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相府庶女
我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那双手正小心翼翼地为我系上襁褓,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七小姐长得真像柳姨娘。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道,特别是这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
我——一个二十八岁的现代职场女性,此刻正被困在一个婴儿的身体里。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冷,却连颤抖都做不到。我的视线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这是一间陈设简朴的屋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和血腥气。
可惜柳姨娘没福气...老嬷嬷的声音更低了,产后血崩,连女儿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走了。
这就是我的新生吗?一个失去生母的相府庶女?
随着时间推移,我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我胎穿到了一个类似中国古代的异世界,成了当朝左相沈府的七小姐,取名沈清歌。我的生母是相爷从江南带回来的舞姬,因难产去世,留下我这个不受宠的庶女。
五岁那年,我亲眼目睹了相府的第一个秘密。
那是个春寒料峭的午后,我躲在假山后偷懒,看见大丫鬟碧荷带着四岁的庶弟沈明辉在湖边玩耍。碧荷左右张望后,突然将明辉推入湖中。孩子在水里扑腾,小手拼命拍打水面,嘴里呛着水喊救命。碧荷冷漠地看着,直到水面恢复平静。
当她转身时,对上了我的眼睛。
七小姐看见什么了?碧荷蹲下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我眨了眨眼,用最天真的语气说:碧荷姐姐,清歌在找蝴蝶,什么都没看见呀。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七小姐真乖。记住,今天你一直在花园捉蝴蝶,哪儿都没去。
我点头,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当晚,相府传出六公子失足落水的消息。相爷从朝中回来,只是皱了皱眉,吩咐管家好生安葬。府中上下,无一人提出质疑。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第二章·生存之道
相府夫人林氏出身名门,表面上一视同仁地教养所有子女。每月初一十五,我们这些庶女都要去正院请安,接受训导。
女子当以德行为先,才艺为辅。林夫人端坐在上首,声音不疾不徐,你们虽非我所出,但既入了沈家族谱,一言一行都关乎相府颜面。
我垂首站在最末位,余光扫过几位姐姐。大小姐沈清瑶是李姨娘所出,已显露出美人胚子;三小姐沈清玥是赵姨娘的女儿,正偷偷打着哈欠;五小姐沈清琳则一脸讨好地望着嫡母。
从今日起,你们每日辰时到女学读书,巳时习女红,未时学琴棋书画。林夫人目光扫过众人,相府的女儿,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女学设在东跨院的静心斋,由一位年过五旬的苏姓女夫子教授。第一堂课是《女诫》,姐妹们昏昏欲睡,我却听得认真。这些封建礼教虽然迂腐,却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七小姐,请背诵刚才讲的段落。苏夫子突然点名。
我起身,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还加上了自己的理解。苏夫子惊讶地看着我,连声称赞。几位姐姐投来或惊讶或嫉妒的目光,特别是五小姐,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下学后,我在回廊被拦住。
七妹妹好厉害呀,五小姐甜腻地笑着,不过啊,庶女就是庶女,再会背书也改变不了出身。
我低着头,怯生生地说:五姐姐教训的是,清歌只是侥幸...
知道就好。她冷哼一声,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我,过早显露锋芒只会招来祸患。但完全藏拙也不行——没有价值的庶女,随时可能病逝或意外身亡。
接下来的日子,我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在女学中表现中等偏上,既不让夫子失望,也不至于太过突出。女红课上,我故意把鸳鸯绣得像鸭子;琴艺只学到能弹简单曲目;棋艺则保持在输多赢少的水平。
唯一展现才华的,是诗词和书法。这是我前世就有的爱好,也是最能体现才女身份又不具威胁的技能。每当相爷考校子女学业时,我总能吟出几首恰到好处的诗,字也写得端庄秀丽。
七丫头倒有几分灵气。一次家宴上,相爷难得地夸了我一句。
林夫人微笑着点头:清歌确实用功,前日作的《春晓》连苏夫子都称赞呢。
我害羞地低下头,余光却瞥见几位姐姐扭曲的表情。尤其是五小姐,指甲都快掐进掌心了。
第三章·相府暗涌
十岁那年,我发现了相府的第二个秘密。
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被雷声惊醒,发现守夜的丫鬟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起身,想去小厨房找些点心。经过西厢房时,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好奇心驱使下,我贴着门缝往里看。只见三小姐沈清玥跪在地上,林夫人端坐在前,脸色阴沉。
女儿知错了...清玥抽泣着,再也不敢私藏外男书信了...
