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在中国的东北,冬天的雪是大地上最深沉的诗篇。它铺满田野,覆盖道路,将每一个村庄包裹在静谧与寒冷之中。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雪松镇,便是这样一座被雪花拥抱的小镇。它坐落在黑龙江省的边陲,四周环绕着连绵的雪山和广袤的松林,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也没有灯火的辉煌,只有风雪的呼啸和村民们简单而坚韧的生活。雪松镇的居民世代以农耕和林业为生,改革开放的春风虽已吹遍神州大地,但在这偏远的北国小镇,生活的节奏依然缓慢,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质朴。
雪松镇的冬天漫长而严酷,每年从十月到次年四月,雪花几乎从未停歇。厚重的积雪让出行变得艰难,村民们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他们用雪橇运送柴火,用火炕取暖,用唢呐和歌声驱散冬日的寂寞。在这个小镇上,邮递员是连接外界与村庄的使者。他们骑着自行车,顶着刺骨的寒风,将一封封信件、一件件包裹送到每家每户。这些信件或许是远方亲人的问候,或许是城里寄来的新衣,或许是孩子们考上大学的通知书。每一封信,都承载着希望,温暖着雪中的家园。
《雪中的琴声》便是从这样一个小镇开始的故事。它讲述了一位普通的邮递员李明和他的家人,在时代变迁与生活磨砺中,寻找梦想与亲情平衡的旅程。李明年轻时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二胡手,他的琴声曾让村里的老人们落泪,让年轻人的心跳加速。然而,为了家庭的责任,他选择了放下二胡,拿起邮包,成为雪松镇的送信人。他的儿子小杰,却在偶然的机会中接触到唢呐,那悠扬的音色点燃了少年心中的火花。小杰的音乐梦想与李明的隐忍牺牲,在雪松镇的冬日里碰撞,交织出一段关于爱、理解与传承的动人篇章。
这个故事的灵感,源于我对东北故乡的记忆。小时候,每逢春节,村里的广场上总会搭起简易的舞台,乡亲们围着篝火,吹唢呐、拉二胡、唱二人转。那一刻,寒冷的空气仿佛被音乐融化,乡亲们的笑脸在火光中熠熠生辉。我还记得村里的邮递员老张叔,他总是穿着厚重的棉袄,骑着一辆吱吱作响的自行车,穿梭在雪地里。无论风雪多大,他从不迟到,因为他知道,每一封信都牵系着一个家庭的期盼——或许是孩子等待远方父母的来信,或许是农民期待下一季的种子。老张叔从不抱怨,他的背影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也成了我心中关于坚韧与奉献的象征。
《雪中的琴声》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故事,也是那个时代千万普通中国家庭的缩影。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改革开放带来了机遇,也带来了挑战。城市在飞速发展,而农村却依然保留着传统的节奏。在雪松镇这样的地方,村民们对未来的憧憬与对生活的坚守交织在一起。他们或许没有豪言壮语,但他们用日复一日的劳作、用对家庭的爱,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故事中的李明,便是这样的普通人。他的选择、他的挣扎、他的坚持,代表了无数中国父亲的缩影——他们或许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但他们用牺牲换来了家人的笑容。
音乐是这个故事的灵魂。二胡和唢呐,作为中国东北的传统乐器,承载了太多的情感。二胡的低吟像是长者的叹息,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唢呐的高亢则像少年的呐喊,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在雪松镇的冬夜里,这两种乐器的合鸣,成了父子间对话的桥梁,也成了小镇居民情感的寄托。音乐不仅是个人的表达,更是文化的传承,它将李明的过去、小杰的现在,以及雪松镇的未来,紧紧连系在一起。
这个故事的另一个核心,是家庭。在中国文化中,家庭是生命的根基,是风雨中的避风港。无论外界如何变迁,家庭始终是人们最深的牵挂。李明与小杰的冲突,源于父子间不同的价值观,但他们的和解,却源于对彼此的爱。秀兰作为妻子和母亲,用她的温柔与智慧,维系着家庭的温暖。而小梅的到来,则让这个家庭的爱更加完整。她的出现,象征着希望与新生,也提醒着我们,即使在最寒冷的冬日,爱也能让生命绽放。
《雪中的琴声》是一曲献给普通人的赞歌。它没有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戏剧冲突。它只是静静地诉说,在雪花飘落的东北小镇,有一个男人用他的牺牲守护了家人,有一个少年用他的音乐点亮了梦想,有一个家庭用他们的爱战胜了风雪。我希望,当你读完这个故事,感受到的不仅是泪水与感动,还有一份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家人的珍惜。因为在每一个雪中的琴声里,都藏着我们共同的希望与温暖。
第一章:雪中的送信人
1995年的冬天,雪松镇被一场大雪裹得严严实实。清晨,天色还未完全放亮,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雪花像细碎的棉絮,纷纷扬扬地飘落,铺满小镇的每一条街巷。雪松镇坐落在黑龙江省的边陲,四周是连绵的雪山和茂密的松林,仿佛与世隔绝的世外之地。镇上的房屋大多是低矮的砖瓦房,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烟囱里升起的炊烟在寒风中摇曳,像是小镇唯一温暖的信号。
李明推开家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雪花钻进他的衣领。他紧了紧身上的棉袄,戴上毛帽和手套,深吸一口气,推出一辆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这辆自行车已经陪了他十年,车架上满是划痕,铃铛早已坏了,但它依然是李明最可靠的伙伴。作为雪松镇的邮递员,李明每天清晨都要骑着这辆车,穿梭在小镇的街巷,将信件和包裹送到每一户人家。
明哥,今天雪大,路上小心点!隔壁的老王站在自家门口,搓着手,嘴里哈着白气。老王是镇上的木匠,嗓门大,心眼实,总是习惯在李明出门时喊上一嗓子。
李明回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放心,王叔,雪再大也挡不住我!他用力蹬了一下脚踏板,自行车吱吱作响地滑进雪地,留下一串浅浅的车辙。
雪松镇的街道并不宽敞,雪积得厚,踩上去咯吱作响。李明低着头,迎着风雪前行,脸颊早已冻得通红。他背上的邮包鼓鼓囊囊,里面装满了信件和包裹——有从省城寄来的家书,有供销社订购的化肥目录,还有几包给孩子们的学习用品。每送出一封信,李明都觉得自己在传递一份希望。他知道,在这偏远的小镇,信件是村民与外界联系的纽带,是寒冬里的一点暖意。
