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楔子
城市像一头匍匐的巨兽,霓虹是它流动的血液,钢筋水泥是它坚硬的骨骼。而在巨兽喘息的边缘,那些被遗忘的山野与角落,潜藏着另一个世界的回响。季雨晴知道,或者说,她看见。
第一章
雨夜惊魂
又是一个雨夜。
豆大的雨点砸在画室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焦躁的手指在敲打。屋内,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混合着潮湿的空气,构成季雨晴熟悉的世界。她站在画架前,调色板上的色彩却显得灰暗而了无生气,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画布上是一片模糊的城市夜景,灯光扭曲,线条颤抖,仿佛透过一层水幕观看。这不仅仅是艺术风格,更是她眼中真实的世界。从小,她就能看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飘忽的影子,奇异的光晕,偶尔还有一闪而过的、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形体。这些幻视让她与人格格不入,被当作怪胎,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独处,将所有心绪付诸画笔。但今天,连画笔也无法安抚她内心的躁动。
烦闷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季雨晴放下画笔,抓起车钥匙,决定出去透透气。她需要远离这令人窒息的画室,远离那些在雨声中似乎更加活跃的、无形的窥视者。
她的车驶离市区,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雨势更大,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摆动,也只能在玻璃上划开短暂的清晰。路灯昏黄,光线被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这里是城市的边缘,再往里走,就是连绵的山林,据说,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就在一个急转弯后,车灯扫过路边,季雨晴猛地踩下了刹车。
有什么东西躺在路边的积水中,一动不动。
起初,她以为是山体滑坡滚落的石块,或是被风雨打落的树枝。但车灯稳定地照射下,她看清了——那是一团小小的、毛茸茸的生物,浑身湿透,蜷缩在那里,只有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像一只……猫
季雨晴犹豫了。这么大的雨,荒无人烟的山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掉头回家,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她一直努力避免和任何麻烦产生交集,无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但那微弱的起伏,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的心。她也是这样,孤独,无助,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
也许只是一只普通的流浪猫。她对自己说,试图打消那些因幻视而产生的荒诞联想。她熄了火,撑开伞,小心翼翼地走下车。
雨水冰冷,瞬间打湿了她的裤脚。走近了,她才看清,那确实像一只猫,体型很小,大概只有两三个月大,毛色是纯粹的黑,但在车灯的照射下,却隐隐泛着一种奇异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光泽。它的后腿似乎受了伤,不自然地扭曲着,旁边还有一丝暗红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开。
小家伙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极轻地呜咽了一声,声音细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季雨晴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摸它,又怕惊扰到它。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掠过小猫湿漉漉的皮毛,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不是普通猫咪的柔软,而是一种……带着微弱电流般的酥麻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纯粹的气息。
她的幻视从未如此清晰。她看到这只小猫周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几乎透明的银色光晕,像月华凝聚而成。
这不是普通的猫。
季雨晴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妖怪那些只存在于传说和她模糊视觉里的东西
她应该立刻逃走。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她只是个普通人,一个被幻觉困扰的画家,无力应付任何超自然的危险。
可是……看着那双在雨幕中艰难睁开的眼睛,金色的瞳孔,像两点暗夜里的星辰,里面没有凶狠,只有纯粹的痛苦和一丝……困惑
知恩必报……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吾乃……照夜……
季雨言浑身一震。它说话了还是……又是她的幻觉
