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十二点的殡仪馆,连鬼都懒得出来晃悠。
林蝉把最后一针缝合线拉紧,打了个精巧的外科结。灯光下,陈爷爷松弛的脖颈皮肤被重新撑起,那道狰狞的Y字形解剖切口变成了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细线。
今天用的是肉色尼龙线,比上周的
polyester
更隐形。她轻声说着,用镊子夹起一小块蜡,在老人凹陷的太阳穴处细细塑形,您孙女明天来看您,肯定认不出这里缝过。
化妆台上的收音机滋滋响着,午夜情感热线的主持人正在念一段听众来信。林蝉沾了点凡士林,把老人僵硬的嘴角往上推了推。五年来,她经手过四百七十二具遗体,最擅长的就是把横死之人化得像睡着了一样安详。
手机突然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凌晨两点十七分,主管老周的名字跳在屏幕上：
【急单,30岁男性,猝死,面部严重淤血。家属要求六点前化完直接火化,三倍工资,现金现结。】
林蝉盯着现金两个字看了三秒。妹妹下周的康复治疗费还差八千。
剪刀咔嚓一声合拢,她回复：【送过来】。
推车的滚轮声碾过走廊时,林蝉正在调配遮瑕膏。城南殡仪馆的夜班只有她一个化妆师,值班室和化妆间就隔着一条十米的走廊。十米,足够让活人想出一百种理由逃离这里。
门被推开时,一股混着雪松须后水的血腥味先涌了进来。
放三号台。她头也没抬,酒精棉擦过剪刀刃,死亡证明。
护工老王没动,喉结滚动了两下：家属...家属在补手续。他眼神飘向门口,那个...得盖着布化。
剪刀尖停在半空。白布下的轮廓很高,左脚皮鞋鞋底沾着新鲜的红泥——城南工地特有的黏土,上周那具跳楼自杀的程序员鞋底也有同样的泥。
不合规矩。她扯下沾血的手套,至少要先验...
加五倍。
烟味先飘了进来。穿黑西装的男人靠在门框上,翡翠扳指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他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无名指上一道戒痕,像是刚摘掉婚戒不久。
我弟弟要体面地上路。烟灰掉在白布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林蝉看见白布边缘露出的右手——骨节分明,无名指上一道细疤。和她三天前处理的另一具猝死程序员一模一样。
行啊。她突然笑起来,戴上新的乳胶手套,保证化得亲妈都认不出。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林蝉反锁了化妆间的门。
收音机里的情感热线突然跳了频道,刺耳的电流声中,她听见白布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我知道你醒着。她压低声音,剪刀尖挑开第一颗衬衫纽扣,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装死,等我把你化成个洋娃娃送进焚化炉；二是...
白布猛地被掀开。
男人苍白的脸上,左眼淤血严重,但右眼正死死盯着她。他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林蝉读懂了那个口型：
【救命】
心率128,瞳孔对光反射正常。林蝉的手指按在他颈动脉上,职业习惯让她脱口而出遗体检查术语,你他妈装死能不能专业点尸僵期都过了。
男人喉结滚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被下药了。
他的衬衫领口沾着褐色污渍,林蝉蘸了点闻了闻——苦杏仁味。
氰化物她猛地后退半步,那你早该...
微量...β阻滞剂...男人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皮带扣,...芯片...
