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每逢端午必遭水灾,村长拿我祭了河神。
传说河神青面獠牙,奇丑无比,长着一头海藻似的长发。
我看着面前的人陷入沉思,这……也没有一点符合啊。
河神饶有兴致地对我上下其手:
我先前的确是长发,但被隔壁河的家伙一把火烧了,要是让我逮到,我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突然回想起当年差点把他烤了的我:瑟瑟发抖。
我是精通十八般吃艺的浣水河河神姜浣,唯二的缺点可能就是馋和好色。
去年端午设宴,不小心误伤了龙王家的七太子。
玉帝恨铁不成钢地把我赶到下界贬为凡人,叫我在得到七太子的原谅之前都不准回去。
两人间的梁子就此结下。
吃喝玩乐我在行,但哄条鱼这事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不干,打死也不干。
好在我原本就是人类,被祭河后才成了河神。
有了前车之鉴,如今想恢复身份,简直是易如反掌。
在连续引发了村里五年的水灾后,村长终于忍不住屈服。
姑奶奶,呜呜呜,这河神可吓人了,再说这五年你没少吃我家大米,多亏啊……
我对着他亮出两颗獠牙,他马上老实,召集一群村民火急火燎地办了场四不像的祭河大会。
敷衍地折腾了两个时辰后,我不耐烦地叫停,迫不及待地跳进了河里。
熟悉的水流从我十指的缝隙间流过,突然变得温热。
我不由自主地摸了两把,抬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
有点眼熟,我凑近了看,对方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眯了眯眼:在下江尹白,定会好好享用姑娘的。
察觉到对方语气里似有似无的寒意,我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放在他腹肌上的爪子。
看样子他就是此处的河神,一条河只会有一位河神,那我岂不是白祭了
可我分明记得这里没有河神。
下凡前我特意找了老龟算卦,威逼利诱之下他才不甘不愿地告知了这条无主之河。
可恶,竟被人捷足先登。
思索间,江尹白干净利落地甩着尾巴,朝着河的深处疾驰而去,一手把我卡在腋下,一手还不忘顺道薅几把水草。
对方是来者不善的新任河神,而我是被困于凡人之躯的下岗河神。
除了能在水下能自由呼吸,与凡人无异。
不过好歹是前同事,还能真吃了我不成
我装着胆子戳了戳他的腰,光滑细腻,肤白如玉。
传说河神青面獠牙,奇丑无比,长着一头海藻似的长发。
这些年遇见的同僚皆是如此,相亲多年仍是见光死。
被卡在腋下,视线中只能看到对方修长紧致的黑色鱼尾,我的眼神一亮,在色心的驱动下期待地抬头。
我看着面前的人陷入沉思,这……也没有一点符合啊。
完全就是按河神的标准反着长的。
眉眼如画,气质清冷,鼻尖上的红痣尤为摄人心魄。
却……长着一头狗啃了似的黑短发。
那红痣也颇为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许是我探究的目光太过强烈,江尹白冷不丁低头对上我的视线。
只有一秒,我似乎从他漆黑的双眸里看到了冲天的怨气。
我迷茫地眨了眨眼,他却突然停住了,鱼尾悄无声息地圈住我的腰和手臂,把我捞到他面前。
我动弹不得,被迫和他大眼瞪小眼。
见状,他突然笑了,饶有兴致地对我上下其手。
一会儿掐脸,一会儿揪头发,像是第一次见到活人。
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等我恢复身份他就死定了。
但是人家架不住生得好,要是他让我睡一觉,或许我会原谅他的无礼。
一番折腾过后,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我的下巴:我先前的确是长发,但被隔壁河的家伙一把火烧了,要是让我逮到,我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经常吃鱼的我记性也不大好。
以至于我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曾经造下的孽。
前年好像是捅了个黑鱼窝,鱼都架在火上了,突然想起来忘了布雨。
等我干完活赶回来时,火灭了,鱼也没了。
对上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他好像真的想吃了我。
不行,我得尽快脱身。
我被带回了江尹白河底的家。
一路上我都在脑子里搜刮凡人话本里被祭河的弱女子是怎么演的,在他松开我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河神大人,呜呜呜,小女子愿做牛做马,只求大人不要吃我。
好啊。
他答应得非常干脆。
