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曳格部的公主,父王的小女儿。
明日,就要离开从小生活的雾清岛去大陆皇家寺庙为父王母后祈福了。
段祐时告诉过我,如果爱一人,便要记下与其相处的点滴。
如果爱一地,就要在那里留下自己的故事,讲给后世人听。
我爱雾清岛,爱曳格部。
今晚提笔着墨,愿世人能听到我讲的故事。
1
我名秦思年,父王是曳格部的族长秦熠,母后名年微。
父王母后多年来未得子嗣,母后好不容易怀上我时,已是而立之年。
不幸,我出生时母后难产不久而亡,父王抱着襁褓之中的我取名秦思年。
虽未曾亲眼见过母后,儿时却常听父王谈起。
在父王寝室一侧,也一直悬挂而置着母后的画像。
记得小时候每次看到别人家的阿娘和娃娃,我就踩着板凳悄悄拿走画像,在自己房间角落和母后说说话,等父王公务结束之前再送回去。
也不知为何,小时候每次跑出去和伙伴们玩耍,我都弄的灰头土脸地回去,叫我总被方姑姑骂。
方姑姑是母后的陪嫁丫鬟,一边骂着一边说:真的个小祖宗,整日里不省心的哟,怎么关都关不住你。
那当然是关不住我,更何况我还有外应,是我在外面结交的最好的朋友。
她叫阿银,每次都是她在院墙那头接我,带我和其他小伙伴汇合。
起初她们是不愿意和我玩的,也不知是不是碍于我的身份,后来有一年丰元节,我们互相追逐着不小心撞到一辆马车,马儿惊了,将车上的一箱玉器摔碎。
伙伴们都四下逃窜,只有我被留在原地。
连阿银都不见了。
我被车夫揪住胳膊,他力道很大,狰狞的面孔让我梦魇了好几晚。
住手!
是方姑姑和我的贴身丫鬟蝶儿。
方姑姑将我护在身后,你好大的胆子,敢动族长的女儿。
族…族长原来这就是小公主啊,怪不得。
车夫的话我不懂,我在坊间传闻究竟是何模样
我静静站在一旁,看到周遭逐渐人多了起来,方姑姑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赔了银子,带我回家。
自此之后,伙伴们便非常情愿与我一起玩。
方姑姑和蝶儿来接我回家的次数也相应增多了。
2
听父王讲,我们的先辈是为躲避大陆战乱逃难到此地。
由于见到这个岛的时候,海上的雾顿时散去,遂起名雾清岛。
到我父王这辈已是第九任族长,族规有言:凡族长之儿女,不论男女,均有资格成为下一任族长。
话虽如此,可我每次上学堂回去,总听到蝶儿对方姑姑说,
夫子今日又在小声抱怨公主的……
住口!
想想也知道,是我自己的表现没有让夫子看好。
我真的能继承族长之位吗
算了,尚且不谈此事,说起曳格部的源起,我倒是从段祐时这个外来人这里知晓许多父王没和我讲过的事情。
在大陆皇家兰台,有一卷记载过百余年前新皇南祉帝登基的故事,其同父异母的长姐映华长公主在那时已嫁为人妻,驸马为开国将领安平王之子秦之尚。
南祉帝包括长公主在内共有7位兄弟姐妹,但却有6位都是皇子,因此先皇对映华长公主格外恩宠。
更何况公主和驸马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成婚以后更是恩爱有加、举案齐眉,一时成为坊间话本子上的人物,成为一段佳话。
谁要能得到本性温良的长公主的支持,无疑对将来的夺嫡之路多有裨益。
南祉帝为先皇第六子,其母为靳美人,一位虽不受宠却极有野心的女人。
儿时的南祉帝经常被靳美人教导要多与长公主亲近,长公主当然不会思虑太多,看着她的六弟眉眼俊朗、安静稳重,便也格外喜爱,遂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直到先皇的身体每况愈下,无力再管朝政,夺嫡之意渐渐浮出水面。
皇四子办案路上不慎遇险,紧接着三皇子和五皇子虽都自请前去封地,却还是不得善终,朝局一时乱成一团。
映华长公主查到四皇子的死和此前的许多事都与南祉帝有关,安静稳重只是他从小戴上的生冷面具,便求他放过还未成童的七皇子和自小痴愚的皇长子。
南祉帝给出的条件是助他登上皇位。
有了映华长公主的支持,先皇驾崩后,南祉帝的皇位来得无阻且得到拥戴。
只可惜,一直藏在暗处的靳美人眼里容不得半点和先皇有血亲的人。
七皇子和皇长子还是在京城一个寻常的午夜被死士暗害。
她的手又慢慢伸向了长公主府。
秦之尚本就不适合波诡云谲的朝堂,世事变迁,物是人非,京城也早已不是映华长公主的家。
映华想在靳美人,不,靳太后下一步行动之前,求见南祉帝。
长姐,那都是母妃的意思,朕没有信守和长姐的承诺,求长姐原谅。
陛下不必再多说,映华去意已决,只求陛下能念及儿时情分,放映华和家人离开。
翌日,南祉帝去向靳太后请安,
放她走去哪里都不干净。皇帝不必忧心此事,哀家替你解决,当初的先皇后还不是一样......
