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书彦同时重生。
前世,我们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可重生后,我看着他从落魄知青,一路走到位居高位。
我等了他七年,他却始终假装和我素不相识。
直到村里传来他要和白月光订婚的消息。
我终于明白。
原来,他不是不记得我,只是想要没有我的人生啊。
1.
上辈子。
我和宋书彦是人人羡慕的模范夫妻。
清晨时,他为我早早准备早餐。
下班时,他为我带一束路边采的雏菊。
寒冬时,他把我冰凉的手捂在大衣口袋里。
结婚三十年,他已是省里的高官,却依然洁身自好,从不沾惹风月。
酒局上,同僚几次想给他带他尝尝鲜,都被他婉拒了。
我和他恩爱如初。
十年如一日。
所以。
这一世。
当有人托人来说媒时,不管对方是富二代还是高干子弟,我都回绝了。
我要等宋书彦。
我告诉爸爸,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等到明年这时候,他考上大学后就会来家里提亲。
爸爸骂我傻,放着那么多条件好的不要,偏偏看上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
我说,他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前途不可限量。
就算他宋书彦再有本事,能比得上那些家世显赫的
妈妈去世前,让爸爸发誓要对我好,不然下辈子就不认他这个丈夫。
所以,爸爸虽然气得不行,还是没有强迫我。
就这样,我回绝了所有的相亲对象。
一年又一年。
漫长岁月中,我始终在等待。
第一年的时候。
我记得宋书彦说过,他曾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负。
我想,我重生的意义,就是要保护年少时的宋书彦。
在宋书彦被人堵在巷子里时,我立刻叫来了派出所的人。
十八岁的宋书彦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向我道谢,彬彬有礼:谢谢苏同志。
我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生疏。
我心里发酸,但也明白这一世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我偷偷帮他交了补习班的学费,又暗中资助他。
我把钱放在他家门口的信箱里,看到他收下才放心。
第二年的时候。
宋书彦考上了重点大学。
但没有来找我。
他刚上大学,可能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求爸爸多关照他。
爸爸不情愿地答应了,帮他在教授前打开了局面。
但他好像怕别人说闲话,很少和爸爸来往。
我数次想创造巧遇的机会,但他总是行色匆匆,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第五年的时候。
宋书彦毕业了。
可我依然不见他的踪影。
我想,是不是我重生后改变了什么,让一切都不一样了
都怪我。
我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去找他。
这一年,我压抑着想念,最多只敢远远地看他一眼。
第七年。
就在我苦苦等待时,爸爸告诉我,宋书彦被派去南方挂职一年。
他现在是上级很看重的干部,多次立下大功。
那些成绩,前世明明不是他的……
听着爸爸的话,我突然意识到——
宋书彦也重生了。
2.
那他是何时重生的呢
回想起初见那天,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他就叫我苏桃花同志。
原来。
他那时就重生了啊。
知了在树上聒噪,夏日炎炎。
我内心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果然。
第七年的时候。
宋书彦已经调回北方。
但他依旧没有来找我。
倒是传出了,县长想把女儿嫁给他的消息。
外头。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
阴阳相隔,再难相见。
我看着雨幕,心如坠入深渊。
和宋书彦的过往,恍如一场幻梦。
我等了他七年。
等成了大龄剩女。
来相亲的人从门庭若市,变得屈指可数。
剩下几个,不是想找个伺候孩子的后妈,就是家境与苏家相差许多的。
苏家从热闹非凡变得冷清萧条。
我名声受损,父亲也遭受了许多闲言碎语。
到了这个地步,我才明白过来——
新的人生里,宋书彦选择了另一条路。
而这条路上,容不下我的存在。
那就随他去吧。
望着被雨打湿的窗台,我对父亲说:
爸,我愿意去相亲了。
说完这话,在父亲的惊呼声中,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意识消散前,我想——
我和宋书彦,这一世就此别过。
此去经年。
再无瓜葛。
数月后。
再遇宋书彦,是在我相亲前的一次招待会上。
我躲在角落,看着他被众人簇拥着走来。
这一世他更早就功成名就。
他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身材挺拔,眉目如画。
他的容颜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气质却已沉稳内敛,这种矛盾感让不少姑娘红了脸。
我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我不自觉地向他靠近。
宋书彦仿佛察觉到什么,抬眼看向我。
下一刻,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就扑到了他身旁,挡住了他的视线。
书彦哥哥,你今天戴了我送的领带!
