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侯

电动车撞上卡车的那一刻,齐钧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外卖箱里飞出的黄焖鸡米饭。当意识再度恢复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脸颊贴着冰冷潮湿的泥土,鼻腔里充斥着马粪与青铜锈混合的刺鼻气味。

侯爷醒了!

耳边炸响的吼声吓得齐钧一哆嗦。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发现十几个披头散发的汉子正跪在周围,这些人穿着粗麻褐衣,腰间挂着形制古老的青铜短剑。远处,渭水的支流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河岸边散布着几十座低矮的茅屋,最外围竖着一圈歪歪斜斜的木栅栏。

我这是...

齐钧刚开口就愣住了——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粗粝,抬起的手掌布满老茧,小臂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嬴姓,秦国第二代首领,周厉王十三年继位,族人称秦侯...

侯爷,西戎探马已到三十里外。一个缺了门牙的老者将镶玉青铜戈递到他手中,按惯例,当焚烟示警,召集附庸部落共御...

惯例齐钧——现在是嬴秦侯——突然冷笑出声。作为历史系毕业生,他太清楚这个时期的惯例意味着什么:分散在陇山以西的嬴姓部落各自为战,每次西戎来袭都损失惨重。

他握紧青铜戈站起身,冰凉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这是公元前858年,秦国还只是周王室的一个附庸,连诸侯都算不上。而自己,成了这个游牧转农耕的小部落首领。

传令:不焚烟,不聚兵。秦侯的声音在渭河平原上回荡,所有十五岁以上男子带武器到栅栏集合,妇女儿童撤入后山岩洞。

众人面面相觑。按传统,面对西戎劫掠应该疏散畜群,待敌退去再重新聚集。直接抵抗只会招致更残酷的报复。

侯爷,我部能战者不过百人...老者欲言又止。

秦侯没有解释。他大步走向部落中央的铸铜坊,那里正冒着滚滚黑烟。三个赤膊工匠见他到来,慌忙跪地行礼。地上散落着几把新铸的青铜锄,形制与他在博物馆见过的西周农具一模一样。

把这些熔了,改铸成这个样式。秦侯用树枝在地上画出记忆中的戈矛合体武器——戟。春秋中期才普及的兵器提前两百年出现在西陲。

这...工匠首领盯着草图直冒冷汗,侯爷,铜料只够铸十把...

那就先铸五把戟,剩下的铜做箭簇。秦侯踢了踢角落里的陶范,把锡比例提到二成。

工匠们瞪大眼睛。青铜器锡含量直接决定硬度,但这个时代匠人全靠经验配方。秦侯精准的铜八成锡二成比例,要到《周礼·考工记》才有系统记载。

太阳西斜时,秦侯站在新挖的壕沟旁验收工事。这道环绕部落的深沟宽约两米,沟底插着削尖的木桩。栅栏内侧堆起了土台,上面摆满石块和简陋的陶罐——后者装着从牲畜脂肪中提炼的易燃油脂。

报!西戎前锋已到五里外,约有五十骑!

秦侯眯起眼睛。历史上这次侵袭应该发生在自己(原主)继位第二年,导致秦国损失半数牲畜。但现在不同了。

子车。他招呼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年轻武士,选二十个好射手,带上所有浸过油的箭。

暮色四合时,西戎骑兵如约而至。这些游牧战士穿着皮甲,脸上涂着赭石颜料,为首的举着牦牛尾装饰的旗帜。他们在壕沟前勒住战马,显然没料到会遭遇有组织的防御。

放!

二十支火箭突然从栅栏后腾空而起。这些箭的铜簇经过特殊打磨,飞行时发出凄厉的啸叫——秦侯抄袭了后世鸣镝的设计。火箭落在干燥的草地上,瞬间形成一道火墙。

西戎战马受惊嘶鸣,队形大乱。更可怕的是,秦侯事先让人在战场外围也堆了干草,火势很快形成合围之势。

戟兵上前!弓箭手自由射击!

五把刚铸好的青铜戟组成小型方阵,从栅栏缺口推出。这种结合矛与戈功能的新武器让西戎人措手不及,冲锋的骑兵接连被钩下马背。当最后一个西戎武士倒在血泊中时,部落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欢呼声。

还没结束。秦侯抹去脸上的血污,这只是侦察部队,主力最迟明晚会到。

他走向俘虏——一个腿部中箭的西戎青年。对方倔强地昂着头,用生硬的周语咒骂:嬴姓的狗,俟野氏大军会踏平...

