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盼君归
少夫人若是知错,便起来吧。
今日是二公子回府的日子,别平白落了人笑话。
......
听闻魏朝安回府那日,我刚从魏府祠堂出来,四周的丫鬟小厮见到我,纷纷别开脸,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看过来,眼里也带着些怜悯。
究其缘由,不过是因为,所有人都知晓我那离京外放在南边做官三载的夫君回来了,只有我不知道。
何其讽刺,我这个魏府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连夫君回府都要靠从丫鬟的嘴里传出才能知晓。
婆母院中的嬷嬷在外间守了我一夜,天刚发白,进来问我知不知错,今日夫君回府,莫要让人失了脸面。
落过雨的地面湿滑,膝盖又隐隐作疼,走得煎熬,在祠堂跪了一夜,再好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可我就像是不知道疼,只是扶着绿禾往外走。
怎么能不知错呢,除了一开始还会犟几句嘴,后来我每次认错都挺快的。
毕竟,我那膝盖也不是铁做的,怎么说也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知觉。
少夫人,夫人也未免过于......偏心了,明明昨日那事,就不是你的过错。
那沈姑娘见冤枉了你也不替你辩解一二,还眼见着夫人将你关入祠堂。四下无人,绿禾忍不住埋怨。
昨日,忠庆伯府的大夫人携女过府做客,婆母很是喜欢沈芸这个外甥女,叫了府上人去作陪。我自然也在其中,晚饭时却出了纰漏。沈芸碰不得桃子,菜品里却是夹杂了桃肉。那道菜是我让厨房做的,婆母喜欢桃肉,这个时节甚少,见庄上送来一筐,便想着让厨房做一些甜品,一个人面前只有一碟。一碟里面三块。
一开始晚饭吃得好好的,不一会儿却听见沈芸身旁伺候的丫鬟惊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众人皆是心惊。
女子的容貌若是被毁,那还让人怎么相看人家。
小姐食不得桃肉,这点心里被人刻意加了桃肉。那丫鬟扶着沈芸,高声说道。
眼见沈芸脸上出现了红疹,我忙叫人去请大夫,却被忠庆伯夫人一把甩开,说我是包藏祸心。
一定要婆母严厉惩罚,若是沈芸出事,她一定不会放过我。
啪--
宁氏,你真是大胆至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也敢用这些下三滥手段,你就是妒忌芸儿前些日子赢得了长公主殿下赏赐,可你也不该下如此毒手,害我芸儿。
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捂着脸颊,只觉得荒唐,京中的人似乎很喜欢人跪着。你错了要跪,她们认为你错也要跪,好像跪在地上仰望着他们,能够获得不少快感。
长公主殿下的花宴上,因在花厅多饮了两杯玉露,走至湖边散步,被沈芸与几个姐妹推下水,后来见长公主一行过来,沈芸拼命想要救我上去,手腕多处擦伤,长公主念及一片善心,当即赐下了一枚玉佩,表示嘉奖。
如今这又成了我的罪状之一。
还有这甜点,
那道甜点最后上时,我说了里面特意加了桃肉,只不过被他们的说话声压了下去,而且,说起忌口之事时,先前无人告知我此事。
沈芸误食有桃肉的点心,我总觉得不对,想去求证,在我上前去看沈芸脸上的红痕时,那碟子里的三块点心一块也没被动过,绿禾跟在我身后,她也能作证。
母亲明鉴,沈姑娘误食桃肉确实是儿媳一时不察,出了纰漏,可今日的菜品里只有一道甜品,沈姑娘面前的......,触及到婆母的眼神,我心一下就凉了下来,没有人愿意听我辩解。
好在只是食入少量,休息一两日便无事。加之婆母周旋,这事就这样过去,只是不会有人问我是否想要解释一二。忠庆伯夫人离去时,阴冷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好似我已经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姐姐,也不是我说你,二郎多么惊才绝艳的人,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这小门户里出来的人就是手段多,你可要注意着些,不要让她误了二郎。
沈芸临走时,曾在我耳边说道,宁芳熙,你一个小地方来的人,就别妄想爬上高位,即使我冤枉你又如何,姨母不会信你的,你啊,只能乖乖受着,谁让你要来京城,还嫁给了二表哥。