李明的家在镇子的东头,是一间简陋的砖房。屋里最显眼的是火炕,冬天全家人围着它取暖,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温馨。他的妻子秀兰是个温柔的女人,年轻时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绣的花样连镇上的供销社都抢着收。如今,她在家操持家务,偶尔接点针线活贴补家用。他们的儿子小杰今年十四岁,正在镇上唯一的中学读初二。小杰继承了母亲的灵气和父亲的倔强,学习成绩不错,平时还爱帮着父亲送些轻便的信件。每次看到小杰蹦蹦跳跳地跟在自行车后面,李明的心里就充满了踏实。
然而,在李明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对音乐的热爱。年轻时的李明,是雪松镇远近闻名的二胡手。他的琴声低沉而悠扬,像冬夜里的风,带着一股让人心颤的魔力。那时候,村里办红白喜事,总少不了李明的二胡。他拉一曲《二泉映月》,能让老人们红了眼眶;奏一首《喜洋洋》,又能让孩子们拍手欢笑。十八岁那年,他甚至被县里的文工团看中,有机会去省城发展。可就在他准备出发的前夕,父亲突发重病,家中债台高筑。为了给父亲治病,为了支撑这个家,李明放弃了文工团的邀请,留在了雪松镇。
从那以后,李明再也没有公开拉过二胡。他的二胡被锁在炕头的木箱里,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只有在夜深人静,秀兰和小杰都睡下后,他才会偷偷爬上阁楼,打开那个木箱,轻轻抚摸琴弦。那些夜晚,他拉的不再是喜庆的曲子,而是《二泉映月》那样哀而不伤的调子。琴声在寒冷的空气中飘荡,像是在诉说他的遗憾,也像是在安慰他的灵魂。他从不让家人知道这些夜晚的存在,因为他不想让秀兰担心,也不想让小杰觉得父亲是个半途而废的人。
这天,李明送完最后一封信,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雪花还在飘,风却更大了,刮得他的脸生疼。他骑着自行车,沿着熟悉的路往家赶。路过镇中心的供销社时,他看到橱窗里摆着一台崭新的收音机,旁边贴着新到货的标签。收音机在那个年代是稀罕物,镇上只有几户人家买得起。李明停下车,盯着那台收音机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浮现出小杰趴在炕上听广播的画面。他咬了咬牙,摸了摸口袋里的几张毛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继续蹬车回家。
回到家,秀兰正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炖着白菜豆腐,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小杰坐在炕上,埋头写作业,嘴里哼着学校里学的歌谣。看到李明进门,秀兰抬头一笑:回来了快上炕暖和暖和,饭马上好。小杰也抬起头,笑着喊:爸,今天我帮您把东街的信送了,老张婶还给了我俩糖呢!
李明脱下棉袄,拍掉身上的雪,笑着说:行啊,小杰,干得不错!他坐到炕边,接过秀兰递来的热水,暖了暖手。火炕烧得正旺,屋子里充满了家的味道。这一刻,所有的疲惫似乎都烟消云散。他看着秀兰忙碌的背影,听着小杰哼唱的调子,心里涌起一股满足感。他告诉自己,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只要家人平安喜乐,他的梦想又算得了什么呢
窗外的雪还在下,夜色渐渐深了。李明抬头望去,远处雪山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知道,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他会继续骑着那辆老自行车,穿梭在风雪中,为雪松镇的每一户人家送去希望。而那把尘封的二胡,或许会继续在木箱里沉睡,直到某一天,命运为它掀开新的篇章。
第二章:音乐的初芽
雪松镇的冬天似乎永远不会结束。1995年的二月,雪花依旧在空中飘舞,街道上的积雪被行人踩得结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清晨的空气冷得像刀子,割得人脸生疼,但小镇的居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寒冷。他们裹着厚重的棉袄,踩着雪地,忙碌着各自的生活。镇上的中学是孩子们聚集的地方,虽然校舍简陋,教室里的火炉烧得吱吱响,窗玻璃上结满了冰花,但那里的笑声和读书声,总是给小镇增添了几分生气。
这一天,小杰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走进学校。他的书包里除了课本,还装着几块母亲秀兰早上烙的玉米饼,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雪松镇中学只有两栋教学楼,操场是个被雪覆盖的大空地,孩子们课间就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小杰是初二三班的学生,成绩名列前茅,性格开朗,班里的同学都喜欢和他一起玩。他最爱的是语文课,因为老师讲的故事总能让他想象自己是书里的英雄,仗剑走天涯。
然而,今天的音乐课却让小杰的世界悄然发生了改变。音乐老师刘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他年轻时在县城的文艺宣传队吹过唢呐,后来回了雪松镇,在中学教音乐。刘师傅的课不算正经科目,教室里只有一台老旧的风琴和几把破旧的口琴,但他的课总是充满乐趣。这天,刘师傅带了一把唢呐到课堂,宣布要教孩子们一首东北民歌《正月里来》。
同学们,唢呐是咱们东北的魂儿,它能哭能笑,能把人心里的话吹出来。刘师傅说着,举起唢呐,轻轻吹响。音色高亢而悠扬,像是一只鸟儿冲破风雪,飞向远方。旋律时而欢快,时而低沉,仿佛在诉说冬日的寂寞和春天的希望。教室里的孩子们都安静下来,瞪大了眼睛,连平时最调皮的二蛋都忘了捣乱。
小杰坐在第三排,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师傅的唢呐。那声音像一股暖流,钻进他的耳朵,直达心底。他从没听过这么动人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旋律点亮。他想象自己站在雪山之巅,吹着唢呐,让声音传到天边。曲子结束时,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小杰的掌拍得最响,手心都红了。
下课后,小杰忍不住跑上前,怯生生地问:刘老师,这唢呐好难学吗我想试试!刘师傅看着小杰亮晶晶的眼睛,哈哈一笑:不难不难,只要有心,啥都能学会。明儿我再带唢呐,你来试试吹两下。
那天放学,小杰的脚步比平时轻快了许多。他走在雪地里,嘴里哼着《正月里来》的旋律,脑子里全是唢呐的声音。回到家,他推开屋门,热气扑面而来。秀兰正在炕桌上缝补衣服,火炕烧得暖烘烘的,屋子里弥漫着玉米粥的香味。小杰脱下棉袄,蹦到炕上,迫不及待地说:妈,今天音乐课可有意思了!刘老师吹了唢呐,那声音可好听了,我也要学!
