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罗织一个滴水不漏的计划
如何和警方斗智斗勇
如何逍遥法外
1
深夜,云雾市。
这儿有人被车撞了!快来人吧!
一道急切的声音,如同划破黑夜的尖锐闪电,打破了夜的死寂。
一月二十四日,那个寒冷的星期天夜里十一点三十八分,一个年轻男人慌慌张张地拨通了
120
电话。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位于云雾市的医疗急救中心,灯光闪烁,电话铃声响起。值班人员迅速接起电话,神色紧张而专注,立刻询问事故地点。
从沉星路南段向北的道路中央十字交叉口的位置……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他正置身于一场恐怖的噩梦中。也许他正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声音突然中断了。不过,很快他又急切地补充道:第一个十字路口。
明白了。你的住址和名字
值班人员的声音沉稳而冷静,试图从慌乱中理出一丝头绪。
曹尺素。我住云雾市南山区。
曹尺素的回答带着一丝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值班人员立刻安慰他: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先别慌,在那等着。
于是,来自辖区消防站的救护车,风驰电掣般驶出,警笛声在夜空中尖锐地呼啸着。不到五分钟,救护车就如同一道希望的曙光,冲破黑暗,到达了现场。
那条通向住宅小区的道路,大约八米宽,此刻却仿佛成了一条冰冷的死亡通道。道路两旁的树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是在为这场悲剧默哀。道路中央不远处,趴着一名身穿黑色夹克衫和西服裤的胖胖的男人。他的身体扭曲着,头颅被无情地压扁,鲜血如同一朵绽放的血色花朵,在冰冷的地面上肆意蔓延。
在他的旁边,停着一辆蓝色小汽车,车身微微颤抖,仿佛也在为这场事故而惊恐。一个瘦小的年轻男子,正是曹尺素,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双腿发软,站在那里,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
三名救护人员迅速从车上跳下,他们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匆忙。他们朝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快步走去,脸上写满了凝重。一看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断了气。尽管按照常规,在没有正式确认死亡之前,救护人员都应该将遇害人抬上车,送至医院。但今天的情况却不同,这个男人的死亡是确认无疑的了。他的头已经被压扁,鲜血流了一地,心跳和脉搏也早已停止。
救护队长神情严肃,迅速用无线电将这个情况向消防局进行了报告。随后,他又与辖区的南山区公安局进行了联系,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
当天夜里正在值班的队长李安,接到消息后,立刻带领三名部下,驾驶着警车,风驰电掣般赶赴现场。警灯闪烁,如同夜空中的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寂静。
星期日的深夜,道路上几乎没有了车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沉睡。由于事故地点离路灯很远,现场被浓重的黑暗所笼罩,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他们打开车灯,强烈的灯光如同利剑一般,撕开了黑暗的帷幕。在车灯的照射下,他们开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现场取证。李安身材高大,眼神锐利,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面色苍白的曹尺素走过去。
打报警电话的是你吗
李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威严。
是的。
曹尺素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
李安又向消防局的人问了一下报案人的姓名,确认正是这名男子。
你的年龄和职业
李安继续追问,目光紧紧地盯着曹尺素。
我三十八岁,是位于南山区的大橱具有限公司的员工。
曹尺素回答道,他的口音稍稍带有云山市的方言,每一个字都带着一丝紧张。
曹尺素梳着一个一般人常梳的短发,浅黑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黯淡,圆圆的孩子般的脸庞此刻充满了恐惧,戴了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慌乱的光芒,给人一种朴素而又惊慌的感觉。
曹尺素一下子像被噎住了似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李安,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但几秒钟后,他又慌乱地移开了目光,声音如同喊叫一般说道:躺在那里!那个人在道上。
躺在哪里
李安皱了皱眉头,追问道。
是躺着还是趴着,反正倒在道路上……是那儿,黑影的地方一个男人倒在那里,反正看不清楚。
曹尺素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仿佛想要尽快把事情说清楚。
是被你的车轧的
李安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在沉星路这儿正好是个拐弯,我看到他时吓了一跳,连忙踩住了刹车……
曹尺素焦急地解释着,双手不自觉地比划着。
你轧了他后马上打了报警电话
李安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是的。
曹尺素回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
曹尺素指的前方大约一百五十米处西侧,那里有一个24小时无人超市,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点希望。
这时,一阵尖锐的女人的声音,如同夜枭的尖叫,打破了现场的寂静。一名身穿大衣,脚穿高跟鞋的女人,正朝着这儿拼命地跑过来,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匆忙。
啊,出车祸了……啊!不得了了……
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在夜空中回荡。
看上去有三十来岁吧,她大声喊叫着,但一来到现场,便惊讶地站在了那里,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两名救护人员已经将车祸的死者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担架,正要送进公安局开来的一辆医疗车里。但一听到那个女人的话声,他们又马上停了下来,目光转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鹿鸣……不会是鹿鸣的……
这个女人呆然地小声嘟哝着,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你认识这个人
救护人员轻声问道。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救护人员的问话,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紧紧地靠在尸体上,悲痛欲绝地痛哭起来。她的哭声,如同凄凉的寒风,在夜空中回荡,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
这位是你的丈夫
李安走过来,轻声问道。
是我丈夫,他刚才还说去买包烟出了家门,因为半天还没有回来……我听到救护车的警报声就赶快出来看看……啊……
女人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那你住在附近
李安继续问道。
是的,从这儿进去,有三百米的样子。
她指了指对面,有一条三米宽的小道通向住宅小区内,好像她就是从那里跑过来的。
李安朝这个女人走过去,语气温和地问道:对不起,你丈夫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嗯……他十一点半还在看电视,后来站了起来,说想出去买包烟……
女人抽泣着回答道。
是要去那个24小时无人超市
李安追问道。
我想是的。我劝了一句,可……
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悔恨和自责。
看电视看到十一点半……然后站了起来,再穿上夹克,走出家门,过马路时差不多是十一点三十五分吗这和曹尺素轧了他后马上打报警电话的十一点三十八分倒是一致的。李安心中暗想。
他喝酒吗
李安又问道。
不喝。
女人回答道。
你不认为他是醉了酒躺在地上的吗
李安继续追问。
躺在地上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喝醉过呀!
