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回来了
我睁开眼时,天花板是雪白的,白得没有一丝人气。
身边响起一阵抽泣声。
医生!医生!她醒了!
妈妈的声音哽咽而激动,仿佛她真的是那个日夜守在我床前的人。接着,哥哥握住我的手,眼圈通红:小念,你终于醒了……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围在病床前,哭得像是真的失去了全世界。
可我知道,他们不是在哭我醒了,他们在哭我没死成。
我出车祸的那晚,天上下着雪,我记得很清楚——那不是意外。我亲耳听见他们在客厅里讨论,她知道了,必须处理干净。
可我没想到,我还能醒来。
我应该死了才对。
也许,我真的死了。
现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被他们拯救的人偶,带着复仇的意识,睁开了眼睛。
他们不知道,我什么都记得。
包括妈妈在电话里说保险赔偿最高的一档;
哥哥在我呼吸停止前悄悄握紧我的手腕,试探脉搏;
还有继姐,那句她不会醒了吧我这边可以动手了吗
现在,我醒了。
所以我要笑。
我对着他们,露出一个虚弱又感激的微笑,像他们期待的那样。
……妈,我这是……在哪儿
他们松了口气。
而我在心里,悄悄勾起一个笑:游戏开始了。
妈妈轻轻拍着我的手背,眼圈红得像哭了三天三夜。
小念别怕,你已经安全了,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车祸之后你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我们每天都轮流守着你……
我眨了眨眼,故意让泪水打湿眼眶。
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们了……
别傻,哥哥握紧了我的手,掌心冰凉,你是我们全家的宝贝,怎么可能出事
我忍着笑意,把脸埋进被子里,不让他们看见我嘴角那一瞬间的抽动。
——宝贝
杀我那天,哥哥亲手把我推进了雪地里,冷得我骨头都在裂。他叫我蠢货。
现在他说我是宝贝,真好笑。
这家人,演得越来越像了。
你先好好休息,别多想。妈妈帮我拉了拉被子,又冲门外喊,医生还没来吗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我闭了闭眼,下一秒再睁开,笑容刚刚好地挂在嘴边。
进来的是我的继姐,宋婉婉。她穿着浅米色风衣,长发披肩,脸上挂着温柔又脆弱的表情,像电影海报上的圣母。
妹妹……你终于醒了。她说着,慢慢靠近,轻轻拉住我的手,这三个月,我每天都在跟你说话,怕你孤单。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张温婉的脸。
她是我死前最后看到的人。
也是第一个对我笑着说:放心,你很快就不会痛了的人。
她的指甲还是精致的奶白色,干净到没有一丝血色。
谢谢你,婉婉姐。我柔声说,眼里泛着泪,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她怔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更深的笑:傻瓜,你是我妹妹,当然该我照顾你。
我点点头。
嗯,我记得。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会让你永远记得这句话。
永远。
第二章
欢迎回家,小念
阳光很好。
这句本该是安慰人的话,现在听起来像个嘲讽。
哥哥的车在别墅门前缓缓停下,厚重的铁艺大门自动打开,院子里挂着粉红色气球,欢迎横幅迎风飘起,上面写着:小念,欢迎回家。
多温馨,多动人。
如果不是我记得,正是在这座房子里,他们一次次讨论着要怎么处理我,我甚至会感动得哭出来。
妈妈扶我下车,笑得像极了一个慈母:还记得家门口这颗桂花树吗你小时候最喜欢它了。
我看着那棵已经被砍了半截的树,慢慢点头。
记得。
我当然记得。
我还记得它是那晚我逃跑时,被撞倒在上面的。树没死,我差点死了。
进屋之前,宋婉婉挽着我的手臂:姐姐特意为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蛋糕哦,红豆芝士~
我停下脚步,看向她的眼睛,柔声问:我一直都喜欢吃红豆吗
她愣了下,很快恢复笑容:当然啊,你以前最爱我做的红豆馅了。
我垂下眼睫,掩住那点笑意:那我可能……真的失忆了。
红豆。她还真记得清楚。
我最讨厌红豆。过敏反应会让我呼吸困难,是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碰的东西。
她想让我试试看,还会不会记得。
这不是欢迎仪式,这是第一次投石问路。
真好,我回家的第一件礼物,是一场试毒。
