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颖站在银行柜台前,手指颤抖地签下最后一份贷款合同。这是她这半年来申请的第五笔个人贷款,总计二十八万。柜台后的女职员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
肖小姐,您确定要贷这么多吗您的收入证明显示...
我男朋友要开修车厂,急需资金周转。肖颖挤出甜美的笑容,这是她从小练就的本事——用笑容掩饰不安,他很快就能还上的。
走出银行,肖颖看了看手机上邵军发来的消息：宝贝,钱筹到了吗房东催得紧,今天必须交定金。后面跟着三个亲吻的表情。
肖颖摸了摸口袋里刚拿到的银行卡,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再过半小时,邵军就会像往常一样,在她公司楼下等她,用那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接过银行卡,然后带她去吃街角那家牛肉面。他会一边吃面一边描绘他们的未来：等修车厂开起来,他们就结婚,生两个孩子,买套小房子...
这次一定没问题。肖颖小声对自己说。她想起上周去工地给邵军送饭时,看到他和工头讨论修车厂选址的样子,那么认真,那么可靠。
肖颖五岁时被送到乡下奶奶家。父母想要个儿子,而计划生育政策不允许。她成了那个必须被藏起来的多余孩子。奶奶对她动辄打骂,亲戚们也知道肖颖不受重视,经常嘲笑她没人管没人要,肖颖在奶奶的棍棒中早早学会了自己洗衣服,自己做饭,自己写作业,然后用一张张满分试卷换取父母偶尔探望时的一句不错。
大学毕业后,肖颖独自来到这座城市,服从调剂学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毕业后找了份不大感兴趣的工作,在工厂里当一个小职员,厂里分的宿舍又潮湿又阴冷,肖颖也越发的孤僻不爱说话。
直到那个雨天,她遇见了邵军。当时她没带伞,邵军把伞递给她,自己淋着雨跑开了。第二天,肖颖在同一个地方等他,想把伞还给他。果然如愿等到了邵军,邵军请她喝了杯奶茶,说他是个建筑工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肯吃苦。
一来二去两人熟络了起来,经常一起约饭聊天,彼此都有好感,这天,邵军终于向肖颖告白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邵军当时这样说,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你像城里那些大小姐,但又没那么傲气。
是的,肖颖那颗心从小便被人踩在脚底蹂躏,早就没有了直觉,平时用冷漠和疏离保护自己,可只要别人对她有一点点善意,她便感动的无以复加,而面对帮助过自己的邵军,那怕只是给自己借了一回伞,肖颖便卸下了防备,没有了平日的冷漠,面对邵军温温柔柔,客客气气,他太贪恋别人给他的温暖了。
毕竟那是肖颖第一次感受到毫无条件的关注,两人就此交往,肖颖满心满眼都是邵军,三个月后,她搬进了周强的出租屋。虽然只有十五平米,但邵军会在她下班后端来洗脚水,会在她痛经时整夜给她揉肚子。肖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家,终于找到了关心自己的人。
肖颖！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邵军穿着沾满油漆的工装,站在马路对面冲她挥手。肖颖小跑过去,迫不及待地把银行卡塞进他手里。
二十八万,都在这儿了。她气喘吁吁地说,我把我那点存款也加进去了。
邵军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宝贝,你太棒了！我保证,半年之内,连本带利还给你！
那天晚上,邵军没有回来。电话先是无人接听,后来干脆关机。肖颖坐在床边等到天亮,安慰自己他可能手机没电了,或者在忙修车厂的事。
三天后,肖颖在工地找到了邵军的工友。
邵军他请假回老家了。工友奇怪地看着她,他老婆生孩子,没跟你说吗
世界在那一刻崩塌。肖颖双腿发软,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老婆孩子那她算什么
工友看她脸色惨白,犹豫了一下说：妹子,你不是第一个了。邵军在这工地干了五年,每年都换个女朋友借钱...