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那就是趴在地上……
李安说道。
我觉得不是那样的,是一下子倒在地上的。
曹尺素插了一句。
反正像死了一样一下子倒在地上的。
胡说!!
突然,那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然后死死地瞪着曹尺素,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平时精精神神地出门的人,怎么会不到五分钟就昏倒了!
女人的声音如同咆哮的狮子。
可我开车过来时……
曹尺素的面色更加难看,声音也变得更加微弱。
那个女人朝他走过去,更加愤怒地喊道:胡说八道!是你杀死了我丈夫,你编这样的话想赖掉责任!!
2
被害者叫鹿鸣,今年四十一岁,住南山区西溪小区6栋1单元501室。
由于身份已经弄清,于是尸体便暂时被送到了南山区公安局的太平间里。太平间里弥漫着一股冰冷而阴森的气息,仿佛是死亡的深渊。
鹿鸣的妻子、三十四岁的青圭,被要求同去公安局。在公安局里,李安重新听取了详细的情况后,让青圭回家了,但是要求她明天一大早再来警察局里。青圭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无奈,她默默地离开了公安局,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独。
第二天,五月二十五日星期一上午十点钟,法医律鹤川从云雾市第一医院来到南山区对尸体进行解剖。律鹤川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专业和冷静。
在云雾市,所有的异常死亡尸检都由云雾市第一医院进行。
律鹤川四十五岁,是云雾大学法医学副教授。他每个星期都要有一天以执行法医的身份在南山区的云雾市第一医院工作。他小小的个子,慈眉善目,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微笑,是个热心人。但在尸检方面,由于他经手的数量多,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成了这方面公认的专家。
太平间的尸检结束后,队长李安在另一间房子里和律鹤川进行交谈。房间里的灯光昏黄而暗淡,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死者的头部被轮胎压扁了,肯定是当场死亡。
律鹤川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
肇事者曹尺素也承认是他轧的人。而且他的车左前轮和左后轮上都沾有血迹和头发。
李安点了点头,神情严肃。
按曹尺素申诉的说法,被害者先倒在了石碑的阴暗处,当他发现并踩刹车时已经来不及了。由于是前后两个车轮都压过去了车才停下来,因此一看死者我们也明白是当场死亡,但他夫人却坚决否认,说是被车撞倒在路上的。
李安向律鹤川转达了青圭的说法。
这么说,曹尺素在说谎,实际是死者在横穿马路时被他开的车轧的这倒可以想象……尸体检查可以证明这一点吗
律鹤川皱了皱眉头,陷入了沉思。
嘿,有可能啊。在那种情况下,死者如果是被车先撞倒的话,也许头或其他什么地方也有挫伤,但他被车轮轧了两回,头也轧烂了,所以很难分辨头部最初的伤。所以他夫人的说法也不能说不对。
李安无奈地说道。
我每天也经过那里上班。
李安插了一句,那一带道路比较暗,到深夜车辆也少,所以灯光也很少。在那个地点,如果是从目黑方向开来的车到那儿正好特别黑,也许闪不及轧上了。
曹尺素出身于外市,毕业于当地的大学后由亲戚帮忙到了云雾市,一直在现在的公司里工作。他一个人生活,昨天夜里去看了住在龙城小区的妹妹。他妹妹也是从老家来,在云雾市的一家美容院里工作。
最近有人给她介绍了对象,因为这件事儿兄妹两个人商量到很晚。所以在回自己公寓的途中发生了这件事。
他考取了驾驶执照已经六年了,从三年前开始有了自己的车。经检测,事故发生时他没有饮酒。
曹尺素说鹿鸣不会是简单地倒在地上,也不排除他早就死了。今天早上还要把他叫来详细问一下。
李安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怀疑。
李安看了看二楼,继续说道:我注意了一下,会不会是别的车轧的,被车轧了以后,也可以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倒在道上,反正他一动不动,像是一根大粗木头一样。但如果说是被前辆车撞的,时间上讲不通,如果又不是醉酒,会不会是得了什么急病倒在地上,而且马上就死了呢……
他有心脏病吗
律鹤川问道。
对律鹤川的问话,李安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唉,曹尺素坚决这样认为。为了慎重起见,我向他的妻子青圭问了一下,我感到她犹豫了一下。后来我再三追问,她才承认她的丈夫有心肌梗塞的病历。