秀兰停下手里的针线,抬头看着儿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哟,小杰还想当音乐家呢那挺好,喜欢啥就学啥,妈支持你。她没多想,只觉得孩子的兴趣是件好事。秀兰年轻时也爱唱二人转,村里办晚会总少不了她清亮的嗓子。她知道,音乐能让人心里亮堂起来。
小杰兴奋地点点头,拿起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粥,嘴里还在哼哼唧唧地模仿唢呐的调子。秀兰看着儿子,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缝衣服。屋外的雪还在下,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发出低低的呼啸。秀兰抬头看了眼窗外,心想:这孩子,咋突然对音乐这么上心了
傍晚,李明送完信回家,推开屋门时,身上还带着雪花的寒气。他脱下棉袄,拍了拍帽子上的雪,坐到炕边暖手。秀兰端来一碗热粥,笑着说:明哥,小杰今天可高兴了,说是在学校听刘师傅吹唢呐,吵着要学呢。
李明正喝着粥,听到这话,手一顿,眼神微微一沉。他放下碗,抬头看向小杰:唢呐那玩意儿学着有啥用费工夫。他的语气比平时严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小杰愣住了,眨巴着眼睛,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高兴。他小心翼翼地说:爸,我就是觉得好玩,没想别的。刘老师说,唢呐是咱们东北的宝贝,我想试试看。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沿。
李明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心里一软。他知道自己语气重了,可一想到自己的过去,那些被埋葬的梦想就像针一样扎在心头。他年轻时也曾为音乐痴迷,可现实的重量让他不得不低头。他不想让小杰走上同样的路,浪费时间,最后一事无成。他叹了口气,尽量放缓语气:小杰,爸不是反对你学音乐,可你得明白,读书才是正道。音乐当个乐子玩玩就行,别太当真。
小杰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哦,知道了。他没再多说,默默吃完饭,爬到炕上继续写作业。秀兰看着父子俩,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收拾碗筷。她知道李明的脾气,也知道他心里的那道疤。她没说什么,只在心里盘算着,过几天找个机会跟李明好好聊聊。
夜深了,雪松镇陷入一片寂静。秀兰和小杰都睡下了,屋里只剩火炕里柴火偶尔爆裂的声响。李明躺在炕上,睁着眼睛,脑子里全是小杰白天说的话。他翻了个身,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上了阁楼。阁楼上堆着杂物,角落里有个蒙尘的木箱。他打开箱子,取出那把熟悉的二胡,轻轻抚摸琴身。月光从破旧的窗子里洒进来,照在二胡上,泛起淡淡的光。
data-fanqie-type=pay_tag>
李明盘腿坐下,将二胡架在腿上,闭上眼睛,缓缓拉响。琴声低沉而悠扬,像冬夜的风,带着无尽的思绪。他拉的是《二泉映月》,那旋律像是他的叹息,诉说着未完成的梦想,也诉说着对小杰的担忧。琴声在阁楼里回荡,穿过窗缝,飘进雪夜,仿佛在与风雪对话。
这一刻,李明不再是雪松镇的邮递员,他只是那个曾经梦想仗琴走天下的少年。可他知道,天一亮,他还得背上邮包,骑上自行车,继续在雪地里奔波。而小杰对音乐的热情,就像一颗刚刚萌芽的种子,让他既欣慰又害怕。他不知道,这颗种子会在雪松镇的寒冬里枯萎,还是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第三章:父子间的裂痕
雪松镇的二月,寒意依旧浓重。清晨的雾气笼罩着小镇,雪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踩上去嘎吱作响。李明像往常一样,推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背上鼓鼓的邮包,踏上送信的路。他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有些模糊,像是融进了这无边的雪白世界。送信的路途总是漫长而单调,但李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寒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般锋利,他却只是低着头,默默蹬车,脑子里却反复想着小杰那天提到唢呐时的眼神——那份纯粹的热情,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自从小杰在音乐课上听到了唢呐,他的世界仿佛被点亮了。每天放学回家,他都会哼着《正月里来》的调子,手指在炕桌上敲出节奏,嘴里还时不时冒出几句刘老师说唢呐得用心吹。秀兰看着儿子这样,总是笑着鼓励几句,可李明的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他不是不高兴小杰有兴趣,而是那股热情勾起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那些夜晚,他在阁楼拉二胡,琴声里满是未完成的梦想和生活的无奈。他害怕小杰会像他一样,为了音乐投入太多,最后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这天傍晚,李明送完信回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雪花又开始飘落,细细密密,像是要把整个小镇裹进一个安静的梦。推开家门,热气扑面而来,秀兰在灶台前忙着熬粥,小杰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根筷子,模仿着吹唢呐的姿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看到李明进来,小杰放下筷子,兴奋地喊:爸,刘老师今天让我试了唢呐!我吹出了声音,虽然有点破,但老师说我有天赋!