但那声音带来的信息,如同古老的契约,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最终,怜悯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战胜了恐惧。季雨晴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地将这只名为照夜的小生物包裹起来,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她低声说,声音在雨中有些发颤,但你现在需要帮助。
她将它抱回车里,放在副驾驶座上,用毛巾尽量擦干它身上的水。小家伙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昏了过去。
回程的路上,季雨晴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好像做了一件极其冲动且愚蠢的事情。她救回来的,可能不是一个简单的生命,而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个通往她一直试图回避的世界的钥匙。
车窗外,雨依旧下着,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若隐若现。而车内,副驾驶座上那个小小的存在,呼吸均匀,身上散发着一种雨水也无法完全冲刷掉的、淡淡的草木清香。季雨晴瞥了一眼,心中那份孤独感,似乎被这意外的闯入者,撕开了一道小小的缺口。
2
契约与同居
季雨晴的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大型画室兼卧室。空间不大,但挑高很高,一面墙几乎全是落地窗,此刻正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画架、画布、颜料、画笔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创作的痕迹。唯一的生活区,是一张小小的沙发床,一张餐桌和角落里一个简易的厨房。
她把照夜安置在沙发床上,用干净的毛巾彻底擦干了它的身体,又找来医药箱,笨拙地处理它受伤的后腿。伤口不深,但似乎伤到了筋骨。她用消毒水清洗,敷上草药膏（那是她偶尔用来处理画画时割伤手的）,然后用绷带小心地缠好。
整个过程,小家伙都异常安静,只是偶尔在她触碰到伤处时,身体会轻微地颤抖一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
做完这一切,季雨晴累得瘫坐在地板上,看着沙发上那个裹着绷带的小黑团,感觉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可它明显不是普通的猫。放回山里它受了伤,而且……它好像说了话。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沙发上的小黑团动了动,然后,一双明亮的金色眼睛睁开了。
那双眼睛清澈剔透,没有丝毫杂质,带着一种初生般的纯净,却又隐隐透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了然。它定定地看着季雨晴,然后,慢慢地,尝试着坐起来。
谢谢你,人类。一个清晰的、略带稚嫩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昨夜那般虚弱。
季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这次,她没有太过震惊,昨晚的经历已经让她有了心理准备。你……你真的会说话
当然。小猫歪了歪头,动作憨态可掬,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吾乃照夜,山林之灵,猫又一族。
猫又季雨晴对妖怪的世界知之甚少,只在一些古籍和传说中零星看到过。
嗯。照夜舔了舔自己的前爪,动作优雅,昨夜吾不慎被一种……嗯,你们人类叫做‘捕兽夹’的东西伤到,幸得你相救。它抬起缠着绷带的后腿,晃了晃,此乃大恩。
季雨晴沉默了一下,问道：所以……昨晚你说的‘知恩必报’……
正是。照夜的表情严肃起来,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此乃吾等妖族铁律,神圣不可违背。受人恩惠,无论大小,皆须偿还。否则,魂魄将受永世灼烧,比死亡更痛苦。
季雨晴听得脊背发凉。她从未想过,自己一时心软的举动,竟然会牵扯上如此沉重的规则。我……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你伤好了就可以离开了。她连忙摆手,她只想回到自己平静（尽管孤独）的生活。
不行！照夜断然拒绝,语气强硬得不像一只小奶猫,恩情已结,契约已定。在你认为恩情已还清之前,吾必须侍奉左右,以报救命之恩。
侍奉季雨晴觉得这个词用得有些奇怪,我不需要人侍奉。
吾非人。照夜纠正道,吾会用吾的方式报答你。比如,为你驱赶噩梦,守护你的安宁,或者……帮你找寻那些人类看不见的色彩它似乎察觉到了季雨晴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季雨晴愣住了。驱赶噩梦守护安宁看不见的色彩这些话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最深的困扰和渴望。她的幻视常常伴随着不安和恐惧,而作为一个画家,她毕生追求的不就是捕捉那些常人无法感知的、独特的色彩吗
可是……她还是犹豫,我习惯一个人住。而且,你是妖怪,我是人类,我们……
规则便是规则。照夜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除非你想让吾魂飞魄散
季雨晴看着它小小的、认真的脸,那双金色眼睛里的坚持让她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奇幻故事里。好吧……但是,你不能给我惹麻烦,不能被人发现,也不能……嗯,随便破坏东西。
吾明白人类世界的规则。照夜点了点头,随即,它的身体周围泛起一阵柔和的银光,光芒散去后,它原本纯黑的皮毛上,多了一些淡淡的、如同月光流淌的银色纹路,受伤的后腿似乎也灵活了一些。契约成立。从今日起,吾名照夜,暂为你之守护。
季雨晴看着眼前这只神奇的小生物,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的生活,从这个雨过天晴的早晨开始,注定要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日子,季雨晴开始了与一只猫又同居的生活。