死者鹿鸣一直在出版社工作。但他在三十六岁时辞去了出版社的工作,租了位于三轩茶屋的旧楼开办了一家补习班,他的经营还算顺利,两年后重新装修了教室,教师也由原来的两名增加到四个人。曾经因为心脏病发作住过医院,幸亏是轻度发作,出院后定期接受大夫的检查,并谨遵医嘱生活。最近身体情况也好,因此青圭认为,不像有病情发作的征兆……
主要是曹尺素说的他看到倒在地上的鹿鸣先生一动不动。青圭坚持说是曹尺素将穿过马路的丈夫撞死的。因为两个人一见面就吵,所以一直在分别询问……
李安无奈地说道。
明白了。遗体解剖呢
律鹤川要退出去时问了一句。
今天下午在云雾市第一医院进行尸体解剖。也许会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死于心肌梗塞。
李安回答道。
3
律鹤川和他认识的刑事科长又聊了一会儿后离开了公安局。
这是一个秋冬之交时降阵雨会使人感到丝丝寒意的早晨。天空中阴沉沉的,仿佛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律鹤川来到自己停车的胡同里时,突然传来了一个
对不起
的男人低低的声音,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他一回头,看到了一个散乱着头发、圆脸、戴了一副圆形的、无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男人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期待,正紧紧地盯着他。
对不起,您是云雾市第一医院的律鹤川先生吧
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啊,是我。
律鹤川回答道。
啊,实在是不好意思……您能留一下步吗
这个男人像是特别冷似的,用手一再擦着脸,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因为今天我在警察局里时偶尔听到的。
男人解释道。
你是谁
律鹤川问道。
我叫曹尺素。
曹尺素十分紧张的样子,好像觉得律鹤川还不太明白。便又进一步解释说,自己是昨天夜里在下马发生交通事故的肇事者。
我听李安队长说,您今天下午解剖被害者的尸体,真相会弄明白吧
曹尺素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对你的审查完了吧
律鹤川反问了一句。
是的,今天说我可以自由了……
曹尺素回答道。
那找我干什么
律鹤川皱了皱眉头。
曹尺素再次屏住呼吸,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仿佛在鼓足勇气。
我想对您说一句真话。
曹尺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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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对没有说谎。鹿鸣先生当时真的像死了一样躺在地上,我想肯定是心脏病突然发作死了的。
曹尺素急切地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
律鹤川追问道。
鹿鸣先生太胖了嘛!而且过去他又有心脏病,我刚才从李安队长那里听到的。我很相信我的眼光。
曹尺素认真地说道。
其实律鹤川也知道曹尺素不能百分之百地确认是心脏病发作引起的,他只是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不过……坦率地说,从死者的夫人来看,丈夫的死因是心脏病发作还是交通事故,在处理上有很大的差别。因此无论怎么判,人死了就不能复活。但对我来说却十分重要。
曹尺素无奈地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证明了鹿鸣先生是由于心脏病突然发作而死亡的话,我就什么罪都没有了。实际上,昨天公司里的律师对我讲过了。在电话里……如果对已经死了的人又被车轧到的话,民事上也不会产生赔偿责任的。
曹尺素的声音中充满了希望。
啊,也许是这样的。
律鹤川点了点头。
不过,如果我的证词得不到承认,判决鹿鸣先生是在穿过马路时被我的车轧的,我将被定为过失致死罪。曹尺素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焦虑与惶恐,声音微微颤抖着,当然死者的遗属要向我追究赔偿了。鹿鸣先生刚刚四十一岁,正值壮年,也许对方家里会提出巨额的赔偿金。可是,我实在是没有钱啊,保险的金额也不多,我们家只是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最坏的结果就是从我的微薄工资里扣除,这恐怕得扣一辈子,这样一来,我的一生就全毁了!
曹尺素说完,脚步不自觉地朝律鹤川靠近了几步,微微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仰起头,眼神中满是哀求地看着律鹤川。
先生,会这样判的吧无论受害者一方有多大的要求,对我这个肇事者来说,这可是关系到我今后一生的大事啊!