林蝉一把扯开他的皮带。金属扣背面,粘着一枚米粒大小的存储卡。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周主管是那个翡翠扳指的声音,我弟弟...化好了吗
林蝉抓起一瓶福尔马林泼在男人脸上,他立刻闭上眼,胸口停止起伏。
马上好。她声音甜得发腻,在修指甲呢,您弟弟生前...一定很爱干净吧
脚步声停在门外。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让林蝉寒毛直竖。
对了。翡翠扳指的声音贴着门缝钻进来,用你们最好的...骨灰盒。
林蝉抓起化妆台上的手机,飞快打了几个字亮给尸体看：【想活就继续装死】
男人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当门把手开始转动时,林蝉做了一件从业以来最疯狂的事——她抄起装满防腐剂的喷壶,对准了自己的左手。
啊！！！
惨叫声中,她的左手瞬间泛起可怖的青紫色,像是死了三天才开始腐败的尸体。
门被猛地撞开时,所有人都看见：年轻的化妆师跪在地上,左手肿胀溃烂,而她的右手还死死攥着死者的手腕。
不...不好意思啊...林蝉疼得冷汗直流,防腐剂...喷到手上了...
翡翠扳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身后,两个穿白大褂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正悄悄摸向腰间。
2
防腐剂的灼烧感像活物般啃咬着林蝉的左手,但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翡翠扳指男人身后的两个工作人员身上——他们白大褂下摆露出的警用皮带扣,和三天前来调查程序员自杀案的刑警一模一样。
需要帮忙吗翡翠扳指往前迈了一步,古龙水混着硝烟味扑面而来。他的视线扫过化妆台,那里放着林蝉刚取出的动脉注射器,针尖还挂着淡黄色防腐液。这种浓度的戊二醛,他捡起滚落的喷壶,指尖摩挲着喷嘴,应该用来处理辐射污染尸体吧
林蝉的脊椎窜过一道寒意。普通殡仪馆根本接触不到放射性遗体,这是她通过卫生局特批项目才知道的机密。
您懂得真多。她把溃烂的左手藏到身后,右手死死按住尸体手腕。掌下的脉搏正在加速,但男人苍白的脸上连睫毛都没颤动——专业得不像普通人。
翡翠扳指突然蹲下来,近得能看见他虹膜里的血丝。当他的扳指擦过林蝉制服口袋时,别在口袋上的工作证啪嗒落地——证件背面贴着的照片露了出来：一个穿实验室白大褂的少女正在微笑,胸口别着林雀
生物样本组0219的工牌。
真巧。他用鞋尖碾过照片,我弟弟公司最近也在招实验助理。
林蝉的呼吸停滞了。去年二月十九日,妹妹林雀从生物公司被送进医院时,工作服上就缝着同样的0219标签。医生说是实验事故导致的中枢神经损伤,但妹妹左手掌心却用记号笔写着CY说谎——而此刻,翡翠扳指内侧正刻着CY-0219的编号。
收音机突然爆出刺耳杂音,午夜情感热线的主持人念道：...这位听众问,亲人成为植物人前留下的最后线索该怎么破解...
几乎同时,尸体睁开了眼睛。
玻璃标本瓶砸碎顶灯的瞬间,消音手枪的闷响擦着林蝉耳际掠过。黑暗中她闻到血腥味,不知道是来自自己腐烂的手还是那个突然暴起的男人。工具台在左侧三步——她扑过去时摸到的不是剪刀,而是给遗体做下颌固定的钢钳。
芯片...在...男人的声音在打斗中断续传来。第二声枪响伴随着翡翠碎裂的脆响,有人重重倒在了推车上。应急灯的绿光下,林蝉看见尸体正用输液管勒住一个假工作人员的脖子,而翡翠扳指跪在地上,满脸是血地摸索掉落的枪。
浓硝酸的瓶盖被咬开时,她想起妹妹病历上不明酸性物质灼伤的诊断记录。当翡翠扳指举枪的瞬间,整瓶酸液泼在了他脸上。
惨叫声中,走廊传来保安的吼声。林蝉用身体挡住还在抽搐的尸体,嘶声大喊：报警！有人偷实验遗体！——这是她和妹妹约定的暗号,如果听到实验遗体就代表极度危险。
警察冲进来时,她的左手已经紫黑溃烂到肘部。怀里的男人突然抓住她衣角,把染血的皮带扣塞进她掌心：β阻滞剂...解毒剂是...他的气息喷在她耳畔,...你妹妹的血清。
停尸间方向传来爆炸的震动。林蝉在眩晕中攥紧那个皮带扣——内侧卡槽空空如也,芯片早被取走了。但借着警用手电的光,她看清了扣面上激光刻印的完整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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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0219-7
和妹妹工牌背面的钢印一模一样。
3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味,在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发酵。林蝉盯着护士抽血的针头,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从妹妹枯瘦的手臂缓缓流入采血管。这是今天第三次抽取血清,妹妹苍白的脸上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仿佛这具身体早已习惯被索取。
再抽她会死。林蝉抓住护士的手腕,指甲陷进对方的皮肤里。
护士瞥了眼她溃烂发黑的左手,声音发抖：可是那位徐先生说...至少要200ml...