肖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她翻箱倒柜,找出所有给邵军转账的记录、签过的借条、贷款合同——总计四十三万元。其中二十八万是她以个人名义贷的款,月供将近六千,而她的工资只有四千五。
手机响了,是银行的催款短信。肖颖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窗外下着雨,就像她遇见邵军那天一样。但现在她知道了,那把伞不过是个诱饵,邵军早就算准了她好哄好骗,而她也是如此轻易地上了钩。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肖颖同时打三份工,白天是公司职员,晚上超市理货,周末发传单。但收入远远不够还贷。催债电话一个接一个,房东把她赶了出去,公司因她精神恍惚频频出错而辞退了她。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肖颖站在跨江大桥上,她真的撑不下去了,精神已经崩溃了,最近她无心和家人联系,而她的爸妈也从未打电话或发信息询问自己的近况,心里那一丝想向家人求救的心也死了,自己生来便是多余的,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如果能就此解脱,自己也免得再受折磨。
脚下面是漆黑的江水,像张开的巨口,就让这黑夜将自己吞噬吧！她闭上眼睛,一只脚已经跨过栏杆,突然闻到一阵香味,转头望去,桥头有个面摊,老板正在煮面,老板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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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来碗面吧！老板朝她喊,天冷,暖暖身子！
肖颖平时很喜欢吃面,尤其是热乎乎的汤面,每当情绪崩溃的时候,一碗热乎的汤面就能将她治愈不少。不由自主地,肖颖朝面摊走了过去。
热腾腾的牛肉面端上来时,她的眼泪掉进汤里。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什么也没问,只是又给她加了勺牛肉。
天这么冷,风又这么大,姑娘你一个人去那桥上做什么,年纪轻轻,千万不要想不开做傻事儿！老板知道这年轻人必是遇到了想不开的事儿。
这么多天来受到的委屈,在这一碗热乎乎的面和这一句带着点责备的关心中倾泻而出,肖颖也不管和这面摊老板是否相识,眼神空洞着说道：我被人骗了好多钱,负了债,撑不下去了！
说完肖颖低头吃面,老人也一时没有接话。
我儿子当年也跟你一样,被人骗了钱,想不开...话没说完,老人就哽咽了起来。
肖颖抬起头,不知怎么安慰他。
过了一会儿,老人调整好了情绪,劝肖颖道：人这一辈子,谁没踩过几个坑！重要的是,爬出来后,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停在坑里哭。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也没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自己的父母吧！老人语重心长继续劝道。
肖颖苦笑道：我的父母根本不会在意我是死是活,我于他们而言,始终是多余的一个。
老人道：说什么傻话呢！哪有父母不疼爱自己孩子的,
我儿子出事后,我的头发一夜变白,我在想他当时为什么就不肯向我开口求救,只要他开口,我肯定会和他一起渡过难关……
听着面摊老板的话,肖颖想：自己的父母也会在乎自己吗不！父母和父母是不一样的,自己是没有那个福气的！
一碗面吃完,肖颖的心里似乎好受了一点,老板,谢谢你！
面摊老板看肖颖脸色好转,知道他的劝说多少有点用,你还小,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要自己爱自己！千万不要放弃啊！以后可要常来吃面！
肖颖点点头,告别了面摊老板。
那天晚上,肖颖没有跳江。既然别人的爱奢求不得,那就自己爱自己。
她去了派出所报案,但警察说这是经济纠纷,建议她走法律程序。律师告诉她,即使打赢官司,邵军名下没有财产,也很难执行,况且这钱还是肖颖自愿给的,自愿借的,自愿贷的,只能怪她识人不明,容易被人骗吧！