这让我怎么说呢律鹤川苦笑着,无奈地歪了歪头。此时的曹尺素,像个无助的傻子一般,眼巴巴地盯着律鹤川,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绝望。
是啊,如果是我说的那种情况,先生您一定要认真处理,关于尸检和解剖……反正无论如何我只有求求您了!说到这儿,曹尺素双手紧紧地贴在双腿外侧,身体绷得笔直,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那脊背弯成了一道弧线,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律鹤川一边在口袋里急切地找着车钥匙,一边感到内心像被一团乱麻缠绕,充满了矛盾。
曹尺素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横祸击倒了,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的确,如果他被判决为过失致死而处以罚款,对鹿鸣的妻子来说或许并非多么严重的事情。换句话说,即使曹尺素不负有赔偿责任,鹿鸣的妻子的生活也许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然而,一旦判决曹尺素有罪,他必然要支付巨额的赔偿金,这一点鹿鸣的家庭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对于律鹤川来说,他已经有了十年的工龄,平均每个星期要检查四具尸体。也常常会碰上与事件有关的人前来诉苦。一般说来,有特别疑点的尸体多与犯罪有关,当然还有自杀和死于意外的尸体。进行尸检时,他一般都不抱有任何成见,但结果却往往与有关人员的利害关系极大。往往在这样的情况下,诉苦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例如在五年前……律鹤川坐在地铁一号线上,窗外的灯光如流星般划过,他的思绪也随之飘回到过去。那一年,在云雾市的高级住宅区里发生了一起煤气泄露事故,一对六十岁的夫妇不幸死亡。警察到达时,两个人都已经没有了呼吸,律鹤川接到通知后迅速赶到现场进行尸检。
当他刚走进死者家时,一名三十来岁的男人便满脸焦急地把他先请进了会客室,一进门就紧紧握住律鹤川的手,一再向他恳求道:先生,因为就差几分钟,是家父先去世的吧
律鹤川微微皱了皱眉头,询问了一下原因才明白,这个男人是死去的母亲的儿子,他与死了的继父尚没有建立法律上的亲子关系。而这个继父相当有钱。这样一来,如果继父先死,那么他的财产继承权便由其妻,也就是这个男人的母亲继承;而她一死,那么这笔遗产的继承权便自动转到了他的手中;然而,万一两个人同时死亡,或他的母亲先死,那么他便无法获得这笔遗产,而要由其继父的亲戚继承了……
下午,律鹤川才匆匆回到云雾市第一医院。他在附近的餐馆里简单吃了点饭,刚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女事务员小心翼翼地伸进头,轻声对他说道:一位叫青圭的女士说有事要对您说,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
律鹤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脑海中努力搜索着这个名字,然后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
那么,您见一下
不一会儿,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来到了这间用来招待客人的房间。她身材高挑,原本端庄秀丽的面容,此刻却被浓浓的脂粉所掩盖。那脂粉之下,是憔悴的面容和疲惫的身心,仿佛一朵被风雨摧残的花朵。
让您久等了,我叫律鹤川。律鹤川坐下后,礼貌地看了一眼青圭。青圭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我叫青圭,就是昨天夜里因车祸死了的鹿鸣……
我知道了,请节哀。律鹤川打断了她的话,轻声安慰道。
先生刚才从警察那里来
啊,是为了今天下午尸检的事儿。下午尸体要运到这里……
那您也见到了那个肇事者曹尺素了吧律鹤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青圭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原本苍白的面容由于激动一下子变得潮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看上去多少有些歇斯底里大发作的迹象。
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
那您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了吧,那是一双企图隐瞒自己犯罪事实、胆怯者的眼睛!青圭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着,愤怒地说道。
律鹤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先生,我丈夫于昨天夜里十一点半多十分正常地出了家门,连五分钟都不到就倒在了路上,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谋杀是什么青圭越说越激动,声音中带着哭腔。
啊,如果的确是心脏病突然发作,也可以出现那种情况的……
不!曹尺素在胡说!一看那个男人的眼睛就会明白他在说谎!听了这话,律鹤川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在无框眼镜后面那双战战兢兢的眼睛。
那个男人的阴谋一眼就能看得非常清楚。他编造谎话,什么过失罪、赔偿金什么的,他都假装不知道想蒙混过去。但是,我可不光要求这些……青圭的喊叫声一下子变成了嚎哭,她的双眉紧皱,嘴唇也向两边咧过去,脸上满是悲伤与愤怒。
我家里还有一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呐!在鹿鸣眼中,她是那么的可爱……
啊,是的,是的。律鹤川不知怎样安慰她,只能轻声附和着,你们结婚多长时间了他好容易才找到一个话题。
今年十二年了。
一直住在云雾市
嗯……开始鹿鸣在云雾市的一家出版社工作,但他是在云山市工作时认识我的。
这么说,夫人是云山市人了
不,最早我也是云雾市人,但后来家父的公司倒闭了,于是我们便投奔了云山市老家的母亲。……不过,我借鹿鸣回云雾市总社工作的机会和他结了婚又回到了云雾市,在云雾市开始了新生活。那时起,鹿鸣就成了公司里的‘勤杂工’,谁都可以指使他干这干那,我们一直等着有一天能单飞开创自己的公司呢!
原来这样。
五年前,我丈夫实现了他的梦。开始办了个小的私人补习班。由于特别受欢迎,两年后又增加了教室和人手。又从银行贷了两百万,用它保了储蓄人寿保险。鹿鸣说一旦返回保险金时就更有成功的把握了。先生也许知道,这样的贷款保险,无论投保人是疾病或意外伤害致死,都可以退还相应的保费的。因此……青圭的目光紧张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问题是我丈夫利用这个机会又投了另外一种人寿保险,三百万的。他是考虑万一自己真的出了意外,学校仍然可以维持下去。而且我和女儿的生活也不必担心了。这种保险在意外伤害时,赔偿金是以三倍支付的。
律鹤川终于明白了今天青圭来访的目的了。
也就是说,如果是病故可以得到三百万;而如果死于意外伤害,当然包括交通事故,那就会得到九百万哪!