温润如玉的眉眼丝毫不见刚才的凶狠,薄唇微扬,有种说不出的勾人。
幸好下凡的时候略微改动了容貌,和原来只有四五分相似。
他大概是没认出我来,甚好甚好。
他说他原本是河中精怪,因缘巧合下成了河神,刚好缺一个丫鬟,只要我好好伺候他便不吃我了。
别的不用他提我也知道,不就是天河里的黑鱼吗,我之前差点烤了来着。
错确实在我,再加上他长得还不错,我决定不和他计较。
他对着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一脸谄媚地应下,转身后笑意瞬间僵硬在脸上。
本来这是一道送分题,但我只会吃不会做,平时照葫芦画瓢做出来的饭大概只有自己不会被毒死。
最后他黑着脸把我丢出了厨房。
他的手艺很好。
可惜食材我不是很满意,全是水草,一根鱼刺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我忙得晕头转向,加上每天吃素,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
好困,我趁他不注意找了个角落打盹,刚合上眼,耳边就传来幽幽的一句。
姑娘,可否帮我清洗一下尾巴
在水里抖两下就干净了,洗什么洗。
后来我才知道,尾巴是龙最敏感的地方。
……
五分钟后,我一手一把刷子洗得十分卖力,恨不得把他的鳞片都刮下来。
奈何人神有别,我累得半死,他舒服得双耳通红,懒洋洋地翻了个面,力道不错,继续。
期间有过逃离的机会,但我却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捉弄我这么久,不把他睡了岂不是亏大了。
整座屋舍都被拢在结界里,河底无光,结界内却与陆上无异。
夜晚,是我行动的时候。
我偷偷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我走到院子中央,四周是几间一模一样的屋子,连檐下打洞的螃蟹都一模一样。
奇怪,白天有这么多屋子吗
我眯着眼来回踱了两圈,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概是我记性不好的毛病又犯了,干脆一间间推开。
一连扑了好几个空,只剩下最后一扇门。
我兴奋地摩拳擦掌,还没等我碰到门,一颗石头骨碌碌地滚到我脚下。
我被吓得瞬间缩回了手,后退三步才停下。
还好只是石头,我安抚似的拍拍胸口,再度朝门走去。
推开门的前一刻,肩上突然多出了一只手。
姑娘是在找我吗
完了,我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一点点转过身子。
院中月光大亮,以至于我一睁眼就能清楚地看到,他站在我背后,嘴角微翘,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满出来。
他伸手附上我的背,我欲语还休地低下头。
外衣一瞬间化为乌有。
……
只是,过了很久,他炙热的目光在我全身游走了好几遍,什么也没做。
我在他眼中看见了困惑。
难道,他不行
河水的凉意透过结界,只剩下里衣的我不自在地搓了搓裸露的胳膊。
我突然想到他很可能是在寻找河神印记,可我是凡人,自然没有。
抱歉,是我手滑了。
他轻轻一挥,衣服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我身上,细碎的月光落在他眼中化为温柔。
这话连鬼都不信,我强忍住嘲笑他的冲动,狗腿道:无碍,既然大人说是手滑,那就一定不会是故意的。
今夜看来是没办法得手了,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福了福身想要告辞。
且慢,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大半夜的四处找我,想来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是耽搁了,反倒是我的罪过了。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说呢。
我……
我不情愿地转身,尴尬的氛围在两人间蔓延,肚子恰到好处地叫了起来。
我饿了。
月华如练,我瘫在院中的躺椅上打瞌睡,江尹白在厨房烧水。
半梦半醒间,仿佛有一碗鲜香的鱼汤摆到了面前,我瞬间清醒。
眼前的木碗里盛着刚出锅的鱼汤,奶白的汤汁还在冒着泡,勾得人心痒痒。
我咽了咽口水,见江尹白喝了一口没死后,飞快地抄起碗,三两口就见了底。
他好笑地看着我,熟练地接过空碗,去厨房盛了一遭又一遭。
喝完最后一碗,我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他的嘴角也扬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见我起身,他缓缓开口:河底湿气重,虽有结界但姑娘到底是凡人,难免身体不适,汤里加了份溪黄草,更有助姑娘调理身体。