你可知这事若传出去,会毁了相府百年清誉?林夫人声音冰冷,赵姨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母亲饶命!女儿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林夫人叹了口气:罢了,看在你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去祠堂跪三天,抄《女诫》百遍。至于那个送信的奴才...她顿了顿,已经处理了。
我浑身发冷,悄悄退回黑暗中。第二天,府里传出消息,三小姐染了风寒,需要静养。而马厩的小厮张二莫名失踪,管家说他偷了府中财物逃跑了。
这件事让我彻底看清了林夫人的手段。表面仁慈大度,实则心狠手辣。我更加谨慎地经营着自己在府中的位置,既不过分亲近哪位姐姐,也不完全孤立自己。
转机出现在十二岁那年。相府唯一的嫡子沈明远从国子监休假归家,对我在花园里即兴作的一首诗大为赞赏。
七妹妹竟有如此才情!他惊喜地说,比那些只会胭脂水粉的强多了。
沈明远时年十八,是相爷和林夫人的心头肉。他的青睐立刻改变了我的处境。林夫人开始时不时赏我些首饰衣料,几位姐姐对我的态度也微妙地变化了——三小姐变得友善,五小姐则更加阴阳怪气。
我明白,这一切都建立在有用的基础上。我必须持续展现价值,才能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地位。
第四章·及笄之约
十五岁生辰前夕,林夫人单独召见了我。
清歌,你是个聪明孩子。她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及笄后有什么打算?
我恭敬地回答:全凭母亲做主。
林夫人满意地点头:相爷和我商量过了,待你及笄后,许给三皇子做侧妃。
我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显:女儿谨遵父母之命。
三皇子母家是琅琊王氏,在朝中颇有势力。林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相爷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深深福了一礼:女儿定不负相府栽培。
走出正院,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帕。政治联姻——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结局。作为相府最有才名的庶女,我注定会成为家族的一枚棋子。
及笄礼办得极为隆重。相爷显然想通过这场仪式向三皇子展示货物的价值。我穿着锦绣华服,在众目睽睽下行完所有礼仪。宾客中,我注意到三道特别的目光——
大皇子威严锐利,带着审视; 太子平静如水,深不可测; 而三皇子...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我灼穿。
礼成后一个月,三皇子府的花轿准时到来。出嫁前一晚,林夫人亲自来我房中,除了明面上的叮嘱,还低声警告:记住,你永远是沈家的女儿。
我垂眸:女儿铭记于心。
第五章·皇子侧妃
三皇子萧景琰的府邸比想象中简朴。入门第三日,我按规矩去给正妃王氏请安。
王王妃出身琅琊王氏,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她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却强撑着端庄仪态。
妹妹不必多礼。她声音冷淡,既入了府,就要守府里的规矩。
我恭敬应是,然后示意侍女退下。当房中只剩我们二人时,我直接跪了下来。
王妃明鉴,清歌入府实乃家族安排,对正妃之位绝无觊觎之心。我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清歌只求一处安身之所,愿与王妃同心,共侍殿下。
王王妃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她仔细打量我许久,突然笑了:好个伶俐的丫头。起来吧。
她亲手扶我起身,然后从案上端来一碗药:既如此,喝了它,本妃便信你。
我接过碗,闻到浓重的药味——绝子汤。没有犹豫,我一饮而尽。
王王妃神色复杂:你...不问问是什么?