我瞬间回过神来。
县长的独生女林秀儿挽着宋书彦的胳膊,像在宣告所有权。
向来冰冷疏离的宋书彦竟然默许她的亲昵,没有丝毫不快。
宴过三巡。
有服务员来找我说,说林秀儿小姐想和我讨论画画的事。
县长千金相邀,我不得不去。
我跟着服务员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人工湖边。
刚一站定,就挨了重重一耳光。
我被两个保镖按在地上时,还没反应过来。
林秀儿俯视着我说:苏桃花,你这种身份也敢觊觎书彦哥哥!
我辩解道:林小姐误会了,我已经准备去相亲——
3.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秀儿打断:
你就像个阴暗角落里的跟踪狂,偷偷跟着书彦哥哥,还把钱偷偷塞给他。
一个被剪得零碎的信封被扔到我面前。
上面写着的字迹已然看不清模样。
那是我当年用来装资助宋书彦钱的信封,怎么会落在林秀儿手里
林秀儿看出我的疑惑,冷笑着说:
书彦哥哥说,你对他死缠烂打,为了他一直不肯相亲,让他很困扰。
他心善,不好意思直说,就让我来处理。
我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残破信封。
我不明白。
就算今生无缘,难道曾经几十年的夫妻情分都是假的
如果宋书彦早点说明,我绝不会纠缠!
他为什么要一边收下我的钱,一边又在背后嫌弃我
林秀儿得意地看着我脸色发白。
直到,有人说,宋书彦来了。
她眼中闪过算计,仿佛想到了什么主意,对我说:
我今天就让你彻底死心,以后别再缠着他。
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林秀儿突然尖叫:书彦哥哥,救我!
说着,她跳入湖水中,还把我拽了下去。
我瞬间被湖水吞没,大脑一片空白。
湖水灌进胸腔,压迫得我喘不过气。
母亲去世那年,我被欺负我的邻居小孩推下水的记忆突然涌现。
寒意渗入骨髓,意识逐渐模糊。
绝望之际,我看到宋书彦跳了下来。
他知道我不会游泳,也知道我怕水。
我心中燃起希望,却见他毫不犹豫朝着林秀儿游去。
林秀儿假装被我推下水,做出快要溺水的样子。
她的保镖在岸边冷眼旁观,一点也不担心。
这种拙劣的戏码,经历过两世的宋书彦怎会看不出
可他竟然相信了。
他脸上的焦急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忽然想起前世。
我和宋书彦结婚三年后。
林秀儿公开表白宋书彦。
县长宠爱女儿,暗示宋书彦离婚再娶。
那时的宋书彦坚决拒绝,宁可放弃仕途。
县长只好作罢。
宋书彦对林秀儿避之不及。
我曾打趣问他,林秀儿漂亮又活泼,他当真一点都不喜欢
宋书彦笑着摇头: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可伺候不起。
次年,林秀儿被迫下乡改造。
4.
不出多久,她就在一次劳作中被人杀害。
听说,她死得很惨,临终时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后来有一年,宋书彦在睡梦中说梦话:
要是我娶了你,你就不会出意外了,都是我的错,我辜负了你……
睁开眼后,他从未提过这事。
我只以为他太过愧疚,做了噩梦。
如今想来,似乎不止如此。
我的身体在不断下沉。
我看着宋书彦小心翼翼地把林秀儿抱上岸。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我一眼。
我四肢逐渐麻木,生的希望也在消散……
恍惚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等我恢复意识,已经躺在苏家。
爸爸脸色铁青,守在床边让我喝药。
我安慰他别生气。
反正,林秀儿已经受到惩罚了。
爸爸这些年一直没再婚,就是怕继母欺负我。
没想到一时没看住,反被林秀儿欺负了。
他直接去县里告了状,为我讨个说法。
县长气得脸色发青。
但他再宠爱女儿,也不敢太过分。
林秀儿被罚抄写检讨,还要登门向我道歉。
只是,我醒了好几天了,她还没来。
以她那骄傲的性格,估计是不会来了。
我并不在意。
倒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宋书彦明明一直躲着我,为何这会儿又主动登门拜访,就让他进来了。
宋书彦站在院子里,与我遥遥相望,没有踏进我的房间半步。
他站在春日的阳光下,衬着满院桃花,倒真像个翩翩公子。
他客气地说:苏桃花同志,今天来是想替秀儿给您道个歉。
她年纪小,性子任性了些,但没有坏心眼。
那天岸边的同志都会水,不会让您出事的……
林秀儿年仅二十岁,我们俩比她大了五岁。
但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咳嗽起来。
见我脸色惨白,他神情微微一滞。
很快又说:林秀儿已经请了两位专家,今天就会来看诊。
宋书彦出身农村,后来几乎平步青云,虽然有我爸的提携,但主要靠他自己的本事。
他为人稳重内敛,说话都经过深思熟虑,让人挑不出毛病。
如果反驳他,反而显得小气记仇了。
如今这份本领,倒是被他用来对付我了。
5.