客厅的装饰很温馨,淡粉、米白、柔光吊灯,还有我童年照片挂在墙上,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我站在那张照片前看了几秒。
那天是我八岁生日,妈妈给我买了最漂亮的裙子,哥哥把蛋糕抹在我脸上,婉婉送了我一个音乐盒。
我以为那是爱。
现在我才知道,那不过是训养。
训养一只听话的小羊,等她长大、懂事、懂得闭嘴、知道服从……然后宰掉她。
怎么了妈妈走到我身后,轻轻抱住我,想起来点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就是……感觉很熟悉。
没事的,不记得也没关系。她声音温柔,只要你活着,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
我笑了,低声说:嗯。
只是,这一次,轮到我给你们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我的房间已经变了样。
原本那张黑白风格的书桌变成了粉色边框,落地窗前堆满了植物,我最珍视的旧相册和日记本都不见了。
宋婉婉走进来,帮我提行李:你昏迷那会儿,我偶尔来住这边,就改了一点布置……你不会介意吧
我坐在床上,看着她笑:怎么会呢……姐姐的眼光比我好多了。
她笑得很满足:你喜欢就好。
她走后,我缓缓合上门。
转身那一刻,我的表情也跟着关上了——
从笑,到冷漠,再到锋利。
这个房间现在是她的没关系。
很快,她会发现,我的东西,谁都拿不走。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
我坐在床边,窗外月色如刀,楼下的灯光亮着。
我听见有人在压低声音说话。
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生说她的大脑受了冲击,有可能……但也可能在装。
她眼神不一样了,太冷了。
我们不能冒险,先观察一段时间。
我慢慢抬头,盯着天花板,嘴角微微扬起。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演戏啊。
真巧。
那就看谁演得久,看谁先疯。
第三章
她不是苏小念
我在这个家里住了三天。
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们说话小心翼翼,走路没了声响,连筷子磕碗的声音都变得温柔克制。
但我知道,他们不是怕吵着我。
他们是在防我,像防一颗定时炸弹。
这三天,我做了很多事。
第一天,我故意在楼下迷路,走到爸妈书房门口,看见门缝里摆着三份合同,一份已经签过我的名字。
第二天,我吃了红豆蛋糕,轻微过敏,脸上一片红疹,医生赶来,哥哥面色铁青:你怎么不说你不能吃红豆
我笑着说:我真的不记得了呀。
继姐在一旁轻声:都是我不好,我忘了她以前过敏……
第三天,我在楼顶的花园里找到我丢失的那个音乐盒。
她藏起来的东西,我一件件找回来。
深夜,我站在洗手间镜子前,仔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没有变,还是那双沉静的眼,柔软的嘴唇,清秀的下巴。
可我却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是苏小念。
她像什么东西爬回来之后,借用了我的身体。
有时我看着镜子,会觉得那是另一个人在笑——不是善意的笑,而是一种……知道秘密的人才会笑出来的那种表情。
我有时候也会想,我真的还活着吗
为什么我能醒来
那天晚上我明明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听见雪里血液蒸发的咝咝声,我甚至能感觉到灵魂像被剥离一样,从身体里扯出来。
然后,我又回来了。
我睁开眼,看见他们站在床前,像在看一只实验动物——
她还会醒吗
她醒了怎么办
保险的事……快一点处理。
那一刻,我知道——
我不是活下来,我是从他们手里逃回来。
而这一次,我不会再逃。
我打开床头柜抽屉,从夹层里掏出一根发丝。
长、卷、有香水味。
不是我的,是宋婉婉的。
我早上趁她不注意,把她梳头时掉的头发藏了下来。
我需要样本。
我不知道我醒来之后,身体有没有被动过,但我得确定——有没有人试图**替代我。
如果我醒来之后,DNA都变了怎么办
如果,他们曾经试图制造另一个苏小念,而我只是——意外苏醒的失败品呢
疯感,就藏在怀疑一切的细节里。
我需要答案。
我也想知道:
到底是我回来了,还是那个死去的我,压根就没离开过。
第四章
替代者
DNA
结果回来的那天,下着小雨。
我坐在房间的飘窗边,手里拿着那份简易的检测报告,纸张边角因为我捏得太紧,早已卷翘。
上面写着两行冰冷的字:
比对样本A(苏小念口腔细胞)
与样本B(宋婉婉头发)
无血缘关系,排除姊妹关系。
很好,我本来也没指望她会是我姐姐。
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我用自己的样本,又偷偷寄去做了另一项检测。