林蝉回头看向观察室。徐凛——那个差点被她当成尸体火化的男人——正靠在病床上查看妹妹的病例。他脖子上还留着防腐剂的灼痕,但眼睛已经恢复了锐利,像把出鞘的军刀。三天前从殡仪馆死里逃生后,这个自称前制药公司安全主管的男人告诉她：妹妹的血清是β阻滞剂解毒剂的唯一原料。
你妹妹不是意外。徐凛突然开口,手指点在病例某页,看这里,『中枢神经抑制伴周期性脑电波异常』——这是长期接触实验性药物的特征。他翻开妹妹的眼皮,露出虹膜边缘的蓝色环状纹路,CY-219项目的标记。
林蝉的左手突然剧痛。她想起妹妹被送进医院那天,白大褂口袋里塞着的试剂瓶标签：CY-219-0219。当时医生说是实验编号,但现在徐凛的指尖正点着妹妹锁骨下方的针孔——四个微型疤痕排列成0219的形状。
他们把你妹妹当成活体培养皿。徐凛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林蝉的颅骨,每月注射药物,抽取含抗体的血清。直到去年二月十九日...
她逃出来了。林蝉打断他,轻轻握住妹妹的手。那只手上有道陈年烫伤,是林蝉十五岁时不小心打翻火锅留下的。此刻她宁愿妹妹真的只是普通实验事故受害者,而不是什么活体药物工厂。
护士突然惊叫一声。采血针被猛地扯出,妹妹的手臂上渗出细小的血珠——但病床上的植物人依然毫无反应。林蝉盯着那滴血,突然发现妹妹的指甲缝里藏着一点蓝色结晶。
这是什么她用采血针挑出晶体。
徐凛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夺过晶体对着灯光查看,蓝色的反光在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CY项目的稳定剂...不可能出现在体外...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掀开妹妹的病号服。
苍白的腹部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排列成放射状图案。最新的一组针眼周围还泛着红晕,显然是最近才注射的。
有人一直在继续实验。徐凛的喉结滚动,就在这家医院。
林蝉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防腐剂里的氰化氢毒素已经扩散到肩膀,但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妹妹工牌背面那行小字：**样本保管员林雀
权限等级7**。妹妹根本不是普通实验助理,她是核心成员。
监控屏幕突然闪烁起来。徐凛反应极快地把林蝉推到床下,几乎在同一秒,病房门的观察窗上出现半张人脸——翡翠扳指男人缠着绷带的脸正贴在玻璃上,完好无损的那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病床。
他怎么可能找到...林蝉的疑问被徐凛捂住。男人从皮带夹层抽出一枚刀片,划开妹妹的枕头。羽绒飘散中,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体掉在床上——微型定位器,正规律闪烁着红光。
不是找我们。徐凛把定位器捏碎,是来回收实验体的。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时,林蝉做了两件事：一把拔下妹妹的输液针头扎进自己左臂,将毒素蔓延的手臂血管直接连上妹妹的留置针；另一只手掀开病床下的地板——那里有个她偷偷挖通的检修通道,直通医院太平间。
带她走。她把妹妹推进通道,转身抓起生理盐水吊瓶,我去引开...