我索性笑道:没事,幸好后来有人救了我。
只是,我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不知宋同志能不能告诉我
神秘人救我后便消失无踪,现场的人应该知道他是谁。
不知为什么,宋书彦脸色一沉,语气骤然转冷:
我没有跳下去救苏同志,是为了保护苏同志的名声。
实不相瞒,我已经和秀儿定了婚约。
原来,他是担心传出闲话。
看来,他是铁了心,不给我一点机会。
我手指轻轻颤抖,意料之中的事,听他亲口说出来,心头还是刺痛了一瞬。
转眼就恢复如常。
苏桃花同志还是未婚女同志,那位好心人不愿留下名字,必定也是为了避嫌。
他说得好像,谁救了我,我就要缠上谁似的。
他自己怕娶我,就觉得别人也怕了。
宋书彦似乎没发现,我也重生了。
以前我做的那些事,只是因为喜欢他。
见我不说话,宋书彦顿了顿,放缓了语气,说:
苏同志,祝你早日康复,找到如意郎君。
他目光深远,话里有话。
我明白了。
他是在告诉我——
这辈子,别再纠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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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笑了,说:谢谢宋同志的祝福,其实我已经找到了。
我话音刚落,宋书彦一向从容的表情突然有了裂痕。
宋书彦脸色阴沉,语气冰冷中带着警告:
苏桃花同志,我已经有未婚妻了,请自重。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我轻声回应:这话你说过了。
宋书彦一时语塞,眉头紧紧皱起来,说了句你太固执了。
说完,他甩手就走,好像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养病期间,爸爸给我定亲的对象家里去了信,说明了情况。
医生说我本来体质就弱,这次又受了大罪,以后可能很难怀孕。
爸爸又添了几根白发,但我没觉得多难过。
因为上辈子,我和宋书彦结婚快十年才生了个女儿。
而且她从小体弱多病,走在了我前面。
这是我不愿回想的痛苦……
想到这里,前世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也浮现在脑海。
我的女儿小名叫思思,大名叫宋思秀。
思秀。
思念秀儿。
不知道宋书彦取这个名字,是在念着谁
记得那年,我们带着思思去寺庙上香。
6.
那是一座破旧的小庙,院子里有棵老槐树,满树枝桠间飘扬着红色祈愿带,寄托着人们的心愿。
我烧完香回来,正看见宋书彦抱着思思,把一条红布条系在树枝上。
我好奇地问: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宋书彦面无表情地放下思思,过来拉住我的手,说:思思认字太少,回去得多教她写字。
然后,他就岔开了话题。
当时我没多想,以为无非是保佑全家平安之类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那红布条随风飘动,上面的字渐渐清晰。
是思思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愿以我命,换她重生。
我猛地从床上摔了下来。
我的思思生来体弱多病,医生说活不过十岁。
她最后连十岁都没活到。
我不信老天爷这么糊涂,用我的思思换林秀儿。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他枉顾人伦道德,竟想用亲生女儿换另一个女人!
前世。
他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但愿上天能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只为再相见。
所以,我在这一世付出了七年的等待。
此刻,我终于明白。
他渴望重生,是为了与林秀儿相守。
他从未想过要与我重新开始。
不止这一世,连我以为圆满的前世,都是谎言。
正在这时,邻居大婶送来了回信。
那户人家,并不在意我可能生不了孩子。
大婶高兴地说:
那个小伙子说,他就想娶你这个人,要是你喜欢孩子,收养一两个孩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多好的小伙子啊!
