姐收养,我终于放心了一些。我知道他们是好人,会好好对你。
苏梅哽咽着说,直到听说你考上清华,你爸爸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接回来。我们是真的想弥补这些年对你的亏欠。
林小满把照片扔在桌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亏欠你们知道我这十八年是怎么过的吗别的孩子有父母接送上下学,我只能自己走好几里山路;别的孩子生病有父母照顾,我只能自己吃药硬扛。这些亏欠,是你们能弥补的吗
就在这时,林建国下班回来了。看到苏梅,他脸色一沉:你来干什么别再来打扰我们家的生活!
苏梅站起身,急切地说:林大哥,我只是想和小满说清楚当年的事。我们没有恶意,我们真的想给小满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
林建国冷笑一声,当年你们把孩子扔了,现在看她有出息了,就想来摘果子我告诉你们,没门!小满是我们的女儿,谁也别想把她带走!
双方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李桂芳也从厨房走了出来,站在林建国身边,眼神坚定地看着苏梅:你走吧,小满不会跟你们走的。这些年,我们虽然穷,但我们给了她全部的爱。
苏梅见说不动他们,转身看向林小满,眼中满是期待:小满,跟妈妈走吧。你跟着他们,只会吃苦。你亲生爸爸现在是大老板,能给你提供最好的条件,让你实现梦想。
林小满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双方,内心痛苦不堪。她突然想起周正国之前说的话,想起自己成绩下滑让养父母担心的样子。难道自己真的在拖累他们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狠狠摇了摇头,试图把它甩开。
我不会跟你走的。
林小满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说,就算再苦再累,我也愿意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是他们给了我家,给了我爱,这些比什么都重要。
苏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小满,泪水不断涌出:小满,你怎么这么固执你知道我们为你准备了多少吗国外的名校、宽敞的房子、花不完的钱……
我不稀罕!
林小满大声喊道,我只要我的爸爸妈妈!你们走吧,别再来打扰我们了!
苏梅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林建国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李桂芳走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别生气了,小满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该怎么选。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周正国得知苏梅劝说失败后,开始采取更极端的手段。他找到了林建国的单位,给林建国的领导送礼,希望能通过工作施压,让林建国劝林小满跟他们走;他还联系了林小满的同学,用金钱诱惑他们劝说林小满。
林小满的生活彻底乱了套。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养父工作上的压力、亲生父母的不断纠缠,让她几乎崩溃。她开始害怕回家,害怕面对养父母担忧的眼神;她也害怕去学校,害怕听到同学们窃窃私语。
一天晚上,林小满放学回家,发现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周正国站在人群中间,手里拿着一叠现金,大声说:乡亲们,只要你们能说服小满跟我走,这些钱就是你们的!林大哥和李大姐养了小满这么多年,我不会亏待他们,我会给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林建国和李桂芳从屋里冲出来,林建国气得浑身发抖:周正国,你太过分了!我们不是卖女儿的人!
周正国却不以为然:林大哥,你别死脑筋。你看看你们住的破房子,吃的粗茶淡饭,你能给小满什么跟着我,她能有光明的未来,你们也能享清福,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林小满再也无法忍受,她冲上前,挡在养父母面前,对着周正国喊道:够了!你别再闹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就算你给我全世界,我也不会离开我的爸爸妈妈!
