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榻前的密谋
青州城的早春总是来得迟缓。三月的风仍带着刺骨的寒意,卷着城南药铺飘出的苦涩气息,掠过张府高耸的灰瓦院墙。府内东厢房的窗棂被厚实的棉帘遮得严严实实,唯有一缕青烟从缝隙中逸出,那是日夜不熄的药炉在熬煮着救命的汤药。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穿透门板,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屋内,张家独子张明远蜷缩在锦被中,苍白如纸的面容因剧烈的咳嗽泛起病态的潮红。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被角,手背上青筋暴起,像几条扭曲的蚯蚓。
少爷,药来了。老管家张福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青瓷碗。碗中漆黑的药汁冒着热气,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苦味。
张世荣一把接过药碗,挥手示意仆人退下。这位青州城有名的丝绸商此刻眼窝深陷,鬓角的白发比半月前多了许多。他坐在床沿,轻轻托起儿子的后颈:明远,把药喝了。
药勺刚触到唇边,张明远突然剧烈抽搐,乌黑的药汁泼洒在雪白的中衣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污渍。张世荣的手抖了抖,掏出手帕擦拭时,发现儿子嘴角竟渗出一丝血丝。
老爷,这都第七副药了...张福欲言又止,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忧虑,陈大夫开的方子...
再去请!张世荣猛地站起,腰间玉佩撞在床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把青州城所有大夫都请来!
窗外天色渐暗,仆人们提着灯笼在庭院中穿梭,将一张张名帖送往各处医馆。张夫人王氏跪在佛堂,手中的檀木念珠早已被汗水浸透。佛龛前的三炷香燃到尽头,香灰无声地坠落。
戌时三刻,陈大夫的轿子终于停在张府门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背着药箱匆匆入内,看到张明远的情况后,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搭脉的手指微微发颤,足足诊了一刻钟才松开。
张老爷,借一步说话。陈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
外间书房里,青铜烛台上的蜡烛啪地爆了个灯花。陈大夫捋着胡须低声道:令郎脉象沉细如丝,尺脉尤其微弱。这非寻常风寒,乃是先天元气不足,加上读书劳心耗神,如今五脏皆损...
您直说,我儿还能撑多久?张世荣打断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陈大夫从药箱取出一包药材:这是长白山的老参,配上珍珠粉或许能拖些时日。但若要根治...他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老朽听闻民间有冲喜之说,新妇过门带来喜气,或可冲散病厄。
烛火忽地一跳,在张世荣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想起半月前与周家定下的婚约——原本计划秋后完婚,为的是让刚中秀才的儿子专心准备乡试。谁料一场突如其来的寒热,竟让健壮的儿子转眼间病入膏肓。
张福!送走大夫后,张世荣突然拍案而起,备轿,我要去周家!
管家惊得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老爷,这都二更天了...
现在就去!张世荣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带上库房那对翡翠如意,还有前日刚到的那匹云锦。
夜色如墨,张府的轿子穿过寂静的长街。周家老爷周志远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时,还当是铺子走了水。待看清来人,他困意顿消:张兄?这深更半夜...
周老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张世荣直接掏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我想让令爱提前过门。
烛光下,周志远看清银票面额,倒吸一口凉气。这数目足够买下半条街的铺面。这...婚期已定在八月...
三日后就是黄道吉日。张世荣又取出一只锦盒,掀开盖子,里面一对羊脂玉镯莹润生辉,这是给令爱的添妆。
周志远狐疑地眯起眼:张兄如此急切,莫非...他忽然想到近日城中传闻,说张家少爷病重难起,脸色骤变,令郎身体可还安康?
犬子只是读书劳累,略感风寒。张世荣面不改色,主要是家母年事已高,想早些看到孙媳过门。说着又推过去一张地契,东郊那五十亩桑园,权当聘礼。
回到张府已是三更天。张世荣顾不上更衣,直奔儿子房中。张明远此刻昏睡着,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张夫人守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
老爷,真要这样骗周家?王氏绞着帕子,若雪梅过门发现明远...
闭嘴!张世荣厉声喝道,这是救明远唯一的法子!他转向管家,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所有窗棂换上新纱,床帐要绣百子图的。再派人去杭州置办喜服,务必在后日申时前赶回!