肖颖对邵军的恨意达到了顶峰,一口气堵在胸口长久不能舒出,那就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肖颖在心里暗暗发誓。
她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南方。三年里,她做过洗碗工、保姆、推销员,最后在一家理财公司从最基层做起。她学习所有能学到的金融知识,考取了各种资格证书。夜深人静时,她一遍遍研究邵军的社交媒体——他果然开了修车厂,用从她和别的女人那里骗来的钱。他晒老婆孩子,晒新车,晒新房子,活得滋润无比,得意无比,而自己却因他坠入万劫不复,每想及此,肖颖心里对邵军的恨意如滔天巨浪一般席卷而来,让她喘不过气。
肖颖把这些证据都截图保存,存在一个名为复仇的文件夹里。
三年后,肖颖已经是专业的理财顾问,欠的债也悉数还清,与此同时,她也想到了报复邵军的办法……
他又回到了那个令她遍体鳞伤的城市,不过这一次,他要邵军也尝尝她曾经所受的一切。她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联系了律师去起诉邵军,她拿出邵军当年写的那些已到期未偿还一分钱的欠条,心里暗道：三年了,该偿还了！
这一天,肖颖穿着量身定制的职业套装,一头利落的短发,画着精致的妆容,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踩着高跟鞋走进周强的修车厂,完全没有了往日影子。她现在是知名理财公司的金牌顾问,手里掌握着不少高净值客户资源。
您好,我是邵军。邵军迎上来,完全没认出眼前这个精致干练的女人就是三年前那个被他骗得倾家荡产的傻姑娘,丝毫没有将眼前的女人和三年前那个平时只穿运动服,唯唯诺诺又极度缺爱的女孩子联系起来。
久仰大名。肖颖微笑着递上名片,我们公司正在寻找优质项目投资,听说您的修车厂经营得不错
邵军的眼睛立刻亮了。他热情地带肖颖参观厂房,吹嘘自己的经营理念和未来规划。肖颖不时点头,在笔记本上记录,心里却在冷笑——一切如她所料。
邵军热情保证道：我这个厂绝对有潜力,现在顾客越来越多,赚的也越来越多,只要您再能注入资金,我再对服务进行升级,我这厂绝对更上一层楼,到时您等着分钱就好了。
听邵军说得天花乱坠,肖颖道：我们公司也刚起步,正好想找一些有潜力的中小企业进行投资,攒攒人气和口碑,你这个厂确实很符合条件,收益和分成嘛都是后话,我公司主要业务是帮客户理财,邵老板到时候给我介绍几个大客户,我投你这单啊就算回本了。
邵军一听心里更是乐开了花,也动了投资的念头,便道：那没问题啊！不过你说的这个理财,真能赚到钱吗
肖颖笑了笑,心想鱼儿果然上钩了,那当然。我是专业的,不会让客户亏钱的。这不,我最近就看好一个基金,短期内绝对暴涨,我自己也投了一点,奈何我现钱少,投的也少,所以也赚不了多少,要是能投个一百万进去,一个月少说也有10万的收益。
听完肖颖的话,邵军心更痒了,便凑上前来说：我老婆哪里有点存款,存银行又没什么利息,既然你这儿有这么好的项目,不如你也帮我买点基金！
肖颖道：那你不进行服务升级了
邵军道：这个先暂时放一放,如果你能帮我买基金赚钱,到时候挣钱了我再进行升级！
肖颖说,帮客户理财是我公司的主打业务,但是这个项目,需要绝对保密,我也是根据内部消息分析出来的,只能在我们公司内部网站在投,要是大家都知道,红利可就没这么多了,而且我们公司的费率是你收益的20%,你可要想好哦！
邵军想都没想保证道：我这里绝对保密！费率20%就20%,那我先投个十万试试
肖颖道：当然没问题,明天我带电脑过来,当面给您操作。
就这样邵军投了十万的基金,一个月后果然赚到了一万块钱的收益,邵军眼睛都要红了,立马又借贷了50万投入,第二个月也如愿得到了5万块钱的收益。
邵军尝到了甜头,越发的欲罢不能,到了第3个月,还要再追加50万。肖颖故意提醒道：投资有风险,虽然这基金上涨空间还很大,邵老板也要量力而行啊！
邵军只听到了上涨空间还很大这句话。
我能凑到！邵军迫不及待地说,我房产、车子都能抵押！
两人正说着话,有一人气势汹汹地进了汽修厂,那人朝邵军甩出一叠纸,邵军,你三年前欠了我姐四十三万元,现在该还了吧！
邵军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什么,嘴上还是无赖道：你谁啊！你姐谁啊！谁欠她钱了！
来人冷哼了一声知道你邵军是个无赖,我们已经将你起诉了,如果你拒不还钱,就等着被强制执行吧！你这汽修厂也得完蛋！
邵军是个无赖,当年他拿准了肖颖性格软弱,又跟家里有嫌疑,哪怕去死,也绝不会把借钱的事儿告诉家里的,好几年过了,他觉得肖颖也绝不会找上自己了,怎么今天又冒出来了她的弟弟。