李明脱下棉袄,拍掉帽子上的雪,脸上挤出一丝笑:是吗那不错。他的声音有些敷衍,眼神却沉了下去。他坐到炕边,接过秀兰递来的热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小杰,过来,爸有话跟你说。
小杰愣了一下,放下筷子,乖乖坐到父亲身边。他感觉到父亲的语气和平时不同,带着一种少有的严肃。秀兰也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李明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担忧,但她没说话,继续低头搅粥。
李明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小杰,爸知道你喜欢唢呐,也知道你觉得它好玩。可有些事,爸得跟你说清楚。音乐这东西,看着热闹,学起来费工夫,真正靠它吃饭,太难了。你现在是学生,读书才是正经事,别把心思都花在这些玩意儿上。
小杰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小了下去:爸,我没想不读书啊。我就是喜欢唢呐,想学着玩玩,没想别的。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委屈,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沿。
李明看着儿子的模样,心头一紧。他知道自己的话可能重了,可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担忧。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自己的过去说出来,或许这样小杰能明白他的苦心。小杰,爸年轻时也喜欢音乐。那时候,我拉二胡,拉得村里没人不知道。县里的文工团都找过我,想让我去省城。可后来,家里出了事,你爷爷病了,我得赚钱养家,只能把二胡放下,干了送信的活儿。你知道这意味着啥吗音乐是条窄路,走不通的时候,摔得比谁都疼。爸不想你走这条路,不想你以后后悔。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火炕里柴火噼啪的声响。秀兰停下手里的活,默默看着父子俩。小杰低着头,眼睛盯着炕上的花布被子,半天没说话。他的心里乱糟糟的,既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又觉得自己的兴趣被否定了。他从没听父亲提起过二胡的事,也没想到父亲年轻时有过那样的梦想。他想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秀兰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勺子,走过来坐下。她摸了摸小杰的头,柔声说:明哥,小杰还小,喜欢啥就让他试试呗。学点音乐,也不耽误读书。你当年不也拉二胡拉得那么好咱家小杰,说不定还能继承你的本事呢。她的语气轻快,像是想缓和气氛。
李明看了秀兰一眼,眼神复杂。他知道妻子是想劝他,可他心里的那道坎儿不是几句话就能迈过去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行吧,小杰,你想学就学,但爸有条件——不能影响功课,考试成绩掉下来,立马给我停了。
小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忙不迭地点头:爸,我保证!我不耽误学习!他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仿佛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吃完饭,小杰帮着秀兰收拾碗筷,嘴里又哼起了唢呐的调子。李明坐在炕边,盯着火炕里跳跃的火苗,陷入了沉思。他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年,站在村口,攥着文工团的邀请函,满心憧憬地想着未来的舞台。可父亲病倒的消息像一场暴雪,把他的梦想埋得无影无踪。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碰过二胡,直到那天深夜,他在阁楼里偷偷拉响琴弦,像是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夜深了,雪松镇陷入一片寂静。秀兰和小杰都睡下了,屋里只剩火炕里柴火的余温。李明悄悄爬上阁楼,打开那个蒙尘的木箱,取出二胡。他盘腿坐下,月光从破旧的窗子里洒进来,照在琴身上,泛起淡淡的光。他闭上眼睛,缓缓拉响,琴声低沉而悠扬,像是在诉说他的挣扎。他拉的是《二泉映月》,那旋律像一条河,流淌着他的遗憾,也流淌着他对小杰的期望。
琴声飘出阁楼,融入雪夜的风中,像是对命运的低语。李明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小杰对音乐的热爱,但他也无法完全放下心头的担忧。他只希望,这条路对小杰来说,不会像对他的父亲那样,变成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窗外的雪还在下,夜色深沉。李明的琴声在雪松镇的上空回荡,像是一盏微弱的灯,照亮了这个寒冷的冬夜,也照亮了他和小杰之间那道尚未完全弥合的裂痕。
第四章:小镇的舞台
1996年的春节即将来临,雪松镇的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气息。尽管寒风依旧刺骨,雪花依旧飘落,小镇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热闹。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起来,贴春联、包饺子、炸麻花,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嬉戏,笑声在街巷间回荡。镇中心的广场上,村民们搭起了简易的舞台,用松枝和红布装饰,准备举办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会。这是雪松镇最重要的活动,乡亲们围着篝火,看表演、唠家常,仿佛冬日的严寒都被这团火光驱散。
小杰这段时间过得像在云端。自从父亲李明勉强同意他学唢呐,他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花在了音乐上。每天放学,他都会留在学校,向刘师傅请教唢呐的指法和气息。劉师傅是个耐心又严厉的老师,教得认真,偶尔也会讲些年轻时在宣传队吹唢呐的趣事。小杰学得很快,短短几个月,他已经能吹出完整的《正月里来》,虽然音色还不够圆润,但那股子灵气让刘师傅频频点头。
杰啊,你有天赋,心也静,往后多练,准能成大器。刘师傅拍着小杰的肩膀,笑得满脸褶子。小杰听了,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回家路上都忍不住哼着调子,恨不得立刻把这话告诉母亲秀兰。
这天,学校宣布了一个大消息:春节联欢会将邀请学生表演,小杰被刘师傅选中,代表初二年级吹一曲唢呐独奏。小杰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跑回家就扑到炕上,抱着秀兰的胳膊嚷道:妈!我要在联欢会上吹唢呐!刘老师说让我演《正月里来》!秀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行啊,咱家小杰要上大舞台了!到时候妈给你鼓掌!她转头看向正在喝茶的李明,试探着说:明哥,杰儿这回可得好好表现,你说是不是
李明放下茶碗,抬头看了小杰一眼。儿子的兴奋像一团火,烧得他心里暖暖的,可也烧得他有些不安。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嗯,演就演吧,别忘了功课。小杰忙不迭地点头,跑回自己那小角落,拿起刘师傅借他的唢呐,轻轻擦拭,像是在呵护一件宝贝。
联欢会那天,雪松镇的广场热闹得像过年。夜幕降临,篝火熊熊燃烧,火光映红了乡亲们的脸。舞台是用木板和竹竿搭成的,简陋却喜庆,上面挂着一条红布横幅,写着雪松镇1996年春节联欢会。村民们裹着厚棉袄,围着舞台席地而坐,有的端着搪瓷缸喝热茶,有的嗑着瓜子唠家常。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嘴里塞着糖块,笑得满脸通红。
小杰的表演排在中间,他站在后台,攥着唢呐,手心全是汗。刘师傅站在他身边,低声鼓励:别紧张,杰儿,吹你平时的水平就行。记住,唢呐得用心,吹出你的魂儿来。小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偷偷瞄了眼台下。秀兰坐在前排,脸上满是期待的笑;李明坐在她旁边,双手抱臂,脸上看不出喜怒。小杰咬了咬牙,心想:爸,我一定得吹好,让你看看我行!