是啊,多好的小伙子。
我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很快。
宋书彦和林秀儿的婚事就传遍了整个县城。
大街小巷,人人称赞。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听说,那个对所有姑娘都冷若冰霜的宋书彦,居然愿意戴上林秀儿送的蝴蝶结发夹,只为逗她开心。
林秀儿被罚抄的检讨送到了我家。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宋书彦的笔迹。
字迹可以模仿,但写字的习惯改不了。
宋书彦是真的很宠她。
前世,思思冬天手上长了冻疮,撒娇不想写作业,也只换来他的严厉教育。
不过,林秀儿骄纵任性的名声在外,也有人说她的闲话。
有人说,要不是县长的女儿,她哪配得上宋书彦
没想到,宋书彦当众表态:
7.
她就像一朵不谙世事的白莲花,纯真烂漫,在我眼里,她是这世上最特别的人。
遇见她之后,我才发现从前见过的姑娘,都黯然失色,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能得到这样的姑娘青睐,夫复何求
这番话,令人动容。
林秀儿从小娇生惯养,没经历过苦难,自然像朵温室里的花。
也正因为前世她早早离世,才让宋书彦更加怜惜。
我偶然撞见,宋书彦蹲在地上,给林秀儿揉脚。
林秀儿嘟着嘴说腿酸走不动了,宋书彦给她揉完脚,又背着她走过大街。
一向要面子的宋书彦根本不在乎路人的眼光。
倒是林秀儿羞得把脸埋在他肩上。
他们的甜蜜,让我想起前世种种,却更加刺痛。
几天后。
到了一年一度的县里组织的书画义卖会。
义卖所得,全部捐给灾区。
这是许多年轻人展示才艺的好机会。
我不会做饭也不会持家,又可能生不了孩子。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我,我恐怕早就被婆家嫌弃了。
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画画,在县里小有名气。
前世这次义卖,我就靠一幅《饥民图》拿了第一。
这幅画后来被一个蒙面的神秘人用一万块钱买走了。
这是件好事,我今生也打算参加。
我刚到现场,就听见一片赞叹声。
有人说:没想到县长的女儿能画出这么有深度的画。
这笔法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笔法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画的内容,太震撼了!
原来我们都看错她了,她和宋书彦真是天生一对!
……
称赞声此起彼伏。
我挤到人群前面,抬头一看。
一幅熟悉的画挂在墙上。
和我前世画的一模一样。
构图相同,笔法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画上签的是林秀儿两个字。
那是我某年南下找宋书彦,路过灾区时亲眼所见。
宋书彦前世肯定见过这幅画。
而林秀儿从小锦衣玉食,连贫民区都没去过,怎么可能见过饿殍遍野的场景
这幅画是谁画的,不言而喻。
8.
我将视线投向宋书彦,和他目光交汇。
我并没有质问的意思,他却投来警示的目光,随即提高声音说:
这次义卖主要是为了帮助灾区,画作出自谁手并不重要,大家更应该关注画作本身传达的意义,林秀儿同志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这话,分明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吃下这个闷亏。
围观的人从夸赞画作,又转而夸赞起林秀儿的善心。
林秀儿眼神闪躲了一下,但很快就沉醉在从未得到过的赞美声中。
她的闺蜜一时着急,慌张地说:林秀儿,这幅画怎么和我们的一模一样,这可怎么办
这番话传入众人耳中。
画作的支持者们一时哑然。
不多时有人开口:林秀儿同志这幅画,三个月前我就在文化馆见过。
那处技法难点,还是让宋同志特意去文化馆请教老师的!
盗用他人作品,简直令人不齿!
宋书彦果然算计周密。
闺蜜气得直接把我的饥民图当众展开。
我们林秀儿不是这种人!