你不是不知道我大嫂是如何被送入寺庙的吗其实也没多大事,就是我们看她不顺眼,谁让她跟你一样,小地方来的,还不懂事,硬是要跟你走近。
那些刺人的话与嬉笑声如同巴掌一般,尽数落在我的脸上。
他们说得很是轻巧,不顺眼,这便是针对人的理由。
在他人府邸公然设计你落水,站在岸边的几人只顾嬉笑,最后只是浅浅一句玩闹。伸出手大发慈悲救一下你,就要感恩戴德。指责越姐姐善妒,将她送入寺中清修,毫不顾忌磋磨女子的年华,也不过落得一句祖宗规矩深……
这便是他们的规矩。
带着侯府给的赔礼,忠庆伯夫人带着沈芸趾高气扬的离开。
整个院中只剩下了侯府的人,婆母好似忘了还有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坐在上首不说话,终于,她身边伺候的婆子上前替她端了杯茶,这才愿意抬眼瞧我。
母亲,今日之事,那夹杂桃肉的点心并不是我有意为之……况且,沈姑娘面前那碟点心也并未用。
即使如此,我仍然抱着一丝期望,固执的认为这几年下来,婆母不是忠庆伯夫人那般的人,魏朝安应当也不是。
够了!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往日里见你,我以为你的性子已经磨砺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是这般不服管教,罢了,自去祠堂跪着,明日再出来......婆母不愿听,只是宣告了结果。
无处辩解,等待我的就只有侯府那暗无天光的祠堂。
去往祠堂的路上,我慢慢明白,或许,这些事,本就是有意而为之。
不知侯府的祖宗们会不会觉得单独看我一个人都觉得疲了,毕竟这三年如何看还是我去。
他们许是能够放心了,毕竟,接下来的日子我不会再去了。
少夫人放心,二爷回来了,定是会为你做主。
这些年你在府上受了多少苦,如今可算苦尽甘来了。绿禾眼眶红肿,嘴角的巴掌印到现在还没消下去。可她满脸高兴,当年魏朝安不顾家里人反对,执意要娶我进门,在她们看来,那是爱惨了我。
府上所有人都知晓我这个从小地方来的人能够嫁入魏府,真是祖上烧了高香。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十四岁那年,家乡闹饥荒,眼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要不是路过的锦衣男子救下了我,只怕四年前我就已经死在了南边。
那锦衣男子便是魏朝安,我是后来随他进京时才知晓,原来那些日子一直陪在我身边的男子竟是京城魏国侯府的二公子。而他承诺我,往后余生,定会护我爱我。
虽然他并没有做到。
眼下,他回来了。
我竟是已经坚持了三年。
我还是抱着最后的一丝期待,万一这些年在祠堂长跪,魏家的列祖列宗也觉得我心诚,真将他们家年轻有为的孙子送到我身边。
梦,谁不会做。
思绪回笼,我摇了摇头,对绿禾的欣喜不置可否。
来到京城的四年里,我虽是没有什么长进,可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到底有多冤枉。
这话当着你们二爷可不准说。我细细嘱咐了绿禾,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母亲。想到魏朝安,我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意,这些年,我孝敬婆母,努力的做好魏国侯府上的二少夫人,为的就是还他的恩。
所以,即使知晓自己被冤枉,也还是忍住不发。
可人总会被无数的失望压断了腰的。
好好好,奴婢不说,少夫人的好二爷会慢慢发现的。
雨过天晴,沿着长廊往外走,只觉得空气清新美好。
从祠堂出来,要想出府,还要经过长廊,长廊外侧是个小花园,种着海棠,这个时节,海棠花开得正好。许是昨夜落雨刮风,路中间横下来的枝丫掉落在地,我有些可惜,可还不等我将视线从海棠花上移开,婆母院子中的王婆子堵在面前。她显然是算准了时辰,这个时候故意堵在前方。二少夫人,夫人说了,你现在不适合去府外,昨晚的教训你也受了,自己回院中休息吧。
可我听说夫君今日回府......
作为妻子,......理应去接他。
我不愿就此回去,回来的不是别人,那是我的夫君。
三年未见,书信也大都是在婆母院中得见。
二公子今日确实回府,可二少夫人也不看看你这一身打扮,你见过哪家夫人去迎接夫君是穿成这副模样
二少夫人是小地方来的,可都已经在侯府三四年了,怎么也不知道这些规矩,日后二爷要留任在京,少不了要出去走动,你这不就丢了府上的脸!