轮到小杰上台了。他穿着秀兰给他新做的棉袄,胸前别着一朵红纸花,显得精神抖擞。台下的掌声响起,他走上舞台,站到中央,对着麦克风有些腼腆地说:我叫李杰,今天给大家吹一曲《正月里来》。说完,他举起唢呐,闭上眼睛,缓缓吹响。
音色清亮而高亢,像一只鸟儿冲破风雪,飞向夜空。旋律欢快中带着一丝乡土的粗犷,仿佛雪松镇的松林、雪山、火炕都在这声音里活了过来。台下的乡亲们安静下来,屏住呼吸,听着这少年吹出的曲子。秀兰的眼睛湿润了,她握紧了李明的手,低声说:明哥,杰儿真行!李明没说话,目光却一直停在小杰身上,眼神复杂,像是在看儿子,又像是在看多年前的自己。
一曲终了,掌声如潮水般响起,夹杂着乡亲们的叫好声:好!小杰吹得带劲!这娃有出息!小杰睁开眼,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朝台下鞠了一躬。退到后台时,刘师傅拍着他的肩,乐得合不拢嘴:杰儿,你这曲子吹得有魂儿!往后好好练,准能上省城的舞台!
演出结束后,小杰跑向父母,兴奋地问:爸,妈,我吹得咋样秀兰一把抱住他,笑着说:好!妈听着都想跟着唱了!李明看着儿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嗯,不错,比我想象的好。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小杰咧嘴笑了,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肯定。
几天后,刘师傅找到李明,特意来到他家。火炕烧得暖烘烘的,秀兰端来一碗热茶,刘师傅接过茶,郑重地说:李明,杰儿这孩子有天赋,我教了这么多年学生,少见他这么灵的。省城有家音乐学校,专门培养民乐人才,我觉得杰儿可以试试考。你看咋样
李明愣住了,手里的茶碗差点滑落。他看着刘师傅,脑子里乱成一团。音乐学校省城这些词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机会,想起了那封被他撕碎的文工团邀请函。他知道,这对小杰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他也知道,离开雪松镇,意味着未知的风险和更重的责任。
秀兰在一旁听见了,轻轻拉了拉李明的袖子,低声说:明哥,这可是杰儿的机会,咱得好好想想。李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却沉得像冬夜的雪。
夜深了,雪松镇又陷入寂静。李明爬上阁楼,打开那个木箱,取出二胡。他拉了一曲《二泉映月》,琴声低沉,像是在诉说他的挣扎。他为小杰的才华骄傲,却也为他的未来担忧。他不知道,是否该放手让儿子去追逐梦想,还是该让他留在雪松镇,过一个安稳的日子。琴声飘出窗外,与风雪交织,仿佛在问:这条路,究竟该怎么走
第五章:意外的相遇
1996年的春天迟迟未到,雪松镇依然被厚重的雪覆盖,仿佛冬天不愿松开它的怀抱。三月初的一天,天空阴沉,乌云压得低低的,预示着一场更大的暴雪即将来临。李明像往常一样,清晨推着自行车,背着邮包,穿梭在小镇的街巷送信。他的棉袄上沾满了雪花,脸颊被冻得通红,但眼神依旧坚定。他知道,每一封信、每一个包裹,都是乡亲们与外界的牵系,是雪松镇冬日里的一点希望。
然而,这一天注定不平凡。傍晚时分,李明送完最后一封信,正准备回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紧接着,镇上广播的大喇叭响了起来,声音急促:紧急通知!镇西头的木材厂着火了,请大家有序前往支援!李明心头一紧,掉转自行车,朝木材厂的方向飞奔而去。木材厂是雪松镇的支柱产业,镇上许多家庭都靠它维持生计。一场大火,不仅意味着经济的损失,更可能让许多人家陷入困境。
赶到木材厂时,现场已是一片混乱。熊熊烈焰吞噬了厂房,黑烟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木头味。消防员和村民们忙着救火,有人提着水桶,有人用铁锹铲雪扑火,喊声、哭声混杂在一起。李明放下自行车,加入救援的队伍。他跟几个壮实的村民一起,冒着浓烟,把能搬动的木料拖到安全地带。他的衣服被火星烫出了几个洞,脸上沾满了灰尘,但他咬着牙,顾不上疼痛。
火势终于在深夜被控制住,厂房却只剩一片焦黑的废墟。村民们疲惫不堪,围在废墟旁,低声议论着损失。就在这时,李明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声,像是从废墟深处传来的。他愣了一下,循声走去,拨开一堆烧焦的木板,赫然发现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她不过七八岁,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泪水和灰尘,瘦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李明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小姑娘,别怕,我带你出去。女孩抬起头,眼睛红肿,像是吓呆了,只会低声抽泣。李明脱下自己的棉袄,裹住她,轻轻抱起她,穿过人群,走向临时搭建的救援点。路上,他从其他村民口中得知,这个女孩叫小梅,是厂里一个工人的女儿。火灾中,她的父母不幸遇难,她成了孤儿。
救援点设在镇上的卫生所,简陋的房间里挤满了受伤的工人和志愿者。秀兰也在那里,帮着分发毛毯和热水。看到李明抱着小梅进来,她连忙迎上来:明哥,这是咋回事李明低声把小梅的情况说了,秀兰听后,眼眶一红,接过小梅,轻轻拍着她的背:可怜的孩子,别怕,姨在这儿。
那天夜里,李明和秀兰回到家,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小梅被暂时安置在卫生所,但她的身影一直在李明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想起她的眼神,那么无助、那么空洞,像极了多年前父亲病倒时自己的模样。秀兰翻了个身,低声说:明哥,小梅这孩子太可怜了,爹娘都没了,往后咋办啊要不……咱把她接回来吧
李明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接回来吧。咱家虽然不宽裕,但总比让她一个人强。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秀兰握住他的手,轻轻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心最软。