起初,她非常不适应。
照夜精力旺盛,好奇心极强。它会在她画画时,跳上画架,用爪子去够那些晃动的画笔；会在她难得清静看书时,在她身上踩来踩去,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会对着电视里播放的动物世界龇牙咧嘴,仿佛遇到了挑衅的同类。
它还坚持要履行报恩的职责。
比如,当季雨晴因为赶稿而忘记吃饭时,照夜会用它的小爪子,把冰箱里它能够到的、它认为好吃的东西（通常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根茎或者它从窗外叼回来的、亮晶晶的小石头）堆到她的脚边。
比如,当季雨晴晚上被幻视惊扰,辗转难眠时,照夜会跳上她的床,蜷缩在她的枕边,身上散发出一种清凉而宁静的气息,那些纷乱的影像和声音,竟然真的会慢慢平复下去。季雨晴不得不承认,抱着这个温热的小毛团,她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稳。
还有,照夜似乎真的能看到她眼中的世界。
有一次,季雨晴正对着窗外发呆,眼神追随着一个只有她能看到的、在楼宇间飘荡的淡蓝色光影。照夜跳上窗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然后用小爪子拍了拍玻璃,奶声奶气地说：那是‘游思’,人类执念所化,无害,只是有点吵。
季雨晴惊愕地看着它。第一次,有人能理解并解释她看到的幻觉。那种长久以来被视为异类的孤独感,在那一刻,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开始尝试和照夜交流,问它关于妖怪世界的事情,关于那些她看到的奇特景象。照夜知无不言,尽管它的认知也有限（它说自己还是个幼崽）,但它口中的世界,瑰丽、神秘,充满了人类无法想象的生灵和规则。
我们妖怪的世界,与你们人类的世界是重叠的,像影子的两面。照夜趴在她的画板边缘,看着她调色,普通人看不到我们,也感觉不到‘妖域’的存在。但像你这样,天生灵魂敏感的人,就能偶尔瞥见两个世界的交界。
妖域
嗯,一个介于虚实之间的空间,很多妖怪栖息在那里。那里没有你们人类世界的钢铁森林,只有最原始的山川草木,还有……很多危险。
季雨晴一边听着,一边下意识地将那些描述融入自己的画中。
3
画境新生
照夜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季雨晴的生活和艺术中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最初的不适和警惕,渐渐被一种新奇和……温暖所取代。照夜虽然是个妖怪,但心性单纯,行为直率。它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如果猫脸能有那么多表情的话）,它会因为季雨晴的夸奖而得意地摇晃尾巴（虽然猫又的尾巴不止一条,平时会收敛起来）,也会因为打翻了颜料而被训斥后,委屈地缩在角落,用湿漉漉的金色眼睛偷偷看她。
季雨晴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沉浸在孤独中了。她会下意识地跟照夜说话,分享她的想法,甚至抱怨画画遇到的瓶颈。而照夜总能给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回应。
这里的色彩不对,有一次,照夜指着她画布上一片描绘黄昏的云彩,黄昏的天空,不只有红和黄,还有‘离魂’的紫色和‘归寂’的蓝色,它们藏在光线背后,你要用心去看。
季雨晴将信将疑地按照它的描述调整了色彩。当那抹奇异的、带着某种情绪的紫色和蓝色融入画面时,整幅画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拥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度和神秘感。
她的画风开始发生显著的变化。
不再是过去那种压抑、扭曲、带着疏离感的风格。在照夜的影响下,她的画中开始出现奇妙的光影,流淌的色彩,以及一些隐藏在现实景物背后的、充满灵性的元素。她笔下的城市,不再仅仅是冰冷的钢筋水泥,而像是有了呼吸和脉搏,夜空中有星辰轨迹之外的流光,树木的阴影里藏着奇异的轮廓,甚至空气的流动,都被她用色彩赋予了生命。
她开始画照夜。画它蜷缩在阳光下睡觉的样子,画它在月光下瞳孔变成竖线的神秘模样,画它偶尔展露出的、带着银色纹路的妖怪形态。她的画不再仅仅是宣泄孤独,而是在描绘一个她刚刚开始接触的、充满魅力的、隐藏的世界。
她的作品被画廊经纪人看到时,对方惊为天人。
雨晴！你最近……遇到了什么经纪人激动地打电话给她,你的画完全不一样了！充满了……天哪,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是生命力！是想象力！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光彩！这批画绝对会引起轰动的！
季雨晴握着电话,看了一眼正趴在她脚边打盹的照夜,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她轻声说：嗯,我遇到了……一只猫。
她没有解释更多,但她知道,是照夜,是这个意外闯入她生命的小妖怪,点亮了她的世界,也点燃了她的艺术。它不仅守护了她的安宁,更用它独特的方式,引导她看到了一个更广阔、更绚烂的真实。
她和照夜之间的关系,也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报恩契约。她习惯了它的陪伴,依赖它带来的安心感,甚至……喜欢上了这个有点聒噪、有点麻烦,但无比真诚的小家伙。
她会给它买最好的猫粮（虽然照夜抱怨说不如山里的野果好吃）,会给它做柔软的窝（虽然它更喜欢睡在她的画稿上）,会担心它伤口有没有彻底痊愈（照夜的恢复力惊人,早就不需要绷带了）。
而照夜,似乎也从最初履行规则的刻板,变得越来越黏人。它会主动蹭她的腿,会在她晚归时焦急地等在门口,会在她画画累了的时候,跳上她的肩膀,用小脑袋轻轻碰她的脸颊。
两个孤独的灵魂,一个人类,一个妖怪,在这个小小的画室里,找到了一种奇妙的共生。