我这副模样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素色衣裙,已经是去年的款式,可穿成这样就不能去见夫君了我不知道,可面对咄咄逼人的王婆子,她代表的不只是她,还是婆母。
是婆母不愿意我去见魏朝安。即使我现在推开王婆子,背后还会有无数个王婆子。
绿禾一脸不忿,我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晚间夫君自会回来。
王婆子见我识相,嘴角发出轻蔑的笑意,带着身边的几个小厮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花园,我收回了目光。可真是奇怪,原本听到魏朝安回来时的满心欢喜到现在竟是消退了几分,
只觉得这春日的风可真冷,走在园中,腿上的痛感越来越强烈,
嘶--
少夫人!
一时不慎,我栽了下去,膝盖重重的磕在那棵倒在地上的海棠树上,折断的侧枝划伤我的裙摆,扎到了我的腿上,疼得我直冒冷汗。
少夫人,这可怎么办是好您是不是很疼奴婢先扶你起来。带着哭腔,绿禾看着摔倒在地的我,鲜血直流在裙衫上,染红了素色裙边。她想要把我扶起来,
可我实在疼得起不来,双腿好似已经不是我的,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掉落。
先前那些指望不过是自己骗自己,什么愿意忍让,都是哄骗自己的。
我确实不懂这京城高门的规矩,也不懂如何成为一个守在宅中等待丈夫归家的妇人,我只知道,这三年我已经过够了。
泪眼朦胧间,我好像看见了身着月白锦衣的魏朝安大步走来,可直到他走到我身侧将我抱起,看着那张冷峻的脸,我才记起,魏朝安不喜白色,他的衣裳皆是以深色为主。
他不是魏朝安,他是魏国侯世子--
魏珺衍。
第二章
南边来的娇客
......世子--
绿禾一下跪在地上,我看了一眼将树枝挪开,将我抱起来的男人。不怪她害怕,侯府世子魏珺衍,在这大周是个杀神。他与温和有礼的魏朝安不同,十三岁便上了战场,十八岁大败边境外族,虽是因四年前的一场意外受了伤,再也不能上战场,可他的名号在大周可止小儿啼哭。四年前,陛下另外赐下府邸,是以,平日,魏珺衍并不住在侯府。
可他此举却是不妥,我是魏朝安的妻子,想来他注意到这个动作不适合,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绿禾,皱了皱眉,将我放在地上。
今日魏朝安从任上回来,弟妹不去府外迎接,作何在此
见他皱眉不解,我心下了然,是了,世子如今在朝为官,为陛下看重,又时常不在府上,自是不知晓府中之事。多谢大哥,雨天路滑,一时不慎......
可对于为何不去府外接魏朝安一事我闭口不谈。
嗯,你们虽是多年未见,也不必急于一时。
大哥教训的是
总会见面的。听见我如此说,那人似是诧异的瞧了我一眼,
这是伤药,弟妹回去让侍女替你撒在伤处。将一个小瓶子丢给我,他便带着身后的长随朝着长廊左手侧往里走,那是他先前住的院落,我与魏朝安住的朝恒院在右手侧。
只是,我有些疑惑,这个点魏珺衍当是在宫中,怎会在府中不过转念一想,想来是知晓魏朝安要回来,这才赶了回来。
——
朝恒院。
揭开纱裙,小心的将药粉撒在上面,刺痛感使得我咬紧了唇瓣。
盯着腿上的伤痕,我有些难过。
少夫人,你先休息一会儿,奴婢去外面看看,若是二爷见不到你,定是会回院中。绿禾说完便替我将裤腿放下,转身出了屋子。
我盯着手腕,心口处跳个不停,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只是努力蜷缩着自己,好似这般能给我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魏朝安——,你可别再让我失望……
前院,
魏府一干人除了侯爷与世子,其余人都在府外等着。
魏府的二公子三年前在南边做官,如今三年期满,想来是要在京中有个职位的。
你说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朝安回来魏国侯夫人盯着不远处的大街,捏着手中的珠串。
许是路上耽搁了,应该快了,夫人不要担心。王婆子回到了她的身旁,宽慰道。
嗯,都给宁氏说了吧大好的日子,穿那么素净,是要给谁看