黎明时分,张世荣独自站在祠堂里。祖宗牌位前的长明灯幽幽燃烧,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他点燃三炷香插入炉中,青烟袅袅上升,模糊了牌位上的金字。
列祖列宗在上,弟子出此下策实属无奈。他低声喃喃,若冲喜真能救明远一命,纵使背负骂名,弟子也在所不惜...
晨光微熹时,张府上下已忙碌起来。丫鬟们擦拭着尘封多年的红灯笼,小厮们爬上梯子悬挂彩绸。谁也没注意到,东厢房的窗缝里,一双枯瘦的手正死死抓着窗棂。张明远透过窗纸看着院中的热闹景象,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与此同时,周家绣楼里,周雪梅正对着铜镜试戴凤冠。金丝累成的凤凰衔珠垂在额前,衬得她肌肤如雪。丫鬟小翠捧着嫁衣在一旁赞叹:小姐穿上这个,保管把张家少爷迷得神魂颠倒!
胡说什么呢。周雪梅嗔怪道,颊边却浮起红晕。她想起元宵灯会上惊鸿一瞥的少年书生,那人手执书卷站在灯谜前,眉目如画的气质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张明远。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父亲压抑的怒吼。周雪梅提着裙摆跑下楼,在厅外听见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张家这是要骗我们雪梅去冲喜啊!今早药童亲口说的,张明远已经咳血半月有余...
周雪梅手中的团扇啪嗒落地。她踉跄后退时撞到了花架,引来厅内人的注意。周志远冲出来,看到女儿惨白的脸色,知道瞒不住了。
第二章 代嫁的谋划
周家绣楼内,烛火通明。
周雪梅呆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惨白的脸。她机械地抚摸着台面上铺开的嫁衣——正红色的云锦上用金线绣着凤凰于飞的图案,在烛光下泛着粼粼微光。这是苏州最好的绣娘花了三个月才完成的珍品,每一针都寄托着少女对婚姻的憧憬。
小姐...丫鬟小翠捧着热茶站在身后,声音发颤,您别这样,老爷夫人一定会想办法的。
周雪梅突然抓起剪刀,刀尖对准自己的喉咙。小翠吓得失声尖叫,茶盏咣当摔得粉碎。
我宁可死,也不去给痨病鬼冲喜!周雪梅的手抖得厉害,刀尖在细嫩的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纷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最先冲进来的是周文彬,他一个箭步夺下剪刀,锋利的刀刃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顿时染红了绣着并蒂莲的袖口。
哥!周雪梅扑进兄长怀里,眼泪浸透了他的前襟。
周志远夫妇随后赶到,看到这场景,周夫人腿一软差点晕倒。我的儿啊...她搂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让你往火坑里跳!
周志远铁青着脸在屋内来回踱步,官靴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张家这是要逼出人命啊!他突然一拳砸在柱子上,明日我就去退婚!
父亲三思。周文彬用帕子裹住流血的手掌,声音异常冷静,张家在青州势力庞大,与知府又是姻亲。若我们贸然退婚,不仅丝绸生意要受影响,怕是雪梅往后也难寻好人家。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
周夫人突然抬头,浑浊的泪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老爷,不如让文彬...
荒谬!周志远厉声打断,我周志远的儿子怎能扮作妇人?传出去周家还如何在青州立足?
父亲。周文彬走到堂前,撩起衣摆跪了下来,儿子愿代妹妹走这一遭。
晨光微熹时,周家后院的小佛堂里香烟袅袅。
周文彬跪在蒲团上,静静注视着观音菩萨慈悲的面容。他昨夜一宿未眠,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案几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孝经》,旁边是已经凉透的参茶。
少爷。老仆周安轻轻推门进来,绣娘已经到了,夫人让您过去。
绣房内,三位绣娘围着一个人形衣架忙碌着。看到周文彬进来,最年长的李嬷嬷上前福了一礼:少爷莫怪老身冒犯,这嫁衣得比着身子改。
周文彬僵硬地张开双臂,任绣娘们拿着软尺在他身上量来量去。当冰凉的尺子滑过他的喉结时,李嬷嬷的手明显顿了顿。
嬷嬷放心,周夫人强作笑颜,文彬自小清秀,扮上妆与雪梅有七八分相似。
绣娘们交换着眼色,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她们将嫁衣在周文彬身上比划,又用珠针固定出需要修改的部位。大红的绸缎贴在身上,周文彬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
这里要收三寸。
肩线得再往里挪半指。
腰身放出来些,少爷毕竟...
