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日的暖阳温柔洒落,那如云似霞的樱花,宛如被春风不小心打翻的粉色颜料,纷纷扬扬,簌簌地飘落在孟晚的相机取景框里。
彼时,孟晚单膝稳稳地跪在透着清新气息的湿润草皮上,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那台颇具年代感的老式胶片机。
她的眼神专注,手指轻轻转动着胶片机上的旋钮,试图捕捉到最完美的春日景致。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摩擦声,像是画笔在粗糙画纸上摩挲。
同学,你挡到我的画板了。一道清冽的男声打破了周围的静谧。
孟晚闻声抬起头,正巧看见从写生本后探出半张脸的男生,他身着一件靛蓝卫衣,干净又清爽。
男生握着油画棒的手指上沾满了五彩斑斓的颜料,袖口不经意间也蹭上了钴蓝色的痕迹。
他画纸上那层层叠叠的粉白,仿佛是春日里最热烈的告白,正在肆意地吞噬整个春天,将春天的烂漫与生机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孟晚第一次见到顾乾瑞。
顾乾瑞的身后支着一个便捷画架,上面的画布正一点点被他的灵感填满。
旁边的草坪上,一个帆布包随意地丢在那里,半截绷着的画布内框从包中露了出来,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随性与洒脱。
空气中,美术学院特有的松节油气息,悠悠地混在馥郁的花香里,这独特的味道,让孟晚不禁想起暗房里那带着神秘气息的显影液味道。
抱歉。孟晚歉意地笑了笑,抱着相机往旁边挪了挪,她的裙摆轻轻扫过沾着晶莹露珠的三叶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就在她重新调整取景角度时,取景框里忽然闯入半截画架,那突兀又和谐的画面让她忍不住按下快门,伴随着相机过片的清脆声响,她嘴角上扬,轻笑一声：不过你的构图,留白处都能开画展了。
顾乾瑞手中的油画棒在纸面瞬间顿住,他缓缓摘下卫衣帽,露出如鸦羽般乌黑亮丽的头发,右耳上那枚银色耳钉在阳光的照耀下闪了闪,仿佛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孟晚,问道：摄影系的
嗯。孟晚轻声回应,声音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轻柔又悦耳。
然而,一阵欢快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这微妙的沉寂。
孟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略带调侃地说道：喂,有何贵干,忙着取景呢。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孟晚只是随意回应了几声,便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在准备离开时,孟晚转头看了看顾乾瑞,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道：下次见,小帅哥！
顾乾瑞手中的画笔猛地一顿,那白皙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如同熟透的樱桃。
十米开外的合欢树下,粉色的花瓣如同细密的雨纷纷飘落。
孟晚的身影在这花雨中若隐若现,后颈的几缕碎发被微风轻轻掀起,宛如舞动的精灵。
就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有什么东西随着她摆动的手腕悄然坠落,在草叶间闪了一下,便如同隐匿在时光里的秘密,消失不见。
顾乾瑞微微一愣,随即起身快步走了过去。他蹲下身,在繁茂的草叶间仔细寻找。
不一会儿,一根樱花样式的发绳映入眼帘,那精致的发绳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发绳,望着孟晚早已消失在花海中的背影,犹豫片刻后,将发绳轻轻放入了口袋,仿佛珍藏起了一份珍贵的记忆。
回到画板前,顾乾瑞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拿起画笔,不紧不慢地在画布上涂抹起来,动作娴熟而专注。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黄昏那如诗如画的余晖照耀下,一幅美丽的油画作品逐渐呈现在眼前。
与孟晚之前看到的不同,原本大片的留白处,如今多了一抹靓丽的背影。
那背影在粉色的樱花与金色的夕阳交织中,显得格外动人,仿佛融入了整个春天的画卷。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少年的身影,顾乾瑞背着画板,缓缓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留下那幅承载着美好邂逅的油画,在微风中诉说着春日里的浪漫故事。
2
细密的雨丝,将梧桐叶敲打得熠熠发亮。顾乾瑞静静地伫立在画室窗前,目光有些放空。那根樱花发绳,宛如一条轻柔的粉色缎带,悠悠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颜料盒里新调制的群青色,还透着几分湿润,尚未完全干透,散发着独特的艺术气息。
他凝视着调色盘上那抹鲜亮的色彩,思绪却如脱缰之马,瞬间飘远,那个令他难以忘怀的背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乾瑞,你模特又放你鸽子了伴随着一声略显粗犷的呼喊,室友林骁抱着篮球,猛地撞开了画室的门。
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裹挟着室外的凉意,瞬间涌入室内。
顾乾瑞像是被惊扰的小鹿,迅速合上了面前的速写本,手中的铅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故作镇定地说道：有空拿我打趣,不如先操心操心你自己的模特！
林骁一脸好奇地凑过来,看向顾乾瑞尚未完成的画布,随即发出一声疑惑的咦：你最近怎么老是画背影啊这是哪个学妹,我怎么感觉从来没见过……
刹那间,画刀刮过亚麻布那沙沙的声响,陡然停住。
顾乾瑞低下头,专注地调色,钴蓝与钛白在调色板上交融,缓缓晕开一片如梦似幻的朦胧浅灰,他语气平淡地回应：不过是构图需要罢了。
然而,那真正的缘由,被他悄悄藏在了画室角落的储物柜里。
在那里,静静躺着三张尚未完成的速写,画中的主角皆是同一个身影。
第一张,描绘的是雨中的侧影,一台相机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半张脸庞,却遮不住那份独特的气质；第二张,场景设定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柔和的光线勾勒出曼妙的轮廓；而第三张,最为清晰,合欢树下的背影,以及那随风飘落的樱花发绳,每一处细节都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画中跃出。
暗房内,红色的灯光明明灭灭,营造出一种神秘而静谧的氛围。
孟晚轻轻夹起最后一张画纸,在显影液的作用下,画面的轮廓正渐渐清晰。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暗房内的寒意,还是内心难以抑制的紧张。
画面中,画架前的男生微微倾身,握着油画棒的手指骨节分明,每一处线条都充满了力量感。
最刺眼的,当属那袖口上钴蓝色的痕迹,在黄昏的光线模拟下,泛着如珍珠母贝般迷人的光泽。
啪的一声,相纸突然掉进定影液中,平静的液面瞬间泛起层层涟漪,那原本清晰的画面,也在这荡漾中渐渐破碎。
就在这时,暗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班长举着单反,探进头来：孟晚,下周外拍你去不去美院有个画室要拆了,据说那儿的玻璃花房特别适合拍照……
我去。孟晚赶忙捞起相纸,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滴答滴答地落在水泥地上。
灯光亮起的刹那,她恍惚间仿佛看见照片里的男生缓缓转过身来,正对着她,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
不知何时,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画室顶棚的玻璃花房,被雨滴敲打得叮咚作响,仿佛奏响了一曲轻柔的乐章。
顾乾瑞站在旋转楼梯上,视线牢牢锁定在孟晚身上,看着她缓缓抬起相机镜头。
今日的孟晚,将头发盘成了俏皮的丸子头,露出后颈一颗如朱砂般娇艳的小痣,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更添几分妩媚。
要拍多久顾乾瑞刻意将沾着群青颜料的右手,随意地撑在斑驳的砖墙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从容。
等到光。孟晚一边专注地调整三脚架的角度,一边回应。
此时,落日的余晖正从破碎的彩色玻璃间丝丝渗进来,为整个空间染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突然,那根樱花发绳从顾乾瑞的袖口悄然滑落,如同一只轻盈的粉色蝴蝶,悠悠飘过生锈的铁艺楼梯,正巧掉落在孟晚的脚下。
顾乾瑞心中一紧,急忙快步走到她面前。两人几乎同时蹲下,就在这一瞬间,相机快门自动闭合,那四目相对的刹那,也因此被永远定格。
原来是被你捡到了,谢了小帅哥,要物归原主哦！随后孟晚看向相机中的成片,眼中满是满意,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正在有条不紊整理摄影工具的孟晚,不经意间抬头,看到还在发愣的顾乾瑞,开口说道：拍完了,效果很不错,我很满意。
顾乾瑞如梦初醒,连忙点了点头。
孟晚背上摄影工具,走到顾乾瑞面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孟晚,很高兴认识你,你呢
顾乾瑞。他看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愣了一秒,才赶忙伸手回应。