但这一下,反而更坐实了我抄袭的罪名。
我这幅画是今早刚赶完的,颜料都没干透。
现场的指责声和唾弃声此起彼伏。
甚至有人指着我破口大骂厚颜无耻。
平日熟悉的同事们纷纷避开,生怕沾上麻烦。
闺蜜也涨红了脸,无力地替我辩解着。
要不是经历过上辈子,此刻的我面对这种场面早就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片刻之后,宋书彦才假装大度地说:
大家都是为了灾区献爱心,一时糊涂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用太过苛责。
众人显然不愿就此罢休,但宋书彦摆出一副宽宏大量不跟我计较的样子,大家也只好噤声,又纷纷夸起宋书彦和林秀儿来。
我却突然笑出声来。
宋同志,可我在你……不,林秀儿同志的画上,分明看到了我的落款啊。
旁边有人冷笑道:苏桃花同志,是不是被拆穿后恼羞成怒,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没有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正好县长夫人派来的工作人员来取我的参赛作品。
在众人注视下,我示意闺蜜将饥民图收好。
闺蜜恍然大悟,欣喜地应了声。
她转头唤来搬运工。
搬运师傅小心翼翼捧着十幅画作走来。
9.
既然是做慈善,多捐几幅也是好事。
我重活一世,画技早就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七年的光阴里,我几乎天天都在作画。
我画了上千幅,今天只带来了其中十幅。
有名的画家不会来抢风头,来参赛的都是些年轻人。
他们都是精挑细选了一两幅拿来参赛。
有看热闹的说:苏桃花莫非想靠数量取胜
县长夫人的工作人员也露出为难的表情:苏桃花同志,这么多恐怕……
我说:让搬运工跟你一起把画送去给县长夫人过目,不中意的我带回去就是。
她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却没注意到宋书彦神色已经变得复杂。
众人久候,始终未见县长夫人退还我的画作。
比赛倒是开始了。
评委席上除了县长夫人,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美术家。
县长夫人目光中满是赞许。
几位美术家也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
其中两位,正是我前世后来的恩师。
工作人员将获得第一名的作品展示出来。
正是林秀儿署名的那幅饥民图。
众人一致叫好。
评委会代表开口道:这幅作品主题深刻,虽然技法上略显青涩,但经过讨论,我们一致认为当之无愧。
这幅画前世被拍出了天价。
如今又有县长千金的署名。
夺得第一,在我预料之中。
林秀儿神色倨傲,眼中闪过得意。
有人阴阳怪气道:林秀儿同志的画胸怀大爱,不像某些人,见不得人的手段用尽还死不承认,真是丢人。
宋书彦紧绷的神色稍稍放松,似是松了口气。
紧接着,评委宣布了第二名到第十名的作品。
一幅描绘国泰民安,山河壮丽。
一幅刻画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一幅勾勒荒漠落日,大河奔流。
……
这些作品无一不是笔法精湛,构图独特。
每幅画下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苏桃花。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宋书彦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具终于裂开了。
这一役过后,我的名声响彻艺术界。
较之前世更胜一筹。
我落座时,现场依旧寂静无声。
几位美术家不住赞叹我的画作。
以我这样的画技,又怎会去抄袭她人
众人心知肚明,目光在林秀儿和宋书彦之间来回游移。
10.
宋书彦的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县长夫人听工作人员在耳边说了几句,想必是汇报了刚才的闹剧。
她扫视了一眼躲避众人目光的林秀儿,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秀儿承受不住众人异样的目光,气恼地推开宋书彦离开了现场。
县长夫人不可能不顾及县政府的面子。
她直接宣布开始拍卖,巧妙地化解了我被诬陷抄袭的风波。
我也没再多说什么。
就算我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宋书彦抄的是我七年前的作品,我拿不出任何证据。
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我并不觉得受了委屈。
只是接下来的拍卖,更让我吃惊。
饥民图依然被几位收藏家炒到了高价。
眨眼就到了一千块。
上一世我的饥民图最终卖了一万块。
这次想来可能会更高。
这可是向县领导表忠心的好机会。
可偏偏,价格到了三千块后,就再没人加价。
我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一处角落。
我还记得上一世,那儿坐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他不仅穿着一身黑衣,还戴着口罩。
不过他出手特别阔绰。
就是他把我的饥民图一路喊到了一万块。
我正疑惑时,林秀儿的饥民图已被人以一千二百块拍走。
轮到我的画了。
就在这时。
我身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说——
一万块。
我的作品瞬间成交。
每一幅都是一万块。
拍下的人,就是我旁边的黑色工装、戴着口罩的青年。
县长夫人的眼神意味深长。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几次。
他察觉到我的注视,浑身紧绷,显得很不自在。
拍卖结束后,他立刻起身快步离开会场。
我追了出去。
没看到宋书彦紧紧盯着我的背影。
我只顾着喊道:这位同志,请等一下!