——样本A

医院保留的苏小念病历样本,匹配度不足
85%。
对比结果下方,机器打印了一行提示:
高度疑似为同卵基因变体,具备部分基因一致性,存在‘替代’或‘重组’可能。
替代。重组。
我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笑得很轻,但有点像哭。
这就解释了。
为什么我醒来后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为什么我记得那天晚上,我明明死了。
可能是因为我确实死了——
然后,被替代了。
我记得小时候的一场梦。
那时我还住在老房子里,晚上总会听见墙角有水声。像滴答、滴答,有节奏地滴着,不是水龙头漏水的声音,更像……什么东西,在地下活动的声音。
梦里我躺在床上,睁不开眼,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我听见一个女孩在唱歌,声音细细的,从床底下传来:
她睡着了,她睡着了,我们可以换了呀……
我哭着醒来,告诉妈妈床底有人。
她摸摸我头,说:别胡说,没人能换你。
但那天早上,我发现我的枕头换了,右边头发剪短了一点点,指甲也少了一截。
还有,脖子上多了一颗痣。
那颗痣,一直到我死那天都在。
可我醒来之后,它没了。
雨越下越大,我站在窗边,雨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
深海,黑色的水,数不清的脸贴在水下,一张张都是我的脸。
她们朝我笑,像是在欢迎我——回家。
有人在敲门,是妈妈。
念念,下来吃饭了。她语气温柔。
我睁开眼,回过神来,笑着回应:好。
我走出房门,把检测报告重新叠好,塞进袖口。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他们以为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不,我要拿回的是我的命。
以及——是谁,曾经偷走了它。
第五章
她的好姐姐
晚餐是宋婉婉亲手准备的。
她穿着白色围裙,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像极了某种完美的妻子模板。
桌上摆满了我最爱吃的菜——全是她说的。
红烧狮子头、蜜汁藕片、香菇鸡汤……
我咬了一口鸡汤,咸得像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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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她坐到我身边,笑着看我,合你胃口吗
我点点头:很熟悉。
她眼里划过一抹轻松:你小时候吃这些长大的呢。
是啊,我抬起头,盯着她,你记性真好。
当然了,我是你姐姐啊。
我轻声说:姐姐……真好。我都不记得小时候那些事了。
她握住我的手,柔声:没关系,姐姐记得就好。
我笑了,慢慢抽回手:那姐姐,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没有说过想当画家
她一怔:当然记得。你不是总爱在日记里画花嘛,后来还说长大想当画家。
嗯。我点头,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不说话的时候,画的第一幅画,是一双断掉的手。
宋婉婉脸色微变。
我接着说:还有一次,我不小心把你最爱的娃娃剪了头发,你打了我一巴掌,我妈把你锁在阁楼里哭了一整晚。
她缓缓放下筷子,脸上笑容僵硬:你不是说……你失忆了吗
对啊,我是失忆了。我微笑,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呀,姐姐。
我低头继续喝汤,嘴角不动声色地扬起:
我记得的,不止这些。
饭后,妈妈让婉婉陪我去阁楼找旧物,说不定能唤醒我更多记忆。
阁楼没窗,光线昏暗。旧书、旧玩偶、破掉的音乐盒,还有一个蒙灰的穿衣镜。
我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
宋婉婉在我身后翻箱倒柜,说:你以前最喜欢来这儿玩,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装扮自己,演什么‘森林女王’。
是吗
对啊。她笑了笑,你还总说镜子里住着你未来的样子。
我轻轻应了声,慢慢蹲下身,从镜子旁边的木盒里拿出一个断手的娃娃。
这个还在啊……
你还记得它她语气顿了一拍。
我站起身,把娃娃举到眼前,像在审视什么腐烂的东西,然后轻轻地笑了:
当然记得。你那时候不是说过吗——‘如果苏小念不听话,就剪掉她的头发、手指、脚趾……’