俟野氏秦侯瞳孔骤缩。史书记载西戎有百余部落,俟野氏正是其中最强大的一支。他原以为只是小规模劫掠,没想到撞上了西戎主力。

夜深人静时,秦侯独自在首领大帐中梳理记忆。案几上摆着周王室赏赐的青铜爵,器底铭文显示是周孝王赐予先祖非子的。作为附庸,秦国连正规纪年资格都没有,只能用周王年号。

侯爷。子车掀开帐帘,按您吩咐,所有铜器都熔铸武器了,包括...他瞥了眼青铜爵。

做得对。秦侯提起陶壶倒了碗黍酒,知道我为什么能预判西戎行动吗

年轻武士摇摇头。

因为俟野氏的战法百年不变。秦侯冷笑。他没法解释自己读过《后汉书·西羌传》,那里详细记载了西戎战术。明天他们会在黎明进攻,我们...

计划持续到三更天。当子车离开后,秦侯从怀中掏出块小铜镜——这是原主最珍贵的物件,来自中原的商旅。镜中是一张陌生的脸:约三十岁,晒得黝黑,左颊有道愈合不久的箭伤。

外卖员变部落首领...他苦笑着抚摸腰间青铜剑。历史上这位秦侯在位十年,除了向周王室进贡外毫无建树。但现在不同了。

次日拂晓,俟野氏大军果然出现。但迎接他们的是经过精心改造的战场——壕沟拓宽加深,栅栏上挂满浸油的兽皮,部落中央甚至立起一座三米高的木制望楼。

传令:先杀马,后杀人。望楼上的秦侯冷静下令。这个违背春秋早期战争礼仪的命令让武士们愣了片刻,但很快执行。

战斗持续到午时。当西戎人终于撤退时,渭水边留下了七十多具尸体和同样数量的无主战马。秦部落仅伤亡十一人,创造了对抗西戎的最佳战绩。

侯爷神武!子车激动得声音发颤,周王定会...

不,不要报告周王室。秦侯打断他,现在开始,我们做三件事:改良农具、训练常备军、秘密联络其他嬴姓部落。

他走向铸铜坊,工匠们正忙着回收战场上的铜器。角落里,几个少年用秦侯设计的模具铸造箭簇,效率比之前提高了三倍。

侯爷,按新法铸造的犁已做好三具。老工匠献宝似的捧出一件曲辕犁。这本该在唐朝才普及的农具,被秦侯用青铜部件替代铁器提前了两千多年。

秋日的阳光洒在渭河平原上,秦侯望着正在收割的黍田。这些采用代田法耕作的农田,产量比周边部落高出近半。更远处,三十名专职武士正在操练新式戟法——他们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常备军雏形。

俟野氏会卷土重来。秦侯对身旁的子车说,但在那之前,我们要让所有嬴姓部落明白——他举起那把沾血的青铜戟,跟着秦侯,有肉吃。

渭水滔滔东去,倒映着这个正在蜕变的小部落。历史上默默无闻的秦侯不知道,他身体里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即将改变整个西陲的政治格局。

2

青铜时代

秋雨连绵的清晨,秦侯站在铸铜坊的草棚下,看着工匠将最后一勺铜液倒入陶范。青铜冷却的嘶嘶声中,他伸手抹去脸上溅到的炭灰。三个月了,这具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公元前858年的粗糙生活。

侯爷,按您给的图样,这已经是第二十把戟了。老工匠嬴铁用树皮裹着滚烫的铜柄递过来,就是这'回勾'的造法太费铜料...

秦侯握住新铸的青铜戟挥了挥,戟头月牙刃在晨光中泛着青芒。这种结合戈钩与矛刺的武器,本该在春秋中期才出现。现在,它将成为秦国武装的标志。

铜料问题很快能解决。秦侯指向渭水北岸的山峦,探矿的人昨天回报,那边山腰有孔雀石露头。

嬴铁突然跪倒在地:侯爷真能望气寻矿莫非是欧冶子...

起来。秦侯皱眉打断。这些古人总把科学当神迹。他正要解释铜矿与孔雀石的关系,急促的号角声突然划破雨幕。

部落中央的空地上,二十名披甲武士正押着三个五花大绑的老者。子车年轻的面庞上溅满泥点,青铜剑抵在其中一人的后心。

侯爷!这三人在粮窖私藏黍米,按律当诛!

被按跪在泥水中的嬴禾抬起头,花白胡须沾满污泥:老朽是为部落留种!若都按侯爷说的'放开肚皮吃',撑不到明年...