几天后,小梅正式住进了李明家。秀兰给她洗了澡,换上小杰小时候的旧衣服,又在炕边搭了个小床。小梅话不多,总是低着头,眼神里带着戒备。小杰对这个新来的妹妹充满了好奇,吃饭时总往她碗里夹菜,逗她说话:小梅,你喜欢吃啥我妈做的玉米饼可香了!小梅只是点点头,抿着嘴,偶尔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小梅的到来,让李明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他每天送信回来,还要帮秀兰干些家务,晚上陪小梅说说话,哄她睡觉。他发现,小梅虽然沉默,却很聪明,教她认几个字,她学得比小杰还快。只是每到夜深,她总会偷偷哭,捂着被子不敢出声。秀兰听见了,心疼得直抹泪,私下对李明说:这孩子心里有伤,咱得多疼她。
与此同时,小杰的音乐之路也在继续。他每天放学都去刘师傅那儿练唢呐,准备参加县里的中学生才艺比赛。刘师傅对他的进步很满意,私下又找李明聊了一次,提到省城音乐学校的事。李明听后,眉头紧锁。他知道小杰有天赋,也知道音乐是他的梦想,可小梅的到来让他更深刻地感受到家庭的责任。他开始犹豫,是否该让小杰去追逐那条不确定的路。
一天晚上,趁着小杰和小梅睡下,李明和秀兰坐在炕边,低声商量。火炕的余温让屋子暖烘烘的,窗外的雪花轻轻敲打着玻璃。秀兰叹了口气:明哥,杰儿这孩子有出息,咱不能拦着他。可小梅刚来,家里也需要人照顾。你说,这事儿咋办
李明盯着火苗,沉默了许久。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小杰在联欢会上吹唢呐的样子,那么自信、那么耀眼;又浮现出小梅蜷缩在废墟里的身影,那么无助、那么脆弱。他想起自己当年的选择——为了家庭,放弃了二胡,放弃了梦想。他不想让小杰重蹈覆辙,可他也害怕,害怕小杰走得太远,留下这个家孤零零地面对风雪。
秀兰,杰儿的事……再等等吧。李明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等小梅安稳下来,咱再好好想想。秀兰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没再说话。
夜深了,李明又爬上阁楼,取出二胡。他拉了一曲《二泉映月》,琴声低沉而悠扬,像是在诉说他的挣扎。琴声飘出窗外,与风雪交织,仿佛在问:家庭与梦想,究竟该如何抉择而小梅的到来,又会给这个家带来怎样的改变
窗外的雪还在下,雪松镇沉浸在寂静的夜色中。李明的琴声,像一盏微弱的灯,照亮了这个寒冷的冬夜,也照亮了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爱与责任。
第六章:梦想的抉择
1996年的春风终于吹到了雪松镇,尽管雪花依旧在空中飘舞,空气中却多了一丝湿润的气息。雪松镇的街巷开始热闹起来,村民们忙着清理积雪,准备春耕,孩子们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笑声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打破了冬日的沉寂。小梅来到李明家已经一个月,她渐渐适应了新生活,脸上开始有了笑容,虽然话不多,但她会帮秀兰洗碗、扫地,偶尔还跟着小杰哼几句歌谣。
小杰的生活依然围绕着唢呐。他每天放学后都去学校练琴,刘师傅教他新的曲子《百鸟朝凤》,这首曲子比《正月里来》更复杂,旋律时而高亢如鸟鸣,时而低沉如叹息。小杰练得满头大汗,脸颊通红,但眼里满是兴奋。他知道,县里的中学生才艺比赛就在下个月,如果表现得好,或许能为考省城音乐学校加分。刘师傅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杰儿,你有天赋,往后说不定能上大舞台!
这天,小杰放学回家,推开屋门,兴奋地喊:妈!爸!我收到省城音乐学校的考试通知了!下个月去县城考初试!他挥舞着一封信,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喜悦。秀兰正在灶台前擀面,听了连忙放下擀面杖,笑着说:哟,杰儿,真有出息!快给妈看看!她接过信,粗粗扫了一眼,抬头看向李明:明哥,这可是大事,你说咋办
李明正坐在炕边修自行车链条,闻言手一顿,抬头看向小杰。儿子的笑容像一团火,烧得他心里既温暖又沉重。他放下工具,接过信,仔细读了一遍。信上写着考试的时间、地点和要求,字里行间透着一种遥远的希望。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杰儿,这事儿得好好商量。省城远,学音乐也不是小事。
小杰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咬了咬唇,小声说:爸,我知道去省城不容易,可我真的很想试试。刘老师说,我有希望考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眼神却有些不安。
秀兰看出了父子间的微妙气氛,轻轻拍了拍小杰的肩:杰儿,先去帮小梅收拾桌子,妈跟你爸聊聊。小杰点点头,瞥了父亲一眼,默默走开。小梅正在炕桌上摆碗筷,见小杰过来,怯生生地问:哥哥,你要走了吗小杰愣了一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呢,哥哥只是想去考个试,回来还陪你玩。
夜深了,孩子们都睡下了,屋里只剩火炕里柴火的噼啪声。李明和秀兰坐在炕边,桌上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得两人脸上光影摇曳。秀兰低声说:明哥,杰儿这孩子有梦想,咱不能拦着他。你当年不也想去省城现在机会摆在杰儿面前,咱得支持他。
李明盯着油灯的火苗,沉默了许久。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十八岁那年的自己,攥着文工团的邀请函,满心憧憬,却最终为了家庭撕碎了梦想。他知道,音乐的路不好走,省城的生活更不容易。可他也看到了小杰的努力,那份对唢呐的热爱,那么纯粹、那么炽热,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他叹了口气,低声说:秀兰,我不是不想让杰儿去,可家里刚多了小梅,开销大了,我怕……怕他出去吃苦,也怕家里撑不住。
秀兰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明哥,咱家再难,也得让孩子试试。杰儿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他知道感恩。小梅在这儿,我照顾着,你别担心。她顿了顿,笑着说:再说,你不也拉二胡拉得那么好杰儿这天赋,说不定就是你传给他的。
李明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秀兰。她的笑容像春天的风,吹散了他心头的阴霾。他想起小梅刚来时那无助的眼神,想起小杰在联欢会上吹唢呐时的自信。他知道,自己的选择不仅关乎小杰的未来,也关乎这个家的希望。终于,他点了点头:好吧,杰儿想考,就让他考。咱家再苦,也不能拦他的路。