徐凛的动作比她更快。这个男人突然扯开自己的衬衫,露出胸口尚未愈合的0219烙印,然后做了一件让林蝉毛骨悚然的事——他用打火机点燃了病例本,将燃烧的纸页按在烙印上。
焦糊味弥漫开来时,走廊上的脚步声变成了奔跑。徐凛把林蝉推向通道口,自己则撕开手臂愈合的伤口让鲜血涌出：记住,芯片需要低温读取。殡仪馆的遗体冷藏柜,左三...
第一声枪响打碎了输液架。林蝉最后看见的是徐凛撞向翡翠扳指的身影,以及他甩过来的病号服——口袋里露出半张妹妹的照片,背面用血写着：
血清是钥匙
找7号冰柜
4
太平间的冷气像刀一样割着林蝉的脸。她拖着妹妹穿过检修通道,每走一步左臂就传来钻心的疼痛——防腐剂毒素和妹妹血清在血管里厮杀,整条手臂已经变成诡异的青紫色。
通道尽头是7号冷藏柜,殡仪馆最老的设备,门锁早就坏了。林蝉用肩膀撞开铁门,冷雾中浮现出三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她掀开第一具——是空的,底部焊着个军绿色金属箱。
权限7...她哆嗦着输入妹妹工牌背面的密码。箱盖弹开的瞬间,冷雾里浮起蓝色荧光,十二支试管整齐排列,标签都是同样的格式：CY-219-XX。
最后一支标着CY-219-0219的试管里,悬浮着米粒大小的芯片。
找到了...林蝉刚抓起试管,冷藏柜突然剧烈震动。外面传来柴油发动机的轰鸣,还有重物拖拽的声音——他们在用叉车搬运冰柜。
白布下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林蝉抄起金属箱砸过去,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握住手腕。白布滑落,露出徐凛血迹斑斑的脸,他的锁骨上新烙了一个数字：**7**。
别出声。徐凛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血腥味,他们给每个冰柜装了追踪器。他扯开衬衫,腹部缠着的绷带正在渗血,翡翠扳指是项目安保主任,他认出我了。
冷藏柜又是一震,这次倾斜了三十度。透过缝隙,林蝉看见叉车正把整个冰柜往货车上装。徐凛从鞋底抽出刀片,开始撬通风口：芯片要插进遗体整容台的电脑,系统会...
他的话被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打断。冰柜门突然被液压钳撕开一道缝,翡翠扳指缠着绷带的脸出现在缝隙里：晚上好,7号实验体。他的扳指换了新的,这次是暗红色,还有我们的血清小姐。
林蝉把试管塞进妹妹嘴里,转身抄起金属箱砸向照明灯。黑暗降临的瞬间,徐凛猛地推开通风盖,冷气像瀑布般倾泻而出。在叉车司机尖叫着结霜时,林蝉已经拖着妹妹爬进通风管。
分开走！徐凛突然拽住她,把染血的手机塞过来,地下室焚化间有备用发电机,芯片需要...