窃窃私语声像蚊子般在耳边萦绕,周文彬闭上眼,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偷偷试穿妹妹的裙子被父亲发现,挨的那顿家法至今想起来屁股还隐隐作痛。如今却要堂堂正正地穿上嫁衣,真是造化弄人。
哥...周雪梅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她眼睛肿得像桃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是我平日用的胭脂水粉,还有...耳坠。
周文彬接过盒子,里面躺着一对珍珠耳坠,珠子不大却圆润有光。他苦笑着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耳垂:我哪有...
老奴有办法。李嬷嬷突然开口,用两颗黄豆夹住耳垂揉搓,待发热发麻时一针穿过,不出三日就能戴耳饰了。
周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周文彬却平静地点头:有劳嬷嬷。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周文彬坐在镜前,看着李嬷嬷用细线绞去他脸上的汗毛。线绳每一次拉扯都带来尖锐的疼痛,像是无数蚂蚁在啃咬皮肤。
少爷忍忍,李嬷嬷安慰道,姑娘家开脸都是这么过来的。
绞完脸,老嬷嬷又取出一个小瓷瓶,用银簪挑出些乳白色的膏体,均匀地涂在周文彬脸上。这是老身特制的香粉,能盖住男子的气色。
周文彬看着镜中的自己逐渐变得陌生——眉毛被修成弯弯的柳叶形,脸颊扫上淡淡的胭脂,嘴唇染成樱粉色。当李嬷嬷将假髻戴在他头上时,连进屋送茶的丫鬟都惊得差点摔了托盘。
像...太像了...小翠瞪圆了眼睛,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周文彬开口,却被自己刻意捏细的嗓音吓了一跳。
小翠缩了缩脖子:就是少爷的眼神太利了,不像小姐总是温温柔柔的。
周夫人闻言,急忙取来一面轻纱罩在周文彬脸上:到时候盖上盖头,再垂着眼,应当无妨。
傍晚时分,周志远从商铺回来,看到女儿站在厅前向他行礼,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胡闹!简直是胡闹!他绕着儿子转了三圈,突然长叹一声,罢了,事已至此...文彬,你随我到书房来。
书房内,周志远从暗格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这是西域来的玄铁匕首,削铁如泥。他将匕首塞进儿子手中,贴身藏着,以防不测。
周文彬撩起裙摆,将匕首绑在大腿内侧。冰凉的铁器贴着皮肤,让他打了个寒颤。
记住,三日后花轿到张家,你只需在拜堂时露个面。周志远压低声音,我会安排周安带着家丁在张家后门接应,一有机会你就脱身。
那妹妹的婚事...
退婚!周志远咬牙切齿,拼着得罪张家,我也不能把雪梅往火坑里推。
夜深人静,周文彬独自在院中练剑。
月光如水,照得他手中的青锋剑寒光凛凛。剑锋划过空气发出嗖嗖的声响,惊起了树梢栖息的夜莺。明日此时,他就要穿上那身大红嫁衣,顶着妹妹的名字成为别人的新娘。想到这里,他手腕一抖,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哥,还没睡?周雪梅披着外裳站在廊下,手里提着一盏绢灯。
周文彬收剑入鞘,接过妹妹递来的帕子擦汗:睡不着,练练剑静心。
兄妹二人并肩坐在石阶上,谁也没有说话。夜风拂过庭院里的海棠树,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沾在了周雪梅的发间。
哥,我后悔了。周雪梅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不该让你替我...
傻丫头。周文彬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记得小时候你替我抄《论语》挨先生打手心的事吗?这次换哥哥护着你。
周雪梅靠在他肩头,眼泪无声地浸透了衣衫。月光下,她看见兄长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微微凸起的喉结,这样的男子气概,如何能扮成娇弱的新娘?
对了,这个给你。周雪梅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我让翠儿从...从那些婆子那里要来的。
周文彬翻开一看,顿时耳根发热。册子上画着男女交媾的图样,笔触细腻得连表情都清晰可见。他啪地合上册子:胡闹!
张家若要求圆房...周雪梅声音发抖,哥你总得知道...
