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投
扬州城的秋雨来得又急又猛,青石板路上腾起细密的水雾。戌时刚过,沈府朱漆大门前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将江南织造四个鎏金大字照得忽明忽暗。
管家福伯举着油纸伞小跑进垂花门,蓑衣下摆还在滴水:小姐,后巷有个赶考书生求宿,说是雨具都被山贼劫了。他刻意压低声音,穿的是粗麻布衣,靴子都磨破了边......
带他去西厢房。沈云裳正在核对这个月的蜀锦账目,闻言搁下狼毫笔。烛光映着她月白色的襦裙,裙角绣着的银丝木槿花微微发亮。十八岁的少女端坐在黄花梨圈椅里,眉目如画却透着股凌厉。
春桃捧着鎏金手炉过来时,正看见自家小姐站在雕花木窗前。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西厢房里透出暖黄的光晕,隐约可见一个清瘦身影正在伏案疾书。
那书生在抄《盐铁论》呢。春桃往铜胎珐琅熏笼里添了块沉水香,方才送姜汤时瞥见的,字倒是漂亮,像卫夫人簪花小楷。
沈云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这是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刻着沈家商队走遍十三省的路引图。三年前沈家遭同行构陷,父亲在押解进京途中暴毙,如今这深宅大院里,只剩她和十二个账房先生,守着摇摇欲坠的江南织造。
雨声中忽然传来清朗的诵书声:故物贱则伤农,贵则伤末......沈云裳猛地推开雕花木窗,风雨裹着书声扑面而来。那书生竟在雨中踱步,青衫湿透贴在身上,却将《盐铁论·水旱》篇背得抑扬顿挫。
春桃,取我那件狐裘来。
当沈云裳站在回廊下时,柳明轩正说到均输之法,万物不得擅贾。他转身时撞见少女灼灼目光,慌忙作揖:小生唐突......
公子觉得朝廷的均输法如何沈云裳将狐裘递给春桃,示意给书生披上。她注意到对方虽然落魄,指甲却修剪得整齐,衣领露出的中衣是松江棉布——这可不是寻常寒门穿得起的。
柳明轩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旋即笑道:平准均输本是良策,可惜执行时层层盘剥。譬如扬州盐商,明面上每引盐缴税二两,实际要给漕运使、盐课司、户部分销处各打点五两,最后盐价翻了三倍,百姓吃不起官盐只能买私盐。
沈云裳攥紧了袖中的玉佩。父亲当年就是不肯给新任盐运使送茶敬,才被安上贩卖私盐的罪名。雨丝斜斜掠过廊下灯笼,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春桃,把东厢房的《贞观政要》取来。沈云裳转身时裙裾旋开莲花般的弧度,公子可愿为小女子讲解太宗皇帝的平准之策
三更天的梆子响过两遍时,柳明轩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他改良的榷茶法条理分明:在产茶地设官办茶场,茶农以茶抵税;商人凭盐引般的茶引购茶,既可杜绝私茶泛滥,又能增加国库收入。
沈云裳的手指划过墨迹未干的方案,突然轻笑:公子可知扬州城有多少待嫁的小姐,会在秋闱前收留赶考书生
柳明轩握笔的手一颤,墨汁在宣纸上洇开。窗外雨声渐歇,更显得室内寂静得可怕。春桃端着红漆托盘进来时,看见自家小姐将一沓银票推过紫檀书案。
这是二百两通宝钱庄的银票,江南六省皆可兑付。沈云裳拔下鬓间玉簪,青丝如瀑垂落,明日我让春桃送公子出城,这些应该够你走到京城。
书生猛地起身,打翻了砚台。墨汁泼在月白襦裙上,像一朵狰狞的花。姑娘这是何意
我要你立字据。沈云裳不退反进,烛光在她眼中跳动,若是高中三甲,需以正妻之礼迎我过门;若是落第......她指尖拂过书案上的榷茶法草案,便来沈家做个账房先生。
春桃手里的莲子羹差点打翻。她看着书生颤抖着签下婚书,突然想起上个月清理书房时,在暗格里发现的四十九张泛黄契约。最旧的那张还是老老爷在世时立的,墨迹都褪成了浅褐色。
小姐,这是第五十个了。春桃在廊下给沈云裳系披风时低声提醒。晨雾弥漫,柳明轩的背影在码头渐渐模糊,像被水晕开的墨点。
沈云裳摩挲着袖中温热的玉佩:父亲说过,投资最忌孤注一掷。前年资助的举子任杭州通判后翻脸不认账,去年那个倒是老实,可惜路上得了时疫......她转身时发间步摇叮咚作响,但只要中一个三甲,沈家就能拿回皇商资格。
春桃欲言又止。她今早收拾西厢房时,在枕头下发现半张被撕毁的婚书,残留的永州李字迹与柳明轩的笔迹截然不同。
2
融资
洛阳城的春雨裹着牡丹香飘进客栈时,墨砚正用朱砂笔在《群芳谱》上勾画第九十八个红圈。铜漏将过亥时,楼下的马蹄声惊飞了檐角铜铃,他慌忙将青玉砚台塞进暗格——这是三日前从太原王氏女闺房顺走的,砚底还刻着御赐弘文馆的铭文。