宋婉婉怔在原地,脸色一寸寸冷下去。
我……没说过这种话。
我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我,站在原地不动,眼神空白,嘴角却轻轻弯起,慢慢地——笑了。
那不是我。
我回头,身后没人笑。宋婉婉脸色惨白,抓着娃娃的手指轻微颤抖。
你看到了吗我忽然开口。
什……什么她下意识回头。
我走近镜子,声音温柔得像春水:刚才你说,镜子里住着我的未来,对吗
宋婉婉结巴着:我、我开玩笑的……
可是我觉得,她好像真的存在。我看着镜中那张不是我的脸,轻声呢喃,她刚才对我笑了呢。
宋婉婉连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木箱。
镜子发出咔的一声,边角裂了一道缝。
我转过身,重新看她,脸上满是关心:
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回忆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呀
她咬着牙,什么也没说,转身就下了楼。
我站在阁楼中央,重新看向那面镜子——
镜中的我,已经恢复平静。
但嘴角的那道微笑,我确认,我刚才没有笑。
她不是我。
但她活在我体内,活在镜子里,活在我死去又回来的那段时间。
我不知道她是谁。
也许是那个替代我的人,或者,是我不愿承认的另一个我。
我只知道一件事:
无论是现实,还是灵异,都在告诉我——
我,不该回来。
可我偏偏回来了。
而且,谁都别想再把我送走。
第六章
她知道
我开始做梦。
不是那种朦胧的、不成形的梦,而是清晰得像录像带一样的片段,带着湿漉漉的海水味,还有断裂骨骼的声音。
梦里,我站在雪地中间,穿着和我现在完全一样的睡衣。
白色,沾了血。
四周没有人,只有风,一阵阵刮得我睁不开眼。
远处有个女孩背对着我站着,头发乱而湿,垂到脚踝。
她一动不动。
我想叫她,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我往前一步,雪地上却没留下任何脚印。
——不是我在走,是她在等我。
她回头了。
脸是一团模糊的影,五官不清,但我知道——那是我。
或者,是曾经的我。
她张开嘴,却发出我妈妈的声音:
你不是该死了吗
我猛地醒来,汗湿了枕头。
旁边的音乐盒自己转动着,它没上弦。
曲子是反着的,像倒播的童谣,刺耳、诡异、让人头皮发麻。
我关掉它,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
镜子没笑,但我看见自己右眼下方多了一颗小痣。
它不是天生的,我很确定。
小时候,宋婉婉说她嫉妒我有那颗痣,后来有天,我摔了一跤,醒来后它就消失了。
现在,它又回来了。
不是我变回了小时候的样子。
是她正在变成我。
那天下午,我在家书房偷听到一个电话。
是宋婉婉打给谁的,语气低而急:……她不对劲。真的,她什么都记得。她在装。
你不是说她醒不过来了吗
我以为不会……但她醒了,她回来了。我觉得,她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我轻轻笑出声。
原来的那个是谁你说的是哪个我
晚上,爸爸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我像小学生一样被请去客厅坐好,宋婉婉站在他身边,一副眼圈泛红、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最近是不是……精神不太好爸爸开口。
我没说话。
宋婉婉低声:爸爸,我觉得念念还是得去医院复查一下。她前几天在阁楼,说自己能听到镜子里的声音,我有点担心她……
我抬眼,打断她: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有段时间,一直说阁楼有东西吧
她一愣:那是你幻想……
不,是我记得很清楚。我低声说,那时候我晚上哭,爸妈总说我胡说。只有你相信我。你还说,‘如果她再出来,我就帮你把她关起来’。
宋婉婉脸色骤变。
我笑了:你忘了吗,姐姐你不是我最信任的人吗
她退了一步,声音发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想……你说的‘她’,是我,还是——另一个我
宋婉婉沉默,爸爸怒了:够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站起身,温柔笑着:不闹了。反正‘她’知道。
她知道我回来了,也知道你们害怕。
她在镜子里,在梦里,在你们心里。我靠近宋婉婉,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走出客厅,走上楼梯。
楼梯尽头的镜子,忽然裂了一道口子,啪的一声像心跳破碎。
裂缝中,有双眼睛在看着我。
不是我的。不是她的。是第三双。
第七章
她活在我的身体里