放心。周文彬将册子扔进一旁的荷花池,我自有应对之法。
大婚当日,天还没亮周家就忙碌起来。
周文彬坐在妆台前,任由全福夫人为他梳妆。这位夫人父母公婆俱在,儿女双全,是特意请来为新娘添福的。梳子沾了桂花油,一下下刮过头皮,周文彬强忍着不适,垂眸做羞涩状。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头,比翼共双飞...
吉祥话在耳边回荡,周文彬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变成陌生的模样——柳叶眉、樱桃口,额间还贴了花钿。当沉重的凤冠压在头上时,他恍惚间真的有种要嫁作人妇的错觉。
新娘子真俊啊!全福夫人笑着为他戴上盖头,保管姑爷看一眼就酥了半边身子。
周文彬在盖头下无声地冷笑。那位姑爷此刻怕是连床都下不来,如何看得新娘?
吉时将至,前院传来喧天的锣鼓声。周夫人红着眼睛进来,塞给他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里面是迷香,若...若情况危急,你就...
周文彬捏了捏荷包,里面是个硬硬的小纸包。他突然有些鼻酸,母亲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儿啊,周夫人突然抱住他,在他耳边低语,千万保全自己,实在不行就亮明身份。张家再势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害人性命。
前院鞭炮齐鸣,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大门口。周文彬深吸一口气,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嫁衣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每走一步,裙摆上的珍珠就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跨过门槛时,他突然听见一声压抑的啜泣。回头望去,周雪梅躲在廊柱后,哭得几乎站不稳。周文彬冲妹妹轻轻点头,用口型说了句放心,转身迈向那顶装饰着百子图的大红花轿。
第三章 花轿里的秘密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周府大门外炸响,硫磺味混着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周文彬藏在盖头下的眉头皱了皱,他透过红纱的缝隙看到地上铺着的猩红毡毯一直延伸到街角,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新娘子出门喽!
喜娘尖细的嗓音刺得他耳膜生疼。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伸到眼前,指甲盖上还画着金色的如意纹。周文彬犹豫了一下,才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慢慢将手搭了上去。他刻意放松手腕,让手指呈现出女子特有的柔若无骨。
新娘子当心门槛。喜娘搀着他跨过朱漆大门,围观的百姓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周文彬的余光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绸缎庄的王掌柜、米铺的赵伙计,甚至还有他常去的那家书肆的小学徒。这些人若是知道红盖头下是周家大少爷,不知会作何感想。这个念头让他嘴角微微上扬,却在听到路人的议论后瞬间凝固。
听说张家少爷病得快不行了,这是急着冲喜呢!
可不是,我侄子在张家当差,说新郎官已经半个月下不了床了。
可怜周家小姐,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周文彬心上。他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喜娘察觉到他的异样,小声提醒:新娘子放松些,这么多人看着呢。
花轿就停在三丈开外,轿身通体朱红,轿顶四角挂着鎏金铃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八个轿夫清一色穿着崭新的靛蓝短打,腰间系着红绸带。周文彬注意到最前面的轿夫右臂肌肉异常发达——这是个练家子,张家派这样的人来抬轿,显然是为了防备新娘半路逃跑。
请新娘子入轿——
随着司仪拖长的声调,周文彬弯腰钻进轿中。轿内空间逼仄,座位上铺着绣有鸳鸯戏水的软垫,两侧小窗挂着薄如蝉翼的红纱。他刚坐定,轿帘就被迅速放下,紧接着是咔嗒一声轻响——竟是从外面上了锁!
轿子被抬起的瞬间,周文彬身体猛地一晃,急忙抓住两侧的扶手。透过纱窗,他看到父亲站在大门台阶上,面色凝重地望着这边。周志远身旁的周安微微点头,用口型说了句三更——这是约定好的接应时间。
鼓乐声骤然加大,花轿开始缓缓移动。周文彬悄悄掀起盖头,将耳朵贴在轿壁上。轿夫们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除了乐队的吹打声,还能听到管家周福在轿外低声叮嘱:都警醒着点,转弯时轿子抬稳当!
轿子转过街角,速度突然加快。周文彬被颠得东倒西歪,凤冠上的珠串哗啦作响。他趁机从袖中摸出母亲给的荷包,取出那包迷香塞进贴身的暗袋。指尖触到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冰凉的金属让他稍稍安心。
停轿!停轿!