她昨日才闹那么一出,让我险些丢尽了脸。提及宁芳熙,侯夫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这个二儿媳除了那张脸,什么也没有,当年就是凭着那张脸抓走了儿子的心。如今朝安回来,还是要重新挑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至于宁芳熙,朝安喜欢,看在她无家可归,这么些年还算听话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让她留在院中。
正说着话,几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侯府门外。
率先出来的男人一身蓝色锦袍,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只见他下马车后,又绕回了身后那辆马车,扶着一粉衫女子下来。
魏朝安携着柳慕容上前,给侯夫人问安。母亲,三年未见,孩儿让您担忧了。
快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位姑娘--见到小儿子,侯夫人满脸喜意,只是见到他身旁跟着的年轻姑娘,有些疑惑。
民女柳慕容见过夫人
好个标志的姑娘,侯夫人眼中的笑意更甚,好好好,不必多礼。
母亲,这是我在南边时,救下我的柳姑娘,这些年,多亏了柳姑娘照顾,柳姑娘双亲亡故,又遭家中叔伯逼迫,儿不得已只能将她带入京中。
柳慕容脸上晕染着薄红,侯夫人见状眼里闪过了一丝精光。
都已经这么久了,宁氏的气焰还是未曾落下,她正愁找不到法子呢,看来有人给她递枕头来了。
柳姑娘既是我儿的救命恩人,大可先安心在府上住下。
亲自上前拉过柳慕容的手,侯夫人脸上挂着满意的笑意。这些年,辛苦你了。......放心,既是来了魏府,我一定会让朝安给你个交代。
柳慕容轻咬薄唇,压下喜意,多谢夫人
魏朝安与在场的人都打完招呼,却并未见到想要见到的人,就连她身边伺候的侍女也不在。
母亲,芳熙她为何不在
提到宁氏,侯夫人脸色沉了下来,她这些年在府上,不愁吃穿,可还是改不了小家子气,还是要多见见世面。
昨日你姨母来府上做客,她做错了事,想来今日没脸来见你。
芳熙年纪小,要多劳母亲操心。
你一路舟车劳顿,当是累了。我们母子好些日子未曾见面,不如就去福满院,晚上让人摆几桌。
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魏朝安将袖中的锦盒收了回去,带着众人回府。
让人去朝恒院跑一趟......侯夫人见身后那两人未曾注意,招过王婆子小声吩咐。
朝恒院。
绿禾正站在院外时不时抬头望去,却迟迟没有人过来。低下头,听见脚步声,抬眼看去,是夫人院中的丫鬟冬蓝。
绿禾,给少夫人说一声,今晚府上有二爷从南边带回来的娇客。夫人说少夫人以前也是从南边过来的,正好可以让少夫人早些过去福满院,只是莫要冲撞了娇客。
冬蓝面色平静的说完,将要带的话带到,看了一眼朝恒院,转身沿路回去。
绿禾送走冬蓝,犹豫着往里走,少夫人那么期待二爷能回来,如今竟是要到晚间才能见。还有那什么娇客......
绿禾,怎么了见她身后没有人,我掩下失望,故作轻松的问道。
少夫人,夫人院中的姐姐来传话,晚上在福满堂正院摆宴,二爷直接去那边。
只是......少夫人,我们今日能不能不过去了。绿禾忐忑的说道,见她吞吞吐吐,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们还说了什么
绿禾迟迟不愿意开口,我轻叹一声,都已经到如此地步了,还能有什么消息是我不能听的。说吧,我什么听不得。
二爷从南边带回了一个姑娘。
想来是夫人故意想让你难堪,二爷绝对不会这样做的。见我难过,绿禾忙找补。
带回了一个姑娘
耳边一阵昏暗,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是了,四年前我不就是这么进入府中的,只是不知这次我又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绿禾说错了,这才是魏朝安会做的事情,他见不得这世上有人陷入苦难中,总想着救下苦难中的人,可他救不完的。救下了人若是不再去管,那就跟没救一个样,甚至更为残忍。
我将桌上的药瓶收回,看了一眼冷清的院落,眼里罕见的闪过迷惘,总觉得这院子太过冷清了,我不喜欢,
替我梳妆吧,今日不宜素净。
铜镜中的那张脸很漂亮,我一直都知道,可这些年竟是未曾好好看过。伸手抚了抚耳侧的碎发,绿禾,将那支流云簪替我插上。