面前的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色工装遮不住宽肩窄腰。
他听到声音后脚步更快,像是要逃离这里。
他大步一迈,我跑了两步都没追上。
哎呀!
我假装崴了脚,倒在地上。
黑衣青年脚步一顿。
见此情形,我灵机一动。
我放弃了起身的打算,装作很痛苦的样子说:好疼啊。
黑衣青年立即转身奔向我,弯腰查看我的情况。
可他并未发现任何伤痕。
11.
他只看到了我狡黠的眼神,以及嘴角得逞的笑意。
他恍然大悟,眼中掠过一丝懊恼。
他刚想离开,就听我说:
上次救了我的,也是你吧
黑衣青年瞳孔微震,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沉默片刻,才压低了声音说:就算是我又如何
我由衷地说:我一直想当面向你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要不是你,我那天可就遭殃了。
他虽然戴着口罩,可我还是能看到他露出的耳朵瞬间染上红晕。
我和他挨得很近,能清楚地看到他喉结滚动,紧张地吞咽。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我嘴角扬起笑意。
我一笑,他就像受惊的小鹿般想要逃离。
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了他的帽子,靠近那双清澈的眼睛,说:
你希望我怎么感谢你呢
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注意到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路边的桃花飘落,点缀在他黑色的衣袖上。
下一刻,他猛地后退,差点把我推倒。
他显然动了怒,语气格外严厉:
苏桃花同志,据我所知,你已经有对象了!
我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子。
他圆睁着双眼,呼吸急促,仿佛在责备我的轻佻。
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泛红,像是被我戏弄了一般。
我只是不想让他继续这样躲躲藏藏。
毕竟——
可是同志,据我所知,我的对象就是你呀!
县长有一个亲弟弟。
可在多年前,那位少年参军支援边疆。
在一场战争中受了重伤,虽然捡回一条命,脸上却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他从此很少出门,几乎与世隔绝。
我回忆着上一世和他的接触。
很少。
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是我十三岁时,听见路人议论他的容貌。
我在公园里,发现了躲在假山后的男孩。
那道可怕的伤疤让我惊讶地后退了一步。
他想要逃走,我却拽住了他的衣袖。
我把我的手帕送给了他,上面有我亲手绘制的桃花。
小孩子的话总是那么直接,又那么伤人。
我说,你可以用这个遮住下半张脸,这样就不吓人了。
这怎么想,也不像是他会喜欢我的原因。
12.
细细思量,或许是我们天生一对。
都是村里的两个异类。
一个相貌丑陋。
一个独自守到年华老去。
自那次慈善拍卖会之后。
传闻,林秀儿和宋书彦爆发了激烈争吵。
林秀儿说,都是宋书彦害她丢尽颜面。
她一时冲动,不顾场合,当着工作人员的面给了宋书彦一记耳光。
然而没过多久,两人便重归于好。
只是。
造化弄人。
或许是林秀儿年纪尚轻,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新来的高中老师替她取下了挂在树上的风筝。
春光正好。
林秀儿的心弦轻轻颤动。
这一幕,正巧被宋书彦看在眼里。
上辈子,林秀儿几度表白宋书彦,却总是碰壁。
人性就是这样,得不到时思思不忘,得到后反而淡了兴致。
宋书彦勃然大怒。
作为经历过两世的人,他一怒之下,让林秀儿当场吓得泪如雨下。
她跑回家,竟然恳求县长父亲取消婚约,说不想嫁了。
朝令夕改的事,县长怎会同意。
宋书彦随后向林秀儿道歉,承诺此后绝不会再对她发脾气。
他花了很大功夫,总算哄好了这个被宠坏的小姑娘。
与此同时。
各种活动邀请函纷至沓来。
还有两位著名画家邀我切磋技艺。
更让人意外的是,竟然有人登门提亲。
我和林殊的婚事知情者寥寥。
听着媒人绘声绘色地说着。
求亲者也说:苏桃花同志艺术造诣高超,我非常敬佩,虽然年龄稍长,但必定更加稳重贤惠,家中还有几个孩子需要教导,将来我们的孩子......