南祉帝听到先皇后三字,看向靳太后的眼神中掺杂了许多往日不曾有过的复杂和深沉。
自那以后,靳太后此生未曾离开寝宫半步。
而后来的后来,映华和秦之尚便是这雾清岛的先祖之一,成为第一任族长。
3
时光易逝,我的年岁渐渐增长,总觉得父王不再像从前那般高大挺拔,我也总能在窗沿边看到他坐在蒲团上轻轻地捏着自己的眉骨中间。
儿时一起玩耍的伙伴也许久没有再见面,倒是阿银,居然在文官擢选大典那日见到了她。
那日刚下完一场大雪,我本该去花神殿为母后敬香,走到半路不慎被一片暗黑色的冰面滑倒,冬日里刚融化的雪水将大片衣裙弄脏。
正巧发现昨夜给母后准备的我刚制作好的木槿花样方忘记装在身上,便叫蝶儿回去取。
我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斗篷,看着一口一口呼出的气变成如棉絮般白色一团渐渐消散。
等了片刻实在太冷,便想着索性还是听蝶儿的话去离这最近的明诚殿歇歇脚吧。
明诚殿是雾清岛的史官所在地,从有了第一任族长便开始建造,保管着这座岛屿上几乎所有值得记录的事件。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制大门,里面的人正好也从屋内走了出来。
我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侍卫和史官身后的阿银,欣喜万分,
阿银!是你!
阿银反倒是镇定自若,却没有丝毫与我相认的意思,
公主怕是认错人了,臣乃今日新晋明诚殿史官左迎岚。
不可能。
我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和面庞明明就是阿银!
站在一旁的侍卫见我不说话便皱着眉开口道:公主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臣便带左史官回去复命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两人离去,带起一阵刺透脊背的寒风。
后来还是从段祐时的嘴里听说,那个侍卫最后被阿银小小设计逐出官职表,我问为何,段祐时只道是因为我。
因为我这又是为何到现在我也不知。
实话讲,我常常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很多心思,参不透也逃不脱。
而我,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苦恼,倒也活得快活。
自那日和阿银见过面后,我隔三差五就去明诚殿周围转转,再往后也会借着段祐时的名义进去和阿银说几句话。
4
又说到了段祐时,我好像总是提起他,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对他,很复杂,既敬又爱,却也想从没认识过他。
在我及笄的次年,雾清岛迎来了一批客人,他们声称是大陆的地理学世家,最尊贵的是他们家族的公子,称呼为尧泽。
段祐时则是这个家族的史官,文史皆通。
起初父王对他们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并不想让这种大家族式的外来人在雾清岛久居,私下也叫我不要多与他们交流。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平日里有些许无聊,忽然来了一群穿着谈吐与我们相似却别有一番特色的人,好奇罢了。
想起和他们的初见,其实不甚愉快。
我那日与方姑姑和蝶儿去大海边上抓虾蟹,虽然父王嘴里说着不要总去玩很危险,但次次都会派一些人暗地里保护我,有好几次都被我瞧见了。
那日玩得异常开心,而且收获颇丰,我沉浸在晚些时候能大吃一顿的喜悦里,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求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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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一瞧,脚下也没有多加思考,就跑过去看到一个比我高的男孩子看着海里的人儿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等我下水将人捞上岸,才发现落水之人也是一个男孩,身上挂着一个青蓝色玉坠。
我被蝶儿扶起,撇了撇被水浸湿的头发,听到一旁的方姑姑道,
尧泽公子,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来我们雾清岛最好带上会水的随从游玩。说完就要拉着我的手离开。
