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月光照不亮的家门》 > 第一章

1
死期倒计时
消毒水的气息早已渗入骨髓,我蜷缩在医院惨白的病床上,听着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如同死神倒计时的鼓点。最新的检查报告轻飘飘落在掌心,却似有千斤重——医生说,我仅剩一个月的时间。窗外的玉兰花苞怯生生探出头,而我的生命却即将在这个春天凋零。
我不想在这冰冷的病房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于是趁着护士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医院。拖着虚弱的身体,我终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
2
家变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屋内传来的欢声笑语却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进我的心脏。透过虚掩的门缝,暖黄的灯光里浮动着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母亲眼角笑出的皱纹比上次见面更深,父亲举着手机给那个女孩拍照,镜头前的她歪着头,发梢还别着我去年生日收到的珍珠发卡。陆川的手自然地搭在她椅背上,眉眼温柔得能滴出水,那是我很久都没见过的神情。那女孩眉眼弯弯,满是幸福,而我,仿佛成了这个家最陌生的局外人。
钥匙坠地的脆响,像一柄利刃割裂了屋内的欢腾。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三道身影齐刷刷转向门口。我与他们目光相撞,在父母眼底看到了慌乱的神色,而陆川的眼神里,甚至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尴尬。
那个女孩反应极快,睫毛轻颤,眼底瞬间泛起泪光,唇角向下一撇,露出无辜又委屈的神情,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父母几乎是同时冲向我,母亲的手紧紧攥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生疼,父亲则在一旁虚扶着我的背,两人一左一右,半推半拉地将我拽进客厅,按在柔软的沙发上。那急促又略显慌乱的动作,仿佛我是一个随时会碎掉的瓷娃娃,又像是急于掩盖什么秘密

小夏怎么突然回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伸手要去整理我凌乱的头发,却在触到我冰凉的脸颊时猛地缩回。茶几上的红枣燕窝还冒着热气,氤氲的白雾模糊了我的视线,那本该是母亲每天雷打不动送到医院的补品。我垂眸盯着自己苍白如纸的手背,指甲缝里还沾着逃离医院时蹭到的墙灰,轻声开口:妈妈,我想家了,所以回来看看——难道,我还不能回自己家里住一段时间吗尾音不自觉发颤,像寒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母亲的指尖在我手背上慌乱摩挲,笑得比哭还难看:当然可以!这是我宝贝的家,宝贝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她突然哽咽着把我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我的骨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永远都能住……温热的眼泪砸在我后颈,而我望着她身后女孩撇起的嘴角,突然觉得这个怀抱烫得可怕。
陆川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生硬的问候,我安静地陷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抠着磨得起球的沙发边缘。父亲靠着沙发,正熟练地剥橘子往那女孩掌心放;陆川垂眸擦拭她泛红的眼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母亲虽挨着我坐着,膝盖却始终朝着女孩的方向倾斜,时不时偷瞄一眼,眼神里尽是藏不住的关切。