原来是想找个免费的家教。
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轰了出去。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来提亲。
父亲虽然都不满意,但也乐得四处炫耀。
就在这期间,宋书彦又来访。
这一次,我无意相见。
让父亲替我回绝。
他连续造访三次,我都婉拒了。
没想到他凭借前世记忆,找到了通往我家的小径。
他重金说服了邻居,偷偷溜了进来。
再次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我百感交集。
我和宋书彦共度一生,除了那条系在庙里的红绸,他待我无可挑剔。
而今生,他却一次次伤我至深。
那些本该尘封的往事,此刻又浮现眼前。
婚后第五年。
我随口说想吃桃花糕,他连夜驱车几十公里,找到最有名的老店。
13.
婚后第十年。
思思非要和我同床,我睡眠不好,却舍不得拒绝。
他每晚等思思睡熟,就把我抱回卧室。
婚后第二十年。
身居高位的宋市长,为了给我找一本画集,对着比他职位低好几级的人点头哈腰。
......
点点滴滴,都是温暖回忆。
我想不明白缘由。
只知道,缘分已尽,何必重逢。
此时。
宋书彦对我说:苏同志,老实说,那幅饥民图是我为林秀儿所作。
那是我梦里见过的场景,没想到竟与你的画作如此相似。
林秀儿年轻气盛,想在展览上露脸,让我替她画了一幅,过错在我,还请苏同志宽恕。
这解释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但我不相信。
若真是梦中所见,他怎能把我的饥民图临摹得一模一样,又怎能年纪轻轻就在政界呼风唤雨
记忆中那个白发苍苍却温柔如水的宋书彦,渐渐褪色。
眼前只剩下这个春风得意却心机深沉的年轻人。
他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林秀儿。
一场大梦。
人心已变。
而他,早已面目全非。
宋书彦说:苏桃花同志,是我误解了你,不知道......
我是否还能有机会,重新认识你
他装作小心翼翼,眼底却藏不住胜券在握。
他似乎笃定,我依然对他情深似海。
可惜。
我不否认过去的美好。
却已不再期待与他的未来。
我悄悄擦去眼角释怀的泪水,轻声说:
不必重新认识了。
在前世,我们早已相识一场。
院落寂静无声。
桃花恣意绽放。
花瓣轻轻飘落,躲开了树下那个穿越前世今生的访客。
宋书彦凝视着我,欲言又止。
他似乎难以置信,又不愿接受。
他回顾往事,思索着今生的点点滴滴。
我平静地注视着他。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颤抖:
七年前初见之时,你是不是就已经......
我轻轻颔首。
宋书彦脸色瞬间惨白。
他明白了,我一直在等他。
可七年过去,等来的却是他要迎娶林秀儿的消息。
14.
他的双唇微微发抖,欲言又止,最终一言不发。
我已经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致。
我叫来邻居家的大妈送客。
临走前,我对他说:祝你和林秀儿同志白头偕老。
原本沉默不语的宋书彦忽然失控般地喊道。
他急切地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对林秀儿,根本不是那种感情!
我只是内疚,上辈子明明有机会救她,最后却让她客死他乡,我不想再看到这种结局!
我摇了摇头。
只觉得可笑。
他若和林秀儿结婚,林秀儿确实不用去下乡工作了。
但只要组织还需要支援农村,总归还是要派人去的。
难道,他要娶下所有可能被派去的姑娘
我并不认同宋书彦的做法。
可我这副表情又让他产生了误解。
他目光中透着欣喜,神采奕奕地说:
桃花,你果然还在意我!
你要是不喜欢林秀儿,我以后不会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我可以在城西给你买套房子,等时机成熟,我就和组织申请离婚。
我还没开口,临时折返回家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气得直跳脚,喊道:
我女儿早就有未婚夫了,宋书彦你别胡说八道!
宋书彦根本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他说:你都等了我七年,我不信你会放弃我!
他情绪激动,一把推开我爸,过来抓我的手。
我迅速向后撤离。
他看到这一幕也不恼怒。
上辈子,我们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从前到现在,你永远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人。
林秀儿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你,等她工作安排妥当,我就不会再管她了......