一个凄厉的女声突然从前方传来,花轿猛地一顿。周文彬猝不及防向前栽去,额头狠狠撞在轿门上,顿时眼冒金星。
这位大娘,今日是张家大喜的日子,您别挡道啊。周福的声音里带着威胁。
我闺女就是被你们张家逼死的!女人哭喊着,去年也是说什么冲喜,结果过门三天就守了寡,不到半年就被折磨得...
胡说什么!来人,把她拖开!
一阵混乱的撕扯声后,轿子重新起步。周文彬揉着发红的额头,心跳如擂鼓。刚才那妇人的话像一把刀,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斩断了。张家分明是惯犯,专找好人家的女儿冲喜!
他悄悄拨开窗帘一角,看到路边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被两个壮汉架着,还在拼命挣扎。那妇人突然抬头,浑浊的双眼正好与周文彬对上,竟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快逃。
周文彬猛地松开帘子,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逃跑只会打草惊蛇,必须按计划行事。他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隔着布料传来丝丝凉意。
花轿穿过城门时,周文彬闻到一股熟悉的草药味。他凑近窗缝,看到路边一家药铺的伙计正在晾晒药材,牌匾上回春堂三个大字已经斑驳褪色。这是青州城最大的药铺,张家少爷的病想必没少在这里抓药。
哎,听说这回的新娘子是周记绸缎庄的小姐?
可不是,花容月貌的,可惜了...
小声点!让张家人听见...
两个路人的对话随风飘进轿中。周文彬竖起耳朵,却听不清后面的话。轿子突然转弯,他的视线被一座气派的门楼吸引——朱漆大门上钉着碗口大的铜钉,门楣上李府二字金光闪闪。这就是与张家小姐定亲的李家?周文彬默默记下方位。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毒,轿内闷热得像蒸笼。周文彬的里衣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凤冠压得他头皮发麻,脖子仿佛要断掉一般。他小心地调整姿势,突然听到轿外传来周福压低的声音:
少爷今日能起身吗?
陈大夫用了猛药,勉强能撑到拜堂。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夫人吩咐了,拜完堂立刻送回房,千万别让新娘子看出端倪。
周文彬冷笑。张家处心积虑隐瞒病情,却不知新娘早已知晓一切,还是个男儿身。他忽然想到,若那张明远病得连站都站不稳,今晚的洞房花烛倒是不必担忧了。
前面就是朱雀桥了,都打起精神!周福高声提醒。
轿子猛地一沉,周文彬意识到正在过桥。透过窗缝,他看到桥下河水湍急,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若此时跳轿逃生...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且不说轿门锁着,就是逃出去,周家也会因此遭殃。
噼里啪啦——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宣告花轿抵达张府。周文彬急忙整理好盖头,刚坐正身子,轿帘就被掀开了。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伸进来,他犹豫了一下才搭上去,立刻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潮湿——这个看似镇定的喜娘也在紧张。
新娘子下轿——
刺眼的阳光让周文彬眯起眼。他垂着头,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看到地上铺着崭新的红毯,两旁站满了穿锦缎衣裳的宾客。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却掩盖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新郎官来了!有人高喊。
周文彬用余光瞥见两个小厮搀着一个穿大红喜袍的男子缓步走来。那人身形消瘦得可怕,喜袍像是挂在衣架上般空荡荡的。当对方走近时,周文彬甚至听到粗重的喘息声,仿佛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周文彬被喜娘按着肩膀转向正堂,余光瞥见新郎整个人都靠在小厮身上,行礼时膝盖发出咔的一声脆响,疼得那人倒抽一口冷气。
二拜高堂——
转身时,周文彬故意踩到自己的裙摆,整个人向前栽去。喜娘慌忙来扶,他趁机抬头,透过晃动的盖头看清了高堂上坐着的人——张世荣面色阴沉,眼下两团青黑;旁边的张夫人强颜欢笑,手中帕子却被绞得变了形。
夫妻对拜——
周文彬与新郎面对面站立。借着行礼的机会,他看清了对方的样子——惨白的脸上涂着不自然的红晕,干裂的嘴唇上还有没擦净的血迹。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浑浊无神得像垂死之人。
送入洞房!