溪黄草性寒祛湿,于患病之人是良药,于我虽不致死却折磨。
在我还是河神的时候便有所忌讳,往好处想是凡人飞升,说难听点就是水鬼做了官。
有一次误食寒草,整整拉了七天七夜才好。
我的嗝打到一半硬生生卡住,止不住地咳嗽。
姑娘怎么了
他弯了弯好看的桃花眼。
没,没事,吃撑了。
哦,没事就好,不过……
他歪了歪头,细长的双眸里闪着狡黠的光,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几分。
姑娘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呢……
怕来不及奔茅房,我翻来覆去一整夜没睡。
结果一夜无事。
第二日清晨,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突然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凡人了,自是不用怕。
还来不及高兴,肚子猛得一抽,好像有人一把拽住了我的肠子。
不妙。
顾不得江尹白关切的眼神,我如离弦之箭般射进了茅房,留下一道残影。
出门前,他贴心地敲了敲门说要出去布雨,叫我不要乱跑。
我有气无力地应着,巴不得他有多远走多远。
天杀的,我迟早要,要……宰了他。
接连几日,他照常嘱咐我待在房里静养,然后出门。
这天,察觉他的气息已经超出了我的感知范围后,我从贴身小衣里掏出一把哨子。
距离吹响已经过去半天,老龟姗姗来迟。
他是我一众狐朋狗友里为数不多的高修为,有他在,动动龟爪就能破开结界。
大胆凡人,竟敢觊觎神物!姜浣呢,不会被你吃了吧!
……
听完我的遭遇,那张满是皴皮的龟脸上露出了看戏的表情。
依老夫之见,你就没想过对方早已识破你的身份
不可能,否则你我就该在地府碰头了。
我言之凿凿。
那人也不睡了
我果断摇头。
再待下去恐怕小命不保,加之对方有心上人,我可是一个有原则的流氓。
回去再八卦,先打开结界救我要紧。
我急得失去了平衡,直直扑在结界上,余光中远处有一点人影逐渐逼近。
他,他回来了。
我催促老龟快走,自己则狼狈地躲回了房里。
身后,老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悠闲地游远了。
看来马上有席吃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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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在江尹白推门而入的前一秒,我刚在被窝里躺好。
方才隐约见到一个敏捷的身影,院中很可能遭了贼,姑娘可有受惊
他斜倚在门框上,眉峰凝起,话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试探。
你就是我最大的惊吓。
我急忙挥手否认,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一步步走到床边,定定地看着我,瞳眸深不可测。
姑娘无事便好,不知姑娘身体恢复得如何了,若是装病偷懒,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他握住我慌乱的手,漆黑如深潭的眼底对上我的视线,唇角轻抿开一抹笑。
他的手很热,我却感到刺骨的凉意,他在透过我看别人。
若换了从前,我早就将对方吃抹干净了,但如今不同。
一是,他迟早会知道我就是当年把他抓到烤架上的人。
到那时形势反转,他为刀俎,身为凡人的我就只能任他鱼肉。
二是,我不愿为替身。
我干巴巴地赔笑,一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盯了我半晌,他忽地后退:既然姑娘已无大碍,便随我来吧。
走之前他特意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告诫我不要生出别的心思。
直到他走出屋子,我终于敢大声喘气。
我有些心梗,论做河神的资历应是我更胜一筹,气势上却反被他压得死死的,缓了好一会才跟上去。
明明不大的地方,却在七拐八拐之后才走到另一间屋子的门口,牌匾上写着藏宝阁三字。
他说屋子里装的都是他过去搜集的宝物,许久未动,让我帮忙擦灰。
就这么简单
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我微微侧身,对上他笑意分明的眼,是威胁。
擦呗,打又打不过他。
我一把推开门,破罐破摔地大跨步迈进去,挑了个最顺眼的玉如意就开始擦。
这个人走路怎么没声的。