是的……
因此我丈夫两个月要交付的保险费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他为了我和女儿情愿投了这么高的险额。也许他有自己不久于人世的预感吧!他这个人也太……这次青圭的两个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的上身向前探着,眼睛紧盯着律鹤川,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如果能证明鹿鸣被曹尺素的车轧着时他还活着,那么他就可以被认为是交通事故而死亡,可获得三倍于病故的保险金。先生,请您无论如何也要……看来青圭也在被死因判定而导致的赔偿所困扰着。
曹尺素的谎话不能信!请您为了我和我的女儿的今后,公正地证明吧!青圭双手合十,苦苦哀求着。
律鹤川叹了一口气,他听到了来自受害者和肇事者双方的诉苦……
4
法医学解剖于下午四点结束了。律鹤川对助手道谢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慢慢地坐在椅子上,端起女事务员沏好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目光默默地望向窗外。
庭院里种着两三棵高大的常绿树,枝叶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从云间射出的阳光,无力地洒在大地上,但气温还是很低。今年是个暖冬,但冬季特有的冷气压从昨天开始生成。在昨天的夜路上,那刺骨的寒冷仿佛还残留在他的记忆中。有心脏病的鹿鸣,从温暖的小家里走出来,遇到这么冷的天气,一定会不自觉地缩一缩身子,加快脚步,甚至不免要一溜儿小跑。
律鹤川的视线又收回到室内,从挂在衣架上的西服上衣口袋里取出笔记本来。上面记着他在南山区公安局得到的南山内科医院的电话号码,鹿鸣当年第一次心脏病发作时曾在那里接受过检查和治疗。
他拨通了电话,语气礼貌而沉稳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说要找院长讲话。
我是李兰守。一个不太老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
我是云雾市第一医院的律鹤川。
啊,我从南山区公安局那儿听到了先生的事情。我想您会打来电话的。
实在抱歉,打搅您了……我不客气了。鹿鸣先生五年来第一次心肌梗塞发作时是在您那里处理的吧
噢,是的。他可是真走运啊。后来他还常常来我这里检查、治疗,也做过好几次心电图……
最近呢他从青圭那里听到了她的证词,但他还要问一下鹿鸣的治疗大夫。
最近这三年里一直不稳定,不太好,有潜在的心功不全,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发生心绞痛或心肌梗塞。由于心功差,所以他常常一运动就喘不过气来、心悸。他比较胖,颜面和四肢多少还有些浮肿。
他吃药了吗律鹤川又问道。青圭对她丈夫的病情什么也没有说,只说我丈夫为了慎重才吃了些药。
是的,一天一次,一次0.25毫克的卡维地洛。
是血糖类的药哇!
是的。因此过量服用会导致体内蓄积,也容易诱发心脏病的发作。
鹿鸣先生不会过量服用吧
这个嘛……以前他出过一次事儿。那次他来看病,说药吃完了,我说怎么这么快他说不是一天三片吗他是当成降压药了。以后他就十分小心了……怎么,有什么过量的线索吗
噢,我是从他夫人那里听说鹿鸣先生在服用治疗心脏病的药,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做了一下血液检查,结果血中的血糖水平高一些。
多高
一毫升血液中含20毫微克。
嗯,是高了!李兰守惊讶地不禁提高了声音,如果正确服用,血液中最多也就几毫微克。
这个量已经饱和了吗
那当然。几乎到了马上可以引起心功不全的地步!
这么说非常危险了也许与他突然死亡有关吧……
是啊,有可能,不过,他干嘛服这么多
可是,鹿鸣先生会不会成瘾——如果血中的血糖量增加了的话。
不会的,血糖不会导致成瘾。而且如果过量,开始会出现恶心、呕吐、心律不齐,严重时会有类似心肌梗塞的休克症状,进而血压下降,意识不清,有的人在出现这些症状后三至五分钟便会死亡。
三至五分钟,是吗
就算是血糖不过于饱和,只是多了一些,但万一加上过量饮酒,烟里的尼古丁,服用咖啡因,再过量运动,马上就会引起心脏病的发作,这样的例子也不少呢!