周正国脸色阴沉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林小满,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女儿,迟早要回到周家!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林小满和她的养父母,即将面临更严峻的考验。
风暴中的抉择
七月的蝉鸣黏腻得像是化不开的糖浆,林小满攥着被汗水浸湿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看着周正国派来的加长林肯停在巷口。三天前,亲生父亲以
庆祝女儿考上清华
为由,包下了县城最豪华的酒店宴会厅,甚至在当地报纸刊登了认亲启事,字里行间将林建国夫妇描述成
临时抚养人。
宴会厅水晶吊灯刺得人睁不开眼,周正国西装革履地站在舞台中央,麦克风里的声音经过扩音显得格外虚假:感谢各位亲朋好友见证我们周家的团圆时刻!小满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我就知道她有出息……
台下宾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像毒蛇吐信般钻进林小满耳朵。
林建国夫妇局促地坐在角落,李桂芳的粗布衬衫洗得发白,和周围珠光宝气的宾客格格不入。林小满刚要走过去,苏梅突然挽住她的胳膊,翡翠镯子硌得她生疼:宝贝,先去给叔叔阿姨们敬杯酒。
温热的红酒被塞进她手里,酒液晃荡间,她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那个被遗弃在福利院的自己。
慢着。
林建国突然站起身,板凳在大理石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他径直走到舞台前,浑浊的眼睛盯着周正国,周老板,我记得你三天前在我单位说,‘穷人养不出金凤凰’
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周正国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梅慌乱地打圆场:林大哥,今天是喜事,大家……
喜事
李桂芳突然冷笑,从布包里掏出个破旧的铁皮盒,这是小满六岁得肺炎,老林背着她走了二十里山路,鞋底子都磨穿了才送到医院的诊断书。还有这个
——
她举起一本泛黄的账本,十八年来,我们夫妻俩每天记账,连买根葱都要算着钱,就为了供小满读书。你们呢
林小满看着养母布满裂痕的手指在账本上翻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她想起无数个深夜,李桂芳就着台灯缝补衣服,想起林建国在工地扛水泥袋累到直不起腰的模样,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周正国脸色铁青,抓起话筒吼道:农村人就会卖惨!我现在能给小满的,是你们三辈子都挣不来的!
他转身对林小满露出讨好的笑,女儿,只要你跟爸妈走,下个月就能去美国参加国际学术交流,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早就定好了!
林小满突然甩开苏梅的手,声音在空旷的宴会厅回响,在我发烧到说胡话,是爸爸背着我在雨里狂奔;在我被同学嘲笑没爸妈,是妈妈把我搂在怀里说‘你永远是我的宝贝’。这些你们给得了吗
苏梅踉跄着后退半步,周正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你别忘了,是我们给了你生命!
给了生命却没给爱,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林小满抓起桌上的红酒,狠狠泼向周正国那张虚伪的脸,十八年前你们把我扔在福利院,现在凭什么用金钱来买我的人生
红酒顺着周正国的领带往下淌,他暴跳如雷:不识好歹的东西!你以为你在那个破房子能有什么前途跟着他们,你永远都是个土包子!
住口!
林建国突然冲上前,粗壮的手臂一把将周正国推了个趔趄,我女儿是土包子,但她知道什么是骨气!不像某些人,有钱就忘了良心!
宴会厅彻底乱成一团,宾客们纷纷掏出手机录像。苏梅捂着脸痛哭,周正国恼羞成怒地要动手,却被保安拦住。林小满紧紧抱住浑身发抖的李桂芳,感受着母亲熟悉的体温,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爸,妈,我们回家。
她哽咽着说,挽着养父母的胳膊往门口走。背后传来周正国的咆哮:林小满,你会后悔的!你以后别想踏进周家半步!