每一次动作,余光里都能看到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我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去休息,他却说担心我偷他宝贝。
……
可恶,不偷一个真是对不起他。
擦到一半,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镜子,上面照不出丝毫影子。
见我伸手,江尹白先我一步拿到,举着东西对我笑。
姑娘可知这是什么
明知故问,我撇了撇嘴。
此乃三生镜,可以看透躯壳里的灵魂,无论是人是神,在它面前都无法伪装。
他单手撑在我耳边,说话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
而我,冷汗快要流下来了。
他拿着镜子的手往左,我的视线也跟着往左。
就在我预测他下一秒的动作时,他突然把镜子怼到了我面前。
……
他轻笑一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出,随后把镜子放回了高处。
显然,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催动它需要耗费大量神力,再者,我相信姑娘是不会骗我的。
赞同得不能再赞同,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
他话音一转:就算姑娘有事瞒着我,也一定有苦衷。
见他如此善解人意,我有些不忍心继续骗他。
所以,我决定明天就走,再也不碍他的眼。
方才擦拭宝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样好东西。
捆仙绳,只要被它缠上,除非施术者主动收回,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无能为力。
趁江尹白不注意,我悄悄把它塞进了袖子里。
第二日清晨,他照常出门,我就留在屋子里研究如何万无一失地把他困住。
刚过午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水中的气息告诉我,门外就是江尹白本人。
借着开门的劲,我顺势将捆仙绳甩了出去,成功抓到了……
一群人。
打头的是曾经对我死缠烂打的蚌族二公子,透着股趾高气昂,瞧见我,他也明显地愣住了。
你是谁
他问。
我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虽然我能肯定江尹白认不出我,但在熟悉我的人面前撑不了两个回合就得露馅。
我飞快地用绳子在他嘴上打了个结,往他身后一看。
清一色的前任,唯独不见江尹白的身影。
我瞬间明白了,这些麻烦是他故意为我招来的。
前任这个词不太恰当,事实上我和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更别谈在一起。
由于我的容貌实在出众,和嫦娥仙子相比也不遑多让,我经常听到关于自己的流言。
在天界听学时和金鱼族三少爷擦肩而过,老龟问我什么时候公开恋情。
钓鱼钓上了龙族七太子,天界隔日便传遍了我勾引他不成反生杀心的谣言。
好色我承认,花心绝对是诽谤,我活到现在连男子的手都不曾拉过。
这才一会儿,门口就聚集了不少围观的鱼虾,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在舆论爆炸之前,我急忙借着绳子把他们拽进了院子里。
解是不可能解的,这要是打起来还得了。
领头的蚌族二公子率先表明来意,说有人在这里见过失踪已久的姜浣,便急忙赶来慰问。
结果在门口碰上一大群同道中人,才发觉自己被绿了,纷纷气极寻仇。
貌似我们没有在一起过,第一次见戴绿帽这么积极的,我有点想笑。
面对数十双直勾勾的眼神,我一狠心掐了把胳膊,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
我只是一介凡人,是……是江尹白,他为了独占姜浣就把她关了起来,还散播谣言引你们来此,目的就是为了把你们这些追求者一网打尽。
说着我扬了扬手里的捆仙绳。
见对方仍有怀疑,我咬咬牙又掐了自己一下,哭得更大声。
好久,对面的人渐渐松了口,纷纷表示对我的同情。
我假装揩泪,通过指缝偷偷打量他们。
蚌族二公子明显未放下戒心,下意识想要甩衣袖装威风,但是双手都被捆得严严实实,只能悻悻地望着我。
姑娘有所不知,消息是江七公子传给我们的不假,但他说的内容却和你的不一样……
你们不要上了他的当,他把我绑来河底就是为了让我做二房,否则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何用
我急忙打断,字字句句,凄凄切切,连自己都快被骗过去了。
部分人开始动摇,我加大了力度,把江尹白描述成了十恶不赦两面三刀的小人。