我的任务完成了,那下次有缘再见啦顾同学。说着,孟晚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顾乾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犹豫片刻后,缓缓开口：如果有时间,能邀请你当我的模特吗
见孟晚停下脚步,他又急忙补充道：之前约好的模特放了鸽子,作业下周就要交了,你要是不方便……
好,明天暗房见！孟晚背着身,高高举起胳膊向顾乾瑞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嘴角却微微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顾乾瑞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止不住地暗自欢喜,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3
顾乾瑞伫立在暗房门口,抬手间,手指就那么悬在门板上方,宛如被无形的丝线牵扯住,迟迟没能落下。
他下意识地低头审视自己今日的装扮,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搭配着浅蓝色牛仔裤,简约倒是简约,可此刻在他心里,却莫名觉得太过随意了些。
一丝懊恼悄然爬上心头,他不禁暗自埋怨自己,怎么就没好好拾掇拾掇再来呢。
就在他内心纠结万分之时,咔嚓一声轻响,门从里面被缓缓推开。
我就知道是你。孟晚微微侧身,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宛如春日里绽放的第一缕温柔,在门口站了起码三分钟,我都寻思着,是不是你又找到了别的模特,把我这茬给忘了。
顾乾瑞只觉脸颊瞬间一热,仿佛被一团无形的火焰舔舐,连耳根都跟着发烫起来。
他有些慌乱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孟晚轻轻眨了眨眼,俏皮地说道：暗房的隔音可没那么严实,你在外面的动静,我在里头还是能听到一些的。说着,她侧身让出一条通路,眼神中透着几分邀请,进来吧,带你参观参观我的小天地。
踏入暗房,顾乾瑞发现这里比他想象中更为宽敞,空间被巧妙地划分成两个区域。
外间摆放着一张长长的工作台,上面整齐有序地陈列着各类冲洗设备,从显影罐到放大机,每一件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在安全灯昏红的光线映照下,泛着神秘而幽微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过往无数次的光影流转。
里间则悬挂着几排正在晾干的照片,照片在微微的气流中轻轻晃动,如同神秘的幻影,在这暗红的灯光下,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给人一种仿佛置身于时光隧道的奇妙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显影液和定影液交织而成的化学气息,那味道独特而又奇异,非但没有让人感到厌烦,反而带着一种别样的魔力,仿佛在诱惑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去探寻影像背后的奥秘。
孟晚款步走到工作台前,伸手拿起一个文件夹,递向顾乾瑞,这是我之前的一些作品,你可以瞧瞧。
顾乾瑞伸出手接过文件夹,不经意间,指尖轻轻碰到了她的手背。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微弱却又清晰的电流,从指尖迅速传遍全身,他像被烫到一般,触电似的迅速缩回手。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佯装镇定地翻开文件夹,映入眼帘的是一系列黑白人像摄影作品。每一张照片都像是一个无声的故事,充满了浓郁且强烈的情绪与张力。
照片中的模特,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穿透薄薄的纸面,直抵观者的灵魂深处,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这些…真的很震撼。顾乾瑞由衷地赞叹道,目光中满是欣赏与敬佩,你真的很厉害,特别擅长捕捉人物内在的神韵。
孟晚轻轻靠在桌边,目光悠悠地落在他的侧脸上,眼神中透着一丝自信与狡黠,那是因为我总能寻觅到与众不同的模特呀。
顾乾瑞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与她那专注的眼神正好交汇。
在暗房这诡异而暧昧的红光笼罩下,顾乾瑞的眼睛显得愈发深邃,仿佛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藏着无尽的神秘与故事。
孟晚只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仿佛有一只小鹿在心底慌乱地乱撞。
她急忙别过头,看向别处,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所以,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孟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试图借此转移那有些微妙的气氛。
这次的主题是专注,你只需展现出你在暗房里的日常状态就好。顾乾瑞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翻动手中的画本。
随着画本的翻动,孟晚的眼前突然闪过一抹熟悉的背影,她不禁惊讶地轻呼出声：咦,那不是我上周在图书馆的侧影吗看来你早就对我这个模特‘别有用心’了呀。
顾乾瑞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窘迫之色,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解释道：那天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进来,你低头专注看书的样子…实在是太符合我想要的主题了,当时就忍不住画了下来。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真诚而又柔和地看着孟晚：这也是之前模特放鸽子后,我邀请你当模特的原因。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既透着一种沉静如水的安然,又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捕捉、去描绘。
孟晚听了他的解释,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为自己被偷拍而生气,还是该为他如此高的评价而感到荣幸。
她再次看向那张画,不得不承认,画中的自己确实很好,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她平日里对自己的认知。
4
两人还未来得及从刚刚的氛围中缓过神,刹那间,整个暗房的灯光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不
仅是正常照明的灯光,就连那散发着微弱红光的安全灯,也一同陷入死寂,四周陡然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怎么又跳闸了孟晚的声音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清晰得有些突兀。
别动,我去看看电箱。顾乾瑞的声音从她右侧传来,带着沉稳与镇定。
孟晚乖乖站在原地,此刻才深刻意识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里,人仿佛瞬间失去了对方向的感知能力。
她能听到顾乾瑞摸索前行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沉闷的砰打破寂静,随后是一声压抑的嘶——。
你没事吧她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迈出一步,却不想被地上不知何物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黑暗中,孟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顾乾瑞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仿佛能听见彼此加速的心跳声,一种莫名的紧张与羞涩瞬间在心头蔓延。
小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其中还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孟晚慌乱地想要站稳,却因过度紧张再次失去平衡,这一次,她整个人直直地撞进了顾乾瑞的怀里,脸颊紧紧贴上他坚实的胸膛。
刹那间,一股淡淡的松木香与显影液独特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钻进她的鼻腔,而他那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如同鼓点一般,敲打着她的心弦。
抱歉！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他,慌乱之中,手却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脸庞。
就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顾乾瑞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移开,然而却没有立刻松开。
你的手很凉。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怕惊扰了这片黑暗中的静谧。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孟晚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温度,那略微粗糙的触感,还有他拇指在自己手腕内侧若有若无的摩挲。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敢有丝毫动弹。