原来这样。
可是……我记得我提醒过他几次呢!李兰守唠唠叨叨地又补充了一句,我对他夫人也讲过好几次,这种药能治病也能要命,她也说她记住了……
给李兰守打完电话,律鹤川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就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一听,总机说是南山区公安局打来的。
啊,我是李安。今天早上实在是让您……听筒里传来了李安那爽朗的声音。
解剖都做完了吧本来约好了,一俟解剖完毕律鹤川就给李安打电话,看来李安等不及了。
啊,刚刚结束。
那结果怎么样是心脏病发作还是死于车祸死因清楚了吗
啊,这个……律鹤川稍稍缓了一下,组织着语言。
从解剖上来讲,有可能查明死因,也有可能查不出病因,很遗憾,这次是后者。
可是……死于心肌梗塞或车祸,这总会有不同的肌体表现吧
是的,但一般说来,这种肌体的表现是指人体在受到损伤后在一定时间内心脏跳动时出现的,也就是说虽然肌体受到了创伤,全身的血液还流动。但昨天晚上鹿鸣先生是被汽车直接轧在了头上,他在瞬间死亡,那种肌体的表现没有能够出现。
那心脏有什么表现
有心肌梗塞的症状。他的冠状动脉已经十分狭窄了,解剖中已经看出了。因此心肌梗塞肯定是发作过,但是仅仅是狭窄是可以引起心肌梗塞,而狭窄到什么程度一定会发生还不能绝对。肯定有人狭窄到百分之九十也不发病,而有的人狭窄到百分之六十就有可能发病,还有的人在平静时也可以发病,不一定非要有剧烈运动成为其诱因。因此单凭动脉有无狭窄不可作为心肌梗塞发作的惟一诱因。
然后,律鹤川又将李兰守医师说的鹿鸣血液中血糖成份增高一事对李安队长讲了。
也就是说,这次……
鹿鸣的病情足以使他常常处于可能发病的状态。但又凭这一点也不好判断。也就是说,他被车轧着时,是活是死着,或是已经倒在了地上还是正在走着都无法判明……
嘿……我们也在全力寻找目击者,不过,那一带一到了夜里几乎没有一个人影,昨天夜里又出奇的冷。
啊,对了,他的血液里还查出了少量的酒精成份。因为不到醉酒的程度,所以会不会是喝了一些啤酒
是吗可青圭说她丈夫一点儿没有醉的样子。酒精对心脏不好吧
当然,还有烟。不是说事故当时鹿鸣先生去买烟吗
对。24小时无人超市就在马路的对面。
烟是诱发心脏病发作的最大诱因。大夫是会劝阻他的。
青圭也说她不让丈夫吸烟……可真是这样吗

不,先生,实际上今天下午我们又得到了一点线索。李安一下子兴奋起来。
我们去到鹿鸣经营的学校了解了一下情况,我们认为有必要从第三者那里了解一下他身体最近的健康情况。
对。
我们向两名老师和一名女事务员了解了一下,他们都知道鹿鸣经常吃药,但不记得他有过痛苦的样子。他具体的身体情况也不太清楚。但他们也反映,鹿鸣夫妇之间关系并不太好。
是吗……
鹿鸣这个人仪表堂堂,但在钱上却特别吝啬,小气得很。那名女事务员是青圭学校的同学,常常听青圭向她诉苦。鹿鸣经常偷偷调查青圭买的东西,而且特别讨厌她和其他男人交往,有时还因此大打出手,经常家暴她,以致青圭几次想到和鹿鸣离婚。但由于她没有生活来源,又不想让丈夫要走孩子,所以一直下不了决心……
不过,青圭和男人的交往真的使鹿鸣嫉妒吗她有没有情人律鹤川一下子想起来青圭那十分俊俏的面容和吸引男人的气质来。
是呀!其中一个老师证明,他曾见过青圭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人民公园一块儿散步的事情。好像是去年年底的事。

他瞧见的是青圭的侧脸,而那个男人只看到了背影,面目并不清晰。但瞧这二人的模样,可不像是普通关系,倒显得颇为亲密。咱们得彻彻底底地查一查青圭的周遭关系。
没错。
方才听您所言,鹿鸣有血糖超量的迹象,如此看来,或许并非他本人有意为之吧!
5
法医解剖完毕后,需向负责此案的警察汇报情况,且要在一个月内出具正式的鉴定书。
律鹤川大致向李安告知自己的结论后,联想起在大学授课以及研究室工作时积累的经验,便一直思索着这起案件。
正如李安所说,解剖结果暂时无法确认鹿鸣的死因。
所以,只能参考事故背景,再结合执行法医生的判断来得出结论。
曹尺素的车轧到鹿鸣时,他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然死亡
李兰守医师曾说,严重发作三分钟内便可能致人死亡。
倘若鹿鸣是在事故发生时倒在路上,从他离家的时间算起,早已远远超过了三分钟,那么究竟是何时发生的呢
这三分钟的戏剧性转变,对相关人员而言,结果截然不同……
在鹿鸣尸体解剖刚好一个星期后的二月一日傍晚,李安冒着纷飞的雪花,来到云雾市第一医院拜访律鹤川。
都立春了,可每年这个时候反倒是最冷的。
李安裹着一身寒意走进来,脸色被冻得苍白而僵硬。
是啊,没想到这天竟出奇地冷。律鹤川感慨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唉,青圭几乎每天都往曹尺素的公寓打电话,又是诅咒又是威胁的,非要曹尺素承认是她轧死了鹿鸣。曹尺素跟我们说,她都神经衰弱了,让我们出面制止青圭再打这种电话。
我看青圭多少有些歇斯底里的性子。
对了,这一个星期,我们对她身边的人和事进行了周密调查……在鹿鸣的补习班里,有个独身的年轻男教师,和青圭的关系似乎不一般。但他俩都否认有这层关系,所以目前还不能确定。
说是要查清她和男性的关系,可要是他们不配合,这事儿也不好办吧律鹤川皱着眉头问道。
那确实。
李安的眉毛拧成了麻花,苦笑着叹了口气,我们在青圭家附近监视了一阵子,没发现她出去和哪个男人约会。也许是丈夫刚去世,就算有情人,这段时间也会减少见面吧。所以我们也开始怀疑,这起事件到底是不是杀人案。