秦侯眯起眼睛。这个主管粮食的老臣,正是旧势力最后的代表。过去几周,类似的小动作不断——犁具意外损坏、箭簇偶然遗失,甚至有人在战士饭食里掺泻药。

嬴禾,你长子上月在陇山猎到三头野猪。秦侯突然道,为何不分给饿肚子的族人

老者脸色骤变。这种情报掌控力远超部落时代应有的水平——他们不知道秦侯建立了专职的行人队伍,专门监察内外动静。

拖去祭台。秦侯的声音比秋雨还冷,用他们的血祭新铸的戟。

当惨叫声消失在雨声中时,秦侯召集全部落宣布新政:废除长老合议制,设立农、工、兵三司;十五至五十岁男子必须参加三阵轮训;私藏粮食与兵器者,全家贬为奴籍。

从今日起,秦部没有饿死的懦夫,只有战死的好汉!秦侯将青铜戟重重插进祭台,飞溅的血珠落在周围人脸上,没人敢抬手擦拭。

变革如秋风扫过渭水两岸。新式农具让荒坡变良田,军事改革使五十人能发挥百人战力。当第一场雪覆盖陇山时,已有三个小部落主动归附。

侯爷,戎人部落也派使者来了。子车掀开帐帘带进一阵风雪,送来了十匹马和这个。

秦侯接过骨制容器,里面盛着淡黄色的结晶。指尖沾了点品尝,咸味在舌尖炸开——是盐!陇山以西的戎人竟掌握着盐矿。

告诉他们,用盐换铜器。秦侯拍案而起,等等,我亲自去见。

帐中众人倒吸凉气。自周懿王时戎人反叛,还没有华夏首领敢深入戎地。但秦侯记得《史记》记载:非子先祖本就是戎夏混血。这具身体里,本就流淌着两族的血。

三日后的风雪夜,秦侯带着十名卫士来到戎人部落。篝火映照下,戎人首领赤哲耳垂的金环闪闪发亮:嬴姓的侯,不怕我割了你脑袋当酒器

你会先想要这个。秦侯从怀中掏出块青铜饼,上面铸着繁复的云雷纹,用它能换中原的丝绸、玉器,比抢掠稳定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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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赤哲的手指碰到青铜饼时,交易达成了。没人知道秦侯还私下承诺了更多——来年开春,将教戎人制作能深耕的犁。

归途中山谷传来狼嚎,秦侯却仰天大笑。这些戎人不知道,盐铁专营将是未来国家命脉。而他现在,正把历史的车轮狠狠往前推进三百年。

周历新年这天,渭水河畔竖起九丈高的旗杆。秦侯站在旗下,看着三百名按新制训练的武士列阵而过。青铜戟组成的方阵寒光凛凛,远比半年前那支乌合之众像样得多。

报!周室使者已过汧邑!斥候飞马来报,打着玄鸟旌旗,应是畿内大夫!

秦侯唇角微扬。他三个月前派出的使者终于有了回音。此刻案几上摆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对铸有秦侯作宝尊彝铭文的青铜觚,里面盛着戎人送的岩盐;一卷绘在羊皮上的西陲地图,标注着各部落势力范围——这种战略意识,要到战国才普及。

子车,把去年俘虏的俟野氏王子带上来。

当衣衫褴褛的西戎贵族被押到帐前时,秦侯亲手为他解开绳索:回去告诉你父亲,秦与俟野氏的仇,可以用青铜器化解。

年轻人不可置信地揉着手腕:你放我走

带着这个走。秦侯递过一把装饰华丽的青铜短剑,告诉西戎各部,秦国的铜坊,愿为朋友打造兵器。

望着远去的西戎王子,子车急得直跺脚:侯爷!这人回去必定带兵来犯啊!

我要的就是他来犯。秦侯冷笑,但不是现在,是等我们消化完新附的三个部落之后。他转身指向正在操练的军队,到那时,这支军队会让西戎明白——

话音未落,南方官道突然尘土飞扬。周王室的玄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使者战车由四匹白马牵引,青铜车饰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秦侯接诏!

全族人哗啦啦跪倒一片。使者展开简册,用雅言高声宣读:王曰:嬴姓秦侯,镇守西垂,厥功甚伟...特赐弓矢、斧钺,封西陲大夫,俾尔专征...