我凝视着他,神情冷漠。
宋书彦,这种话你觉得有人会相信吗
重活一世,我静静看着他一路走来,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
他出身贫寒,虽然有才干,但上辈子到四十岁才当上高官。
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他从未体会过。
他终究是骄傲又不甘心的。
所以,这辈子,他还是选择从政,按照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前进。
他要弥补前世的遗憾。
无论是事业上,还是感情上。
他前世有过我这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这辈子又想尝试任性骄纵的县长千金。
说什么要救林秀儿,这种拙劣的借口还是留给自己吧。
15.
他占了别人的功劳,尝到了甜头,又带着林秀儿来占我的画作。
要不是我还能拿出别的作品,早就身败名裂,沦为众人的笑柄。
他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
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我转身要走。
宋书彦正要开口,已被闻讯赶来的父亲和街坊邻居拦住了。
后来。
宋书彦多次登门拜访。
他每次都带着礼物。
都是我前世最喜欢的东西。
但都被父亲带着邻居们赶了出去。
他不恼怒,反而平静地对父亲说:桃花等了我七年,她都二十五了,嫁给我是最好的选择。
气得父亲把扫帚砸到他头上。
邻居大妈想再强调一遍,我已经有对象了,定的是林殊。
父亲及时制止了她。
转头,父亲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吩咐大家都别提这事。
他要给宋书彦一个难忘的教训。
这个特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一向深居简出的林殊,开着一队解放卡车,拉着满满的聘礼来了。
他这些年不问政事,专心做生意。
组织出于信任,也给了他很多便利,还把一些国营小厂转给他承包。
如今,他的资产已经相当可观,是远近闻名的万元户。
当然是用了化名。
所以,他出手才能这么阔绰。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宋书彦如梦初醒。
结婚前夜。
这也是我和宋书彦的最后一面。
据说,林秀儿听说了最近宋书彦三番五次来找我的事。
她气得又跑去找县长要求退婚。
县长很头疼,把宋书彦叫去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宋书彦说,来找我只是为了请教画画。
经过上次比赛的事,他很佩服我的画技。
他说得十分坦然。
县长听完这番话,陷入了两难境地。
林秀儿哭闹不休,吵得他心烦。
这时,宋书彦才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说:
我做事确实欠考虑,林秀儿同志值得更好的对象,我配不上她,领导要是想解除婚约,我一定服从组织安排。
他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才是受委屈的人。
但县长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松了口气,顺势同意了退婚。
宋书彦连夜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回应他的,是紧闭的苏家大门。
第二天。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我嫁给了林殊。
说来好笑,他今天把口罩换成了红色的。
还挺应景。
宋书彦被挡在人群外,始终没能靠近我十步之内。
16.
这倒是全了他从前对我避之不及的心愿。
我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我忙着去举行婚礼。
一切都那么美好。
林殊轻轻掀开了我的头纱。
而我,摘下了他的红色口罩。
那道狰狞的疤痕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淡了许多,从他的下巴一直延伸到高挺的鼻梁。
确实不太好看。
婚礼现场的灯光映照在他深邃的五官上,倒显得有几分特别的魅力。
别有一番味道。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感受到手下的人在微微颤抖。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
抖着抖着,从衣兜里掉出了一块小手帕。
手帕上绣着一朵桃花。
我微微愣住了。
片刻后,我展开笑容问道:
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
正文完。
番外:
多年以后。
我和丈夫带着女儿桃桃一起去了寺庙上香。
小丫头的容貌跟思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告诉她,她其实有个姐姐。
她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买什么都要我多买一份,然后小心收起来,说是给姐姐的。
这次去寺庙,我上完香出来,正好看见她一字一句地让爸爸写在许愿牌上。
思思姐姐,桃桃很想你,桃桃愿意把所有的幸福分你一半。
不对,爸爸重写,一半太少了,我都八岁了,比思思姐姐多活了两年,那我分她、分她……
丈夫耐心地等她数着手指计算。
趁着空档,他也写了自己那份。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
很老套。
就是祝我平安健康。
连提都没提到自己一句。
都结婚十年了,还有个八岁的女儿,他居然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在我的注视下,他赶紧把许愿牌挂到了树上,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回来继续陪桃桃想写什么。
我抬头看着眼前这株巨大的古树,思绪不由飘向了那个人。
宋书彦已经离开人世多年。
在林秀儿下乡前就走了。
林秀儿因为他悔婚,一怒之下把他推下了河。
数九寒天,他因抢救无效离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