说起来,怀疑青圭,主要是因为鹿鸣死时血液里血糖含量超量。我们怀疑是不是她把卡维地洛混在饭里给鹿鸣吃,让他体内血糖蓄积,从而中毒。
没错,卡维地洛几乎无味无色,研成粉混在食物里很难被发觉。不过他血液中血糖含量还不至于立刻致命。
所以青圭有可能是一点点增加药量,最后诱发心脏病导致他死亡。而鹿鸣死之前,正好被车轧了……
这样一来,她坚称丈夫死于车祸,还成天给肇事者打电话骚扰,这分明是欲盖弥彰啊。
唉,这可不只是怀疑,实际上她很可能就是给丈夫超量服用了血糖药。但可惜啊,律鹤川先生,到现在也没办法以此定她杀人未遂的罪。
除非她坦白
没有证据,她怎么会坦白。就算查到她有情人,也不能就此认定她杀害亲夫。从这个角度看,监视她意义不大。
是啊……
所以,我们上星期就停止调查她了。现在就等您的鉴定书,看对这起事故的最终处理意见。
也就是说,要确定鹿鸣被车轧时的状态,以此判断肇事者有无过失犯罪、赔偿责任以及保险金额
对,曹尺素轧到鹿鸣是事实,但到底是先轧还是先死……这就拜托先生查明了。
李安给律鹤川留下这个难题后,便匆匆离去。
是先轧还是先死……
从解剖结果来看,无法判断先后顺序。
而且律鹤川还收到了肇事者和受害者双方的诉苦。
他回答无法判断先后也无可厚非,但警署派来了李安等人,大家商量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等律鹤川出具最终意见后再做判断。
又过了一个星期,律鹤川经过反复、周密的研究,终于得出结论,并写出了鉴定书。
内容如下——鹿鸣被汽车轧到时,曹尺素称他已躺在公路上。但经鉴定,没有确凿证据表明当时鹿鸣已经死亡。
另一方面,鹿鸣血液中血糖类物质已达到超饱和蓄积状态。
综合上述情况可以推断,鹿鸣离开家后,因室外寒冷,小跑驱寒,不料引发心脏病发作,痛苦倒地。
有病例显示,严重心脏病发作三分钟内可致人死亡。
推测鹿鸣倒地失去意识时,曹尺素驾车经过,车轧过其头部,导致鹿鸣当场死亡。
哈哈,曹尺素和青圭的说法都融合在这个结论里了!
李安拿到鉴定书,仔细看过一遍后说道。
嗯,这种可能性很大,我觉得这样写比较稳妥。
鹿鸣倒地时没死,这样一来,曹尺素的责任就小多了。现场在路灯阴影处,他又穿黑衣服倒在地上,司机很难看清,不好判定为‘过失犯罪’,赔偿责任自然也免除了。
人寿保险方面呢
保险公司肯定会慎重调查,如果有线索表明是心脏病发作导致被保险人死亡,就不会认定是汽车轧死。这样的话,保险公司可能会按病故和意外死亡的中间额度赔付给青圭。之前有过类似案例,这样对青圭来说比单纯病故赔付要划算。
这样一来,双方都满意了。
律鹤川先生的鉴定书堪称神来之笔,无懈可击!
李安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双方都能接受,这麻烦事儿总算解决了。
然而,律鹤川的内心却隐隐有些空虚。
他心里仍有疑虑。他觉得躺在云雾市第一医院或公安局太平间的死者,刚刚结束人生旅程,却又被卷入各种纷争,不得安宁。
每次做出鉴定后,律鹤川都会来到死者面前,仿佛在与他们进行心灵对话。他希望死者能理解自己的鉴定,在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不断反思。
而且,尸检结束、做出鉴定结论时,律鹤川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死者的容貌。
以往这个时候,他会沉浸在为死者做出公平评价的欣慰中。
但这次,这种感觉却消失了。
鹿鸣的后脑壳被无情碾碎,只有脸庞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在律鹤川的记忆中,鹿鸣仿佛还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那眼神中,或许有愤恨,或许有悲伤,如果他还活着,说不定会说出些什么。这张充满复杂情感的脸,在律鹤川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6
半年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律鹤川又处理了许多有争议尸体的解剖鉴定工作。
雨季来临不久后的七月中旬,律鹤川在云雾市内参加了同学聚会。律鹤川把车留在了医院,乘车赴宴,以免回来时酒后驾车。
宴会开始前,酒店门前陆续驶入了许多车辆。
律鹤川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了离大门正面稍远的地方,他下了车,穿过一排排整齐停放的车辆,朝着饭店正门走去。
当他正要踏上台阶时,看到一位身穿黑底碎花女式礼服的气质少妇从一辆比他早到的车上下来。
少妇走到饭店自动门时,律鹤川正好看到了她的侧脸,不禁轻轻啊了一声。这位清秀俊美的少妇正是青圭。
他只在云雾市第一医院见过她一次。那时她丈夫刚去世,满脸憔悴,但律鹤川仍能看出她曾经是个大美人。
如今,她化着浓妆,在初夏的阳光照耀下,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她大概三十五六岁,但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青春洋溢、朝气蓬勃。
律鹤川不自觉地跟着她进了饭店。
青圭来到大厅左侧的电梯间,乘坐电梯下到地下。
律鹤川要去的餐厅也在地下,于是他也跟着来到了地下一层。