说得口干舌燥时,我沏了壶茶,顺便解开了他们的捆仙绳。
一干人聊得群情激昂,就等着罪魁祸首出现把他暴揍一顿。
我却只想趁机溜走。
我们不如先移步……
我正要说话,门口便传来了道戏谑的声音。
哦,你们要移步去哪
江尹白漫不经心地倚在门边,也不知听了多久。
我心虚地后退几步,身旁的蚌族二公子立刻挺身挡在我面前,拔剑直指江尹白。
江七公子,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小人,今日我就要为姜浣和这位姑娘讨一个公道。
江尹白愣了一下,他歪着头,在几秒后就反应过来是我干的好事。
话音落,众义士纷纷应声,不管不顾地就朝江尹白发起进攻,有几下差点削到我。
我急忙躲到水缸背后,谨慎地观望着现在的局势。
江尹白挥剑的手法很娴熟,虽然对面有十五个人,但他并未落了下风,反而逐渐占据主导地位。
一个个身影倒下,却没有一个是他。
担忧之余,我有些庆幸。
本意是牵制他的行动,这样我才有逃出去的机会。
其实我并不想害他受伤,反而还有些难以启齿的不舍。
见目的达成,我猫着腰往结界最薄弱的地方跑去,自由尽在咫尺。
最后一刻,我有预感般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灼热的视线穿过刀光剑影,与我相接,我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名为执念的东西。
明明过去素未谋面,为何对我生了执念
身后是三把刺向他的剑,他直挺挺地站着,固执地与我对视。
疯了,都疯了。
本想迈出的步子此刻却死死地粘在原地,我急红了眼,冲他大喊:小心!
他得意地挑挑眉,一挥手便轻而易举地击退了所有人,刚才失神的样子分明是演给我看的。
我呆愣在原地,想跑,却来不及了。
不是想做我的二房吗,跑什么温热的气息洒在我耳后。
数十步开外的人不知何时已然闪身到我身边,他搂着我的腰把我抱起来,而后眼前的景象飞速变换。
完了,这下真的死定了。
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刮在脸上格外疼,我一狠心把整个人都埋到他胸前。
侧脸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每一次起伏都能明显地感觉到皮肤下传来的颤动。
是心跳。
夜幕悄然降临,我们降落在一条河的旁边,是浣水河。
我激动地向前跑了几步,却被身后人拽住了右手。
下意识转头,朦胧的月光轻笼着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说话,鼻尖的红痣若隐若现,我却感觉到了悲伤。
姜浣,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眼尾泛红,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就连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此时都变得有些沙哑。
可是,我从未告知过我的姓名,之前也并不认识他。
暴露得彻彻底底,从一开始,就被他看穿了河神的身份。
我的心里闷闷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可是过往的记忆里没有关于他的丝毫痕迹。
有些人只需一眼便难以忘怀,更何况风光霁月如他。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我更加肯定是他认错人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长痛不如短痛。
我一边摇头阻止他靠近,一边后退,直到与河水只剩下一线距离。
原本强势的人却被我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这些时日多亏公子收留,昔日种种恩怨,待我重归河神之位,自会登门谢罪。
他立在原地,身后是满天繁星,却温暖不了他。
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向后坠入了湍急的水流里。
最后一眼,他也笑了。
笑得比我的难看多了。
如愿地恢复了河神的身份后,我回到了从前一天六顿饭的日子。
玉帝老儿果然是骗子,什么取得七太子原谅才能恢复神位看来都是诓我的。
虽然胃口如旧,却怎么也找不回以前的滋味,觉也总是睡不好。
大人是不是失恋了
负责打扫我家的水草精把手上的鸡毛掸子扔到了一遍,兴致勃勃地凑到我跟前。
要我说就是对方没眼光,我家大人沉鱼落雁,要什么男子没有。
是啊,只要我想,就有无数俊俏男子前仆后继,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更何况对方已有心上人。
只是……太奇怪了。