流云簪是三年前魏朝安离开京城时,送我的礼物。
今夜,是魏朝安归来的日子,我盛装出席。
也许,我们就到这儿了。
夜晚来临,福满堂正院。
在院外,我正巧遇上了一同来赴家宴的魏珺衍,他本是走在我面前,见我上来,往旁边一站,让我上前。
大哥--
夜晚风大,弟妹还是要多注意。许是注意到我穿得单薄,他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我却只觉得这人误会了,想来是见这么凉的夜晚,我还想着法去吸引魏朝安的目光。明明我们接触的时间不长,可对上这人我只想赶快逃离。
腿上的伤......如何嘴边的话几经婉转,魏珺衍盯着身前的人,目光从她掩在裙下的腿间扫过。
听他问起我的腿伤,不由记起下午在花园中的事,一时间,红晕浮现,语气里多了几分软意。
多谢大哥关心
我匆匆走入席间,魏朝安见我过来,起身来到门外接我,而他身后跟着的想来就是南边来的娇客。我看了一眼对面的姑娘,正对上她那双明媚的双眸,收回视线。
大哥,见到紧跟在我身后的魏珺衍,他明显一愣,很快便恢复了从容。
回来就好,安心在家也陪陪家中人。,不知为何,说这话时,我只觉得魏珺衍余光看了我一眼,他从我身边经过,白色衣袂扫过我的裙摆......雪青色映入眼帘。
阿煕
这位想来便是宁姐姐吧,怪不得一路上大人多次念叨,今日得见姐姐,才知世间居然有如此美人。
想来真是夜晚风大,我喉咙间有些不适,咳了几声,这位姑娘可莫要乱喊,我孤身一人,并无什么姐妹。
......宁姐姐
大人,宁姐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柳慕容眼眶里的泪水欲掉落,有些委屈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阿熙,这是柳姑娘,柳姑娘对我有恩,你不该如此。盯着紧跟在魏朝安身侧的姑娘,我垂下眼眸,略过了魏朝安伸过来的手,径直朝着席位走去,刚坐下,便对上一双带着稀碎笑意的双眸。
嘴角向下压,好像又成了他们这群人眼中的笑料。
今晚,是为了庆祝朝安平安归来,本就是家宴,都不必拘束。
宴席上,魏侯爷早已不怎么理事,他如今醉心花草,在席间说完一番话,喝了两杯酒便叫上魏珺衍陪他一块去花房。
整个院中就剩下我们几个,
我安心吃着碗里的菜,只觉得或许今晚的重头戏还没开始。
宁氏,你的规矩看来是白学了。果然,人吃饱了就是容易没事找事干,我放下了筷子。抬眸看向朝我发难的婆母,不知这次的规矩又是如何惹她的眼。
柳姑娘是朝安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侯府的上宾,你身为朝安的妻子,更应该通情达理。
原来是为了这个,母亲说的在理,可就是不知道母亲如何安置柳姑娘
也让儿媳心下有个数,儿媳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若是一个把握不好,也是丢侯府的脸面。
一旁的柳慕容显然有些哑然,我竟是如此贬低自己,她面带异色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后便移开。
我看了一眼魏朝安,冲他露出了个笑意,他想来没懂我的意思,侯夫人刺人的话语继续往下,
你知道就好,我也不求你能明白。
慕容啊,你如今也算是我们府上的人了,你且告诉我,是愿意留在府上还是替你在府外寻处宅子
你别怕,你是朝安的恩人,只要你开口。
慕容见夫人亲切很是喜欢,也......仰慕大人,愿意留在府中伺候。
喝了一口碗中的鸡汤,很是鲜美。
想来是文火炖煮了几个时辰,上方的油花被撇去,不油腻。
耳边那些话我就当笑话听过,只觉得还真是可笑,都说我不懂规矩,如今想来,能跟着人上门的姑娘,就这般答应留在别人府上,还真是一如我当年那般可笑。
这侯府也令人可笑,若是按照先前越姐姐与我说的,他们这些高门大户多是道貌岸然,就喜欢用各种好脸面来遮掩里面的肮脏,忠庆伯府如此,这京城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我还是低估了婆母对我的不喜,已经到如此地步了。
不惜败坏她所谓的脸面,也要送人进来给我添堵。
见我低着头不说话,她渐渐加大了说话的声音,
今日,趁着大家都在,我就替柳姑娘做决定了,日后,就让她留在朝恒院,跟在朝安身侧。
母亲!
此举不妥!