欢呼声中,周文彬被簇拥着向后院走去。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他回头一看,只见新郎已经瘫软在小厮怀里,被人匆匆抬往相反的方向。宾客们对此视若无睹,依旧推杯换盏,仿佛这场闹剧再正常不过。
第四章 红烛映佳人
喜烛高烧,烛泪沿着鎏金烛台缓缓滑落,在红木桌面上凝结成晶莹的琥珀。洞房内,大红绸缎从梁上垂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满室烛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
周文彬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床沿,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嫁衣上精致的刺绣。红纱盖头下,他的目光透过细密的网格,打量着这间过于安静的新房。本该热闹的洞房花烛夜,却因新郎病重而异常冷清,连喜娘们都识趣地退到了外间。
这倒方便了我。周文彬心中暗想,紧绷的肩背稍稍放松。他轻轻活动了下因久坐而发僵的脖颈,凤冠上的珠翠随即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周文彬立刻恢复新嫁娘应有的姿态,低头垂眸,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混合着药香的脂粉味率先飘了进来。
媳妇啊,张夫人穿着一身绛紫色对襟衫,强颜欢笑地走到床前,明远今日实在起不了身,娘特意让慧娘来陪你说话解闷,你们姑嫂也好趁机亲近亲近。
周文彬心头一紧。有人同住意味着他的伪装随时可能暴露。他捏着嗓子,学着妹妹平日说话的腔调细声应道:全凭婆婆做主。声音虽细,却因紧张而略显生硬,最后一个字甚至微微破了音。
张夫人似乎没有察觉异常,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随着房门关闭的轻响,周文彬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将里衣都微微浸湿。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周文彬正犹豫是否该自行掀开盖头,忽然闻到一阵清幽的茉莉香气飘来,伴随着轻盈如猫的脚步声。一双绣着并蒂莲的粉色绣鞋停在了他视线下方,鞋尖上缀着的珍珠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嫂嫂,声音如清泉击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与柔软,我是慧娘。
盖头被一柄缠着红绸的玉如意轻轻掀起,周文彬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烛光下,少女约莫二八年华,肌肤胜雪,唇若点朱,乌黑的长发挽成俏皮的双螺髻,簪着几朵新鲜的茉莉花。最动人的是那双眼,含着三分好奇七分灵动,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波流转间似有星光闪烁。
周文彬一时怔住,竟忘了该说什么。他原以为商贾之女必是庸脂俗粉,却不料眼前人如空谷幽兰,清丽脱俗中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嫂嫂果真如传言般貌美。慧娘嫣然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她的目光却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处停留片刻,又落在他未穿耳洞的耳垂上,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周文彬暗叫不好,正欲开口掩饰,慧娘却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这位'嫂嫂',你的手比我的还大呢。说着竟不由分说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将两人的手掌并排比较。
我...周文彬喉结滚动,掌心沁出细汗。少女的手柔软小巧,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衬得愈发玲珑。这种亲密的接触让他心跳如鼓,一时间竟忘了抽回手。
慧娘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拉着周文彬走到梳妆台前的铜镜前,指着镜中并立的身影:你看,你比我高半个头,肩膀也宽些。她忽然转身贴近,仰头望进他眼底,近得他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告诉我实话,你是谁?
第五章 月夜定情
烛花突然爆响,溅起几点火星。周文彬望着近在咫尺的娇颜,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少女身上淡淡的茉莉香萦绕鼻尖,柔软的身躯几乎贴在他胸前,隔着层层衣衫都能感受到那温热。
在下...周文彬。他终是坦白,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为护舍妹,不得已出此下策。
出乎意料,慧娘非但没有惊叫,反而眼睛一亮,如获至宝般拍手道:果然!我早看出哥哥病重冲喜不妥,没想到周家竟派你来。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不过你扮得真像,方才在堂上,连我爹娘都未察觉。
见她如此反应,周文彬紧绷的心弦稍松。他正欲解释,慧娘却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你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公子哥俊朗多了。她的手指温暖柔软,带着少女特有的细腻。
这亲昵的举动让周文彬浑身一僵。他下意识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张小姐,这不合礼数...
叫我慧娘。她灵活地抽出手,反而环住他的脖颈,眼中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你既敢男扮女装闯我闺房,还怕这点越矩?
周文彬浑身僵硬如石。他自幼读圣贤书,何曾与女子这般亲近?可怀中温香软玉,又让他舍不得推开。少女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发丝间的茉莉香气萦绕鼻尖,一切都让他头晕目眩。
慧娘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语:其实...我见过你的。去年重阳诗会,你在望江楼题的那首《秋江独钓》,我就在帘后听得一清二楚。
周文彬心头一震。那时他确实感觉到帘后有双明眸注视,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在相看夫婿,不想竟是...