我被这消毒水的气味还黏在毛衣纤维里,此刻却被屋内甜腻的香水味压得喘不过气。那些本该落在我身上的嘘寒问暖,那些曾属于我的温柔注视,如今全成了她的专属。喉咙泛起铁锈味,我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妈,我累了,先回房歇着。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呻吟。二楼尽头那扇雕花木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暖烘烘的粉色浪潮扑面而来。我最爱的米白色窗帘换成了荷叶边纱帘,墙上密密麻麻贴满合照——女孩窝在父母怀里比耶,踮脚给陆川戴生日帽,甚至穿着我的睡裙蜷在飘窗上看书。梳妆台上摆着我没拆封的面霜,却插满她的彩色发卡。
双腿突然发软,我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风从虚掩的窗缝钻进来,卷起满地彩色便利贴,每张都写着不同的早安晚安,却再没有一个字属于我。而那个女孩躲在父母身后,抽抽搭搭的哭声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进心里。
楼下突然安静下来,父亲的烟蒂在烟灰缸里发出滋啦熄灭的声响。母亲望着我僵立在房门口的身影,涂着珍珠色甲油的手指猛地蜷起——他们这才惊觉,这间贴着粉色墙纸、摆满苏棠照片的卧室,本该是属于我的地方。
夏夏,父亲率先打破沉默,喉结不安地滚动,要不你先住别的房间母亲慌忙扯住我的手腕,掌心沁出的汗洇湿了我袖口的布料。
3
心机女现形
苏棠抱着草莓熊玩偶从床边站起,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花:姐姐,我之前的房间漏水,没有办法爸爸才让我住这间房的……对不起,我这就搬走,你千万别生气她声音越说越小,抱着相框的指尖泛白,那张镶着金边的合照里,她窝在父母中间笑靥如花。不等我开口,她便像只受伤的小鹿般冲进走廊,拖鞋在木地板上甩出委屈的声响。父母和陆川看见她委屈的模样都满脸失望的看向我,可是我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
陆川率先追了出去,母亲小跑着整理苏棠散落的发丝,父亲背着手叹了口气,眼底却盛满心疼:好了,这间卧室就给棠棠住了。夏夏你做姐姐的,让让妹妹。他掏出手机开始联系装修队,皮鞋尖不耐烦地叩着地板,仿佛在驱赶某个不识趣的闯入者。
我看着他们簇拥着苏棠折返的背影,她发梢晃动的珍珠发卡晃得人眼睛生疼。路过我时,那双与我七分相似的杏眼弯成狡黠的月牙,嘴角勾起的弧度好似在向我挑衅。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在鼻腔翻涌,我才惊觉自己攥着门把手的指节已泛青——那些曾装满我童年回忆的抽屉,此刻正锁着属于另一个女孩的秘密。
夜晚,客房的门被敲醒,我打开房门只见苏棠倚在门框上,发梢垂落的珍珠坠子随着她摇曳的步伐轻晃,玻璃杯里的牛奶倒映着她弯起的眼尾。林夏,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受宠的小公主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颈侧,我要让你知道,就算你回来,这个家最受宠的人也只能是我。话音未落,玻璃杯猛地倾倒,雪白的牛奶如瀑布般浇在她精心编好的发辫上。她尖叫着跌坐在地。妈妈听到叫声连忙过来扶起苏棠。
棠棠,你这是怎么了妈妈担心的问道,苏棠正蜷在地毯上抽噎,沾着奶渍的睫毛忽闪:没事的妈妈,是我的错...姐姐她...尾音化作颤抖的抽气。迟来的父亲和陆川听到这话也都一脸失望的看向我。
夏夏,你怎么变成这样父亲的怒吼震得吊灯微微摇晃,棠棠她做错什么了就因为一间卧室
母亲忙着用丝巾擦拭苏棠泛红的脸颊,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我。我指着走廊角落的监控摄像头,喉间泛起铁锈味:去看录像,是她自己...