魏朝安猛地站了起来,显然没料到如此结局。
也是可怜他了,这样一个翩翩公子,竟是有如此大的反应,案几都晃动起来。
可惜,我了解他。与婆母有争执的事情上,他只成功过一件,那就是四年前领我入府,后来又娶了我。最终柳慕容只能留在朝恒院,伸手抚平袖口,再次端起那碗鸡汤,我轻抿一口。这么好喝的东西,一会儿去厨房要一碗给绿禾也尝尝。
他们之间的对话我一句也不想插进去。
整日活在母亲笼罩下的孩子,他的反抗只会显得可笑。
朝安,你已经将柳姑娘带回府了,若是不愿意她留在你身边,那你为何要带她回来如今人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是要好好安顿,难不成你愿意看着她一个人出去受人欺负
魏朝安看着一脸坚定的母亲,又见身侧的柳慕容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却强忍着不说话,不由想起了当时在南边,这个姑娘孤身一人来救他时的孤勇。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一脸愧疚的看向我,
我低垂下眼帘。
这场闹剧并没有改变什么,若是硬要说改变,那就是我当晚找魏朝安摊牌了。
第三章
和离
朝恒院。
柳姑娘既然是母亲亲口留下的,自然不能当成一般人对待,你们可要好好伺候着。站在院中,我一改往日的和善,盯着院中的人,语气不容置喙。
可在他们眼中,这是我畏惧婆母,也拿捏不住新来的柳姑娘的表现。
进了里屋,
魏朝安拿出一个锦盒,脸上带着笑意,让我打开看看。我并未接过,只是让他也坐下。我细细端详着这个男人,三年的时间在他脸上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好像还是那个可以救万物于水火中的温润公子。
若是家中和睦,他会是个好丈夫。
可我变了。
魏朝安,我们和离吧。
坐在软榻上,由着绿禾替我解开头发,毫不在意这一句话对他们的冲击有多大。好在绿禾有分寸,不会揪疼我的头发。
许是我语气平平,魏朝安一时没缓过来,他有些不确定的看向我。
阿熙
你方才说——
我说,我们和离。
大周有律法,……侍奉婆母三年,可自请和离。大周志,他定是比我还熟悉。这还要感谢先前修订律法的太后娘娘。
为何
这几年你在府上不好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喜欢
魏朝安不明白,明明我这样的一介孤女,若不是他伸出援手,早就没我了。
就好似说,你已经是侯府二少夫人,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若是因为柳姑娘,那只是母亲一时情急而说的,我明日便去找母亲。
阿熙,我们那么难才走到一起,你不要意气用事。
他脸上有些烦躁之意,不明白我怎么这个时候跟他生气。
是的,在魏朝安看来,我就是因为今日之事生气。
我伸手摸着长发,笑出声,摇了摇头,他们许是都觉得是因为柳慕容,那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其实,想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有些犹豫,毕竟曾经的魏朝安对我确实很好,可许是一个人待久了,想得也比较通透,他曾经对我好,与如今的变化并不冲突,不过是过去式而已,侯府二少夫人确实听着光鲜,可我一开始并不想做这个二少夫人!
若是一味好好的与他说,他定是笃定我是在细数我的委屈。
魏朝安,你忘记了吗我与你说过的,我不愿意。
我当年跟你回京城,确实是为了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可你问我是否愿意跟你回府时,我明确告诉过你,我是为了报恩,不愿意跟你回府。
魏朝安闻言,脸色一沉,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你要是不喜欢柳慕容,我现在就让她走。我们已经有三年未见,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好吗
他似乎又想起,三年前,婆母不愿意我与他一道去南边。脸色愈发不好。
可那是他母亲的主意,他都没法子,难不成能指望我
阿熙,过去,母亲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最后我们还是成亲了,想想我们的过去......
见他要拿过去压我,我捂着喉咙,努力将那丝哑意压下去,你别提过去,魏朝安,是你要娶我的!可你娶了之后呢当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三年,那不是三天!
这三年里,我在这片土地上受过多少委屈,他能明白吗不,他不会明白。在他看来,将我带到京城,还屈尊娶了我,已经是对我最好的交代。
至于他母亲对我的各种不满,那也只是因为我不懂事,只要我忍下来,日子会慢慢变好。
我忍不了,这日子也过不下去!