王妃给的,自然是好东西。我擦擦嘴角,笑得坦然。
从那日起,王府后院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王王妃对我态度缓和许多,而三皇子则几乎夜夜宿在我院中。
我深知其中分寸——初一十五必劝他去正院,平日则用尽前世所知取悦他。既不过分争宠,也不故作清高。
这种平衡持续了一年多,直到老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
那天夜里,萧景琰匆匆入宫前,紧紧抱住我:清歌,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爱你。
我靠在他胸前,心中毫无波澜。这种乱世,爱情是最奢侈的东西。我早已学会不对任何人付出真心。
果然,三日后消息传来——太子继位,大皇子兵败身亡,三皇子被贬为齐王,即日前往封地。
收拾行装时,王王妃红着眼睛来找我:你早知道会这样,是不是?所以才...
我轻轻抱住她:姐姐,活着就好。
离京那日,相府无人来送。我站在马车旁回望京城,知道一段旅程结束了,而另一段未知的命运正等着我。
途中,刺杀如预料般来临。当迷烟飘入车厢时,我没有挣扎,任由黑暗吞噬意识。
第六章·宫墙囚凰
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幔。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沈清歌,我们又见面了。
抬头,新皇萧景琛——曾经的太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缓缓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裙裾纹丝不动,连袖口的金线绣花都未曾晃出一丝涟漪。
新皇萧景琛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你倒是镇定。他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朕还以为,你会哭闹,会求饶,甚至……会寻死。
我抬眸看他,目光平静得如一潭死水:陛下说笑了,臣妾为何要寻死?
齐王已死,你作为他的侧妃,被朕强掳入宫,难道不该恨朕?
我唇角微扬,笑意不达眼底: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横竖臣妾的命,从来不由自己做主。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大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玩味和几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好,好得很!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入怀中,另一只手挥退殿内所有宫人,沈清歌,你果然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我任由他抱起,神色依旧淡漠。
那一夜,红烛高燃,锦帐低垂。他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动作近乎粗暴,而我始终平静如水,既不迎合,也不抗拒。
事后,他撑着手臂俯视我,指尖划过我的脸颊:你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我淡淡一笑:陛下想要臣妾装什么?装娇羞?装欢喜?还是装……情深似海?
他眸色一沉,捏住我的下巴: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怕。我直视他的眼睛,但怕有用吗?
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最终嗤笑一声,翻身躺下:沈清歌,你真是……有趣。
次日,一道圣旨降下,我被封为宜嫔,记入宫册的名字却是林婉,出身江南商贾之家,与沈家、与齐王毫无干系。
我知道,这是萧景琛给我的新身份——一个干干净净、可以任他摆布的玩物。
第七章·深宫囚心
入宫后的日子,比我想象的更无趣。
萧景琛起初对我还算新鲜,隔三差五便来我这儿,可渐渐地,他的兴致淡了。后宫佳丽三千,他从不缺女人,而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皇后李氏出身名门,端庄贤淑,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宜嫔不冷不热,既不为难,也不亲近。
其他妃嫔则不同。
哟,这不是宜嫔妹妹吗?淑妃摇着团扇,笑吟吟地打量我,听说陛下前些日子又去你那儿了?真是好福气呢。
我低头抿茶,懒得接话。
妹妹怎么不说话?她故作关切,莫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齐王?
我抬眸,目光冷冽地扫过去。
淑妃被我看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眼神?!
淑妃姐姐。我放下茶盏,声音平静,有些话,说出口之前,最好先想想后果。
她脸色一变,刚要发作,皇后便轻咳一声: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何必闹得不愉快?
淑妃悻悻地闭了嘴,可我知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回宫后,我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飘落的梨花,忽然觉得疲惫至极。
这深宫里的女人,一个个为了争宠斗得头破血流,可到头来,谁又真的赢了?