邵军仍然坚持不承认自己认识肖颖,来人也不和他纠缠你嘴硬没关系,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你,你要还钱我们也可以撤诉,你要不还就法庭上见！到时候让大家好好看看你的嘴脸！说完那人转头就走。
肖颖看了邵军的反应,心下对邵军更恨,便道：邵老板可别真欠人钱了啊！我们公司可不会给信用有风险的客户服务,你后面也先别急着投钱了,先去银行拉一份征信,我们评估一下,要真有问题,我们合作就此结束吧！
邵军忙道：别呀！我这征信没问题的……
话还没说完,外面又进来一人,称是肖颖的律师,来给邵军送律师函的,而这律所正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君悦律所,只说若是不按律师函上的期限还款,立马走法律程序。
这次邵军的辩解显的有些心虚,肖颖也立马拱火道：既然如此,我把你之前投的钱全部给你取出来,等你这边的纠纷结束了,拿了信用报告,再来找我投资吧！
说完立马打开电脑操作,邵军连忙拦住肖颖,你先别操作,这样我要损失不少收益呢！这样！我这两天抓紧把这个纠纷解决掉,你就当帮我个忙,卖我个面子,好不好
我最多只能帮你争取三天,三天内你要给我你这笔债务的结清证明和信用报告！我就当这事儿我没看见过。肖颖想了想道。
邵军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接下来邵军像条上钩的鱼,一步步走进肖颖精心设计的陷阱。他抵押了房子、车子,甚至向亲戚朋友借钱,按律师函上提供的信息,还清了肖颖的钱,且把剩余的一百多万投进了基金。他想着这样他一个月就能赚到将近三十万,这有一年自己不就离财富自由不远了,还肖颖那点钱简直毛毛雨。
肖颖拿回了自己的钱,深知邵军这人没什么文化,又一直想着一夜暴富的事儿,所以鼓动他投资理财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她选的这个基金短期内确实会暴涨,但是三个多月了,也该到跌的时候了……
当邵军把最后一笔五十万投入基金账户后,肖颖发信息给邵军说自己在南方有几个客户要去跟进一下,让邵军自己关注基金的走势,就算有点小波动也不要慌张。
过了一个月,邵军发现收益好像没有他想象的三十万那么多,只有十万多,他打电话给肖颖询问情况,肖颖告诉他这只是正常波动,让他不要慌张。
邵军暂且按下了焦灼的心,可过了几天他再看,他投的那个基金跌的更狠了,邵军立马给肖颖打电话过去,可是怎么也打不通,显示是空号,邵军心知大事不妙,想着去肖颖的公司找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可是他当时着急投资赚收益,完全没有和肖颖签订什么纸质的合同或协议,每次都是肖颖主动来找的他,除了一个电话号码,他对肖颖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
邵军想到了去报案,派出所告诉他投资的基金是正规的,真实存在的,只是最近跌的有点狠而已,高风险投资就得面对这样的结果啊！现在赶紧想办法止损是第一位！
邵军只好卖掉手里的基金,可是一出一进,邵军投进去的两百多万已经损失了一半,剩下的这一百多万都不够他还债的。眨眼间,汽修厂关闭了,房子没了,老婆也回娘家了,每天被讨债的电话和短信轰炸,邵军都快崩溃了,每天呆坐在已经不属于他的汽修厂门口……
其实肖颖并没有回南方,她要亲眼看到邵军一败涂地,负债累累。事情也正向她所料想的那样发展,可是肖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就为了这么一个蠢货,这么一个烂人,赔上了自己几年的时间,让他一无所有也不能让自己心情舒畅,其实她更恨的是那个当年愚昧无知,只贪图温暖遇上烂人的自己。
几天后,肖颖坐在飞往国外的航班上,看着窗外的云海。飞机穿越云层时,肖颖想起面摊老人说的话。她终于从那个坑里爬出来了,不是用眼泪,而是用智慧和勇气。邵军夺走了她的天真,却意外地给了她力量——那种在绝境中破茧重生的力量。
空姐送来餐食,肖颖道了声谢。她打开餐盒,发现里面是牛肉面。热气氤氲中,她仿佛又看见那个雨夜,桥头面摊升腾的蒸汽,和老人慈祥的笑脸。
谢谢。肖颖轻声说,不知是对空姐,对老人,还是对命运。她夹起一筷子面,这次,没有眼泪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