我开始丢时间。
有时候醒来,发现自己站在厨房,灶台火还开着,水壶咕噜咕噜地响。
有时候坐在床上发呆,一眨眼,夜已经过去了,窗外日光明晃晃地晒进来,手腕上多了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谁握过一样。
手机里的闹钟多了一个:04:44
起床,去找她。
我没设过。却每天响。
我试过关掉,删除,重启——它还是会出现。
我照着提示起床,在镜子前等。
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第四天,我没忍住问出声:你是谁
镜子里我的影子,嘴巴动了动。
我没出声。可我听见她在说:
你不是问过了吗我是你。
我打开日记本,里面多了几行我从没写过的字:
你在用我的身体,活我的人生。
但这一次,我要回来。
你不该回来,就别怪我抢回来。
笔迹和我一模一样,但不是我写的。
或者说,不是我现在的我写的。
我去找了心理医生。
是宋婉婉安排的,她好心地说:我真的很担心你。你最近像变了一个人。
医生的诊室墙上挂着一面圆镜。
我试着跟医生对视,但总忍不住往镜子里看。
镜子里的我低着头,在偷偷笑。
医生没注意到,只顾着在本子上写:
患者存在自我认知分裂倾向,轻度人格边界模糊,伴随梦游、自伤潜在风险。
我突然问医生:你觉得,一个人身体里,可以住几个人
他抬头,有些迟疑:你是说人格吗
不。我是说‘人’。我看着镜子,轻声笑了,比如我,和她。
医生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没再多问,而是关掉了镜子旁边的灯光。
屋子暗了一瞬。
那一瞬间,镜子里有两个我。
不是倒影,是分裂。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站着的那个,头发湿湿的,嘴角咧得过大,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她身上穿着白色睡裙,和我昨晚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灯再亮起时,她消失了。
但我的心脏跳得像快炸开。
当晚回家,我在书桌抽屉里发现一封信,信封干净得像刚拿出来,信纸上写着:
她想活,她会慢慢替你生活。
你该死,就别再回来。
这是交易,不是奇迹。
信落在地上,我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脑海深处,浮现出一些记忆碎片:
水、冰冷、血的味道、妈妈在哭……还有一双手,把我从水里拉出来。
那不是我的手。
是她的。
她救了我。
然后,占据了我。
我重新照镜子。镜中人和我一模一样,一动不动。
我问她:你到底是谁
她忽然开口,声音从玻璃后传来,像冰砸在耳膜上:
我是你死时留下的‘命’。
她活在我身体里,不是偶然。是等了很久。
是我那晚死去时,愿意交换的代价。
或者是有人,把我送给了她。
这场复仇,不只是我要讨回的——
还有她,替我讨的。
第八章
事故重演
你是不是最近总觉得,镜子里有东西在看你
我突然这么问宋婉婉时,她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勉强笑笑:小念,你怎么……又开始说这种话
不是我说的,是她。我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她说,她很喜欢你。
你别吓我。宋婉婉后退一步,勉强笑,你最近真的需要休息,我帮你约个医生好不好
我没说话,只是走过去,轻轻帮她拨了拨肩上的一根头发,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会后悔没让那场车祸成功。
她瞬间睁大眼睛,脸色煞白。
晚饭过后,我故意不在家。
宋婉婉如我所料,在我屋里装了针孔摄像头。
她想拍到我精神失常的画面,好再次送我进医院,或者更远的地方。
我躲在阁楼监控系统前,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摆弄摄像头,又偷偷把我床边的药换了。
她不知道——那瓶药,是我让她准备的。
外壳一样,里面却是低量致幻混合物。
当晚,她悄悄把我房门反锁,打了个电话:明天就送她走,别等了,她越来越不对劲。
我笑着看着屏幕,轻声:好啊,那我们今晚,陪你玩玩。
午夜三点。
她的房门,自己开了。
她以为是风,起身去关,却看见走廊尽头站着我。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头发披散,睡裙拖地,像极了她说过梦里的那个死掉的小念。
她瞪大眼睛:小念
我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慢慢地往她走。
然后,笑了。
她尖叫着关门,把整个房间反锁,狂喊爸!爸——!