萧景琛不会爱任何人,他爱的只有权力,只有他自己。
而我,早已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第八章·小太监
深宫寂寥,我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日去御花园的偏僻角落看书。
那日,我正翻着一本民间话本,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我警觉地抬头。
假山后探出一张清秀的脸,是个小太监,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奴、奴才该死!惊扰了娘娘!他慌忙跪下。
我合上书,淡淡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奴才……奴才在偷懒。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御膳房的活儿太累了,奴才躲这儿歇会儿。
我挑眉:你倒诚实。
他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娘娘手里的书……是《西厢记》吗?
我一怔:你识字?
识得一些。他不好意思道,奴才入宫前,家里是开书铺的。
我来了兴趣,示意他坐下:说说,你还读过什么?
他眼睛一亮,立刻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从《牡丹亭》到《聊斋志异》,从民间传说到江湖轶事,竟比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宫女有趣得多。
我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
那是我入宫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后来,我向萧景琛讨了他,让他做了我宫里的贴身太监。
他叫小安子,机灵又勤快,每日变着法子逗我开心。我头痛时,他会用独特的按摩手法替我缓解;我闷了,他会讲些宫外的趣事给我听;甚至我夜里睡不着,他也会守在门外,低声哼些民间小调。
那段日子,是我在这深宫里,最快乐的时光。
第九章·谣言四起
好景不长。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
听说了吗?宜嫔娘娘和那个小太监……啧啧啧。
真的假的?一个太监,能做什么?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有什么特殊本事呢?
这些污言秽语,终究传到了萧景琛耳朵里。
那日,他怒气冲冲地闯进我的寝宫,一脚踹翻了案几。
沈清歌!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眼底猩红,朕倒是小瞧了你!连太监都不放过?!
我被他掐得喘不过气,却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小安子跪在一旁,浑身发抖:陛下!奴才冤枉啊!奴才和娘娘清清白白,绝无半点逾矩!
萧景琛冷笑:一个阉人,也配碰朕的女人?
他松开我,厉声道:拖出去,杖毙!
小安子被拖走时,还在拼命喊冤,声音凄厉得刺耳。
萧景琛强迫我跪在殿外,亲眼看着那根粗重的廷杖一下下砸在小安子身上,直到他血肉模糊,再无声息。
你不是喜欢他吗?萧景琛捏着我的下巴,逼我抬头,怎么不哭?怎么不求朕饶了他?
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陛下想听什么?想听臣妾说'我爱他'?还是想听臣妾跪地求饶?
他脸色铁青:沈清歌!你——
陛下。我打断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您杀了他,不过是因为……您嫉妒。
他一愣,随即暴怒:朕嫉妒一个太监?!
我笑了,不再说话。
那夜,他疯了一般折磨我,仿佛要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我身上。
而我,始终平静如初。
第二天,我被废去封号,打入冷宫。
离开前,我最后看了一眼小安子的尸体,心里空荡荡的,连痛觉都麻木了。
这深宫,终究还是吃掉了最后一点鲜活的东西。
第十章·冷宫残梦
冷宫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
夏天闷热潮湿,蚊虫肆虐;冬天寒风刺骨,连炭火都没有。我的身子本就娇贵,很快便病倒了,高烧不退,意识模糊。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很多人——
齐王萧景琰站在远处,朝我伸出手:清歌,跟我走吧。
萧景琛站在阴影里,眼神复杂:沈清歌,你到底想要什么?
小安子蹲在床边,轻声哼着那首熟悉的民谣:娘娘,别睡……再坚持一下……
我缓缓闭上眼睛,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终于……可以结束了。
然而,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
雪白的天花板。
刺鼻的消毒水味。
和手腕上冰冷的束缚带。
患者醒了!快去叫医生!
我茫然地转头,看到玻璃窗外,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匆匆跑来。
耳边,响起机械的电子音:
京都市第三精神病院,重症监护区,7号床患者,沈清歌,多重人格障碍,伴有严重妄想症状……
我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忽然笑了。
原来……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还是说……此刻的现实,才是另一场更荒诞的梦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