秦侯低头接过诏书时,嘴角微微抽动。这个西陲大夫虽只是下大夫爵,却意味着秦国正式进入周王朝的贵族体系。更重要的是专征特权——可以合法吞并周边部落了。

宴会上,周使对秦国的变化啧啧称奇:秦侯的武士,比镐京的虎贲还精锐。

西戎猖獗,不得不尔。秦侯谦虚道,却命人展示了新式戟法。当二十把青铜戟同时劈下,将木桩齐齐斩断时,周使手中的爵差点跌落。

次日送走使者后,秦侯立即召开军议。他在沙盘上插下三面小旗:秋收前,必须拿下这三个戎人小部落。他们的草场正好连成马场。

但周王刚封您为...

正是周王给了我们机会。秦侯敲了敲诏书上的专征二字,记住,对外称他们是'不服王化'的蛮夷。

当夜,秦侯独自登上新建的瞭望台。渭水两岸的点点篝火中,已有七成是这半年归附的新民。更远处,铸铜坊的炉火彻夜不熄,为即将到来的战争锻造兵器。

侯爷!急报!子车气喘吁吁冲上来,俟野氏联合犬戎部,集结了三千骑兵!

秦侯接过骨片刻字,上面歪歪扭扭的戎文写着警告。他反而笑了:比预计的晚了两个月...传令:明日开始收割春黍,七日内完成;所有工匠三班倒铸造箭簇;派人去戎地买盐,有多少要多少。

买盐这时候不该买铜吗

铜会有的。秦侯望向漆黑的山峦,等我们打败俟野氏,整个陇西的铜矿都会姓嬴。

夜风吹动他腰间新佩的玉组,那是周使刚送来的下大夫信物。历史上的秦侯终其一生都没能获得周室册封,而现在,这个外卖员出身的穿越者,已经改变了秦国的最初轨迹。

3

火焚陇西

春雷在陇山峡谷间回荡时,秦侯正用青铜刀削着一块木简。刀尖划过纹理,刻出深浅不一的记号——这是他在尝试创造秦国的文字系统。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子车带着一身血腥气冲进来。

侯爷!前锋斥候全军覆没!只有阿虎带伤逃回!

秦侯的手指顿在木简上。三天前派出的二十名精锐,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侦察兵。阿虎说了什么

俟野氏联军不止三千...至少五千骑!子车的声音发紧,他们驱赶着上百头牛,牛角上绑着易燃物!

火牛阵。秦侯瞳孔微缩。这种战术本该在战国时田单破燕才出现,现在却被西戎提前两百年用在秦国身上。他猛地掀开帐门,潮湿的山风扑面而来。远处渭水翻涌着浊浪,天空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传令:放弃第一道防线,全部撤入峡谷。秦侯系紧皮甲束带,让工匠把剩余铜锭全铸成箭簇,再准备五十罐火油。

子车脸色煞白:可峡谷是死路!万一...

按我说的做。秦侯抓起青铜戟走向马厩,另外,把那个戎人俘虏带来见我。

当浑身是伤的戎族青年被拖到跟前时,秦侯割断他腕上绳索,递过一块盐砖。告诉赤哲,现在撤兵,秦国盐道永远向戎人开放。

青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俟野氏发誓要拿你的头骨盛酒...

那就带这个回去。秦侯突然将青铜刀刺入自己左臂,鲜血顺着刀槽流入陶碗。在众人惊呼中,他把血碗推到对方面前:喝下它,告诉戎人——秦侯的血,比渭水还多。

待俘虏离去,秦侯才让医者包扎伤口。子车急得直跺脚:侯爷何必自伤我们明明...

我要他们以为我慌了。秦侯指向峡谷两侧的山脊,看到那些裸露的煤层了吗通知士兵,决战时所有人用湿布蒙面。

次日黎明,大地开始震颤。秦侯站在峡谷尽头的巨石上,看着远方腾起的烟尘如同黄龙。最前排是上百头角绑火炬的疯牛,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西戎骑兵,牛皮鼓声震得山石簌簌滚落。

点火!

随着秦侯令下,第一道火墙在峡谷入口腾起。疯牛受惊调头,反而冲乱了西戎前锋。但很快,俟野氏首领派骑兵射杀失控的牛群,大军继续推进。

第二道火沟!

隐藏在土中的沟槽突然爆燃,将峡谷分成两段。西戎主力被隔在火沟外侧,只有少量骑兵冲了过来。秦侯等的就是这一刻——三百名秦军从岩壁缝隙杀出,三倍人数的西戎骑兵竟被杀得人仰马翻。

侯爷神算!子车兴奋地大喊,他们马匹怕火!

秦侯没有回应。他紧盯着天空,直到看见云层开始由西向东流动,突然吹响骨哨。尖锐的哨声中,埋伏在两侧山脊的士兵同时掀开伪装,将火油倾倒在裸露的煤層上。

放火箭!