突然,应急安全灯啪地亮了起来,暗房再次被那微弱而诡异的红光所笼罩。
两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在这神秘的红光中凝视着对方。顾乾瑞的眼睛在红光下深邃得近乎黑色,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而孟晚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此刻一定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
顾乾瑞率先松开了手,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氛围,我去看看电箱。
孟晚微微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静静地看着顾乾瑞走向角落的电箱,那修长的背影在红光下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将她的心也一并拉长。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只是保险丝烧了。顾乾瑞很快便修好了电路,主灯重新亮起,那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两人都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刚才在黑暗中发生的亲密瞬间,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顾乾瑞从容地走回工作台,语气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淡然,如果你愿意当我的模特,我们可以从明天开始。每次大概两小时,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孟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水,好,我答应你,现在就可以开始。
明天吧,今天我想学习冲洗照片的过程。顾乾瑞指了指暗房里那些专业的设备,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期待的光芒,我一直对传统暗房技术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孟晚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宛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没问题。那今天就让我来给你好好上一课吧。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孟晚耐心细致地向顾乾瑞讲解显影的每一个步骤。他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专注地聆听着。
孟晚手把手地指导他如何小心翼翼地将底片装入显影罐,又如何精准地控制显影时间。
现在轻轻摇晃显影罐,像这样。孟晚说着,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引导着他做圆周运动。
两人的手一同浸泡在显影液中,然而此刻,他们的手却比那显影液更加温热,仿佛传递着一种别样的温度。
孟晚偷偷抬眼看向他,只见顾乾瑞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显影罐,他的睫毛在安全灯的映照下,投下细密而迷人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他和自己一样,也在享受着这种若有若无的亲近,这种微妙的感觉,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在她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好了,现在可以打开看看效果了。孟晚轻轻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然而她的心,却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5
顾乾瑞怀着满心的期待与忐忑,小心翼翼地打开显影罐,缓缓取出那张承载着他首次冲洗成果的底片。
在那昏红灯光的映照下,底片上的影像逐渐清晰起来——竟是他们初次见面时,在那片洒满阳光的草坪上专注创作的自己。
你……他不禁惊讶地转过头,目光中满是诧异与惊喜。
孟晚俏皮地耸耸肩,脸上带着一抹狡黠的笑,说道：我寻思着,这应该是最适合你第一次冲洗的照片啦。这下咱俩算是扯平咯,你画我,我拍你。
顾乾瑞轻轻地将仍带着些许湿润的底片举到红灯前,目光紧紧地锁住上面的画面,仔细地端详着。
照片中的自己,完全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神情专注而又宁静,斑驳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脸上,勾勒出明暗交织的轮廓,仿佛时间都为那一刻停留。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却满含真诚,这张照片,我真的很喜欢。
孟晚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拿起另一张刚刚冲洗好的照片。那是顾乾瑞方才专注冲洗底片时的侧影,专注的神情、利落的动作,都被她敏锐地捕捉了下来。她迅速将照片浸入定影液中,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你偷拍我！顾乾瑞瞪大了眼睛,佯装出一副嗔怒的模样。
这叫抓拍。孟晚一本正经地纠正道,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很契合你绘画的主题,不是吗
顾乾瑞一听,伸手就想去拿那张照片,孟晚却像个调皮的孩子般,迅速藏起照片,偏不让他拿到。
两人就这么在这略显狭窄的暗房里追逐起来,欢笑声和惊呼声交织在一起。
慌乱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显影液瓶子。
说时迟那时快,顾乾瑞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瓶子,然而,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失去了平衡。
两人一同朝着暗房角落的椅子跌坐过去。
孟晚半趴在顾乾瑞身上,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近到她甚至能清清楚楚地数清他睫毛的数量,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在他瞳孔中那小小的倒影。
顾乾瑞的手还稳稳地扶在她的腰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丝丝缕缕地传来,让她的心瞬间乱了节奏。
我……孟晚微微张了张嘴,脑海中一片空白,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
顾乾瑞的目光,先是停留在她的眼睛上,像是被深深吸引,而后又缓缓下移到她的嘴唇,不过仅仅停留了一瞬,便迅速移开。
他微微红了红脸,轻轻地将她扶正,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孟晚慌乱地点点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两人默默地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走出了暗房。校园里的夜风轻柔地拂过他们发烫的脸颊,带来丝丝清凉,却怎么也抚不平他们心中的涟漪。
明天下午三点,还是暗房见在女生宿舍楼下,顾乾瑞打破了沉默,轻声问道。
嗯。孟晚轻声应道,声音小得如同蚊蚋。
看着孟晚就要转身离开,顾乾瑞犹豫了一下,又赶忙说道：今晚……谢谢你教我冲洗照片。
孟晚微微仰头,嘴角泛起一抹温柔的微笑,轻声说道：晚安,顾乾瑞。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却又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她转身,缓缓走进宿舍楼,脚步轻快而又带着一丝雀跃。
此时,她的心里已然开始满心期待着明天与他的再次见面。
6
翌日,时光的指针轻快转动,很快便迎来了新的一天。
顾乾瑞与孟晚,如同两颗被默契牵引的星辰,如约踏入那间弥漫着神秘气息的暗房。
暗房内,那抹如融化玛瑙般的红光,悠悠地流淌着,将孟晚的侧影精心勾勒,恰似一幅灵动的剪影,每一帧都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故事。
顾乾瑞手持炭笔,笔尖如灵动的舞者,在画纸上沙沙游走,紧密追随着显影液缓缓滴落的轨迹。
在孟晚那线条优美的耳垂下方,晕染开一小片仿若轻雾般的灰色,为整幅画面添上一抹朦胧的诗意。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炭笔碾过粗粝纸面的独特质感,低沉而富有磁性,宛如在孟晚耳边奏响的一曲轻柔乐章。
孟晚那正在用竹夹轻轻翻动相纸的手指,像是被这声音施了魔法,瞬间顿在了半空。
显影盘里,少女的轮廓如同从梦幻深处缓缓浮现,逐渐清晰起来。
她那纤长睫毛上凝着的晶莹水珠,在红光的映照下,幻化成细碎的琉璃,闪烁着迷人而梦幻的光泽,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顾乾瑞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悄然在心底蔓延。
昨日指尖相触时那如灼烧般的奇妙感觉,此刻竟如潮水般在指节间复苏。
不知不觉间,画纸上孟晚的脖颈线条,悄然偏了半寸。他微微皱眉,抬手扯开两颗衬衫纽扣,暗房里原本漂浮着的醋酸味,仿佛也受到这微妙情绪的影响,陡然变得粘稠起来。