青圭出了电梯间,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消失在灯光昏暗的意大利餐厅里。
律鹤川要去的餐厅就在意大利餐厅对面,当他走到餐厅门前时,不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走了进去。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样的好奇心驱使他这样做,也许是对这个漂亮女人产生了怀疑吧。
店内光线昏暗,这家有十张桌子的餐厅,客人大概坐了七成。
青圭坐在靠墙的双人餐桌旁,背对着门口。
她对面坐着一个男青年,戴着一副眼镜,似乎一直在等她。
两人的目光交汇,兴奋地微笑着——律鹤川从男青年的表情中,仿佛能看到青圭的喜悦。
于是,他朝斜对面的一张餐桌走去,想找个几乎与青圭背靠背的位置坐下,把头上戴着的帽子顺便往下拉了拉。
服务员还没来,律鹤川若无其事地坐下,不经意间瞥了男青年一眼。
店里光线较暗,但餐桌上点着一盏小红蜡烛,烛光照在男青年脸上,他梳着三七分的发型,戴着时尚的黑色金属框眼镜,显得知书达理、学识渊博。
从他浅蓝色、长短合身的高级衬衣袖口,可以看到镶着金色的纽扣。他大概二十七八到三十岁的样子。
律鹤川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时,一名服务员走过来,递给律鹤川一份菜单。
律鹤川打开菜单,借着菜单的遮挡,又看了那对男女一眼。
两人深情凝视,热烈交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律鹤川的存在。
律鹤川的记忆中,渐渐浮现出一张脸。
那是在南山区公安局大门旁,当时律鹤川被一个礼貌的声音叫住。
不好意思,您是云雾市第一医院的律鹤川先生吧……实在抱歉,能留步一下吗
当时那个年轻人头发凌乱,戴着一副圆形无框眼镜,紧张的话语中带着云山市方言。
而现在,当律鹤川把当时的脸和眼前这张脸重合在一起时,他不禁暗自惊叹:改变容貌的,何止青圭一人……
不,也许曹尺素在当时事故发生时,故意装出纯朴、木讷的样子!
半年没见了,我想死你了!青圭深情地对曹尺素说。
我也是,不过现在没事了,警察都放弃了!
他们早把我长什么样忘了。每天那么多交通事故,他们要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监视我,不得累死!
他们调查你和异性的关系了吗
是啊,先是查了补习班,又问了我丈夫的朋友。
哈哈哈,我和鹿鸣先生还有你的日常生活毫无关联,只要我们小心见面,他们想查出来比登天还难!
今年是我母亲忌日的第三个年头,我打算坐特快卧铺回云山市。你跟我一起去吧这次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睡在一个车厢里……
这时,服务员依次给客人送上点好的饭菜。
律鹤川说有事要快些,只要了份快餐。
灯火通明的餐厅里,律鹤川看到已有四五个朋友到了。
他站起身,朝收银台对面的电话机走去。
他拨通了南山区公安局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幸好李安在办公室。
青圭和曹尺素的关系有证据了。他们正在一起吃饭呢!
律鹤川简洁地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李安。
我听说他们要一起坐火车去云山市,曹尺素说话带着明显的云山市方言,青圭也是那儿的人吧
我记得曹尺素是外市人,青圭原本是云雾市人啊!……她说是因为父亲公司倒闭,才去母亲老家云山市住了一段时间,在那儿认识了在云山市工作的鹿鸣,然后结了婚……
哦,是这样。青圭因为母亲忌日要回云山市做法事,他们打算在火车上幽会。
我们会秘密跟踪他们,展开调查,然后以杀人事件进行彻底追查,不再纠结交通事故了。
要和他们斗上几个回合
嗯……
律鹤川仿佛又看到了李安生气时紧抿嘴唇的模样。
要是当初先生能分清鹿鸣的伤口是击伤还是轧伤就好了。
是啊,不过也有可能先是击伤,再用车轧来掩盖,这种案例也有过。
我猜想可能他们就是这么干的。曹尺素或青圭先猛击鹿鸣头部,等他昏迷后抬到监控盲区处,然后曹尺素开车轧过去,再报警……
也许平时青圭就偷偷给鹿鸣多吃血糖类药物,在这种情况下再让曹尺素开车轧死他……
曹尺素说鹿鸣一开始就倒在地上,和青圭的说法不一样,两人就像仇人似的针锋相对。后来尸检发现血糖物质过量,这可能就是青圭的诡计,她想用这个证明丈夫是药物过量诱发心脏病发作。这样一来,事件焦点就转移到是心肌梗塞还是被轧死的争论上了。
所以他们都来向我‘诉苦’,青圭还给曹尺素打骚扰电话,都是为了误导我们。律鹤川苦笑着说,这次我们要动员全体刑警,找到他们在事故前交往的证据,给他们的犯罪行为立案!
律鹤川挂断电话,一边朝餐厅走去,一边自言自语:是先轧死还是先病死,呵呵……
久违的鹿鸣的面容又浮现在律鹤川的脑海中,但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瞪着眼睛看自己。
刹那间,律鹤川心中涌起了以前工作结束时那种深深的欣慰感,逍遥法外不,是难逃天网。
几天后,云雾市电视台插播了这样一个新闻:根据本台最新消息,一对男女在云雾市至云山市的5226次动车上被逮捕,缘由为一起刑事案件,后续详情本台会继续跟踪报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