燃烧的箭矢落入煤层,整个峡谷北侧瞬间化作火海。更可怕的是,随着风向突变,浓烟正好笼罩西戎主力。秦侯早在三天前就注意到这个季节的风向规律——上午西风,午后转为东风。

峡谷内惨叫声不绝于耳。战马惊蹶,武士坠地,未被烧到的也被浓烟呛得失去战力。俟野氏首领的金盔在烟尘中忽隐忽现,秦侯张弓搭箭,青铜箭簇破空而去——

金盔坠落。

当啷一声,戎人的青铜弯刀纷纷落地。还活着的西戎武士跪在血泥里,用戎语高喊天罚。他们不知道,那些脆裂的兵器正是因为掺了过量的磷——秦侯故意让内奸传给戎人的假配方。

日落时分,秦侯站在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前。除了上千具铜兵器,更重要的是俘虏了三百多名戎人工匠。他特意找出那些满脸煤灰的冶炼师,亲手为他们解开绳索。

想学真正的青铜术吗秦侯举起一把刚缴获的、布满气孔的戎刀,留在秦国,我教你们造不会碎的兵器。

当夜,赤哲带着残存的戎人首领来降。老戎王跪在秦侯脚下时,他耳垂的金环还在微微颤抖:嬴侯...不,嬴公,戎人愿永世为附庸...

我要的不是附庸。秦侯扶起老者,将一把崭新的青铜匕首插进他腰带,是伙伴。

匕首上刻着两个新创的秦字——盐与铁。

庆功宴上,子车捧着俟野氏首领的头盖骨制成的酒器过来:侯爷,周使又至!还带着王室工正!

秦侯擦去嘴角的酒渍。王室工正专管百工技艺,突然造访绝非偶然。他快步走向祭台,那里摆着刚铸好的九鼎仿品——按照周礼,只有天子能用九鼎。

秦侯好大的胆子。周室工正抚摸着鼎上纹饰,声音阴冷,这云雷纹,分明是王室作坊的技法。

工正明鉴。秦侯坦然道,这些鼎正要献给天子。秦地偏远,只能靠王室流落的匠人仿制...

是吗工正突然掀开鼎盖,里面赫然是戎人盐矿的地图,那这又作何解释私占盐矿,可是灭族之罪!

帐中空气瞬间凝固。秦侯的手悄悄移向剑柄,却发现工正的随从已经控制了出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报!渭水南岸发现虢国军队!

工正脸色微变。秦侯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看来虢公也想要盐矿不如我们三家共...

住口!工正厉声打断,却压低声音道,明日独自来我营帐。说完甩袖而去。

子车凑过来:侯爷,虢国军队怎么回事

我瞎编的。秦侯眯起眼睛,但现在,立刻派斥候往南侦查。

深夜的铸铜坊里,秦侯亲自调整着陶范。自从发现周王室警惕秦国,他就开始准备后手。案几上摆着几枚特殊的铜箭头——内部中空,填入砒霜与狼毒。这是他为可能到来的周秦战争准备的礼物。

侯爷。子车带着一身露水进来,真发现虢国斥候!在五十里外的杜林!

秦侯手中的铜勺微微一颤。他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谎言竟成真。周王室不仅派工正来查,还暗中调动虢国军队,这是要置秦国于死地。

去把那个戎人工匠首领带来。

当满脸刺青的戎人老者站在面前时,秦侯取出一卷羊皮:把这上面的配方送到虢国,就说...是秦国的铸铜秘法。

子车展开羊皮一看,惊得倒吸凉气:侯爷,这上面是真...

真的配方,但缺了最关键两步。秦侯冷笑,等虢国工匠发现铸不出合格兵器,你说他们会怪谁

次日会见工正时,秦侯带去了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对镶嵌绿松石的青铜钺,钺身上却故意留下气孔。当工正皱眉检查瑕疵时,秦侯突然道:听闻王室铜矿日渐枯竭

工正的手猛地一抖。

陇山往西三百里,有座铜山。秦侯在地图上轻轻一点,若天子愿意,秦国愿代劳开采,每年进贡...

谈判持续到日暮。当工正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时,秦国不仅保住了盐矿,还获得了代王采铜的合法身份。代价仅仅是每年多进贡三百斤铜锭。

我们赢了子车望着远去的车队。

暂时。秦侯转向西方,传令:即日起在戎地筑三座要塞,全部用夯土包砖。

砖那要烧多少...