她不知道,她喊的那个人,在她吃晚饭那会儿就睡死了。
是她下的药。
她惊魂未定时,墙上的镜子开始动了。
不是摇晃,是——自己裂开了。
裂纹一点点扩散,像一张眼睛睁开的形状。
她蜷缩在角落,拿起手机想报警。
屏幕亮起,显示的是:
报警无效。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然后手机自动开始播放一段录像。
画面里,是她趁我昏迷把我拖进浴缸的过程。水,血,笑声,还有她对着镜头说的一句:
你死了也没人发现,谁让你不是‘亲生’。
她尖叫着扔掉手机,满脸泪水:不!我不是故意的!那晚是她自己摔的——!
她身后,镜子中的我缓缓靠近,嘴角咧开,一字一句:
那你再摔一次试试
啪!
房间灯全灭。
黑暗中,她听见脚步声,一下,两下,越来越近。
还有水声,从地板底下渗出来,像有人正在从水里慢慢浮上来。
你别过来……求你……求你别杀我……
她抱头蹲在墙角,痛哭流涕。
门这时开了。
是爸爸冲进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房里——空无一人。
宋婉婉全身湿透,脸色惨白,嘴里一直念着:她回来了,她从水里爬出来了……
而我,站在楼梯口,优雅地看着她疯癫地抱着镜子哭。
我笑着转身。
该你开始体会那晚我的感受了,姐姐。
你把我推进了水里,
现在,轮到你沉下去了。
第九章
你不是苏小念
宋婉婉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第三天,她开始拒绝吃饭,说食物里有人头发,说医生是她的仆人,说晚上床底下会有个泡在水里的女人钻出来舔她的脚趾。
医生问她:你说的‘她’是谁
宋婉婉盯着医生,笑了。
她是苏小念啊。
不对……她不是。
医生把这句话写进了病例本,但没在意。
可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却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她不是。
是什么意思
她在暗示什么是在告诉别人,我不是苏小念
还是在提醒我,我……真不是
我开始翻家里的老相册。
第一本是爸爸整理的,里面有我从婴儿开始到十岁前的照片。
但十岁到十二岁之间,整整两年,空白一页。
再翻一本,是妈妈留下的。她死得早,我记得她温柔也脆弱。那本相册最底下有个夹层,藏着几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女孩。
长得几乎一样。
一个笑着,另一个表情空白。
背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字:
X年X月,小念
&
沐沐。
沐沐
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我看着照片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却突然想哭。
那种哭,不是情绪,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像是肌肉记忆被唤醒。像是我体内的她,在颤抖。
当晚,她没有出现。
镜子一片漆黑,连倒影都没有。
我在梦里听见她的声音。
很远,很轻,却咬字清晰:
她要你想起来。
想起她是怎么死的。
第四天,我接到医院电话,说宋婉婉失控了。
我去了。
她被绑在床上,眼神涣散,嘴里一遍一遍念着: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是她,是她……
我走到床边,她眼睛忽然亮了。
用尽力气扑向我,尖叫:
你不是苏小念!