是我不小心摔的!苏棠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发梢滴落的奶渍在真丝睡裙上晕开深色痕迹,姐姐看到你们对我好,难免委屈...我真的没关系。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众人,蜷缩的姿势像只受伤的幼兽,却在转身时朝我勾起嘴角,珍珠坠子晃出一抹森冷的光。
我被这颠倒黑白的戏码刺得胃里翻涌,喉间腥的血沫几乎要漫出嘴角。父亲转身时带起的风掀翻了茶几上的纸巾盒,母亲蹲在地上慌乱收拾,连头都不愿抬起来看我一眼。陆川只留下一句别闹了,便追着苏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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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的门在身后重重摔上,震落了门框上积灰的相框。那是我十六岁生日拍的全家福,如今玻璃上的裂痕恰好横在我的脸上。窗外的玉兰花在夜风里簌簌发抖,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把地板上苏棠泼洒的牛奶照得泛着冷光,像一地凝固的眼泪。
我浑身发冷,看着他们关切地围着苏棠,听着那些指责的话语如锋利的箭,一下下射向我的心脏。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让我几乎作呕,可更痛的,是心里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我不再争辩,只是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客房。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我难以入眠。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给房间披上一层清冷的纱。我数着自己微弱的呼吸,感受着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往后的日子,空气里都弥漫着黏稠的恶意。苏棠总能精准掐住众人归家的时间——当父亲的公文包刚搁在玄关,她就会抱着摔碎的青花瓷蜷在墙角;陆川加班回来推开家门,便能看见她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指节发白地攥着半湿的裙摆。每一次意外都像精心编排的戏剧,而我永远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反派。
母亲擦拭她眼角的手越发熟练,父亲摔门时震落的相框里,我们曾经的全家福正在慢慢泛黄。陆川看向我时,目光总像在躲避什么脏东西,那些曾经温柔的注视,如今只剩冰冷的嫌恶。我蜷缩在客房发霉的墙角,听着楼下传来的哄笑声,喉咙里卡着经年累月的委屈,最终都化作沉默的痂。
某个清晨,我听见楼下传来苏棠欢快的笑声,还有母亲温柔的叮嘱:今天是你和陆川的约会,好好打扮。我的手指死死抠住床单,直到指甲缝渗出血珠。曾经,我和陆川也有过无数个甜蜜的约会,可现在,那些回忆却像一把把钢刀,剜着我的心。
窗外的玉兰花终于开了,洁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美得让人心碎。我挣扎着起身,扶着墙走到窗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春天了。
傍晚时分,疼痛突然加剧,我蜷缩在床角,剧烈的咳嗽让我咳出血丝,染红了枕边的手帕。有次咳得实在厉害,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清脆的碎裂声惊动了楼下的人。父亲冲上来时满脸不耐: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他没看到我蜷缩在血泊中的模样,只看到满地狼藉。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我强撑着爬起来,从抽屉里拿出纸笔,颤抖着写下最后的文字。我从未怪过你们,只是遗憾,没能好好道别。
4
最后的倔强
晨光刺破纱帘的缝隙,在楼梯台阶上投下锯齿状的光影。我扶着雕花栏杆缓缓下楼,羊绒拖鞋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楼下传来的笑声撞进耳膜时,我的指尖不受控地蜷缩进掌心——母亲正用果叉挑起切好的蜜瓜,亲昵地喂进苏棠张开的唇瓣,汁水顺着女孩嘴角滑落,母亲用拇指轻轻替她抹去。
苏棠将手机举到两人中间,屏幕蓝光映着她们笑出褶子的眼角,那副亲密无间的模样,恍然让人错认成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女。餐桌旁,父亲端着咖啡杯的手悬在半空,陆川支着下巴歪头凝视,两人眼中浮动的柔光,比记忆里任何时候看向我都要灼热。