季雨晴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或许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她不再害怕那些幻视,因为有照夜为她解读；她不再感到彻骨的孤独,因为有照夜的陪伴；她的艺术找到了新的方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然而,平静的生活,往往潜藏着未知的危机。妖怪的存在,对于某些人来说,并非奇遇,而是必须清除的异常。
4
危机骤临
危险的预兆,是从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开始的。
那天,季雨晴带着照夜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照夜平时很少出门,它不喜欢人类世界嘈杂的气息,但季雨晴觉得它也需要晒晒太阳。为了不引人注目,照夜收敛了所有妖气和特征,看起来就是一只漂亮的黑色小猫。
然而,当他们走到公园深处一片僻静的树林时,照夜突然停下脚步,全身的毛都微微炸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怎么了季雨晴警觉地问。
有……不好的气息。照夜压低身体,金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很熟悉……是‘他们’……
他们是谁
猎妖者……人类中专门追捕我们的人。照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季雨晴的心猛地一沉。捉妖师她只在照夜的只言片语中听说过,那是维护人类世界秩序,清除异常妖怪的存在。
我们快走！季雨晴立刻抱起照夜,转身就想离开。
但已经晚了。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那是一个穿着现代冲锋衣,但腰间却挂着一个古朴八卦盘的男人。他年纪不大,大约三十岁左右,眼神锐利如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直接锁定了季雨晴怀里的照夜。
猫又男人开口,声音冰冷,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一只幼崽。
季雨晴下意识地将照夜抱得更紧,挡在自己身后。你想干什么
清除异常,维护平衡。男人言简意赅,右手一翻,一张黄色的符箓出现在指间,它不该出现在人类世界,更不该与人类厮混。
它没有伤害任何人！季雨晴急忙辩解,它只是……
所有妖怪都是潜在的威胁。男人打断她,眼神冷漠地扫过季雨晴,小姐,与妖为伍,对你没有好处。让开。
不！季雨晴一步不退。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但她绝不能让这个人伤害照夜。
冥顽不灵。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手指一弹,那张符箓化作一道金光,直射照夜而来！
小心！季雨晴惊呼。
就在那金光即将击中照夜的瞬间,照夜猛地从季雨晴怀里挣脱出去,小小的身体在半空中爆发出耀眼的银色光芒！光芒中,它的体型似乎瞬间长大了一些,纯黑的皮毛上银色纹路亮起,身后出现了两条清晰可见的、如同火焰般跳跃的尾巴！
吼！一声充满威严的低吼,与它平时的奶声奶气截然不同。一股强大的妖气扩散开来,将那道金光震散。
捉妖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得更加冷酷。果然是成了气候的猫又。留你不得！
他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更多的符箓从他身上飞出,化作一张金色的网,向照夜当头罩下！
快跑！雨晴！照夜大喊,同时身体化作一道黑影,灵活地躲避着符网的攻击。它挥动爪子,带起凌厉的风刃,试图撕破符网,但那网似乎有特殊的法力,坚韧异常。
季雨晴站在原地,手脚冰凉,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妖怪与捉妖师之间战斗的恐怖。她想帮忙,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照夜在金网中左冲右突,险象环生。
捉妖师显然经验丰富,他不断变换着手印,操控着符网,逐渐压缩着照夜的活动空间。照夜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上的银光也开始变得暗淡。
束！捉妖师猛喝一声,符网骤然收紧,将照夜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照夜！季雨晴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想把照夜从网里拉出来。
别过来！照夜在网中挣扎着,声音急促,他会伤到你的！
捉妖师冷哼一声,看都没看季雨晴,只是伸出手,隔空一抓。季雨晴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来,将她狠狠地撞到旁边的树上,摔倒在地,浑身剧痛,眼冒金星。
弱小的人类,不自量力。捉妖师收回手,走向被困住的照夜。符网越收越紧,照夜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身上的妖气被迅速压制,身体也变回了最初那只小奶猫的大小,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睛,依然倔强地瞪着捉妖师。
放开它！求求你,放开它！季雨晴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捉妖师根本不理会她。他拿出一个黑色的、像是某种玉石雕刻的小笼子,口中念动咒语,符网连同里面的照夜一起,被吸进了笼子里。笼子发出咔哒一声,彻底关闭。
照夜最后看了季雨晴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焦急、不舍,还有一丝……诀别
你的恩……吾尚未报完……微弱的声音从笼子里传出,随即彻底消失。