就在这时,竹夹轻轻碰到搪瓷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孟晚的声音,如同显影液中逐渐明晰的影像,悠悠传来：你画的是工作时的我,还是……
然而,她的话音却冷不丁被暗房铁门铁链的声响硬生生斩断。
刹那间,浓稠如雾的红色光芒,像是被一把利刃猛地撕开一道裂缝。
周谨言手捧着一束白玫瑰,宛如闯入神秘梦境的不速之客,那白玫瑰在暗室的昏红光线里亮得格外刺眼,打破了原本静谧的氛围。
孟晚手中的显影夹咣当一声,毫无预兆地坠入定影液中,惊起一串银亮的水花,仿佛是暗房对这突如其来变故的惊呼声。
学妹要的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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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显影粉。周谨言镜片后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顾乾瑞沾着炭灰的袖口,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顺便给你带了你喜欢的海盐芝士。
当那塑料盒轻轻放在工作台上时,保鲜膜像是在这暧昧的氛围里,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顾乾瑞手中的炭笔,在画纸上猝不及防地擦出一道突兀的裂痕,仿佛是他此刻纷乱心情的真实写照。
他瞧见周谨言西装袖口不经意露出的百达翡丽手表,在红光的映照下泛着刺目的光,那秒针跳动的细微声音,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吵闹,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耳膜。
孟晚耳后那几缕俏皮卷起的碎发间,悄然落下一滴汗珠,顺着白皙的肌肤缓缓滑落,在锁骨窝处汇聚成一小片仿若红色湖泊般的光影,美得惊心动魄。
学长怎么知道我在这孟晚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空气中显影液的酸味,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变得愈发浓烈起来。
周谨言微微俯身,指尖轻轻掠过她的发梢,看似亲昵地拈下一片并不存在的灰尘,轻声说道：上次你说暗房通风口有问题,我正好认识后勤处的人,想着今天帮你来看看。
就在这时,咔嚓、咔嚓、咔嚓,三声快门声如惊雷般在寂静的暗房中炸开。
顾乾瑞这才注意到周谨言胸前挂着的徕卡相机,那黑色的机身,像是一头贪婪的巨兽,吞噬着暗室里的红光。
显影盘里的相纸上,少女那原本生动的面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色,仿佛在无奈地诉说着美好瞬间的消逝。
这张废了。孟晚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懊恼,那相纸被她随手扔进废液桶时,溅起的水花不偏不倚地打湿了顾乾瑞的裤脚。
再看画纸上那尚未完成的肖像,此刻竟无端显得有些可笑。
他因用力过猛而留下的笔触,将孟晚的眼睛画成了如受惊小鹿般的模样,满是慌乱与失措。
周谨言不紧不慢地摘下手表,缓缓放进西装口袋,金属表链擦过画纸边缘,发出细微的声响。
同学在画人像要不要试试用禄来双反取景那种方画幅所独有的仪式感……他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身上散发的玫瑰香气,强势地压过了定影液那带着硫磺味的气息。
就在这时,显影定时器突然尖锐地啸叫起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孟晚转身去关开关的动作过于急促,她那如墨般的马尾,不经意间扫过顾乾瑞的画板。
刹那间,炭笔下的少女发梢扬起,在红光的笼罩下,仿佛变成了一簇正在欢快跳动的火焰,充满了别样的生机与张力。
不必了,这个取景我很喜欢。顾乾瑞微微抿唇,继续手上的动作,试图用专注作画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孟晚见气氛愈发尴尬,急忙开口打圆场：学长,快别打扰他专心创作了,完不成作业你替他挨骂呀！
周谨言轻笑几声,不再多言,转身将那束白玫瑰插进窗边的空试剂瓶。
那十二朵含苞待放的花苞,在暗室里悄然绽放,像是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默默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时间在这微妙的氛围中悄然流逝,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三人都或多或少地感到了些许疲惫。
收拾好各自的东西后,他们一同离开了暗房。
走吧,我请你吃饭。顾乾瑞看向孟晚,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柔与期待。
周谨言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笑着打趣道：怎么,小学弟,只请晚晚不请我呀,我可也陪伴了你们一个多小时呢！
走吧,一起。顾乾瑞无奈地笑了笑,背着画板大步向前走去,仿佛想要尽快驱散这略显压抑的气氛,迈向新的轻松与愉悦。
7
当暮色如缓缓倾倒的显影液,一点点漫过整个校园时,三人正漫步在那条开满晚樱的小径上。
粉嫩的花瓣随风轻舞,仿佛在为他们的身影铺上一层梦幻的薄纱。
不多时,他们来到食堂。
不锈钢餐盘反射的光晃过众人眼帘,顾乾瑞正下意识地翻找着校园卡。
这时,周谨言已动作娴熟地将餐盘轻轻推到孟晚面前,盘中的芹菜在保温灯的映照下,泛着如翡翠般温润的光泽。
我记得你说过喜欢清淡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行云流水般抽出消毒餐具,塑料膜被撕开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食堂略显嘈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顾乾瑞听闻,用指节轻轻叩了叩餐桌,在暗房待久了,容易缺乏维生素A。说着,一份金枪鱼沙拉稳稳落在孟晚右手边。
盘中橙子切成的薄片,在灯光下透出如玛瑙般瑰丽的纹路,宛如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两个餐盘就这样在孟晚面前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夹角,恰似暗房里怎么也对不准的取景框,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微妙氛围。
你们美术生都这么执着于构图吗周谨言微微眯起眼,用筷子尖轻轻拨开孟晚餐盘里的花椒,不锈钢筷子与瓷器餐盘碰撞的声音里,仿佛裹挟着薄荷味的隐隐挑衅。
此刻,他正与顾乾瑞暗暗争夺着餐巾纸的摆放权,空气中似乎有看不见的火花在闪烁。
孟晚轻轻咬住吸管,不经意间抬眼,只见玻璃窗外闪过十几道手机屏幕发出的冷光。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整个三食堂原本的嘈杂喧闹,已然变成了一片窃窃私语的水潭,而他们三人,正毫无防备地坐在这漩涡的中央,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暗房的定影液会腐蚀银饰。周谨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握住孟晚正要去拿胡椒粉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那条精致的樱花手链,清晰地烙在孟晚的皮肤上,上周实验课……
然而,他的话音却被顾乾瑞爽朗的笑声截断。
只见顾乾瑞修长的手指正悬在孟晚的发梢,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这里沾了显影液结晶。
此时的他们,浑然不知在饭菜香气弥漫的氛围中,论坛上的一则热帖正悄然爬上实时榜首。
那张偷拍照里,孟晚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静谧而美好。
她的左侧,是周谨言线条紧绷的下颌线,透着一股冷峻；右侧,顾乾瑞的银框眼镜正映出如万花筒般五彩斑斓的光斑,为画面增添了几分奇幻色彩。
主楼所配的文字瞬间炸开三千条回复：三角区
&
美学暴击！
当孟晚用柠檬水在桌面缓缓画出显影液的化学式时,两个男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掏出钢笔。
就在笔尖相撞的瞬间,头顶的LED灯管突然开始闪烁,那忽明忽暗的光线,恰似暗房里骤然亮起的红色安全灯,为这原本就微妙的场景又添了几分神秘。
其实我更喜欢定影液的味道。孟晚忽然抬起头,目光先落在周谨言白衬衫第二颗纽扣上那块凝固的显影剂污渍,语气轻柔地说道,就像暴雨前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
随后,她又将目光转向顾乾瑞沾着水彩的袖口,眼神中带着一丝沉醉,不过水洗相纸的手感,确实像触摸正在消散的月光,轻柔又虚幻。
在论坛服务器不堪重负崩溃前,最后刷新的照片里,粉嫩的樱花正悠悠落在那三个并行的影子上,仿佛为这个充满故事的画面添上了一个诗意的注脚。
有人细心地放大照片边缘,发现顾乾瑞的素描本露出半页速写——那是一幅逆光的手部特写,腕间缠绕着细银链,在暗房特有的红光里,冲洗着永恒的美好瞬间。
8
孟晚的手指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宿舍里的白炽灯洒下光亮,在钢化膜上折射出一圈柔和光晕。
三分钟就突破千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指尖缓缓划过那张偷拍照。
照片里,顾乾瑞正往她碗里夹三文鱼,周谨言的筷子悬在半空,画面上方是周谨言紧绷的下颌线,定格的瞬间充满了故事感。
林柚咬着吸管凑了过来,柠檬茶在塑料杯里晃出细碎声响,笑嘻嘻道：你瞧这张,顾学长给你递纸的特写,那眼神,含情脉脉的,底下都在猜你们是不是早就谈起地下恋了......