第二天,李明把小杰叫到身边,郑重地说:杰儿,爸支持你去考音乐学校。但你得记住,去了省城,要好好学,不能辜负咱家的期望。小杰愣住了,随即扑上来抱住父亲,声音哽咽:爸,我一定好好学!谢谢你!李明拍了拍他的背,喉咙发紧,没再说话。
小梅的到来,也给这个家带来了新的变化。她渐渐敞开了心扉,开始叫秀兰妈,叫李明爸,叫小杰哥哥。一天晚上,小杰练完唢呐,突发奇想,拿出一根竹笛教小梅吹。小梅学得认真,吹出几个音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秀兰看着这一幕,悄悄对李明说:明哥,你看,小梅也喜欢音乐。说不定她跟杰儿一样,有天赋呢。
李明看着小梅笨拙却认真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自己当年的二胡,想起那些深夜在阁楼的琴声。他突然意识到,音乐不仅是个人的梦想,也是一种传承,连接着这个家的过去与未来。
夜深了,李明又爬上阁楼,取出二胡。他拉了一曲《二泉映月》,琴声低沉而悠扬,像是在诉说他的释然。琴声飘出窗外,与风雪交织,仿佛在祝福小杰的未来,也在抚慰小梅的伤痛。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并不容易,但只要家人同心,任何风雪都能过去。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月光洒在雪松镇的街巷,像是在为小杰的梦想铺路。而李明的琴声,像一盏温暖的灯,照亮了这个家,也照亮了雪松镇的春夜。
第七章:春晚的琴声
2000年的春节,雪松镇迎来了久违的热闹。五年时光如雪花般悄然飘逝,小镇的面貌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渐渐改变。镇中心的街道铺上了水泥路,供销社的货架上多了城里运来的电器,村民们的日子虽不富裕,却比过去多了几分盼头。雪松镇的春节联欢会也越办越红火,不仅吸引了本镇的乡亲,连邻近村镇的游客都慕名前来。广场上的舞台不再是简陋的木板,而是用钢架搭成,挂着彩灯和横幅,喜庆得像一幅年画。
小杰早已不是那个在雪地里哼着唢呐调子的少年。考上省城音乐学校后,他刻苦钻研,凭借天赋和努力,成为民乐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的唢呐独奏曾在全国比赛中获奖,音色高亢而灵动,被乐评人称为东北的灵魂之声。尽管忙碌,他每年春节都会回雪松镇,和家人团聚。这一次,他不仅回来过年,还应镇政府的邀请,作为特邀嘉宾参加春节联欢会,为乡亲们献上一场演出。
联欢会当晚,雪松镇的广场人山人海。篝火熊熊燃烧,火光映红了每一张笑脸。村民们裹着厚棉袄,围着舞台,有的端着热茶,有的抱着孩子,翘首以待。舞台上,红绸飞舞,锣鼓喧天,孩子们表演的秧歌舞拉开了晚会的序幕。秀兰和小梅坐在前排,秀兰的脸上满是骄傲,小梅则瞪大了眼睛,手里攥着一条红围巾,兴奋得脸颊通红。李明坐在她们旁边,双手抱臂,目光沉稳,像是平静的湖面,藏着深深的波澜。
小杰的表演被安排在压轴。他穿着一身简洁的黑色唐装,胸前别着一朵红花,手里握着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唢呐。走上舞台时,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乡亲们的喊声:小杰!好样的!小杰微微一笑,对着麦克风说:乡亲们,我是李杰,雪松镇的娃。今晚能回家乡演出,我心里特别激动。这第一曲《百鸟朝凤》,送给我的家乡,送给我的家人!
唢呐声响起,高亢而悠扬,像百鸟齐鸣,冲破冬夜的寒冷。旋律时而欢快如春风,时而低沉如叹息,仿佛诉说着雪松镇的雪山、松林和乡亲们的坚韧。台下的观众屏住呼吸,沉浸在这声音里。秀兰紧紧握住小梅的手,眼眶湿润,低声说:梅儿,你哥真争气!小梅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看一个英雄。
李明盯着舞台上的小杰,喉咙有些发紧。他想起五年前,小杰在同样的广场上,第一次吹《正月里来》,那时的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如今,儿子站在更大的舞台,吹出的不仅是音乐,还有对家乡的眷恋和对家人的感恩。李明的眼神柔和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小杰却没有下台,而是接过麦克风,声音有些颤抖:今晚,我想请一个人上台,和我一起合奏。他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第一位音乐老师——李明!台下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秀兰惊讶地看向李明,推了推他:明哥,快去!这是杰儿的心意!
李明愣住了,像是被钉在原地。他的心跳得很快,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年轻时拉二胡的日子,深夜在阁楼的琴声,为了家庭放弃梦想的无奈。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站在舞台上,更没想到,儿子会用这样的方式向他致敬。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在秀兰和小梅的鼓励下,缓缓起身,走上舞台。
小杰递给他一把二胡,笑着说:爸,咱们合奏一曲《二泉映月》吧。李明接过二胡,手指微微颤抖。那把二胡虽不是他阁楼里的旧物,却像老友般熟悉。他深吸一口气,对小杰点了点头。唢呐与二胡的合鸣在夜空中响起,二胡低沉悠扬,像冬夜的风,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唢呐高亢灵动,像春天的鸟,唱响希望的旋律。父子俩的音乐交织在一起,仿佛跨越了时间,将李明的过去与小杰的现在紧紧相连。
台下的乡亲们安静下来,沉浸在这份深沉的父子情中。秀兰搂着小梅,泪水滑下脸颊。小梅第一次看到李明拉二胡,瞪大了眼睛,低声说:爸的琴声,好好听……舞台上的灯光洒在父子俩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雪光,温暖而圣洁。
一曲终了,全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小杰放下唢呐,走上前,紧紧抱住李明,低声说:爸,谢谢你当年的支持。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李明拍了拍儿子的背,喉咙哽咽,硬是挤出一句:傻小子,好好干,别给咱雪松镇丢脸。他的声音低沉,却藏着满满的骄傲。