我的影子斜斜地落在波斯地毯上,与这温馨场景格格不入。当楼梯扶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四道目光齐刷刷扫来,母亲举着果叉的手僵在半途,苏棠眼睫轻颤,瞬间切换成受惊的神情。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空气里只剩中央空调运作的嗡鸣。
母亲指尖捏着的果叉轻轻磕在瓷盘边缘,发出细碎的脆响。她垂眸将沾着蜜瓜汁的餐巾随意一放,唇角勾起僵硬的弧度:夏夏,你起床了睫毛下的目光躲闪着我的视线,转而落在我睡衣袖口露出的输液贴疤痕上,赶快过来吃早餐,吃完...我们送你去医院。最后几个字像是被碾碎的药片,混着酸涩在喉咙里打转,却又被她强装镇定的语气生生咽了回去。
我死死攥着睡衣下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发颤:妈妈,我不想去医院了,我想在家陪着你们...喉间泛起铁锈味,眼前的母亲却像隔着层毛玻璃般模糊不清。
母亲快步走来,冰凉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触感却像是隔着一层薄纱。她的声音温柔得可怕:听话,你的身体不好,你在家里我们也不放心。发梢扫过我的额头,带着陌生的香水味,过几天我们就接你回家好吗夏夏。可她垂落的发丝后,藏着苏棠倚在陆川肩头偷笑的剪影,刺痛了我的眼睛。
喉间泛起的苦涩几乎要漫出嘴角,我望着母亲躲闪的眼神,突然读懂了那些未尽的话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我怎会不知,三日后便是苏棠的生辰。水晶吊灯下早已备好了崭新的餐具,冰箱里藏着草莓奶油蛋糕,就连父亲公文包里都揣着精心挑选的首饰盒。他们口中的过几天,原是要将我支回医院,好让这个家在没有我的角落,圆满上演一场其乐融融的庆生戏码,将我彻底从家人的剧本里除名。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咸腥的血味在舌尖蔓延。母亲转身收拾餐桌的背影僵硬得像具提线木偶,苏棠歪在陆川肩头咬着草莓,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匕首剜着我。父亲已经掏出手机开始预约医院的专车,机械按键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不走。我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扶着楼梯扶手的指节泛白,消毒水的味道不知为何又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我知道后天是她生日,你们想让我消失,好让这个家假装完整。
瓷盘坠地的脆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苏棠瞬间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地扯着陆川的衣袖:姐姐怎么能这么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治病...父亲的怒吼震得吊灯摇晃:夏夏!你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
而母亲,她蹲在满地狼藉前,颤抖着捡起碎片的手指突然顿住。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亮她鬓角新添的白发——那是我在医院化疗时,她从未显露过的苍老。这个发现让我突然泄了气,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般瘫坐在台阶上。
生日前夜,我在客房听见楼下传来窃窃私语。陆川的声音混着香槟开瓶声:明天把她送到医院后,记得把客房的东西都清掉,棠棠说想改成衣帽间...我数着墙上苏棠的照片,数到第四十二张时,剧烈的咳嗽撕裂胸腔,血沫溅在她笑容灿烂的脸上。
凌晨三点,我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止痛药的药效早已褪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月光为我披上银纱,却照不亮这个不再属于我的家。最后回望时,二楼苏棠的房间还亮着灯,她的剪影正对着镜子试戴我的珍珠发卡。
我的病情迅速恶化,剧烈的疼痛常常让我蜷缩成一团。我不再向任何人求救,因为我知道,在他们心里,我不过是个麻烦。我开始拒绝服用止痛药,就像拒绝这个早已将我遗弃的世界。每一阵钻心的疼痛都成了证明我还活着的证据,而活着,竟成了比死亡更残忍的事。
消毒水在鼻腔里结成冰碴,最后一次CT胶片在日光灯下泛着幽蓝。主治医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裹着怜悯:最多三天。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我数着点滴管里坠落的水珠,突然想起苏棠往自己身上泼牛奶时,那溅在地毯上的白色斑点。