手机猛地一阵震动,孟晚差点没拿稳摔落。
锁屏上弹出顾乾瑞的消息：明早9点暗房见。她盯着那个句号,足足看了十秒,又不禁想起照片上那所谓含情脉脉的眼神……
翌日清晨,暗房内的红灯如浸在葡萄酒中的月亮,散发着朦胧而暧昧的光。
孟晚听到身后铁门轻轻闭合,紧接着,顾乾瑞帆布鞋底与防滑地胶摩擦,传来熟悉的沙沙声。
红灯洒落在油画箱上,投下血琥珀色的光斑,为整个暗房添了几分神秘氛围。
孟晚看着顾乾瑞将三脚画架稳稳支在防尘帘旁。
今日,他身着靛蓝工装衬衫,袖管整齐地卷到手肘,小臂上星星点点的钴蓝痕迹露了出来,那是他总是忘记洗掉的颜料旧痕,宛如岁月留下的独特勋章。
论坛那些帖子……孟晚刚一开口,便被他打开亚克力颜料盒的清脆声响打断。
顾乾瑞将一支榛形笔缓缓浸入松节油罐,手腕轻转,银色表链在红光中划出一道闪亮弧线,说道：今天要完成这幅作品,辛苦你了。
这时,孟晚才注意到画架上绷着的阿诗水彩纸,中粗纹的肌理在安全灯下泛着温馨的暖调,仿佛在静静等待着被赋予灵魂。
顾乾瑞手持木炭条,在纸面轻轻划出基准线,不经意间,腕骨轻轻擦过她铺展在操作台上的马尾辫,刹那间,松香混着蜂蜡的气息浓烈地弥漫开来。
可以保持昨天调配显影液的姿势吗他手持炭笔尖,在空中虚点她略显僵硬的肩线,不过手指要放松些,你当时捏量杯的力度,会让肱桡肌看起来有些变形。
孟晚只觉耳后一阵发烫,瞬间明白他这几天为何总从不同角度观察自己工作时的模样。
木炭与纸面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好似春蚕悠然啃食桑叶,在寂静的暗房里格外清晰。
孟晚默默数着自己的呼吸,视线不自觉落在顾乾瑞调色板上凝结的琥珀色光油。
他每次换笔时,总会习惯性地用无名指轻叩笔杆,这个细微习惯,竟和他教自己处理明暗交界线时如出一辙。
别动。他的声音陡然靠近,孟晚只感觉炭笔尖悬在自己鼻梁上方三厘米处,你刚才眨眼频率变了。
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她微微颤抖的眼睫,她清楚地看见他工装衬衫第二颗纽扣上沾着的钛白颜料,在这红光中,恰似一粒微小而明亮的月亮。
就在这时,画室方向突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
顾乾瑞反应迅速,手臂瞬间撑在操作台边沿,将她稳稳笼在画架与自己身体构成的三角区域内。
周谨言的声音隔着防尘帘悠悠传来：教务处说暗房要改造成数字影像室了……
啪的一声,木炭条骤然折断在水泥地面。顾乾瑞的拇指不经意间抚过孟晚僵硬的指节,低声说道：继续维持握量杯的姿势。
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银灰色的铅粉,还有二十七分钟才能完成骨骼结构。
孟晚在肩颈逐渐泛起的酸麻中,细细数着他的呼吸次数。此刻,那些论坛里尖叫着绝对在交往的跟帖,仿佛突然有了真实可感的温度。
终于,当顾乾瑞放下炭笔,孟晚看向画纸,只见画纸上的自己,在显影液升腾的袅袅雾气里,凝固成了永恒的模样——而他故意留白的锁骨位置,分明洇着一抹尚未晕开的玫瑰赭色,似有若无地诉说着别样情愫。
显影槽里的药水泛着柔和微光,他伸手去调整安全灯角度时,手背轻轻擦过她的耳尖,瞬间带起一小片难以抑制的战栗。
不知何时,周谨言已悄然离去,只留下暗房里这一抹令人心动又回味的氛围。
9
暗房内,那盏红灯幽幽地亮着,在顾乾瑞眼前晕开一片片暧昧的涟漪,好似将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梦幻纱幕之中。
显影液刺鼻的气味,与孟晚发梢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交织缠绕,在空气中缓缓流转。
顾乾瑞紧紧握着画笔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调色盘里,钴蓝与赭石相互交融,在他的笔触下,于画布上渐渐晕染出孟晚那低垂的睫毛,细腻而生动,仿佛下一秒,那睫毛便会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颜料要滴到衬衫上了。孟晚的声音突然响起,宛如夜莺轻啼,打破了暗房里的静谧。
她的指尖如羽毛般轻轻划过他的袖口。
顾乾瑞的心猛地一颤,手中的画笔不受控制,在画布边缘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恰似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圈慌乱的涟漪。
这,已是他们在暗房一同创作的第五天了。
冲洗照片所用的红色安全灯,温柔地将孟晚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看上去仿若从画中走来的仙子。
她工作的时候,习惯把那头如瀑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小巧精致的珍珠耳钉,在红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顾乾瑞不知何时养成了一个习惯,他总会暗自数着,每当显影液缓缓漫过相纸,孟晚的睫毛便会轻轻颤动三下,恰似蝴蝶在晨露初凝的花瓣上振翅欲飞,每一次颤动,都仿佛触动着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完成了。顾乾瑞终于放下画笔,用沾着颜料的手指轻轻扣了扣画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画布上,少女正俯身专注于显影盘前,一缕俏皮的碎发垂落在颈侧,水波在她纤细的指间荡漾开来,幻化成点点星屑,仿佛整个世界的光芒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孟晚微微凑近,细细端详这幅画作,她的发丝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手腕,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
刹那间,顾乾瑞闻到她衣服领口飘来的洗衣粉那清新的味道,与暗房特有的定影剂酸涩气息相互交织,这奇妙的混合气息,让他的太阳穴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心跳也愈发急促起来。
时光悄然流转,几天后,顾乾瑞在画室门前与孟晚不期而遇。
以后,能不能一直做我的模特顾乾瑞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件珍贵易碎的宝物。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孟晚,只见她的耳尖瞬间泛起红晕,恰似三月枝头沾着晨露的樱花,娇俏动人,让人心生怜惜。
此刻,画室的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声,仿佛是命运敲响的钟声。
顾乾瑞下意识地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孟晚静静地站在门前,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直蜿蜒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要丈量出他心底深处的秘密。
其实我……顾乾瑞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怎么也说不出来。
画架上的素描纸被穿堂风轻轻掀起一角,发出簌簌的声响,似乎也在催促着他说出那难以启齿的话语。
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昨天交作业时,教授那玩味的笑容。
老人家用沾着松节油的指尖轻点画面,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抹威尼斯红,倒像是从模特脸上偷来的。