我居然对仅仅相处了不到半月的人动了心,甚至想睡他。
关于他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之中,而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我的底细。
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他,那双看似凉薄的桃花眼背后,是暗潮涌动的情意。
我发誓,若江尹白再来主动招惹我,我至少要搞清楚他的心上人是谁,再把这件事告诉她,叫她赶紧把他踹了。
我一把扯过被子盖住头,敲门声却打断了我的思绪。
大人,今日是龙王七太子的寿辰,不知大人是否赴宴
来的是石头精,自从误伤七太子江皎后,我喜欢吃鱼虾精怪的臭名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因而只有些水草石头精怪愿意接近我。
江皎就这么轻易地把事情翻篇了,还发来邀请,我有些惊讶。
其实我和他也没多大仇怨,不过是把正在渡劫的他当成鱼给钓了,在生火前就被匆匆赶来的龙王拦下。
这样比较下来,被我烤焦的江尹白应该更恨我才是。
要是不去反而显得我小气,我一拍桌子:去,我要备上厚礼大张旗鼓地去。
石头精怏怏地咽下了欲言又止的话,其实这封信是七太子亲自送来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大人,自求多福吧。
寿辰在龙宫举办,尽管我没见过江皎的真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他。
男子的五官如雕刻般俊美,面容有些憔悴,浑身散发着淡漠的气息,高贵又疏离。
鼻尖同样的位置有一颗红痣。
我看得有些出神,猝不及防和他对上了眼。
他一袭红袍,将雪白的皮肤衬得更为动人,平添了一丝魅惑的意味,叫人移不开眼。
可是看到他,我的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尽管那人总是一身安静的黑。
我有点想江尹白了。
到了献礼的环节,江皎坐在台上单手撑着下巴,淡淡地看着一箱箱珠光宝气被抬下去,眼皮子都没抬几下。
看来我这点自认为的大礼是要被他嫌弃了,我叹了口气,微屈身子把礼呈上去。
下一秒,整个宫殿都安静了。
有些疑惑,我直起身子,恰好和眼前人对视,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拳。
江皎微微靠近了我一点,近得我可以看得清他浓密的睫毛。
高挺的鼻梁蹭过我的鼻尖,像是被羽毛轻抚过,痒痒的。
我猛地后退一步,打破了暧昧的氛围,却被他抓住手,朝他的方向又拉近了几分。
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求娶浣水河神
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掩饰,比河水最波涛汹涌的时候还要猛烈。
宫殿更安静了,只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心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叫嚣着快答应,另一个喊着江尹白。
该不会真被说中了吧,我真是一个花心的人
脑海中晃过一道干练的黑色身影,在郎朗月光下,笑得很淡。
我皱着眉,视线飘忽了一阵之后落到了他的脸上,逐渐坚定,不,我有心上人了。
他的眼神暗了下来,艰难地开口:谁
环视一周发现江尹白并不在场,担心给他惹上麻烦,我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也是河神。
江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眸子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耳尖不受控制地染上了绯红。
喜欢河神,嗯
我点头。
而后,他就笑了,嘴角的弧度都快扬到太阳穴了。
求爱不成所以疯了
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一秒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路过老龟的时候,他扯了扯我的衣角,好像要说些什么,被我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不靠谱的家伙。
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水幕中,留下一脸痴笑的他和满殿的吃瓜群众。
次日,江尹白上门提亲了,身后跟着黑脸的龙王。