液压钳彻底撕开了柜门。林蝉最后看见的是徐凛扑向翡翠扳指的身影,以及对方扳指上突然弹出的针头——那根本不是装饰品,是注射器。
通风管像迷宫般延伸。林蝉拖着妹妹爬过三个岔路口,左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当她们从洗衣房滑出时,殡仪馆前院停着三辆黑色厢车,穿防护服的人正在往车上搬冰柜。
妹妹突然抽搐起来,牙齿碰撞发出脆响。林蝉掰开她的嘴取出试管,发现芯片正在发光——不是反射,是自体发出的幽蓝冷光。更可怕的是妹妹的瞳孔,虹膜边缘的蓝环正在扩散,很快整个眼球都变成了荧光蓝色。
坚持住...林蝉撕开妹妹的病号服,腹部那些针孔周围也泛起了蓝光,像电路图一样蔓延。她突然明白那些注射是什么了——不是采血,是在妹妹体内培育某种发光物质。
警报声突然响彻殡仪馆。林蝉拖着妹妹冲向地下室,却在楼梯口撞见老周。主管的眼镜反射着警报红光,手里握着遗体交接单：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他递来一张磁卡,焚化间有辆遗体转运车,加满油了。
为什么帮我
老周掀起袖子,小臂内侧烙着褪色的0215：我和你妹妹是同一批。他指向妹妹发光的腹部,他们在她体内养的是量子标记物,能追踪所有接触者...快走！
焚化间的备用发电机轰鸣着启动。林蝉把芯片插入整容台的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数百个文件。大部分是实验记录,但最后一个文件夹标着终结协议,需要密码。
她输入妹妹的工号,屏幕闪烁后弹出一段视频。画面里的妹妹穿着实验服,正在对镜头说话：如果看到这个,说明我失败了。CY-219不是抗辐射药,是纳米级生物武器...
视频突然中断,电脑发出刺耳的警报。林蝉回头看见妹妹自己坐了起来,蓝色荧光从她七窍中渗出,在空气中组成一个三维坐标——正是殡仪馆的位置。
他们在召唤回收队。老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妹妹是最后一个活体载体,他们不会...
玻璃破碎的声音打断了警告。林蝉转头时,正好看见徐凛从窗户翻进来,他的右臂不自然扭曲着,但手里紧握翡翠扳指的断指——上面的针头已经空了。
他们给我注射了标记物。徐凛的声音嘶哑,最多二十分钟,追踪者就会...他突然僵住,盯着妹妹发出的光幕,等等,那个坐标是错的！
林蝉看向电脑,视频不知何时跳到了最后帧。定格的画面上,妹妹的左手小指微微翘起——这是她们小时候玩的作弊手势,意思是别相信画面。
真正的坐标在老周手臂的烙印里。当徐凛用打火机灼烧那个0215时,数字脱落露出下面的二维码,扫描后显示的位置是——
核电站废弃处理厂
声东击西...徐凛咳出血沫,你妹妹把武器本体藏在那里了。
警笛声已经逼近到两个街区外。林蝉把妹妹抱上转运车时,她的眼睛恢复了正常,但嘴角渗出蓝色液体,在地面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老周按下焚化炉启动键：我拖住他们,你们...
他的后半句话被撞门声淹没。徐凛猛踩油门,转运车冲向后门时,林蝉从后视镜看见老周站在焚化间门口,手里举着个冒着烟的装置。
最后一刻,她认出了那是什么——遗体防腐用的高压注射器,里面灌满了浓硝酸。
5
核电站的轮廓在暴雨中像头蛰伏的巨兽。转运车撞开锈蚀的铁门时,林蝉的左手已经完全变成蓝黑色,毒素形成的蛛网状纹路爬到了锁骨。后座上的妹妹突然开始剧烈咳嗽,每一声都带出荧光的蓝色血沫,在车座上烧出细小的孔洞。
还有十分钟。徐凛看了眼后视镜。他的瞳孔边缘也开始泛出蓝环,翡翠扳指注射的标记物正在生效。他们能用卫星追踪我们了。
林蝉扯下工作牌挂绳扎住左臂大动脉。后视镜里,三公里外的夜空被火光映红——老周引爆了殡仪馆的燃气管道。爆炸声传来时,她似乎又闻到那股熟悉的防腐剂味道。
为什么是核电站她嘶声问。
徐凛猛打方向盘避开坍塌的围墙：因为辐射。轮胎碾过什么硬物,颠簸中他甩给林蝉一个平板电脑,看最后那段视频。
屏幕上的妹妹站在某个实验室里,背后是标着危险品的铅罐。她的白大褂沾满血迹,但声音异常冷静：...当标记物浓度达到7%,会催化武器级纳米机器人苏醒。唯一能抑制它们的是...