就在这时,夕阳突然被厚重的云层吞没,画室在瞬间坠入暮色前的灰蓝,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只留下他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顾乾瑞感觉到温热的呼吸轻轻掠过他微微颤抖的指节,混着水彩纸特有的棉浆气息,那气息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拨着他的心弦。
当光影重新在画室里流动时,他恍然发现,自己的拇指正按在孟晚的虎口处,那里还残留着今早没洗净的镉黄色料,宛如一抹不经意间留下的深情印记。
论坛里说我们……孟晚的尾音渐渐消融在窗外渐起的蝉鸣里,她被他虚握的手指,如同含羞草般轻轻蜷缩起来。
不是谣言。他的声线有些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四个字,这声音惊飞了窗台上休憩的麻雀,也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窗户纸。
孟晚耳后碎发间露出的那一小块肌肤,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蔓延开来,恰似一朵盛开的娇艳花朵。
画室里,不知何处落下的水滴,在地面发出清脆的轻响,仿佛在为这一刻奏响独特的旋律。
顾乾瑞望着孟晚微微颤抖的睫毛,终于恍然明白教授所说的威尼斯红从何而来。
原来,那些深深藏在冷暖色调与笔触肌理中的情愫,早在他无数次暗自数清她工作中咬唇的次数时,就已经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每一道看似克制的笔锋里,成为了他心底最隐秘而又炽热的秘密。
10
你们看论坛了吗林小悠风风火火地抱着笔记本,猛地撞开暗房的门。彼时,孟晚正在有条不紊地整理显影罐。
暗房内那红色的安全灯,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贴满试条的墙面上,光影摇曳间,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又曼妙的轮廓。
校园匿名区里,十几个热帖正热闹地飘着,最上方的标题闪烁着粉色的高亮,赫然写着：
【暗房CP今日糖分超标！】
点开一看,偷拍照里的顾乾瑞正微微弯腰,专注地帮孟晚系围裙。
暗房那柔和的红光,恰到好处地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将他原本冷白的肤色,晕染成了暧昧至极的玫瑰色,画面满是令人心动的氛围。
原来顾学长每天下午都往暗房跑,可不是单纯为了交作业啊。
孟晚轻轻点开评论区,热评第一条挂着吃瓜第一线的ID,赫然写着：有人对比过他们的课表吗顾学长周三压根就没暗房课！
就在这时,暗房门轴发出那熟悉的吱呀声,顾乾瑞拎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热可可走了进来。
此刻,孟晚的指尖还沉浸在显影液中。
37.8℃的药水温柔地漫过她腕间的红绳,顾乾瑞见状,神色微变,迅速伸手握住她的手,语气急切：别动。
他的拇指轻轻抹过她的小指关节,刹那间,暗房里漂浮的银盐颗粒仿佛被赋予了魔力,在两人的皮肤间摩擦出细微的电流,酥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定影液沾到了。他的声音比平日更加低哑,温热的呼吸轻轻掠过她耳后的碎发,如同羽毛般撩拨着她的心弦。
孟晚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只见他竟将那沾着药水的手指含进嘴里,喉结滚动间,暗红色的光影在他线条优美的脖颈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暧昧的气息在暗房里悄然蔓延。
当晚,论坛上又更新了一则热帖：
【暗房play实锤！有人拍到顾神在舔孟老师手指！】
配图是从暗房气窗透出的模糊剪影,能清晰地看到两个交叠的身影,正专注地擦拭着滚落在地的显影盘,画面充满了让人遐想的空间。
时光流转,油画教室里的松节油气味愈发浓郁。
顾乾瑞的素描本平整地摊在画架上,铅笔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谱写着一曲静谧的乐章。
孟晚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数着他睫毛投下的阴影。
当第127笔落下时,他终于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无奈：别晃脚。
顾老师不是要画动态速写吗孟晚调皮地一笑,故意将转椅转了半圈,白色实验袍下的小腿在午后的阳光中轻轻晃动,如同一道灵动的光影。
她敏锐地捕捉到,顾乾瑞的喉结微微动了动,手中的铅笔尖不自觉地在画纸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凹痕,泄露了他内心的一丝慌乱。
论坛上的热帖也在持续更新：
【最新线报！顾神在画室盯了孟老师三小时没换姿势！】
配图是孟晚靠在窗边吃草莓的侧影,画面中,顾乾瑞的画架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握着炭笔的指节分明泛着青白,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渐渐地,他们开始频繁出现在第三食堂顶层的天台。
每次,顾乾瑞总会精心地用保温盒装着孟晚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然后微笑着看她把米饭小心翼翼地捏成兔子的形状,眼神里满是宠溺。
某天,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两人匆忙躲进储物间。孟晚不经意间发现,他卫衣口袋里竟然塞着三卷未拆封的ILFORD相纸——正是她上周在器材室念叨缺货的型号。
你怎么……孟晚的话音还未落,顾乾瑞已经轻轻将蓝牙耳机塞进她的右耳。
音乐声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缓缓流淌,宛如一首浪漫的交响曲。
就在这时,他微微低头,轻轻咬住她左耳上的草莓味棒棒糖,甜蜜的气息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当晚,论坛的爆帖也随之诞生：
【天台储物间惊现草莓糖渍！有图有真相！】
深秋时节,银杏叶开始纷纷飘落,宛如金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
孟晚在暗房里,精心冲洗出第36张顾乾瑞的肖像。
照片里的他,正在调色盘上专注地挤着钴蓝色颜料,袖口沾着的丙烯颜料,如同散落的星屑,为他增添了几分艺术气息。
而在顾乾瑞画室的角落里,摞着厚厚一沓孟晚的速写。
每一张都细致地描绘着她生活中的点滴瞬间：打哈欠时皱起的可爱鼻尖,调试显影液时抿紧的专注唇角,还有在食堂偷吃他碗里虾仁时那狡黠灵动的眉眼,每一笔都饱含着他深深的爱意。
你说论坛那些人……某天夜里,两人路过公告栏时,孟晚突然伸手拽住顾乾瑞的围巾,眼中闪烁着一丝狡黠与期待。
月光如水,将他们的影子温柔地投在公告栏上。她静静地数着自己的呼吸,满心期待地等着他低头,然后轻声问道：会不会发现你画夹最底层的那张
顾乾瑞微微低头,暗房里的空气还残留着显影液的酸涩,孟晚数着顾乾瑞衬衫第三颗纽扣上的光斑,看他用镊子夹起湿漉漉的相纸。
红色安全灯将他的睫毛投影在颧骨,像停驻的凤尾蝶。
11
暗房之中,空气里仍丝丝缕缕地残留着显影液那特有的酸涩气息,仿佛是这片神秘空间独有的记忆。
孟晚静静地凝视着顾乾瑞,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衬衫的第三颗纽扣上,那上面被红色安全灯映出的光斑,宛如一颗隐秘的星辰。
此刻,顾乾瑞正专注地用镊子夹起那张湿漉漉的相纸,灯光下,他的睫毛在颧骨上投下清晰的暗影,恰似一只优雅停驻的凤尾蝶,静谧而美好。