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求娶浣水河神
他的嗓音嘶哑中带着几分笑意,好听极了,像是傍晚天边被揉碎的云。
我承认自己的脑子有时确实不太好使,但我也不是傻子。
相似的水系法术,一模一样的鼻尖痣,害羞时最先红的是耳尖……还有太多太多小习惯。
最直接的原因是,他的障眼法只对凡人的我有效。
江尹白就是江皎。
他压根没打算藏,连外貌的伪装都是敷衍的,他只是没有告诉我真相。
情话很动人,但同样的话说两遍,只会让人觉得……火大。
碍于龙王在场,我还是客气地把他们请了进来。
江皎顺势坐到了我身边,目光死死地粘着我。
龙王好说歹说,气得胡子都快着了,我都没有答应婚事。
送走他之后,屋里只剩下我和江皎二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江尹白你又是透过我在看谁
在问出口时,我便知道自己输了,但他也不会赢。
他低着头不作声。
嘴上信誓旦旦地说心悦于我,却依旧不愿坦白,我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也罢,江皎也好,江尹白也罢,既然做不到坦诚以待,不如就此结束,再纠缠下去也只会是两败俱伤。
我这儿地方小,容不下七太子这尊大佛,您还是请回吧。
他没有动。
那我走,我猛地起身,往门外走去。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不要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终于敢看我,苍白的脸上是格外殷红的眼眶。
没有别人,是你,一直是你。
我愣住了。
突然出现的白色龙尾勾上我的手腕,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我下界历练,成了那条河的河神,你只是一个渔家女。
久远的记忆逐渐复苏,我眨了眨眼,有些湿润。
因为不熟悉布雨的时间,好几次不小心引发了洪水,我差点被当成妖怪烧死,是你把我放走,我却害得你被祭河。
狭长的桃花眼染上水意,和数百年前那双清澈的眸子逐渐重合。
所以我狠狠地警告了那些人,以后都不许活人祭河。
难怪我主动祭河的时候,村长的脸上满是惊恐。
后来我为你求来河神的身份,你却不记得我了,还差点把我烤了。
嗓音低哑,满是委屈。
强求来的身份自是有缺,难怪我的神体不如其他河神强健。
知道你不愿接近龙族七太子,我便换了一个身份爱你。
只要你愿意,当一辈子江尹白也没关系。
听到这里,我的火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无奈地笑着戳他的额头:难得有个心上人,可惜了是个傻子。
他得寸进尺地把我完全笼罩在他的臂弯里,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傻吗
他说着也忍不住笑了。
傻就傻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一直傻下去也是我赚了。
他加重了放在我腰间的手,我下意识抬头,全都被一个轻柔冰凉的吻堵住。
渐渐地,他吻得越来越凶,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屋内熏香缭绕,罗帐遮挡住了外界的喧嚣,却扰乱了一池春水。
那夜的月亮是我见过的最圆的月。
……
后来我偶然提起自己莫名其妙失忆的事,江皎不满我的走神,在我的耳朵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
见我眉头紧锁,不问个清楚就不罢休的样子,他把我的头发弄得更乱了:是玉帝。
原来是玉帝老儿故意设计,说如今的年轻人就得好好磨砺,此番失忆过后情路才能走得更稳更长。
他就是故意的,我的拳头紧了。
我继续盘问他溪黄草的事,他一脸的无辜,表示什么也没放,完全就是我的心理作用。
察觉到我的僵硬,江皎一点点揉开我的手指:夫人,气坏身子我会心疼的。不如省着点力气,长夜漫漫,我们可以好好交流。
我细碎的呜咽声尽数淹没在他狂风骤雨般的吻里。
今后三日你都不许上我的床了,不许!
……
数年后,我问他若是我在失忆的时候爱上别人怎么办。
他漫不经心地挑眉:哦,没有这种可能。
你就这么自信
他骄傲地点了点头:那就各凭本事,无论如何我一定会留住你的,用什么手段都行。
流动的月光四下流淌,从相遇的那天起,流到了现在。
世上的一切都有始有终,却能容纳所有不期而遇和久别重逢。
昨日已死,经年路过,我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可以朝夕以对执子之手的人。
幸运的是,在我找到他的时候,时光正温柔,而岁月还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