捉妖师拎着笼子,转身看了季雨晴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只留下季雨晴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是散落的树叶和残留的、微弱的妖气。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噩梦。
可是怀里残留的、照夜的温度和气息,手臂上被推撞出的淤青,以及心中那撕裂般的疼痛,都在告诉她——这不是梦。
照夜被抓走了。
那个闯入她孤独世界,带给她温暖和色彩的小妖怪,那个与她定下报恩契约,却早已成为她生命一部分的小家伙,为了保护她,被捉妖师抓走了。
直到这一刻,直到彻底失去,季雨晴才真正意识到,照夜对她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
她曾经渴望的平静和独处,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空洞和可怕。画室里没有了那个跳上跳下的小身影,耳边没有了那奶声奶气的抱怨和提醒,夜晚不再有那个温暖的小毛团为她驱散噩梦……
空寂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看着捉妖师消失的方向,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从未有过的火焰。那不仅仅是悲伤和恐惧,还有一种决绝的意志。
她不能失去照夜。
无论那个捉妖师是谁,无论要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她都要把照夜找回来。
哪怕要踏入那个她一直回避的、充满未知的妖域,她也必须去。
因为,照夜还在等着她,它们的契约,尚未完成。更重要的是,它们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了契约本身。
5
终章
夜照残阳
（许多年后,妖域深处,一处可以望见人间星火的山崖上）
夜风清冷,吹拂着崖边一株不知名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灵草。
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崖边,望着山下那片繁华的人类城市,灯火如织,勾勒出熟悉的轮廓。
是照夜。
但它不再是当年那只懵懂的幼崽。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它的身形已然长大,皮毛依旧是深邃的黑,上面流淌的银色纹路更加繁复而神秘,双瞳依旧是纯粹的金色,却沉淀了时光的智慧与沧桑。它的身后,九条蓬松的尾巴如同暗夜的火焰,在风中微微摆动。它已是这方山林真正强大的守护者。
当年,季雨晴最终还是凭借着她那份特殊的感知和莫大的勇气,以及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来自某些不希望妖界规则被肆意破坏的隐世妖怪）,找到了被囚禁的照夜,并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波折,最终救出了它。
那之后,她们又一起度过了一段平静而珍贵的时光。季雨晴的画作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不再仅仅描绘人间的风景,更将妖域的奇幻与灵性融入笔端,成为了沟通两个世界微妙平衡的独特存在。而照夜,则一直履行着它的守护职责,陪伴在她身边,直到契约的自然终结。
不,或许契约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但那份羁绊,却从未消失。
只是,人类的生命,终究如夏花般绚烂而短暂。
照夜轻轻叹了口气,爪子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一块光滑的石头。那是当年季雨晴画室窗台上的一块普通鹅卵石,被它带回了妖域,摩挲了无数岁月,早已变得温润如玉。
人类的一生,真是短暂啊……它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怅惘,像烟火,‘咻’地一下升空,绽放出最亮眼的光芒,然后……就消失在夜空中了。
它记得季雨晴最后的样子,躺在床上,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但那双看着它的眼睛,依然温柔,带着笑意。
照夜,她握着它的爪子,气息微弱,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恩情……早已还清了。照夜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不,季雨晴笑了笑,是你……照亮了我。一直都是。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像所有人类一样,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照夜完成了它身为妖怪知恩必报的铁律,甚至远远超出了契约的要求。它守护了她一生,见证了她的才华绽放,也陪伴了她的安然离去。
妖族的生命漫长而悠久,足以看尽沧海桑田。它送走了许多朋友,也见证了无数生死。但季雨晴,那个在雨夜救下它、给予它第一个家的人类画家,始终是它漫长生命中,一道无法磨灭的、温暖的光。
你的光虽然熄灭了,雨晴,照夜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金色的瞳孔中映照出月华,但你给予我的温暖……还在这里。
它用爪子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胸口。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画室里松节油的气味,残留着阳光洒落在画稿上的温度,残留着那个孤独却勇敢的人类女子,最后、最温柔的微笑。
夜风吹过山崖,带来远方人类世界隐约的喧嚣。照夜站起身,抖了抖皮毛,九条尾巴在月光下划出优雅的弧线。
它还有自己的职责,要守护这片山林,维系两个世界的平衡。
只是偶尔,在这样月色皎洁的夜晚,它还是会来到这处山崖,望着那片曾留下它与她共同记忆的灯火人间,静静地,怀念那段如雨夜初晴般,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