深夜的病房静得瘆人,我蜷缩在枕头上,将手机里偷录的视频、监控截图和诊断书整理进牛皮纸袋。苏棠假摔时翘起的小指,和挑衅我的聊天记录,还有这些日子里她陷害我的所有证据。最后塞进的,是母亲年轻时抱着我的褪色照片,背面用红笔圈出的日期,与苏棠出现的时间完美重合。
主治医生接过纸袋时,窗外的玉兰花正簌簌飘落。为什么不现在给他们她问。我望着腕间的输液管,那里还留着母亲强行拖拽我去医院时抓出的淤青:等我变成墙上的照片,他们或许才有勇气面对真相。
5
真相大白
风卷着落叶拍打着窗玻璃,我想象着三天后这个世界的模样——苏棠戴着我的珍珠发卡吹灭生日蜡烛,父母的笑容会否突然凝固在看到证据的瞬间而我,终于不用再当这个家里多余的影子,就像那些被苏棠替换掉的旧照片,终将在时光里泛黄、碎裂,成为无人问津的尘埃。
我感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虚弱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我用最后的意识摸索着手机,拨通了陆川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那边传来苏棠欢快的笑声:陆川哥哥,你快看这个笑话......随后便是陆川冷漠的声音:没事别打电话,今天是棠棠的生日,我在陪棠棠。
挂断电话,我望着窗外的闪电。雷声轰鸣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每当打雷,母亲总会紧紧抱着我,父亲会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陆川则会举着玩具逗我开心。泪水混着血从嘴角溢出,我终于明白,有些温暖,早在我被病痛折磨时,就已经彻底死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地洒进病房。它温柔地抚过我苍白的脸颊,却再也无法温暖我逐渐冰冷的身躯。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来查房的护士手中的病历本啪嗒掉落在地,她难以置信地捂住嘴,眼中满是惊恐。快!快叫医生!她踉跄着转身,白色的护士服在风中翻飞,匆忙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惊起了窗外休憩的麻雀。
病房里护士们小声的抽噎声宣告着我的死亡。我死了,但我的灵魂并没有消失,我漂浮在病床上看着年轻护士背过身去,白色袖口飞快擦拭着眼角;年长的护士长红着眼眶,轻轻替我阖上尚未冷却的眼睑,指尖在我冰凉的眉骨处顿了顿。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稠,主治医师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喉结剧烈滚动着按下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苏棠撒娇的轻笑,像根钢针猛地扎进耳膜。林先生,请...请节哀。她的声音在颤抖中裂成碎片,林夏小姐于今天凌晨...永远地离开了,请您尽快过来处理后事。走廊尽头,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经过,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混着电话那头突然凝滞的死寂,在空荡的病房里久久回荡。三秒后只听到电话那头砰的一声,是手机掉落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母亲破碎的抽泣声。
当父母、陆川与苏棠跌撞着冲进病房,消毒水味裹挟着他们慌乱的气息。父亲领带歪斜,母亲鬓发凌乱,陆川衬衫纽扣错了位,苏棠眼底犹有未拭去的笑意。
我的躯体陷在纯白被褥间,像片被霜雪打蔫的枯叶。母亲踉跄着扑到床边,颤抖的指尖悬在距离我脸颊半寸的空中,迟迟不敢落下。父亲喉结剧烈滚动,伸手去拉盖在我身上的白布,布料摩擦声沙沙作响,仿佛砂纸磨过每个人的心脏。
白布滑落的瞬间,空气骤然凝固。苏棠的笑容僵在嘴角,陆川后退半步撞翻金属椅,母亲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父亲的膝盖重重砸在瓷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我漂浮在他们上方,看着那些曾对我满是嫌恶的眼神,此刻浸满了惊恐与懊悔,而我精心准备的牛皮纸袋,正静静躺在床头柜上,等待揭开真相的时刻。
寂静如潮水漫过病房,主治医师踩着细高跟的脚步声在冷硬的地砖上轻响。她素白的工作服掠过我僵直的指尖,带着常年浸润的消毒水味,将牛皮纸袋郑重地放在父亲颤抖的掌心。这是林夏让我交给你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尾音还在空荡的房间里打着旋儿,她已转身离去,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门框,如同一片被风吹散的雪。