视频突然花屏。等画面恢复时,妹妹正把一支试管塞进自己静脉：...钴-60辐射场。记住,焚化才是最终解...
平板电脑冒出一股青烟。林蝉抬头,看见转运车正冲向核电站废料处理厂的灰色建筑,墙体上喷涂着褪色的CY-219字样。建筑物周围的地面布满裂纹,每个缝隙里都渗出诡异的蓝光。
就是这里。徐凛踩死刹车。他扯开衣领,锁骨下的7字烙印正在发光,你妹妹把武器本体沉在了废料池底。
雨越下越大。林蝉拖着妹妹冲进建筑时,屋顶的辐射警告牌突然砸落在脚边。腐朽的铁门后是巨大的圆形水池,墨绿色的液体表面浮着泡沫,池边堆满生锈的铅罐。更可怕的是池底——无数蓝色光点组成了一张人脸,正是翡翠扳指男人的模样。
量子纠缠态。徐凛的声音在水池回声里显得扭曲,他们把部分纳米机器人植入了他体内,所以能实时监控...
妹妹突然挣脱林蝉的手,径直走向废料池。她的病号服被辐射风吹得鼓起,露出的皮肤上全是发光的蓝色纹路。当她的脚尖碰到池水时,整个水池突然沸腾,池底的光点疯狂聚集成一个箭头,指向林蝉。
不！徐凛扑过去拽住妹妹,却被她反手按在池边。这个植物人少女的力气大得可怕,她的喉咙里发出电子合成般的机械音：识别：安全主管徐凛。权限等级：7。执行最终消毒协议。
林蝉抄起铅罐砸向妹妹后背。撞击声中,妹妹的瞳孔骤然收缩,恢复了一瞬清明：姐...池子...她的声音变回人类,但随即又被机械音覆盖：检测到未登记生命体。清除程序启动。
水池突然炸开一道水柱。蓝色光点组成的触须缠住徐凛的腿,将他拖向池底。林蝉扑过去抓住他的手,却被一起拽倒。浑浊的池水中,她看见无数纳米机器人正从徐凛的伤口钻入,他的皮肤下泛起游动的蓝光。
芯片...徐凛在水底吐出最后一串气泡,把某个东西塞进林蝉手里,...插进...
他的声音消失了。池水突然变得透明,林蝉看见池底沉着十二具铅棺,每具棺材都连着电缆,汇聚到中央的控制台。控制台屏幕上闪烁着倒计时：
00:07:19
妹妹站在控制台前,机械地重复着：焚化才是最终解。她的手指悬在一个红色按钮上方,按钮标签写着紧急焚毁——但更令林蝉毛骨悚然的是控制台的身份识别屏,上面显示着：
操作员：林雀
权限等级：7
验证通过
声纹识别完成
6
控制台的蜂鸣声像刀尖划过玻璃。林蝉盯着妹妹悬在红色按钮上的手,蓝色荧光从她指尖滴落,在金属台面上腐蚀出细小的凹坑。池水已经完全透明,十二具铅棺在池底发出幽光,像排列整齐的弹头。
林雀！她喊出妹妹全名,声音在空旷的废料厅回荡,看看你左手上的疤！
这是她们之间的终极密语——十二岁那年火锅打翻时,妹妹用那只手护住了她的脸。
妹妹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机械音与人类声线在她的喉咙里交战：姐...快走...焚化程序已经...她的眼球在蓝色与褐色间剧烈变换,...池子里不是武器...是疫苗...
控制台屏幕突然跳闪,倒计时加速：【00:05:33】→【00:03:17】。林蝉扑向控制台,徐凛给她的芯片从掌心滑落——那不是记忆卡,而是一枚冷冻的人体组织样本,标签上写着【CY-219-0000
原始株】。
原来如此...她突然明白了一切。妹妹不是在管理武器系统,而是在试图将纳米武器改造成疫苗。而徐凛...