用煤烧。秦侯指向峡谷里仍在冒烟的煤层,从今天起,秦国不仅要产铜、产盐,还要产砖。

秋去冬来,渭水封冻时,秦国的第一支商队出发了。三百匹驮马满载着青铜器、盐砖和陶器,目的地是周王畿。带队的是归顺的戎人首领之子,他腰间别着秦侯亲赐的青铜符节——上面刻着新创的十二个秦字。

秦侯站在城垣上目送商队远去。这座周长三里的夯土城墙,已经是西陲最宏伟的建筑。墙内,新建的冶炼区日夜不息地生产着青铜器;墙外,引渭水灌溉的千亩良田正在雪下孕育生机。

侯爷!子车气喘吁吁跑上城墙,探子在犬戎地发现这个!

那是一块残破的玉璋,上面刻着陌生的铭文。秦侯接过玉璋的瞬间就认出了字体——晋国早期的文字风格。按照历史,此时晋国才刚刚受封不久。

看来我们的敌人不止西戎和周室。秦侯握紧玉璋,望向东方。在那个方向,晋国、虢国、还有许多尚未强大的诸侯,都将成为秦国东出的障碍。

风雪渐急,秦侯的皮裘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历史上的秦国,还要再过两百年才能成为诸侯。但现在,这个外卖员出身的穿越者,已经让渭水畔的小部落拥有了问鼎中原的资本。

4

渭水冰裂

冬至前的暴雪封住了陇山所有隘口。秦侯站在新筑的城垣上,看着渭水河面逐渐凝结成冰。他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霜花,左臂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三天前虢国斥候的问候。

侯爷,探马回报,虢梁联军已到杜阳。子车踩着积雪走来,皮甲外裹着厚厚的羊裘,约两千人,战车百乘。

秦侯眯起眼睛。杜阳距秦都不过五十里,联军选在冬至进攻,分明是要打断秦国的祭天大典。他弯腰抓起一把雪,捏成紧实的雪球:让工匠准备一百坛火油,再搜集所有芦苇。

火油子车瞪大眼睛,可这天寒地冻...

正因为天寒。秦侯松手让雪球坠落,传令全军:今夜饱食,明日丑时集结。

雪在脚下咯吱作响。秦侯走向城东的铸铜坊,那里新挖的地窖中藏着真正的大杀器——三百把弩。这种本该在战国普及的武器,被他提前三百年带到西陲。由于工艺限制,这些弩射程只有八十步,但在冰河决战中,足够了。

地窖里,二十名工匠正在做最后调试。见秦侯到来,老匠人嬴铁捧上一把精致的铜弩:侯爷,按您说的'望山'和'牙'都改进了,就是这'悬刀'还容易卡...

秦侯接过铜弩,扣动扳机。弩箭嗖地钉入十步外的木桩,入木三分。够用了。每人配三十支箭,箭簇全部蘸毒。

毒嬴铁手一抖,可周礼有云...

周礼管不到生死。秦侯从怀中取出一个陶瓶,这是从戎人巫医那买的蛇毒,见血封喉。

走出地窖时,天已全黑。秦侯没有回大帐,而是转向渭水岸边。冰层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最厚处已能跑马。他蹲下身,用青铜匕首凿了个小洞,测出冰层厚度约三尺——足够承受战车重量,但若局部受热...

侯爷!子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戎人使者求见,说有晋国消息。

晋国秦侯眉头一跳。这个本该安分守己的新封诸侯,近来动作频频。他快步回到大帐,见一个披着狼裘的戎人正焦急踱步。

赤哲派你来的

秦公!戎人单膝跪地,递上一块写满符号的羊皮,晋侯密使到犬戎部,说要联合剿灭秦国!

秦侯接过羊皮,上面用戎文记载着会面细节。晋国承诺提供铜器和粮食,换取犬戎牵制秦国兵力。最令人不安的是,晋使特意提到周室默许四字。

回去告诉赤哲,假装答应晋国。秦侯取出一把青铜短剑交给使者,等开春后,我送他十车盐。

使者刚走,子车就忍不住问道:侯爷,我们真要两线作战

不,我们要让晋国先和犬戎打起来。秦侯在案几上摊开地图,派快马去告诉赤哲,就说...晋国要在交易时下毒。

子车恍然大悟。这种反间计在部落战争中并不罕见,但秦侯的布局显然更深远。他正想细问,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虢梁联军提前到了。

黎明前的渭水河畔,秦军已列好阵型。三百弩手埋伏在冰面东侧,身后是装满火油的陶罐;两百长戟兵在西岸列阵,每人腰间别着浸油的草绳;子车率领五十轻骑作为诱饵,正在冰面上来回奔驰。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冰面上时,虢国战车出现了。由四马牵引的青铜战车在冰面上滑行,速度比平地更快。车上的甲士手持长戈,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诱敌队,撤!秦侯一声令下,子车立刻带骑兵佯装溃退。虢国将领见状,果然下令全军追击。百乘战车在冰面上碾出无数裂痕,却不知正驶向死亡陷阱。

放火箭!