等一下,我的另一只手猛地被人握住,湿漉漉的却很温热,姑娘恕我冒昧,你的随从既然知晓我的身份,那你必是族长家的人,难道你是曳格部的公主吗
方姑姑一把将我和他的手分开,站在一旁的男孩向我们敬了一礼开口道:君子不轻受人恩,受则必报,您救下我们公子,万望理解。
父王平日里也总教导我,身为曳格部的公主,与雾清岛的每一位百姓有所同也有所不同,来者是客,我要像父王一样以礼相待。
我脑子一转,一边说着:夫子曾说大恩不言谢,但若二位真要帮忙的话,就帮我把这几只虾蟹吃掉吧,今日收获太多了,或许根本吃不完。
一边从背篓里抓出几只个头大的虾和蟹,往尧泽和段祐时手里塞。
这一塞,吓得坐在地上的尧泽蹭地站起来,退后数米,段祐时也被那看起来张牙舞爪的物种吓得一哆嗦。
相熟之后,我才知道尧泽和段祐时都比我年长几岁,胆子居然还没有我的大,还自称是地理学世家,看来是半斤八两。
这群客人在雾清岛不知不觉已停留两月有余,看情况是要久留了,不知道尧泽和段祐时他们对父王都说了些什么,只听方姑姑讲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叫我不要多问。
我也不想多问,只是父王居然叫段祐时来做我的夫子,也说是玩伴,我又不是没有夫子,为何多此一举。
年儿,段祐时年纪尚轻就博学多闻,知晓许多我们长居岛上不知道的事,趁此机会父王希望你即使身在雾清岛,心中也可以容纳百川。
我似懂非懂,但也是应下了,会好好听段夫子的教导。
自那以后,我和段祐时几乎是形影不离,连和尧泽见面的次数也多了不少,当然,刚才也提到过,我也偶尔会去见阿银。
5
其实我是很喜欢段祐时的,他很温柔,和阿银有些像,但他比阿银更加能显露出来。
说话总是慢慢地、稳稳地,无论坐着或站着身子都很挺拔,一身淡褐色衣衫常常散发出一种书卷夹着雨后青叶的气味。
我甚是喜欢那个味道。
记得有一次,我与方姑姑和蝶儿去坊市闲逛,路过儿时和阿银她们常去的一片野花丛。
回去后没等吃午膳,我就跑到明诚殿去找阿银,缘由是夫子段祐时今日让我来此翻阅古籍,他过了晌午就到。
顺便我还说想尝尝明诚殿的伙食,求着上了年纪的史官爷爷留我用膳,阿银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就是想和儿时伙伴在一起待一会儿,毕竟雾清岛上的人除了父王方姑姑和蝶儿,只有她们愿意和我玩,从始至终。
我从小倒是不挑食,方姑姑也总是夸我这点很像我母后,只是等着用膳的时候,也非常好奇阿银在这每天都吃些什么。
哇!居然有糖醋小排。这是我最喜欢的,也是方姑姑最拿手的。
史官爷爷道:公主刚好喜欢,真巧,这是今日膳房新送来的菜,平日里没有的。
我笑着弯了弯眼,侧头看了一眼阿银,她还是安静地坐着,记得我也曾和阿银说过我最爱吃糖醋小排了。
午膳过后,我趴在离阿银不远处的矮桌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古籍,窗外的蝉鸣和书页翻动的声音哄着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中又出现了儿时抓着我狰狞着面庞的那个车夫,身边围观者众多,却没有一个我熟知的人,他们全都在笑,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我嘴里一声声喊着阿银想把她叫回来,不要留我一人在这,却无人应。
忽地,我鼻腔里充斥着一种好闻的、温暖的、令我安心的味道,我的身子也晃来晃去,生生被人摇醒了。
睁开眼,段祐时微蹙着眉,我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怕,但嘴里却说:我又梦魇了,不过无事,不用担心。
扭头一瞧,阿银也在旁边半蹲着,本是清冷疏离的一张脸,此刻倒是添上了几分柔软。
自那以后,我更加明确了我喜欢段祐时身上的味道,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很安心。
而阿银,虽然依旧不承认左迎岚就是阿银,但她喊我公主的次数比以往多了。也经常通过段祐时来叫我去看书,他毕竟和阿银一样都是史官,经常在明诚殿活动。这是段祐时偷偷告诉我的,他还说阿银不叫他说,让我别说露馅了。
这样说来也是好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事情都变得简单点。
尧泽也总是心思深沉得很,那日我和段祐时在我的花圃里一起制作样方,尧泽突然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一把夺过段祐时手里的春菊样方扔在一旁,那是我刚制作好送给他的。
至于选什么花则是段祐时亲自选的。
你每天跟在她身后究竟在干些什么!你忘记我们来此是......