这张构图太棒了！顾乾瑞的声音略带几分因显影剂长时间浸泡而产生的沙哑质感,仿佛是从时光深处传来的赞叹。
相纸上,孟晚上周拍摄的紫藤花廊正缓缓浮现,那如梦如幻的画面,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缓缓展开的画卷。
孟晚刚欲开口回应,教导主任那突兀的敲门声,如同一记重锤,瞬间撞碎了暗室里的寂静。
体检报告出来了,你俩去趟医务室吧。
随着话音落下,体检报告单递了进来,不经意间蹭到了尚未干透的相纸,在那如梦似幻的花穗上拖出一道幽蓝的划痕,仿佛是命运悄然留下的印记。
在医务室里,消毒棉球轻轻擦过肘窝,采血针缓缓扎进静脉的瞬间,孟晚恍惚间看见玻璃管中涌动的暗红血液,竟像极了那夜顾乾瑞不慎打翻的显影剂,一样的浓稠,一样的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神秘色彩。
血常规有些指标需要复查。校医手持试管,对着阳光轻轻转动,逆光之下,血小板悬浮其中,恰似显影液里那些细腻的银盐颗粒,在光线中闪烁着微小而独特的光芒。
此时,顾乾瑞正在走廊里调试新镜头,取景框中,他捕捉到孟晚按住棉签的左手无名指,那里还留着一道月牙形的结痂,是暗房裁纸刀不小心划伤后留下的痕迹,宛如时光刻下的一道浅浅疤痕。
骨髓穿刺室的白墙,洁净得让人不禁想起暗房里过曝的相纸,白得有些刺眼,也白得令人心生畏惧。
孟晚如虾米般蜷缩着身体,后腰的皮肤浸在碘伏带来的凉意之中,仿佛整个人都被卷入了一场冰冷的旋涡。
穿刺针进入髂骨时那沉闷的声响,如同重锤一般,让她的身体瞬间紧绷。
就在这时,顾乾瑞迅速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按在她虎口处的青筋上,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原始淋巴细胞比例45%。血液科主任手中的钢笔轻轻敲击着显微镜照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孟晚盯着自己指甲盖上那月牙状的白斑,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想起在暗房里,每次计时器归零前的最后三秒,顾乾瑞总会贴心地替她捂住耳朵,隔绝那尖锐的蜂鸣声,仿佛那些声音会刺痛她的心。
孟晚第一次掉头发,是在立秋的那个傍晚。
夕阳的余晖洒进病房,顾乾瑞默默地从摄影包里掏出裁照片的剪刀,银色的刀刃在落日的映照下,闪烁着清冷的光。
发丝如雪般纷纷落在白色的被单上,宛如一根根断裂的琴弦,弹奏着无声的悲伤。
顾乾瑞偷偷藏起一绺头发,小心翼翼地缠在拍立得相纸边缘,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些什么,做成了一个特别的书签。
医院的夜晚,似乎总比别处更加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丝线。
输液管里的药水泛着诡异的蓝光,在黑暗中闪烁不定,孟晚轻声说,这像极了他们藏在暗房的荧光颜料,透着一种神秘而虚幻的美。
顾乾瑞把充电宝细心地绑在床头,然后用手机播放起雨声——那是他们在画室顶楼录制的夏雨声。
雨滴重重地砸在生锈的铁皮棚顶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渐渐地,与此刻生理盐水滴落的滴答声相互重合,仿佛编织成了一首独特的安魂曲。
在那些最难熬的时刻,孟晚会紧紧攥着暗房的钥匙,将它压在胸口,仿佛那是她与过去美好时光相连的纽带。
钥匙的金属齿痕在皮肤上印出一道道红印,像是某种特殊的烙印。
顾乾瑞见状,轻轻解开衬衫的第三颗纽扣,露出胸口同样形状的胎记,那胎记宛如一把钥匙的轮廓。
你看,我们早就是彼此的钥匙了。他轻声说道,呵出的热气缓缓蒸腾在她的耳后,恰似显影液在相纸上晕开的瞬间,温暖而又带着无尽的深情。
病房里的紫外线灯,每天都会准时亮起三次,像是时间的刻度,标记着这段艰难的时光。
顾乾瑞隔着防护玻璃,向孟晚展示新冲洗的照片。化疗药的作用,让孟晚的视网膜出现奇异的色晕,那些影像在她眼中,仿佛浸泡在定影液里,缓缓地浮动着,如梦如幻,却又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她敲击窗台的手语,是他们两人之间独特发明的暗号：食指弯曲,代表着放大机；中指交叠,寓意着双重曝光；小指轻点,则象征着倒计时开始。
每一个动作,都承载着他们在暗房里那些美好的回忆与深深的默契。
12
化疗进入第三周,孟晚的指甲盖悄然泛起了紫意,如同被岁月悄然染上了一层黯淡的色彩。
顾乾瑞带来了整套美甲工具,他轻轻用洗照片的镊子夹起棉片,细心地为她涂上与暗房安全灯同款的红色。
那红色,宛如暗房里温暖而神秘的光,试图为孟晚苍白的指尖增添一抹亮色。
然而,当护士以不符合院感要求为由进行训斥时,他只是微微一笑,随后悄悄在绷带底下画上了一个小巧的相机。
圆珠笔油缓缓渗进纱布的纹路,仿佛在这小小的角落,为孟晚勾勒出一个充满回忆与希望的世界。
在那个暴风雨肆虐的夜晚,孟晚突然怀念起中学门口的糖油饼。
顾乾瑞听闻,毫不犹豫地翻墙出去,带回了十种不同的点心。他浑身湿透,淋湿的刘海还在不断滴着水,却满心欢喜地递到孟晚面前。
两人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微弱的光照明。塑料袋上的油渍在墙上投下奇异的光斑,那些光斑,竟像极了他们在暗房冲洗出的第一张星空照,充满了梦幻与美好。
最后一次腰穿之后,孟晚在顾乾瑞那件旧毛衣里,闻到了显影液的独特味道。
她情不自禁地把脸深深埋进起球的衣料,仿佛能听见他胸腔里传来暗房排风扇的轰鸣。
曾经那些让她微微皱眉的化学药剂气息,此刻与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竟成了她心底最安心的依靠,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照亮着她疲惫的心。
冬至那天,顾乾瑞轻轻地推着轮椅,带她来到天台。保温杯里装着偷渡进来的热可可,杯壁残留的褐色液体,让他不禁想起那些因显影过度而略显斑驳的胶片。
孟晚微微仰头,突然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那精致的六角形冰晶,在她掌心映出暗房红灯的倒影。你看,我们终于把冬天显影出来了。她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缭绕,顾乾瑞在这瞬间,按下了老式相机的自拍键。
取景框里,两个略显苍白的笑脸逐渐重叠,恰似两卷被岁月曝光的胶片,在冰天雪地中紧紧相拥,定格下这永恒的一刻。
孟晚在镇痛泵持续的嗡鸣声中渐渐昏睡,顾乾瑞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中满是怜惜。
他用棉签蘸着孟晚没喝完的葡萄糖水,在护理记录单的背面,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她的模样。输液管在床栏投下的阴影,恰好构成了她的发辫,他轻轻将输液的滴速调慢,生怕惊扰了她这片刻来之不易的安宁。
在重症监护的日子里,顾乾瑞把心电图导联线缠在左手腕当作画架,在这特殊的画布上,他数着呼吸机规律的节奏,用留置针包装里的酒精棉片当作画笔,开始了他无声的创作孟晚每一次微弱的睫毛颤动,都像是在他心底轻轻拨动的琴弦,在棉纤维上留下一道道比铅笔痕迹还浅的印记,那些印记,像极了显影不足的老照片,虽不清晰,却饱含深情。
二月末的月光,清冷而孤寂,洒在顾乾瑞身上。
他拿起采血针,在手臂内侧缓缓刻下孟晚的轮廓。血珠渗出来的那一刻,他的思绪突然飘回暗房,想起那些被北化的底片。
原来,疼痛显影出的影像最为深刻,最为清晰。晨光中,结痂的线条微微发亮,恰似她最后一次化疗时眼底闪烁的水光,充满了坚韧与不舍。
立春那日,顾乾瑞轻轻拆开未冲洗的胶卷,用显影液在孟晚的绷带上写下一封无声的信。
黑色的药水顺着纱布的纹路缓缓晕染,渐渐形成心电图波纹的模样,最末端的齿孔,恰好对准她手腕的静脉,仿佛在与她的心跳一同律动。当最后一道晨光轻柔地掠过,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话,在消毒水的气味中,渐渐显影成淡灰色的吻痕,宛如时光留下的深情印记。