随着秦侯令下,数百支火箭从两岸飞出。大部分落在冰面上熄灭了,但有几支恰好射中预先放置的芦苇捆。浸透火油的芦苇轰然爆燃,冰面开始迅速融化。

弩手齐射!

第二轮箭雨从冰面侧翼袭来。虢国战车正陷在逐渐融化的冰水中,成了活靶子。涂毒的弩箭虽不能穿透重甲,但射中马匹后,中毒倒地的战马反而成了障碍物。一时间,冰面上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戟兵推进!

秦侯亲率长戟兵踏上尚未融化的冰面。每个士兵都点燃腰间的草绳,在晨雾中犹如一条火龙。幸存的虢国甲士刚要组织抵抗,脚下的冰层突然大面积坍塌——秦侯早算准了火油燃烧时间。

正午时分,战斗结束。渭水河面漂满尸体和战车残骸,冰水被血染成淡红色。秦侯站在岸边,看着俘虏们被押送过冰面。这一战,虢梁联军损失过半,而秦军伤亡不足百人。

侯爷,抓到一个周室太史!子车押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走来,藏在虢国战车里。

太史秦侯心头一紧。周王室派史官随军,分明是要记录秦国叛乱罪证。他打量这个瑟瑟发抖的文士,突然注意到对方腰间露出一角竹简。

拿来。

竹简上记载的并非战事,而是对秦国文字的详细分析。这位名叫史籀的太史,竟将秦侯创造的百余个简易字全部临摹下来,还标注了与周文的对应关系。

周王命你来的秦侯晃了晃竹简。

史籀挺直腰杆:私创文字,大逆不道!文王演周易,仓颉造字,皆有天神授命。尔等边陲小族...

仓颉秦侯突然大笑,那太史可认得这个字他用刀在雪地上画出一个甲骨文的日字。

史籀脸色骤变。这个比周文更古老的商朝文字,按理说不该被西陲蛮夷所知。

还有这个。秦侯又画出甲骨文的王字,文字本是人所创,何来天神授命周文源自商文,商文源自夏文,一脉相承而已。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叹。几个归附的戎人首领交头接耳,显然被这番言论震撼。史籀面如土色,突然指着秦侯大喊:妖言惑众!此子必是殷商余孽!

拖下去。秦侯懒得争辩,关到祭天台,等大典时用。

三日后,冬至祭典如期举行。新建的祭天台高九丈,台上摆放着新铸的青铜鼎。秦侯身着黑裘,手持玉璋,正带领族人祭拜天地。台下跪着三百多名各部首领,包括刚归顺的赤哲等戎人。

皇天后土,佑我秦人...秦侯刚念完祷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祭台上。

酒里有毒!子车拔剑护在秦侯身前,是戎人!

赤哲大惊失色:不是我!但已经晚了,秦军武士的青铜戟已经抵住所有戎人首领的咽喉。

秦侯踉跄几步,靠在青铜鼎上。他虚弱地抬手:查...查清前...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当夜,秦国大营戒严。子车带人搜查各部营帐,在三个戎人首领帐中发现了相同的毒药。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还揪出了五个秦军内部的叛徒——都是原先长老们的亲信。

全部处决。躺在病榻上的秦侯下令,包括那个周室太史。

子车领命而去,却没看到秦侯嘴角的笑意。那口毒血其实是预先含在嘴里的草药汁,为的就是引出内奸。现在,反对势力被一网打尽,秦国终于可以真正统一号令。

腊月最后一天,秦侯康复现身。他当众宣布成立秦字院,任命归顺的戎人学者为第一任院长。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取出一套完整的法律条文——用新创的秦字刻在竹简上。

从今往后,秦国行秦法,书秦字。秦侯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愿随者留,不愿者去。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第一个跪拜接受的竟是赤哲。老戎王双手接过秦法竹简,高声道:戎人愿习秦字,行秦法!