段祐时抬头看了一眼尧泽,弯腰拾起地上的样方拂去灰尘,我只是个小小的史官,手里只有一支笔,至于其他,恕我无能为力。
尧泽走后,段祐时盯着我瞧,我问他在看什么,他斜倚在回廊栏台上说:慕你观花是花。
6
转眼又是一年冬季,这年的初雪入冬后不久就到了,方姑姑也早早就将新做好的斗篷和手炉拿出来。
我披着纯白色的茸毛斗篷一路小跑到明诚殿找段祐时和阿银,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屋里的对话。
你知道的,管家效忠于父亲,我干涉不了。
......有时候结局或许早就定下了......不过,试一试也无妨。
他们说的这些我也不懂,正想敲门进去,身后阿银突然喊我一声公主,吓得我手炉摔在地上。
屋里的尧泽和段祐时开门出来,尧泽瞬间皱起眉,
公主怎么能干偷听这种事呢,莫不是小时候的夫子连这都没有教导过。
我...我没有想偷听,正要敲门进去的。
我看向阿银,她的眼神在另外两人身上徘徊。
段祐时也没有理会尧泽,拾起地上的手炉,隔着衣袖拉着我走进屋内。
当日晚膳过后,蝶儿说门外左史官求见。
阿银居然来寝殿找我了!
我忙将刚做了一半的鸢尾花样方放到盒子里,跑到门口拉着她在榻上坐下,且朝她那边推了推桌子上的糕点。
阿银盯着我出神,我不明所以,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公主不想问问臣今日为何而来
我的确是不想问的,只要能见到阿银,就很好,至于旁的,都是次要。
没等我回话,许是知道也等不来什么答案,她又道,
公主今日在明诚殿门口都听到了些什么
我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没料到居然是问这个,我根本没有在意,更何况我也不是有意听到的。
我不是......
臣知道公主不是有意听到的,但雾清岛曳格部或许...或许会发生变故,还望公主如实告知。
变故那父王会有危险吗你会有......
阿银轻轻拍了拍我抓着她手臂的手,
公主不用担心,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世事变迁,有些事、有些人公主不必总放在心上,或许不值得。
许是今日在雪风中待久了,受了凉,脑子有些微晕,不想再多思虑阿银的话,但还是尽量将明诚殿那两句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她,希望段祐时不会怪我信了阿银将他们的事告知。
毕竟我识得阿银比识得他要早上许久,许久。
翌日,我在自己的学堂见到段祐时多少还是有些心虚和怀疑的,面对面坐着,不敢多直视他的眼睛。
公主,看着我。段祐时忽然走近坐在我旁边,轻轻掰过我的肩膀,
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会有族长、左史官和......方姑姑在你身边,不必思虑太多。
火炉烘地屋子很暖,我道:好......
从小到大,父王从不和我谈及政事,方姑姑从不在意我功课上进与否,蝶儿无论何事都听命于我,现在,段祐时也和我说不必担心任何事情。
我都明白,我根本不适合也不可能继承族长之位。
我已习惯了不去思考任何事情,或许真正思考了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来年开春后不久,我偶然在花圃听到院中洒扫侍女的闲谈,尧泽和其家族的一干人等前日被父王抓进牢中,段祐时却没有,依旧每日能与我相见。
我装作没有听到,想带着段祐时再去海边抓一次虾蟹。
不料,这次得了父王的死命令,说海防加紧,近期任何族民都不可靠近海边。
我有些不悦,跑去明诚殿找阿银。
公主今日来想看什么书,臣去给公主拿。
我想听你讲故事。
听我讲什么故事
讲你自己的故事。
......