你是苏沐——!
话没说完,她猛地昏了过去。
整个病房静得像坟墓。
我脑子嗡的一下。
苏沐。
我不认识这个名字。
可我脖子后面那块胎记,却突然开始发烫。
像是——有人,在烧它。
我回家洗澡时,发现镜子上写着一行水汽字迹:
你记得她了
你要不要也记起你是怎么‘死’的
我转头,镜子里,那个我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女孩的脸。
她对我笑。
那种笑我曾经见过。
不是在镜子里,是在溺水前的最后一秒。
我终于意识到,
复仇不是我开始的,
是她等了我太久——才肯让我醒。
可如果我不是苏小念……那我是谁
如果这具身体原本属于她——那我又是从哪里来的
结尾:
手机收到一条匿名短信:
你想知道真相,就来临河镇精神中心三号档案室。
发信人:苏母
而我的母亲,早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已经火化了。
第十章
她替我死过一次
临河镇比我想象得还要破旧。
我记得小时候来过,但怎么都想不起那时候见过谁。
精神中心是个快倒的旧楼,三层,天花板漏水,墙壁斑驳。三号档案室在最底层,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管理员是个眼盲的老太太。
她听我说出苏母二字,竟然毫不惊讶,反而递给我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她说你会来。
我接过钥匙,指尖一阵刺痛。
血滴落在地上,地砖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档案室的门打开,我闻到一股久未开封的陈腐味。
光线昏暗,风吹进来,纸张簌簌作响。像是有很多个故事同时翻页。
最底层的柜子,标着:
档案编号:A074
姓名:苏沐(12岁)
类型:潜意识人格剥离实验体
状态:死亡/封存
我手心发凉。
打开档案。
第一行就炸进我的脑子:
【实验记录节选】
被试者苏沐自6岁起出现严重幻觉与分离行为,反复自述身体里还有一个她。经特殊处理后,被施以记忆分层剥离术,存活人格转移至苏小念身份,另人格冷冻封存。
——签名:苏母
我手抖着往下翻,第一页背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那个一直在镜子里看着我的她。
她的名字,叫苏沐。
她原本,是我。
我开始明白,
不是她替我活下来的,
是我,替她活下去了。
当年,母亲用某种技术把苏沐的记忆、意识、痛苦封印进身体深处,造出了一个干净的我——苏小念。
而我的生活,我的情感,我的全部身份,都是站在她的尸体上,拼出来的幻象。
我夺走了她的命,她夺回了我的夜。
突然,我的眼前一阵眩晕,镜子里浮现出她的脸。
她没笑,这次只冷冷看着我。
你想记起来了那就想到底吧。
我昏倒前最后看到的,是档案室地板浮起的一段旧录像。
画面中,母亲拿着注射器,对着一个哭喊的女孩说:苏沐,对不起。
你太不乖了,太痛了,我只能让你睡。
那个女孩拼命喊:妈!我是苏小念!你认错了!我是——
注射器扎入她脖子。画面定格。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从未是苏小念。
我只是她的皮囊。
是被赋予生存任务的复制品。
当我醒来,天已经黑了。档案室已锁。
身后,是那盲老太太的声音:她现在可以替你活了。
我猛地转头。
镜子里,她站在我身后,眼中终于有了光。
她说: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
那我来完成剩下的部分。
第十一章
记忆回溯
梦是被杀死的记忆回魂了。
夜里下雨。我梦见自己蜷在湖底,冰水没过脖颈,睁着眼也看不见上方。
我无法动弹,却能听见声音,一句句从耳边缝隙钻进来。
别怕,很快就好了。
把不乖的你,藏起来,妈妈还是爱你的。
是谁在说谎是母亲吗还是我
忽然,眼前浮现一盏灯,那是一间手术室。
我看到两个女孩,一模一样,坐在一张床上,肩并着肩,脸却朝着不同方向。
她们都在哭,一个喊:我是苏小念!另一个喊:我才是苏小念!