从那时起,我就...慧娘话未说完,窗外忽然传来三更的鼓声。她似被惊醒般松开手,慌忙退后两步,脸颊飞上两朵红云,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烛光下,少女含羞带怯的模样让周文彬心头火热。他上前一步,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慧娘,我...
嘘——慧娘忽然转身吹灭红烛,屋内顿时陷入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她拉着他坐到床边,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我知你有婚约在身。但今夜...就当我们是在梦中可好?
月光如水,透过轻纱床帐洒落斑驳光影。周文彬望着眼前人朦胧的轮廓,理智的弦终于崩断。他轻抚慧娘如绸的发丝,声音低沉:若这是梦,我愿长醉不醒。
衣衫窸窣,罗带轻分。慧娘的中衣滑落肩头,露出如雪的肌肤。周文彬动作一顿,喉结滚动:慧娘,你想清楚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生涩却坚定的吻。两个年轻人在红帐中抛却世俗束缚,任由情潮淹没理智。慧娘生涩的回应,周文彬克制的温柔,在月色中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当疼痛袭来时,她咬住他的肩膀将呻吟咽下;当他温柔抚慰时,她的指甲在他背上留下浅浅的红痕。
云雨初歇,慧娘伏在周文彬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月光勾勒出她优美的肩线,汗湿的发丝贴在潮红的脸颊上。明日...她声音微哑,你当如何?
周文彬收紧环抱她的手臂,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我周文彬对月起誓,此生定不负你。他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湿润的眼眸,纵有千难万险,我也要光明正大娶你过门。
窗外,东方已现鱼肚白。这对璧人却浑然不觉,依旧相拥而卧,十指紧扣。
第六章 真相如刀
晨光透过窗纱,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文彬猛然惊醒,发现怀中人已不见踪影。床榻上凌乱的锦被间,一抹暗红如梅花绽放,无声诉说着昨夜的旖旎。他伸手抚过那处痕迹,指尖微微发颤。
醒了?
珠帘轻响,慧娘端着漆盘款款而入。她已换上一身藕荷色家常衣裙,发髻松松挽着,几缕青丝垂在耳畔,衬得脖颈如雪。见周文彬直直望着自己,她耳根泛起薄红,将漆盘放在床头小几上:喝些粥吧,我亲手熬的。
周文彬接过青瓷碗,白粥里飘着碧绿的芫荽,香气扑鼻。他舀了一勺,却见慧娘忽然背过身去,肩膀微微抖动。
怎么了?他放下碗去扳她肩膀,触手一片湿凉。
慧娘转身时已是泪流满面,却强撑着笑道:没什么,只是...只是想着你今日就要...话未说完,泪水又涌了出来,滴在周文彬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我不会走。周文彬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声音坚定如铁,我这就去找张世荣说明一切,光明正大提亲。
慧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惶:不行!我爹若知道你...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襟,他定会打死你的!
窗外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是张夫人惊喜的呼喊:远儿能下床了!快,快去请老爷!
两人同时僵住。周文彬迅速披上外衣,将匕首别在腰间。慧娘慌乱地整理床铺,将那抹暗红用被角掩住。院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张明远虚弱的咳嗽声。
来不及了。周文彬深吸一口气,突然捧住慧娘的脸重重吻了一下,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顶着。
房门被猛地推开,张明远倚在门框上,面色苍白如纸。他穿着月白中衣,外罩一件松花色长衫,整个人瘦得像是衣服挂在架子上。看到屋内情景,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位是...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张夫人从后面挤进来,看到周文彬男子装扮,顿时尖叫一声:你...你是谁?我儿媳呢?
娘,他就是新娘。张明远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丝丝血迹,我早该想到...周家不会那么老实...
院中顿时乱作一团。张世荣带着家丁冲进来时,周文彬已将慧娘护在身后,手中匕首寒光凛冽。
好个周家!张世荣额头青筋暴起,竟敢用儿子冒充女儿骗婚!来人,给我拿下!
七八个持棍家丁一拥而上。周文彬手腕一翻,匕首在空中划出雪亮弧线,冲在最前的家丁惨叫一声,抱着流血的手腕倒退数步。
张老爷,周文彬声音冷峻,令郎病重冲喜本就荒唐,如今我与令爱两情相悦,何不成全?