我想回到儿时,回到父王能多陪我,想去哪里就能和阿银她们一起去哪里的时候。
7
我记得段祐时被侍卫带走的那天是个阴雨天,我和他正在学堂写字。
淅淅沥沥的雨滴掉落在窗沿上,且正值天色即将昏暗的傍晚,伴着书卷的厚重味道弄得我有了困意。
我趴在桌上,眼前的段祐时好似近了一分,又近一分,近到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红晕。
待侍卫将段祐时急匆匆地带走后,仿佛刚刚这个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淹没在雨水中,消失在我的记忆里。
次日,我是被蝶儿叫醒的,也不知是何时回到的寝殿。
公主!段史官被族长下令带走了。
我愣了几秒,回想了昨晚的事,好像确实是有侍卫来过学堂。
我问蝶儿可知是为何她向后看了一眼放小声量道,
我听的不够真切,但好似是与公主有关,还请公主过去瞧一瞧。
我确实是有一阵子没去给父王请安了,不妨正好问一下。
还未出门,方姑姑就回来了,她瞥了一眼蝶儿,神情不是很悦,却也没有多说,和我一起去了明音殿。
门口侍卫通报说:族长现在正在谈政务事,请公主先回吧,晚些时候族长会去看公主的。
父王不见我......我其实并不知晓事态的严重性,只听了父王的话回了寝殿。
段祐时不在,左右是坐不住,便独自一人去了花圃里选花做样方。
我细算了下,给身边熟知的人基本都做了样方送出,除了阿银的还在手里之外,就剩尧泽一人没有了。
我正回想着段祐时和我说过的几个花语,琢磨着选个什么花比较好,只听院中传来尧泽愈来愈近的声音。
料你也在这里,成日里就知道和这些花待在一起,你的脑子真......算了。
我斜倚着段祐时常倚着的栏台,问他:你无事了
我...我有没有事得看你了。
他虽然表面上神气扬扬的,此刻讲话却有些踌躇。
你可...你可愿...可愿做我的夫人
!!!
该说不说,他的话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我一直都是父王的小女儿,曳格部的公主,甚至是夫子的学生,从未想过还会有另一种身份——做别人的夫人。
你不要多想,这不是我的本意,是时局所迫,我的父亲...算了事到如今,和你讲了实情。我本是当今江炎帝的第五子,名温尧泽。我们来此是为探寻岛上的金属矿物,父皇本想完全吞并雾清岛,我不忍两方兵戈相见,遂求父皇能否让曳格部归属我国,每年和其他附属国一样上贡。父皇答应了,却得知你的存在后,给出一个条件,让你嫁于我,我不能再驳。可秦族长却怫然不悦,所以...我现在悄悄来问你的意思......
尧泽越说声音越小,我的脑子也越听越大。
那段祐时是谁
......
你思虑半天就问这个......算了我也明白了,想来也是,咱们两个几乎每每见面都是不欢而散,你怎会喜欢上我......段祐时就是段祐时,他本就是皇家史官。
我听到这个心里倒是又平稳了些,还好,他就是他。
半晌,尧泽见我不出声又道:秦思年,我这样问你,你可愿嫁于我,和我...与段祐时一起去大陆皇家生活,以此来免去雾清岛的战事,免去曳格部的血光。
我不知道,我听到这些在尧泽眼里很重要很紧急的事后,心中好像也没有多大的起伏,好似一阵清风吹过,只不过是冷风没有温度。
那日直到侍卫将尧泽带走,我也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或许他需要给我一些时间。
晚膳时分,我吃得很慢,方姑姑问我在想些什么,我答是一些从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方姑姑,姑娘都需要嫁为人妻吗战争一定是很残酷的吗
方姑姑沉默半晌道,
姑娘需要嫁予爱人为妻,战争一定会有生死别离。
是夜,我躺在床上许久未眠,我虽未亲眼见过战争,却未曾亲眼见过母后。如若战争发生在雾清岛,那或许也会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娃娃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
至于爱人......我尚不知何为爱,但我并不厌恶尧泽,想必也差不多......何况还有段祐时在。
8
翌日在明音殿,父王将桌上的灯盏和书折摔在地上,四下的侍卫纷纷低头,这是自我有记忆来,父王最大的一次动怒。
这件事没得商量!即使动用兵卒,也不需要你去当英雄。
我说了许多,父王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将我关在寝殿,连花圃也不允许去。
走之前我看到父王的眼眶含泪,不知为何,我不由自主地向他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也幸好,幸好我行了那一拜,那是我此生和父王见的最后一面。
由于父王心意已决,不久曳格部和皇家海军有了正面冲突,父王带兵出战,却不到半个月就战败,父王死在了那片静谧无痕的海域上。
方姑姑说的是对的,战争会带来生死别离,我再也见不到最疼爱我的父王了。
其实后来听阿银说,皇家是个虎穴龙潭,即便是尧泽,也护不住我,更不要说段祐时,我去了会没命的。
但没有人会喜欢战争,曳格部的士兵对此不满,族民们只会希望大事化小,除了父王没有人会在我与和平安稳之间选择我,即便是我自己。
贪婪与算计一旦出现,其后的事永远无法和解,无论结局如何,终会有人承受伤害。
待我重回花圃,一切都变了,回廊栏台那里早已没有了段祐时,尧泽也不会气冲冲地走进来和我讲话,父王更不会再来这里闻香散心。
父王的亲弟弟,我的三叔,继承了父王的族长之位,我自小一直不受族民们的喜欢,没有人有任何异议,当然我根本也承担不了那么重要的责任。
尧泽和段祐时被新任族长放出大牢,他们再次谈好条件,除了依旧将我送走之外,作为附属国每年上贡要多加一倍,这才求得江炎帝的恩准。
那日早上我肿着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安静地坐在榻上,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侍卫说族长叫我去明音殿。
年儿,三叔将你许配给最尊贵体面的皇家,到了那边,记得多去寺庙为先族长和先夫人上香祈福啊,保佑雾清岛平安,这也是全曳格部族民的心愿......