我是从小地方来的,我不懂你们这些高门大户中的规矩,即使学了也还是不像……我努力过了,可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想与他分辩,到底谁对谁错,眼下,要解决的是一件事。
和离我不会同意!阿熙,你冷静冷静。见他要往外走,我拦着不让他走。
你不觉得这个场景很是熟悉吗
四年前,你发善心带着我回来,如今,一样的善意,你带着柳姑娘回来……不知为何,我眼角开始湿润,只是双手拦着不让他出去。
阿熙,你不要冲动,你该知道,侯府二少夫人的身份能为你带来多少东西,这绝对不是你在那个边远的小村子里可以接触到的!
魏朝安见到我落泪,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伸手想将我揽入怀中,我转过身不愿看他。
我不是一时冲动,这个选择我考虑了很久,我要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做我愿意的事情,而不是做你侯府的二少夫人,一个听话的木偶!
我宁愿自己还在村子里,那也比在这里好。
宁芳熙!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没有侯府二少夫人的名分,你在这京城什么也不是。魏朝安额角一阵疼,他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家原以为会见到妻子的温柔笑意,谁知道会是争吵。
头疼让他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温和,只想让对面的女子知难而退。
我抬眸看着对面的男人,只觉得他格外陌生。
他一直都认为那个小山村是困住我的地方,殊不知,这侯府后宅的小天地,才是真正困住我的囚笼。
和离书我会送去书房,若是你不愿意签我就去找侯爷。
魏朝安……若是你心里真的觉得对我有所歉疚,你就该签了和离书……
身后的女子呢喃,魏朝安迈出房门的步子微顿,袖子内的手猛地攥紧,大步离开了院子。
我总归还是拦不住他,他捏着我的手腕用了劲,腿上的伤也在疼,看着摔门而去的魏朝安,我示意绿禾过来扶一下我。
少夫人,你方才与二公子那般说,要是他真的......绿禾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我被她逗笑。
绿禾,夫君心胸宽阔,想来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只是转身之际,眼里划过一丝不耐,这事得速战速决,拖不得。
绿禾,去叫那位柳姑娘来见我。
夫人--
去吧
我用手指抓了几缕发丝在身前,并不看她。
绿禾没法子,只能出去。
这位柳姑娘想来时时刻刻在注意着我们的动静,不过片刻,便见到了人。
二少夫人
柳慕容面色戚戚,见屋内除了我再无其他人,脸上的笑意落了下去。
柳姑娘来了,坐吧。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矮凳,我转过身,正视这个从南边来的姑娘。
容貌不俗,身段姣好,是个貌美的。
见我不再说话,柳慕容捏了捏双手,有些不明我的意图。不知二少夫人叫慕容来此,有何吩咐
柳姑娘不必拘谨,我们都是从南边来的,照理来说应该更为亲近……
你想来也看出来了,我在这府上孤立无援,不受喜爱,往后你若是不嫌,可以常来找我说说话……
毕竟,只要夫君喜欢,我便跟着欢喜……
柳慕容原本低垂的双眸忽的抬起,看着对面坐在软榻上的年轻女子,一头青丝披散,那双眼眸温柔的看向她。说起大人时,眼里满是爱意,她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轻视,真是个傻的,哪里会有人真的将丈夫即将收入房中的人当成好姐妹来对待。不过,来魏府之前,她听过不少这位二少夫人的事。
几年前,机缘巧合下被大人救下,后来带回府上,大人最后还娶了她。一无是处,不受侯夫人喜欢,整日呆在这院中,就是个透明的人。
如今看来,不过就是个软弱的,这样的性子,在这府中可怎么生存......
——
花房内,陪着魏国侯闲坐片刻,见他起身拿起一旁的瓜瓢浇水,魏珺衍理了理袖口,拿过桌上的茶盏正往嘴边送,余光里瞧见他那个二弟匆匆往花房而来。
父亲、大哥
魏珺衍放下茶盏,听见父亲出声训斥,
你母亲平日里糊涂,你也跟着胡闹!
和离一事,我绝对不会同意!
那厢,魏国侯扔掉手中的瓜瓢,脸上浮现怒容。
父亲息怒,孩儿此番前来,并非要与宁氏和离......
魏朝安欲言又止,他并未想到大哥此刻还未离去,想请父亲近日勿要见宁氏。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孩儿想携宁氏去郊外庄子住一段时间。
宁氏想来是对孩儿多有误会,还望父亲成全。
啪嗒--
魏珺衍垂眸,手边的茶盏被他袖口扫到,茶盏打碎的声音在空旷的花房内格外清脆。
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茶盏,眼里一片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