13
顾乾瑞静静地跪坐在塌陷的床沿,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如针般刺痛着他的鼻腔。
孟晚的手指,正从他掌心缓缓滑落,那触感,像一尾逐渐失去温度的银鱼,从他的世界里悄然游离。
那台相机,也从她膝头跌落,黑色蒙皮擦过金属床栏,发出细微而揪心的响动。
要替我看看世界哦,别伤心,我……她最后的声音,裹挟着镇痛泵的嗡鸣,渐渐微弱。
她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青灰的蝶影,仿佛是生命最后的舞蹈。窗外,四月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将ICU的电子钟切割成支离破碎的绿光,宛如他此刻破碎的心。
两年后,极光如梦如幻地降临在冰岛的黑沙滩上。顾乾瑞站在沙滩上,正在认真调试三脚架。
咸涩的海风呼啸而过,卷起他米色的围巾,相机皮绳在他颈后勒出一道淡红的痕迹。
取景框里,翡翠色的光带如同一把利刃,撕开了天鹅绒般的夜幕,那绚烂的景象,却让他的思绪瞬间飘回那个夜晚。他忽然想起,孟晚曾蹲在暗房里冲洗照片的模样。
显影液在红灯下泛着血色的涟漪,她绾起的长发垂落几绺,沾着定影剂的指尖轻轻按在他的素描本上。
你看,湿漉漉的相纸浮现出他画过的教堂尖顶,你的线条会呼吸。那温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此刻,速写本静静地躺在相机包的夹层里,被石墨粉染黑的页角,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顾乾瑞缓缓抽出炭笔,就着极光的光芒,在空白页上涂抹起来。
线条,从他记忆的深处缓缓生长出来——她踮脚调整反光板时绷直的脚背,调试长曝光时咬住下唇的齿痕,还有化疗后新生出的绒毛在逆光中泛着的金色光芒。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电影般在他脑海中回放,清晰而深刻。
七月,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在烈日下蒸腾起紫色的迷雾,宛如一片梦幻的海洋。
顾乾瑞背着画板,沿着田埂缓缓前行。老式相机的黄铜部件,在四十度的高温里被晒得发烫。
取景器中,他捕捉到花农布满沟壑的掌心正揉搓着花穗,那一刻,他仿佛又听见了孟晚熟悉的轻笑：这张要叫《大地的指纹》。
水彩颜料在粗纹纸上缓缓晕开,仿佛是时光在画卷上流淌。蜂群嗡嗡地掠过画架,钴蓝与群青在紫色的花浪中沉浮。
他突然意识到,调色盘上的颜色,都是她瞳仁里曾有过的光斑,每一抹色彩,都承载着他们共同的回忆。
那天傍晚,他静静地躺在花田里,按下了延时快门。
星空如同璀璨的河流,旋转着坠入相机的深渊,就像无数个深夜,他们挤在宿舍楼顶,仰望着光污染中那片稀薄的银河。那片银河,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也见证了他们对世界的憧憬。
京都东福寺的晨钟,悠悠地撞碎了秋雾。
枫叶,正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缓缓下坠,宛如一场盛大的金色雨。
顾乾瑞静静地跪坐在通天桥上,快门声与落叶擦过青苔的轻响,交织成一曲奇妙的和弦。
两年来,他拍完了三十四卷胶片,始终留着最后两格——正如孟晚病床前没说完的第三十六个摄影企划。
要叫《人间温度》……她当时用指甲在镇痛泵的透明软管上划着刻度,声音微弱却坚定,从南极冰川到撒哈拉流沙……所有正在消失的……
画板被露水浸得微微发潮,顾乾瑞拿起貂毛笔,轻轻蘸取辰砂。
当第十一片枫叶掠过经筒的铜锈,他终于明白那些未完成的胶片应当如何处置。
晨光,如利剑般刺破云层的刹那,他对着取景框果断按下快门,同时挥动画笔在宣纸上留下第一道朱色轨迹。
相片,将凝固千年古刹的晨昏,而水墨,会让时光在纸面继续流动,如同他们的爱情,在岁月中永恒。
雪,纷纷扬扬地落在相机肩屏上。
顾乾瑞正站在阿尔卑斯登山列车里,玻璃窗映出他下巴的青茬,与孟晚留在相机背带上的指甲划痕重叠在一起。海拔三千米的狂风呼啸而过,他忽然解开围巾,任其被暴雪卷成空中飘舞的素练。
取景框里,纯白的世界正在无情地吞噬最后一抹松绿。顾乾瑞摸索着相机底部的序列号,那些凸起的数字,突然让他想起课上抚摸过的人体骨骼,坚硬而又脆弱。
当列车冲进隧道,在绝对的黑暗中,他毅然撕开最后两格胶卷的包装。
黑暗中的快门声,格外清晰,像心跳,像冰裂,像某个春夜孟晚在暗房哼唱的安魂曲。
顾乾瑞把曝光的胶片小心地塞进画板夹层,水墨在背包里渐渐呈现出形状,恰似她十八岁那年摔在暗房地板上的显影罐。
记忆与未来,在这密闭的空间里静静发酵,等待着某个显影的时刻,等待着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再次相遇。
14
在那琉璃穹顶之下,如注的光瀑洋洋洒洒地倾泻而下,将整个展厅映照得如梦似幻。而在这光的洪流之中,那幅《镜渊》仿佛拥有了生命,正悠悠地呼吸着。
顾乾瑞悄然伫立在展厅立柱投下的阴影里,默默注视着人群如洄游的鱼群般,在画作前聚拢。
画面中,少女脊背上的玫瑰刺青仿若拥有神奇的魔力,随着日照角度的微妙变换,色调也在悄然流转,从拂晓时分那如鲑鱼般鲜嫩的粉色,渐次幻化为正午时分琥珀般璀璨的金色。
这独特的颜料,是他耗尽心血,将孟晚遗物中的三十五卷胶卷一一碾碎,精心分离提纯乳剂层后,才制成的珍贵矿物颜料,每一抹色彩,都凝聚着他对孟晚深深的思念。
不可思议！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教授,情不自禁地几乎将脸贴到了画布上,惊叹道,这些普鲁士蓝呈现出的颗粒感……简直就像是把浩瀚星空研磨成了齑粉,融入其中。
然而,人们无从知晓,在孟晚的心电监护仪无情地拉出最后的直线时,他正怀着无尽的眷恋,将嘴唇轻轻贴在那已然冰凉的氧气面罩上。
那一刻,带着镇痛泵余温的最后一丝呼吸,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进真空玻璃管,如今,正封存在玫瑰茎刺尖端那精巧绝伦的水晶微雕之中,成为他心中最珍贵的珍藏。
当黄昏的余晖为展厅镀上一层如蜂蜜般温润色泽的包浆时,熙攘的人群终于渐渐散去,展厅重归静谧。
顾乾瑞缓缓走到画前,抬手解开衬衫的第三颗纽扣。
怀表链上垂坠着的那一小瓶显影液,在触碰到画框的瞬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整幅作品竟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石子,陡然泛起层层涟漪。
少女脊背上的玫瑰开始逆时针缓缓旋转,随着花瓣的舞动,剥落的油彩之下,渐渐浮现出ICU病房的监控画面。
这奇妙的景象,是他运用磁悬浮颜料实现的记忆投影,每一个画面,都是他心底无法磨灭的回忆。
就在这时,保安沉稳的脚步声从长廊尽头隐隐传来。顾乾瑞将额头轻轻贴上画中少女的肩胛骨,刹那间,纳米级温感涂层仿佛被唤醒,突然显现出暗房独有的安全灯那柔和的红光。
在这如梦如幻的红光中,他看见自己颤抖的睫毛在画布上投下细微的阴影,这阴影,竟与三年前孟晚临终时颤动的睫毛,渐渐重叠在一起,仿佛时空在此刻交错。
闭馆铃声骤然响起,惊起一片鸽群。
就在这一瞬间,整幅画作开始以每秒0.27毫米的速度,悄然风化。
晨露中娇艳欲滴的玫瑰刺青、薰衣草田里蜂群飞舞的残影、冰岛极光下冻结的碳粉……这一切美好的画面,都将在第一百天的正午,化作一捧晶莹的微尘。
恰似他们那年夏天,在暗房中曝光的相纸,在强光的洗礼下,完成生命中最后一次显影,成为永恒的记忆。
当最后几片油彩从画框边缘悄然剥落,有人瞧见,一位身着米色风衣的男人,背着画箱,脚步沉稳地走向码头。
咸涩的海风肆意地掀起他那已然泛黄的素描本,其中一页碳痕斑驳的速写,正缓缓渗入亚得里亚海那如诗如画的暮色之中。
画面里,少女逆光而立,手中高举着相机,发丝间缠绕着胶卷,脚边静静躺着十二支盛满月光的显影罐,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