演出结束后,乡亲们围上来,争着和小杰、李明合影。有人感慨:李明,当年你拉二胡可是镇上一绝,没想到你儿子更青出于蓝!李明只是笑笑,没多说。他看着小杰被乡亲们簇拥着,眼神里满是欣慰。他知道,自己的牺牲没有白费,儿子用音乐延续了他的梦想,也为雪松镇带来了光荣。
夜深了,联欢会散场,雪松镇重归寂静。李明一家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花轻轻飘落,像是为这一夜画上句点。小梅牵着小杰的手,仰头问:哥哥,你还会回来教我吹唢呐吗小杰笑着点头:当然,梅儿,你也要好好学,将来咱一起上舞台!李明和秀兰走在后面,秀兰低声说:明哥,杰儿长大了,咱家有福。李明点点头,抬头望向夜空,月光洒在雪地上,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那一夜,李明没有爬上阁楼拉二胡。他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第一次觉得心头那么轻快。他知道,小杰的音乐会继续飞翔,而这个家,永远是他最温暖的港湾。
第八章:雪山下的传承
2001年的冬日,雪松镇的雪依旧下得绵密而安静,仿佛时间在这片北国的土地上格外温柔。五年来的变化悄然改变了小镇的面貌:街道两旁多了几家小商店,供销社的货架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年货,镇上的小学和中学翻新了校舍,孩子们有了更明亮的教室。雪松镇的春节联欢会如今成了周边村镇的文化名片,每年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游客。唢呐声、二胡声、锣鼓声,在冬夜的篝火旁交织,成了小镇最动人的旋律。
李明依然是那个送信的邮递员,尽管他的自行车已经换成了崭新的型号,车铃清脆,骑起来不再吱吱作响。他每天清晨穿梭在雪松镇的街巷,背着邮包,将信件和包裹送到每家每户。他的脸上多了几道岁月的刻痕,但眼神依然坚定,带着一种沉静的满足。秀兰的针线活越做越精,镇上的妇女们都爱找她学绣花,她还教小梅认字、做饭,把她当作亲生女儿般疼爱。小梅如今九岁,脸上的笑容多了,话也比从前多,她叫李明爸,叫秀兰妈,叫小杰哥哥,这个家因为她的到来,变得更加完整。
小杰已是民乐界的青年才俊,他的唢呐独奏巡演走遍了全国,甚至登上了省城的春晚舞台。他的音乐融入了东北的乡土气息,又带着现代的灵动,感动了无数听众。尽管事业繁忙,他每年都会回雪松镇几次,探望家人,也为小镇的孩子们开办免费的音乐班。他教他们吹唢呐、拉二胡、敲锣鼓,希望音乐的种子能在雪松镇生根发芽。小梅是他的得意学生,她对唢呐情有独钟,学得认真,每次吹出完整的调子,眼睛都亮得像雪地里的星光。
这一年的春节前夕,小杰又回到了雪松镇。他带回了一把新唢呐,送给小梅作为新年礼物。小梅捧着唢呐,高兴得在炕上蹦来蹦去,嚷着:哥哥,我要跟你学《百鸟朝凤》!小杰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行,梅儿,学好了明年联欢会你上台!秀兰在一旁看着,笑着说:杰儿,你这当哥哥的,可得好好教。梅儿这孩子,灵着呢!
李明送完信回家,推开屋门,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他脱下棉袄,坐到炕边,接过秀兰递来的热茶,低声说:杰儿,回来就好。镇上那些孩子,可都等着你教呢。小杰点点头,认真地说:爸,我想着以后多回来,把音乐班办下去。雪松镇不能只有我一个唢呐手,梅儿他们得接我的班。
晚饭后,一家人围着火炕,聊着家常。小梅拿出唢呐,试着吹了几句《正月里来》,虽然音色还稚嫩,却有了几分韵味。小杰在一旁指导,纠正她的气息,秀兰则忙着给小梅缝新棉袄,嘴里哼着二人转的调子。李明坐在炕头,静静地听着,目光柔和,像是在看一幅最美的画。他突然起身,爬上阁楼,取下那把尘封多年的二胡,回到屋里,笑着说:梅儿,杰儿,爸给你们拉一曲,凑个热闹。
二胡声响起,低沉而悠扬,像冬夜的风,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小杰听了,笑着拿起唢呐,和父亲合奏起来。小梅也加入进来,吹着她刚学会的简单旋律。琴声、唢呐声在小屋里交织,像是雪松镇的雪花与松林,温暖而和谐。秀兰停下手里的针线,靠在炕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低声说:这家,咋就这么好呢
春节联欢会如期而至,广场上人声鼎沸,篝火映红了夜空。小杰带着小梅和音乐班的孩子们登台,表演了一曲《喜洋洋》。小梅站在哥哥身边,吹着唢呐,虽然只是简单的伴奏,却认真得像个小大人。台下的乡亲们掌声不断,有人喊:小梅,吹得好!跟她哥一样有出息!李明和秀兰坐在前排,李明看着舞台上的兄妹俩,喉咙有些发紧。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在阁楼拉二胡的夜晚,那时的他以为梦想已成泡影,却没想到,音乐在儿子和女儿的生命里延续。
联欢会结束后,一家人漫步在雪松镇的街道上,朝镇外的雪山走去。夜空清澈,月光洒在雪地上,像铺了一层银霜。小杰牵着小梅,秀兰挽着李明的胳膊,四人并肩站在雪山脚下,眺望远方。小梅仰头问:哥哥,雪山那边是啥样小杰笑着说:那边是大城市,有高楼,有大舞台。梅儿,你好好学,将来哥哥带你去!小梅点点头,攥紧了拳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李明看着远处的雪山,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送信的雪路,小杰的唢呐声,小梅的笑脸,还有那些深夜的二胡声。他想起自己当年的选择,为了家庭放弃梦想,却在这片雪地里收获了比梦想更珍贵的东西。他转头看向秀兰,低声说:秀兰,咱家这日子,值了。秀兰笑着点点头,握紧他的手:值了,明哥,有你们在,啥都值了。
雪花又开始飘落,轻轻落在一家人的肩头。小杰吹起唢呐,旋律悠扬,像是在为雪松镇唱一首赞歌。小梅跟着哼唱,李明取出二胡,琴声低沉,与唢呐交织。音乐在雪山下回荡,温暖了寒冷的冬夜,也温暖了每一个听者的心。
雪松镇因为音乐而焕发新生。游客们慕名前来,孩子们在音乐班里成长,唢呐声和二胡声成了小镇的标志。李明继续送信,每天骑着自行车,穿梭在雪地里,送去信件,也送去希望。秀兰教小梅绣花、做饭,小梅的笑声成了家里的阳光。小杰的音乐班越办越大,他梦想着有一天,雪松镇的孩子能登上更大的舞台。
站在雪山下的这一刻,李明知道,梦想与家庭从来不是对立的。自己的牺牲,换来了小杰的飞翔;小杰的成功,又为小梅和雪松镇点亮了未来。音乐是这个家的纽带,也是雪松镇的灵魂,它将过去、现在与未来紧紧相连。
雪还在下,琴声未停。在雪松镇的每一片雪花里,都藏着一份爱与希望。而这份爱,将伴着音乐,永远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