开春前最后一场雪落下时,秦侯在整理战利品时发现了关键证据——一封虢国将领没来得及销毁的密信。上面详细记载了晋国如何游说周王室,称秦国僭越礼制,妄自称侯。

果然如此。秦侯将密信投入火盆。历史上的晋国正是通过打压戎狄和周室信任,才成为中原霸主。现在,这个进程被提前了一百多年。

侯爷,探子回报,晋国正在黄河东岸筑城。子车匆匆进来,肩上的积雪都没来得及拍打。

秦侯走到地图前,凝视着那个位于渭水与黄河交汇处的战略要地。如果历史记忆没错,那里本该是百年后秦晋争霸的关键——现在,战役要提前打响了。

子车,去准备...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突然穿透帐帘,直取秦侯咽喉。子车飞身扑挡,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后背。帐外顿时喊杀声四起,亲卫队与刺客战作一团。

坚持住!秦侯抱住口吐黑血的子车,怒吼着唤医者。这箭竟然也淬了毒!

子车惨白的脸上挤出笑容:君上...其实我早知道了...

知道什么

您不是原来的秦侯...子车的声音越来越弱,但那又如何...您让秦人...活得...像个人...他的手突然垂下,再无声息。

秦侯呆立原地。原来最亲近的人早已看穿他的身份,却依然誓死追随。帐外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亲卫队长进来报告刺客全歼,但他只听到遥远的嗡鸣。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血迹,也覆盖了子车年轻的面容。秦侯站在雪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个为他挡箭而死的年轻人,本该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子车氏是秦国著名大族,而现在,这条时间线已经彻底改变。

厚葬。追封车骑将军。秦侯解下自己的玉佩放在子车胸前,传令全军:即日起,所有文书必须用秦字记录。

他转身走向铸铜坊。在那里,新一批弩箭正在浇铸。晋国的挑衅、周室的敌视、子车的死,都将在来年春天用青铜与血来回答。秦国不再是小部落,而是一台即将启动的战争机器——由他亲手打造。

5

守土与开拓

子车的尸体裹着白茅,静静躺在渭水北岸的高岗上。

秦侯跪坐在新立的石碑前,指尖蘸着朱砂,缓缓描画着碑文——不是僭越的秦人当东,而是守土安邦,永镇西陲。

周王赐我弓矢斧钺,命我专征西戎。他抬头望向帐中诸将,秦非诸侯,仍是周臣。

帐中沉寂。有人不甘:晋人侵我边境,难道就此罢休

秦侯摇头:晋强秦弱,此时争锋,必遭周室讨伐。他起身,指向西方,但戎狄之地,周王许我自取。

春祭刚过,秦军便向西开拔。

这一次,他们不再硬撼晋国战车,而是转向戎狄腹地。秦侯亲自率三百精兵,沿渭水上游疾行七日,直抵戎人王帐。

戎王赤哲大惊:秦侯欲背盟乎

非也。秦侯解下佩剑置于案上,我来送盐。

十车青盐堆在帐前,在阳光下晶莹如雪。赤哲喉头滚动——这是戎人最缺的珍宝。

盐道永通,秦戎互市。秦侯轻叩剑鞘,但有一个条件——

他展开羊皮地图,点在陇山以西:这片草场,归秦。

秋收时节,周王室使者再至。

这一次,使者带来的不是诘问,而是一套完整的乐悬——诸侯之礼。

王曰:秦侯镇戎有功,赐七鼎。

帐中哗然。七鼎乃诸侯之制,虽不及天子九鼎,却已远超附庸规格。

秦侯却伏地长拜:臣不敢受。

使者愕然:为何

秦地僻远,恐辱王器。秦侯抬头,眼中精光闪动,但求一事——许秦人筑城。

第一块夯土落下时,赤哲带着戎人工匠前来相助。

秦侯不贪虚名,只要实利。老戎王看着逐渐升起的城墙,叹道,此子必成大器。

城墙沿着渭水蜿蜒,虽不如镐京雄伟,却已是西陲第一坚城。秦侯站在城头,远眺东方——那里,晋国的战车正在边境游弋。

侯爷,晋人又来挑衅!亲卫愤然。

秦侯却笑了:让他们看。他指向城内新垦的农田、忙碌的铜坊、操练的士兵,看明白了,自然不敢来犯。

五年后,周宣王崩,幽王立。

当镐京陷入烽火戏诸侯的闹剧时,秦国的城墙已扩至三里。渭水两岸的农田连绵如锦,戎人商队络绎于途。

侯爷,申侯联合犬戎攻周!探马疾报,镐京危矣!

秦侯摩挲着腰间的青铜剑——仍是周王所赐的那把。

整军。他轻声道,但不是去镐京。

大军向西开拔,直取戎人最后的草场。当周王室在烽烟中崩塌时,秦国正悄然扎根于西陲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