公子,陈御史家的车驾到了。墨砚推开雕花木门,扑面而来的沉水香里混着血腥气。柳明轩斜倚在湘妃榻上,月白中衣半敞,锁骨处新添的齿痕渗着血珠,手边散落着撕碎的桃色信笺——最末那页永不负卿的誓言,笔迹与三年前扬州城那纸婚书如出一辙。
楼下的环佩叮咚声渐近,墨砚瞥见公子突然将金错刀刺入掌心。鲜血滴在《盐铁论》书页上,晕染出户部亏空的秘密账目。记住,陈月容的弱点是耳后那颗朱砂痣。柳明轩咬着纱布包扎伤口,她父亲掌管漕运文书,我要的是今年黄河改道的工图。
戌时的更鼓混着打茶围的琵琶声飘上二楼。陈月容进房时,柳明轩正对着半块残玉垂泪。烛光将他轮廓镀上金边,那玉上沈字裂痕恰好映在眼角,像道将落未落的泪痕。
这是......陈月容的蜀锦披帛拂过案上《榷茶疏》,那是用沈云裳的簪花小楷誊写的治国策。柳明轩慌忙将残玉塞进袖中,却故意让衣袖滑落,露出腕间狰狞的鞭痕——昨夜他特意在醉月楼让护院抽的。
让小姐见笑了。书生苦笑时睫毛轻颤,三年前家中遭难,未婚妻子为保我性命,将祖传玉佩劈作两半......他指尖抚过《榷茶疏》上的批注,这些治国之策,本是我们灯下共研的心血。
陈月容的护甲深深掐进《漕运新法》书脊。她突然扯开柳明轩的衣襟,那道横贯胸口的刀伤还在渗血——这是今晨在白马寺偶遇山贼的杰作。公子若要报仇,何不借我陈家之力她将金锁拍在案上,锁芯暗藏的机关弹出一卷河工银贪墨密档。
三更天的梆子响了五次,墨砚蹲在屋顶数着更漏。当陈月容的呜咽混着誓言溢出窗棂时,他熟练地翻开《群芳谱》,在陈月容名下添注:畏波斯地毯卷草纹,癸卯年二月廿六赠金锁。瓦片下的夹层里,九十八枚女子信物泛着幽光,最旧的那枚银簪已生出绿锈。
这是第九十九个了。墨砚在书生更衣时忍不住开口。铜镜映出柳明轩背上新添的抓痕,与半年前凉州马帮女当家的鞭痕交错成网。公子真要拿陈家的漕运密档去换沈家的皇商资格
柳明轩系腰带的动作一顿,缠枝莲纹玉带扣突然弹开暗格,露出半张泛黄的婚书。那是沈云裳的簪花小楷,与《群芳谱》里九十九个名字的笔迹并排铺开,竟像同一个人在不同年月写就。
你可知这些闺阁千金的梳妆匣里,藏着多少官员的命门柳明轩将陈月容的金锁浸入药汤,锁面浮现出漕运使与盐枭往来的暗语,沈家想要翻案,光靠一个状元郎怎么够他突然捏碎锁芯里的波斯香丸,异香中浮现出三司衙门的朱批奏折。
墨砚突然想起上月清理行李时,在装《四书集注》的樟木箱底发现的秘密。九十八封婚书按时间排列,最早那份竟是天佑元年的契约,落款处按着太原王氏的朱砂印——而公子三年前才及冠。
五更天的薄雾漫进轩窗时,柳明轩正在给沈云裳写信。羊毫笔尖悬在卿卿如晤四字上,墨汁滴落染脏了袖口的木槿花绣纹——这是沈家绣娘特有的针法。信纸夹层里藏着半幅黄河改道图,与陈月容给的密档拼成完整的工部贪腐证据。
送去扬州城西的永隆钱庄。柳明轩封好火漆时,晨曦正照在《群芳谱》的锁芯上。墨砚接过信笺的手突然发抖——那火漆印竟是用沈云裳的残玉刻的,裂缝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辰时的集市喧闹声里,墨砚蹲在当铺柜台前数银票。朝奉的琉璃镜片闪过寒光:小兄弟这金锁不寻常啊,锁芯的波斯迷香,只有三年前被抄家的沈家商队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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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砚抓起银票就跑,怀中的金锁突然发烫。转过三条暗巷后,他惊恐地发现锁面浮现出血字——正是三年前沈老爷在狱中写的绝命书。更可怕的是,血迹未干的小心漕帮四字,与公子今早吩咐联系的私盐贩子名册首字重合。
3
泡沫
寒露前的夜风卷着枯叶叩打窗棂时,墨砚正用朱砂笔在《群芳谱》第九十七页勾画红圈。烛火将书页映得猩红,扬州赵氏女的翡翠耳珰与凉州马帮千金的玄铁匕首在青玉案上投下狰狞碎影,最刺眼的是那枚嵌着沈字的羊脂玉牌——三年来始终悬在锦匣最深处,断裂处沁着永不干涸的松烟墨。
公子,这是今日太原王氏送来的缠臂金。墨砚捧着鎏金托盘的手微微发抖,金镯内侧的波斯密文正渗出靛蓝色毒液。柳明轩斜倚在黄花梨榻上,任由洛阳陈氏的茜纱披帛滑落肩头,露出锁骨处新结痂的齿痕——那伤口形状竟与三年前沈云裳赠的玉簪头分毫不差。
铜漏滴到戌时三刻,墨砚终于忍不住跪在满地狼藉里。九十八枚香囊在夜风中碰撞,散发出混杂的沉水香与龙涎香,熏得梁间燕子都歪斜了翅膀。自崇文门到永定门,各大客栈都传遍了......他盯着公子腰间晃动的七宝璎珞,那上面串着的各府小姐青丝,在月光下如毒蛇吐信,说新科解元柳明轩,是靠着妇人裙带......