放屁!张世荣暴跳如雷,我女儿许的是李家公子!你算什么东西?他转向缩在角落的慧娘,孽障!还不滚过来!
慧娘浑身发抖,却坚定地摇头:爹,女儿已...已是周郎的人...
这句话如同冷水入油锅。张明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向后倒去。张夫人尖叫着扑向儿子,场面顿时大乱。
周文彬!张世荣目眦欲裂,我要让你周家满门不得好死!
青州府衙大堂上,惊堂木重重拍下。
肃静!
冯知县一袭官袍端坐案后,三缕长须微微颤动。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堂下跪着张、周两家老少,外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大人明鉴!张世荣重重叩首,周家以男充女骗婚,其子周文彬更诱奸小女,罪不容赦!
周志远立刻反驳:分明是张家隐瞒儿子病情在先,骗我女儿冲喜!犬子为护妹妹才出此下策,何罪之有?
诱拐良家女子,按律当流放三千里!一个锦衣少年突然插话。他站在张世荣身侧,面容俊秀却带着戾气,正是慧娘的原定未婚夫李修文。
冯知县捋须沉吟,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当看到跪在角落的慧娘时,他忽然开口:张小姐,你且上前来。
慧娘战战兢兢膝行至案前,额头抵地不敢抬头。
本官问你,冯知县声音和缓,你与周文彬之事,是自愿还是被迫?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慧娘深吸一口气,突然挺直腰背:回大人,民女与周郎两情相悦,昨夜...昨夜是民女自愿的。说完这话,她整个人如煮熟的虾子般通红,却倔强地仰着脸。
李修文闻言暴怒:贱人!我李家聘礼都下了,你竟敢...
肃静!冯知县再次拍响惊堂木,转向周文彬,周文彬,你可知罪?
周文彬重重叩首:学生知罪。但学生与慧娘真心相爱,求大人成全!
大人!张世荣急道,周文彬早有婚约在身,是与城东徐家小姐!
冯知县眉毛一挑:传徐家人!
徐老爷上堂时,身后跟着个戴帷帽的少女。当少女揭开面纱时,周文彬愣住了——徐雅琴竟与慧娘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气质更为沉静。
徐老爷,冯知县问道,令爱与周家的婚约,可还作数?
徐老爷苦笑:大人明鉴,小女性情刚烈,今晨听闻周公子之事,已自行剪发明志...说着掀开少女帷帽,露出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
堂下一片哗然。徐雅琴却神色平静,向冯知县盈盈一拜:民女宁死不嫁心有所属之人。
冯知县眼中精光一闪,突然看向李修文:李公子,你可愿娶徐小姐?
李修文一愣,待看清徐雅琴容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却又故作矜持:这...婚姻大事...
徐家愿加倍出嫁妆!徐老爷急忙道。
冯知县突然拍案大笑:好!本官今日就乱点一回鸳鸯谱!他提笔蘸墨,在案卷上龙飞凤舞写下判词:
周文彬与张慧娘两情相悦,已有夫妻之实,判即日完婚;张明远与周雪梅婚约照旧,待张明远病愈后择吉日成亲;李修文改娶徐雅琴,徐家退还周家聘礼,周家另加纹银百两以为补偿。
判词一出,满堂哗然。张世荣还要争辩,冯知县却已起身离座,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文彬一眼:少年人,好自为之。
暮色四合时,周文彬独自站在府衙后院的银杏树下。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身后传来熟悉的茉莉香气,他转身将慧娘拥入怀中。
冯大人要见你。慧娘轻声道,眼中满是担忧。
书房内,冯知县已换下官服,一袭青衫如寻常儒生。他示意周文彬坐下,亲手斟了杯茶推过去。
知道本官为何这般判吗?
周文彬双手捧茶,恭敬道:大人明察秋毫,成全良缘。
冯知县摇头轻笑:张家与知府是姻亲,若按律法处置,你周家难逃一劫。他忽然压低声音,三年前,本官也曾如你这般,为心上人抛却前程...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穿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文彬忽然明白,这场荒唐闹剧的圆满收场,背后是另一个为情所困的灵魂在暗中相助。
月光初上时,周文彬牵着慧娘走出府衙。长街尽头,周家与张家的灯笼同时亮起,像两条交汇的星河。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