池水突然沸腾。翡翠扳指男人的脸从水底浮出,这次不是光影,是他的真实头颅——颈部的断面缠绕着纳米机器人组成的蓝色触须。他的嘴一张一合,发出机械合成声：检测到原始株。立即销毁。
整个废料厅震动起来。林蝉把组织样本按在识别器上,屏幕弹出红色警告：【抗原匹配成功
是否终止程序】
别信它！妹妹突然尖叫,人类意识短暂夺回控制权,那是陷阱！真实选项在——
她的声音被破门声打断。三个穿防护服的人冲进大厅,其中一人举起的不是枪,而是和翡翠扳指相同的注射器。林蝉侧身闪避,注射器扎进控制台,液体接触金属的瞬间爆出刺目电光。
屏幕上的选项变了：【立即焚毁/延迟1小时】
他们想要原始株...妹妹的声音越来越弱,徐凛是项目创始人...他把自己记忆...备份在...
林蝉看向池底。徐凛的尸体正在被纳米机器人分解,但那些蓝光没有攻击他的大脑,反而在颅骨内聚集。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真正的徐凛早已死亡,她遇见的是记忆复制的克隆体。
倒计时跳到【00:01:00】。林蝉做了个疯狂的决定——她吞下了那枚组织样本。
世界在瞬间变成蓝色。
纳米机器人从她的毛孔涌出,与体内毒素结合成某种导电网络。当她碰触控制台时,屏幕浮现出第三个隐藏选项：【激活抗原
是/否】。妹妹说的没错,这不是武器控制台,是疫苗生产终端。
姐...妹妹的眼角渗出蓝色泪水,对不起...我骗了你...那年是我自愿加入实验...
第一声爆炸来自屋顶。翡翠扳指的残躯突然暴起,纳米机器人组成的触须刺向林蝉后心。千钧一发之际,妹妹扑了过来,触须贯穿她的胸膛,但她也成功按住了林蝉的手——
两只手一起拍在了【是】选项上。
整个废料池瞬间汽化。蓝光如海啸般席卷大厅,所到之处纳米机器人纷纷失活坠落。林蝉抱紧妹妹,看着翡翠扳指的头颅在蓝光中化为灰烬。奇怪的是,这光治愈了她溃烂的左手,却让妹妹的皮肤开始碳化。
因为我是第二代载体...妹妹的声音轻得像风,需要钴-60净化...她指向最近的那具铅棺,把我放进去...然后启动焚化程序...
林蝉摇头,泪水砸在妹妹碳化的脸上。但妹妹突然暴发出最后的力量,将她推向控制台。倒计时跳到【00:00:07】时,林雀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林蝉按下了红色按钮。
焚化炉启动的轰鸣中,她看清了池底十二具铅棺的编号——从CY-219-0001到CY-219-0012。而妹妹躺进的棺材,编号是0000。
六个月后
城南殡仪馆
林蝉把最后一束白菊放在新立的墓碑前。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
林雀（2000-2023）
她让灰烬开出花
左手残留的蓝色纹路在阳光下微微发亮。这半年来,她陆续收到过十二封没有署名的信,每张信纸都带着轻微的辐射值。今天的信夹在花束里,只有一句话：
疫苗在7号冰柜。——0219
当她推开殡仪馆冷藏室的门时,老周正在整理新到的遗体。7号冰柜上贴着封条：关键疫苗
特殊储备。
对了,老周递给她一份报纸,那个制药集团昨天破产了。头版照片上,翡翠扳指男人的妻子正在法庭哭泣,她无名指上的戒痕清晰可见。
林蝉望向窗外。暴雨初晴的阳光下,一只蓝翅蝴蝶停在窗棂上,翼膜上的花纹像极了妹妹虹膜最后的颜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