林父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将牛皮纸袋攥出褶皱。当一张张照片从袋中滑落,定格着苏棠假摔时刻意翘起的小指,当聊天记录里满是冰冷的挑衅话语铺展在眼前,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惊雷劈中般踉跄后退。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手中的证据如雪片般四散飘落,他死死盯着苏棠,声音里满是破碎与绝望:苏棠!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嘶吼声撞在病房的墙壁上,又折返回这令人窒息的空间。
林母颤抖着拾起散落的照片,陆川的呼吸在瞬间凝滞。当真相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林母突然冲上前,积攒多年的悔恨与愤怒化作三道清脆的巴掌,狠狠落在苏棠苍白的脸颊上。三个巴掌如惊雷般炸响,苏棠的脸颊瞬间浮起三道血痕,林母扯住她的衣领,曾经温柔的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恨意:我的女儿...你把我的夏夏还给我!苏棠踉跄着后退撞翻身后的医用推车,林母已泣不成声,瘫坐在地的林父仍喃喃自语,而我的灵魂静静漂浮在半空,看着这场迟到的审判。
金属输液架倒地的巨响中,苏棠踉跄着扶住窗台,指尖在玻璃上划出凌乱的血痕。她被打偏的脸缓缓转过来时,眼中的惊慌已被阴鸷取代:现在装好人有意思吗她扯着嘴角冷笑,沾着血丝的牙齿在惨白的脸上格外刺眼,你们不是早就把她当累赘了
林母的哭嚎戛然而止,陆川伸手去拉苏棠的动作僵在半空。林父撑着地面的手掌突然攥紧照片,指缝间渗出鲜血:你说什么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暴风雨前的闷雷。
我说,你们根本不在乎她!苏棠甩开陆川的手,染着美甲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床上的我,从发现她得绝症开始,你们就盼着用我取代她!不然为什么把她的房间清空为什么连她化疗掉头发都要瞒着她的声音越来越高,眼泪却一滴未落,我不过是帮你们演了场戏,现在人都死了,装什么深情
病房陷入死寂,只有林母压抑的抽气声在回荡。我看着陆川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仪器发出嗡鸣;林父灰白的头发下,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滴在诊断书上晚期两个字上,晕开墨色的涟漪。窗外的玉兰花突然被狂风卷起,花瓣拍打着玻璃,像是我无数次想敲开家门的手。苏棠转身冲出病房的瞬间,我的灵魂突然感受到一阵刺痛——原来即使死了,还是会为这些破碎的真相而疼。
我的魂灵如薄纱般缠绕在父母身后,随着他们跌跌撞撞回到那座曾将我拒之门外的房子。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苏棠精心布置的粉色卧室里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曾经堆满我回忆的抽屉被翻得凌乱,那些被她藏起的秘密,此刻正像腐烂的伤口般暴露在惨白的日光灯下。
接下来的日子恍若一场荒诞的镜像剧。林母将苏棠推到洒满牛奶的地毯上,逼她重演那场栽赃的戏码;林父举着监控画面,嘶吼着让她复刻每一个假摔的细节。陆川木然地站在一旁,看着苏棠惊恐的眼神逐渐变得疯狂——那曾是他给予我的冷漠注视。
当尖锐的刀刃捅进陆川腹部的瞬间,温热的血溅在雪白的墙纸上,绽开一朵朵扭曲的红梅。苏棠握着刀的手在颤抖,嘴角却挂着扭曲的笑:现在满意了你们所有人,都该下地狱!警笛声划破夜空时,我的魂灵悬在虚空中,看着父母佝偻的背影被红蓝警灯割裂,他们鬓角新添的白发,在夜风里凌乱如霜。
陆川躺在血泊中,挣扎着去够散落满地的证据照片,指腹抚过我化疗时苍白的脸,终于泣不成声。
6
遗书
深秋的雨丝斜斜划过窗棂,将林父林母的身影揉碎在蒙尘的玻璃上。当泛黄的日记本从樟木箱底滑落,母亲颤抖的指尖拂过烫金封皮,那行被泪水晕染的夏夏的小秘密瞬间洇开。父亲喉结剧烈滚动,翻开内页时,钢笔字迹深浅交错——化疗呕吐后的蜷缩、深夜想家时画满的小房子,每一笔都在诉说被病痛啃噬的孤独。
最后一页的字迹格外潦草,化疗药物导致的颤抖让笔画歪歪扭扭:我从未怪过你们,只是遗憾,没能好好道别。墨迹被反复摩挲,形成一道凸起的伤痕。母亲突然跪倒在地,哭声像被撕碎的布料,父亲抱着日记本的手臂青筋暴起,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道别二字上。
我的魂灵悬浮在泛黄的纸页上方,看着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记忆里母亲喂苏棠吃蜜瓜的温柔、父亲看她们时宠溺的眼神,此刻都化作咸涩的雾霭。随着晨光穿透云层,我感到身体正在变得透明,那些未说出口的委屈与眷恋,终究要散作穿过纱帘的一缕风,只留下日记本里永不褪色的遗憾,永远凝固在父母肝肠寸断的哭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