医生们站在玻璃后面,面无表情。
母亲在里面,手握着记忆注射器,眉眼温柔得几乎像在哄睡一个婴儿。
没关系,很快你们就会合成一个人。
我看着母亲将针头插入其中一个女孩的脖子。
女孩挣扎:妈,你认错了——我才是小念!我还记得……你最怕风扇的声音,你有根断掉的手链你藏在……
母亲闭上眼,按下按钮。
注射液推进,女孩眼神涣散。
她倒下之前,瞳孔里是惊恐、悲伤、还有一瞬间的恨意。
我醒来时,心跳快得几乎炸裂。
身体却不是我的了。
镜子里,她站在那里,笑得像冰水结晶。
你看到了,是不是
那晚,你没有死。我死了。
她开始接管身体的每一寸。
她走进房间,翻出一个藏在苏母卧室地板下的暗盒。
盒里是一卷录像带,一张泛黄的医学报告,还有一本手写日记本。
她说:
你害怕真相,我不怕。
那就让我来替你看看——你活着的意义,值不值得。
她按下录像机。
画面晃动,是母亲在做记录。
实验记录第104号:‘双重人格融合体’状态不稳。
原人格‘苏沐’情绪激烈,频繁出现‘替换意识’反应。
决定执行剥离计划,创造‘干净容器’。
——命名:苏小念。
镜头一转,医院走廊的监控拍到一幕:
宋婉婉穿着校服,偷偷将一个药瓶丢进苏小念的饮料中。
下一幕,女孩身体瘫软,跌落下水池。
那是苏小念的死因。
不,是我当时以为的死因。
那晚我没死。她轻声说,我只是被换了壳,困进了梦。
而现在,梦该醒了。
故事开始收尾了。
她得到了所有真相,我得到了所有记忆。
我们之间的界限正在消融。
我不是鬼,我也不是另一个你。
我是你之前的你,是你死掉那天,被你踩过去的那个我。
她握紧拳头:你想复仇让我来。
最終章
·
镜中无人
夜色沉得像一口枯井。
苏沐坐在苏母的旧书房里,身后是那扇她从小最怕的落地镜,镜框已经裂了三道缝,但她没有回头看它。
她手里捧着那本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最末一行字,是母亲写下的:
真正的你,藏得太深了,连我都快忘了。
苏沐合上日记,长长地呼了口气。
她已经复仇完成了。宋婉婉住进精神病院的第三天,开始哭着喊她还活着;苏父不肯承认,却最终亲手烧毁了家族文件,在酒精与药物的麻醉中倒在母亲的空照片前,嘴里念的,是苏沐。
他们终于记起她了。
这就够了,不是吗
她站起来,镜子映不出她的脸,像是光线在回避她的存在。
她伸手触碰那面镜子。
指尖冰冷,像一层皮肤之下还有什么在呼吸。
你还在吗她轻声问。
镜子没回应。
她笑了笑,不在了也好,我不想再和任何人分享这个身体。
她走出书房,穿过那条年久失修的走廊。
天还没亮,乌鸦落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是隔壁邻居的女儿,十六七岁,笑得天真无害。
姐姐,她递上一封信,有人托我转交的。
苏沐接过信,信封上写着一行字:
献给活下来的你,或死去的我。
她怔了一秒,然后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句话:
你赢了,但你也不再是你了。
她站在门口,风把她的头发吹起,夜的气味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她缓缓地低头一笑,仿佛理解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理解。
【三个月后】
苏家别墅彻底被拍卖,邻居说那一家人都疯了,只有一个女儿活下来。
她搬去了别的城市,换了名字,在一家精神康复中心做助理,笑容柔和,说话轻声细语,谁都喜欢她。
偶尔,她会站在楼梯尽头的镜子前,盯着自己很久。
有人叫她:苏小念
她回过头,眼神清澈:
不是,我叫——
她停顿了,笑着摇摇头。
我也忘了。
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