夕阳的余晖洒在三人身上,林小满看着养父母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觉得那些争吵都变得微不足道。路过菜市场时,李桂芳习惯性地问:晚上想吃红烧肉还是炖排骨
林建国笑着拍了下老伴:傻婆娘,咱家冰箱里不是还有小满最爱吃的酸菜吗
林小满走在中间,听着熟悉的拌嘴声,突然笑出了声。原来幸福从来都不是用金钱衡量的,而是藏在十八年如一日的粗茶淡饭里,藏在破旧却温暖的小屋里,藏在养父母看她时那满含爱意的眼神中。
回到家,林建国从床底掏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汇款单。这是周正国这些天让人送的,我都退回去了。
他粗糙的手掌覆在林小满头顶,闺女,只要你想读书,砸锅卖铁爸也供你。
月光爬上窗棂时,林小满趴在斑驳的书桌上写日记。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真正的父母,不是给了我生命的人,而是教会我如何去爱的人。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摇曳,仿佛在为她的选择鼓掌。而远处的豪华酒店,在夜色中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再也无法照亮她心中的路。
新生之路
那场风波过后,小城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小院,林小满帮着李桂芳晾晒咸菜,坛子里腌得透亮的萝卜条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林建国蹲在墙角修理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金属零件碰撞的叮当声,混着隔壁阿婆卖豆腐的吆喝,成了这个秋天最熟悉的乐章。
自酒店那场冲突后,周正国和苏梅再也没有出现过。林小满偶尔会在报纸上看到周正国公司的新闻,照片里的他西装笔挺,眼神却透着几分疲惫。有次路过周家老宅,她看见苏梅站在二楼的窗前,手里捧着个相框,远远望去,相框里似乎是她婴儿时期的照片。
开学前的晚上,李桂芳把一个红布包塞到林小满手里。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还有一张泛黄的存折。这是这些年攒的,本来想给你当嫁妆,现在先拿着。
李桂芳的眼睛有些湿润,在学校别舍不得吃穿,不够了就跟家里说。
林建国在一旁挠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镇上王记酥饼,你最爱吃的,路上饿了就垫垫肚子。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转身偷偷抹了把脸。
第二天清晨,林建国坚持要用自行车送林小满去车站。十八年来,这辆自行车载着她走过无数求学路,车铃声清脆,穿过狭窄的巷子,惊起路边的麻雀。到了车站,林建国把行李搬下车,反复叮嘱: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别总熬夜学习。
火车缓缓启动,林小满趴在车窗上,看着养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两个模糊的黑点。她的眼眶湿润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期待,又充满对家的不舍。
来到清华园,林小满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宏伟的教学楼、郁郁葱葱的树木、行色匆匆的学子,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活力与希望。但很快,她就感受到了压力。同学们大多来自大城市,无论是见识还是学习基础,都比她强很多。第一次英语课上,外教流利的口语让她听得云里雾里,课后,她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就在她感到迷茫时,一个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学,需要帮忙吗
抬头一看,是同班的陈悦,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笑容灿烂。原来,陈悦注意到了她的窘迫,主动提出帮她补习英语。
在陈悦的帮助下,林小满渐渐适应了大学生活。她们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参加社团活动,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林小满也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期中考试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一天,林小满收到一个包裹,寄件人是苏梅。她犹豫了很久,才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昂贵的羊绒大衣,还有一封信。苏梅在信中写道:小满,妈妈知道错了。这些年,妈妈每天都在后悔当初的决定。看到你在学校这么努力,妈妈既骄傲又心疼。这件大衣是给你买的,天气冷了,别冻着。
林小满握着信,泪水滴落在羊绒大衣上。她想起小时候,每当冬天来临,李桂芳都会把自己的棉袄改小给她穿,自己却穿着单薄的衣服。她拿起手机,给苏梅发了条短信:谢谢,但我不需要。我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你们也好好的。
寒假来临,林小满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当她推开家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李桂芳正在包饺子,案板上摆着她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林建国坐在桌前,仔细地擦拭着她的奖状。
闺女回来啦!
李桂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紧紧抱住她,瘦了,在学校是不是没吃好
林建国则默默地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吃饭时,林小满说起在学校的趣事,说起陈悦,说起自己参加的社团活动。养父母听得津津有味,眼里满是骄傲。这一刻,林小满觉得,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家永远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几天后,林小满在镇上偶遇了苏梅。苏梅明显苍老了许多,头发里添了不少白发。她看着林小满,欲言又止。林小满犹豫了一下,主动走上前去:阿姨,您最近还好吗
苏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小满,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奢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幸福。
林小满看着她悲伤的样子,心中的怨恨突然消散了许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很幸福。
临走时,苏梅从包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林小满:这是给你的,就当是妈妈的一点心意。
林小满摇摇头:我不需要,我有爸爸妈妈,他们给了我一切。
说完,她转身离开,留下苏梅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
回到学校后,林小满更加努力地学习。她知道,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前方还有无数的挑战和机遇。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两个人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她,那就是她最亲爱的爸爸妈妈。
在清华园的梧桐树下,林小满迎着阳光,自信地向前走去。她的背影坚定而从容,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她的人生,将由自己书写,而爱,将是她永远的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