好。
出了明音殿大门,我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好想父王......
一步一步下了门前的百余级石阶,转头看到尧泽和段祐时等一队人正要离开,他们被江炎帝下令立即回宫。
天穹阴暗,暴雨愈来,闷热的风将人包裹,透不出一丝气来。
段祐时看到我的瞬间立刻向我走来,尧泽想要拉住他,追了两步没有拉住。
我不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他近一步我内心就想退一步,只想逃离。
风吹动鬓边的碎发,我转身离开,段祐时的脚步停在距我仅剩一半的距离。
那日的暴雨下得急,下得猛烈,浇在大地上,以至于快要承受不住。
他们走后,族长身在其位,族民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阿银还是整日在明诚殿,仿佛谁都没有来过雾清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我却从未对这里感到如此陌生过。
就这样慢慢地,度过了又一个寒冷入骨的冬季,来年春天到了,我该离开了。
走之前,我将那枚鸢尾花样方给了阿银,她沉默半晌道:
阿银谢过年儿。
她终于肯承认了,倒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我只要记得在岛上还有这样一个熟知的伙伴,就很好了,也叫她不要去送我,我会舍不得。
方姑姑和蝶儿求见族长准许她们陪我一起去,族长应允。
走的那日,海边正在捕捞的族民们看到我的船只后,倒是停下手中的动作,谁都不出声地看着我,其间有个人突然大声喊到,
恭送公主,希望您去了那边会变得聪慧,能够护佑雾清岛。
哦对,一直没有提及,方姑姑哄我睡觉时候同我讲过,我儿时得过很严重的温病,医师虽最终将我生命救回,但我自此不能再拥有正常成年人的心智。
这点倒是和我那祖先舅父皇太子相近。
父王曾说:年儿,你是这世间最纯最净的姑娘,就像那清晨的露珠,父王就是那托着你的树叶尖尖。
可现在,没了树叶,且出了烈阳,露珠也快要烟消云散了。
我的船只在出发不到两个时辰后,被大海吞没。
海啸席卷雾清岛岸边,死伤无数。
曳格部的后人将我视为丧门神,严禁提起有关于我的半个字,烧毁我的殿宇,阿银也受到牵连。
我好想做一位聪慧的公主。
真的。
好想。
9
2024.4.30夜,北清大学,图书馆。
相念写下最后一笔。
她的眼泪没有涌出,只是红了眼眶。
闻观一久违安静地在她身后那张桌子上写完了这天的日记。
他抬头看到相念停笔,抽出一张手帕纸起身准备递给她。
哟,没哭噻,我以为你像前几天一样,抱着我就要哭了。
相念轻轻笑了笑,走吧,图书馆要关门了。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相念拿起看了一眼,眼泪要憋不住了。
是左徵奶奶吗好想吃她做的糖醋小排啊,不如......等这段时间忙完你带我回趟岛上,怎么样
闻观一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相念无奈。
她拾掇好已经打印好的文件,最上面那张写着,
北清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相念。
1
忘了讲,那便重新起笔一个开始。
我是曳格部的后人,父亲的小女儿。
明天,就要参加北清大学博士生的毕业答辩了。
我告诉过闻观一,如果爱一人,就要记下与其相处的点滴。
如果爱一地,就要在那里留下自己的故事,讲给后世人听。
我爱雾清岛,爱曳格部。
今晚提笔着墨,愿世人能听到我讲的关于我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