啪!
青瓷茶盏在墨砚额角炸开,血珠溅上《盐铁论》的书页。柳明轩赤脚踏过满地碎瓷,绣着并蒂莲的绫袜瞬间浸透鲜血。他抓起案头《贞观政要》掷向窗外,泛黄纸页在秋风中舒展如招魂幡,露出夹层里密密麻麻的官员把柄——俱是深闺女子枕边私语所获。
你当那些老学究就干净柳明轩突然扯开衣襟,新愈的鞭痕与旧年刀伤在烛光下交错如网,国子监祭酒在秦淮河包画舫,用的是青州赈灾银!礼部侍郎给突厥贩铁器,契约藏在侍妾的肚兜夹层!他的狂笑惊飞了檐下宿鸟,墨砚看见公子眼底泛着和沈家染坊毒染料相同的幽绿。
更漏声里,墨砚默默捡拾散落的信笺。当第九十九封婚书从《四书集注》夹页滑落时,火漆印上竟浮现出刑部大牢的暗门图——正是三年前沈老爷暴毙之处。窗外忽然飘来熟悉的沉水香,柳明轩猛地推开轩窗,夜色中数十盏灯笼正沿官道逼近,提灯人腰间佩刀刻着漕运衙门的飞鱼纹。
公子快看!墨砚突然举起枚带血的玉扣。这是今晨从陇西李氏绣鞋暗格里取出的,此刻在月光下竟显出半幅黄河改道图,与三日前洛阳陈氏所赠密档拼合后,缺口处恰好是沈家被抄没的茶山。柳明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记得清楚——当年沈云裳在灵堂前焚烧的,正是这块祖传茶山的田契。
梆子敲过三更,柳明轩突然将《群芳谱》掷入炭盆。火舌舔舐书页时,九十九个芳名在灰烬中扭曲成蝌蚪状密文,墨砚惊恐地发现这些字符竟与户部亏空账册上的暗记完全吻合。去准备车马。柳明轩用沈云裳的断玉簪挑破指尖,血珠滴在灰烬里,该会会长安那位'故人'了。
马车驶过灞桥时,墨砚在辘轳声中听见金属摩擦的异响。他悄悄掀开锦垫,底下暗格里整齐排列着九十八个瓷瓶,标签上皆以簪花小楷写着日期与症状——最近那瓶标注的癸卯年九月初七,心悸咯血,正是三日前与陇西李氏缠绵后的症状。车帘外忽然传来鹧鸪啼叫,柳明轩袖中滑出枚金错刀,刀柄刻着的沈字在月光下淌出黑血。
公子,前面就是黑松林。墨砚话音未落,数十支火箭已破空而来。柳明轩突然掀翻小几,暗格里的波斯迷香随风飘散,他在烟雾中扯过墨砚的衣襟:记住,若我死了,《群芳谱》在......利箭穿透车壁的瞬间,林间传来女子轻笑,那声音竟与沈云裳十六岁生辰时的歌谣一模一样。
4
对冲
朱雀大街的积雪被宫灯映成血色时,柳明轩正用沈云裳的断玉簪挑开金丝楠木盒,盒中赌票的墨迹渗着三年前沈家钱庄的桐油味,五千两银子的暗纹下藏着一道蜿蜒裂痕——那是他今晨在长公主轿辇前故意摔碎和田玉佩时,从李昭阳腰间瞥见的双鱼玉珏纹路。墨砚捧着驸马吉服的手止不住发抖,孔雀金线绣的蟒纹在烛火下诡异地扭动,恍惚间竟与刑部大牢铁链的寒光重叠,柳明轩突然将整盒赌票掷进炭盆,火舌舔舐的焦痕中渐渐显出一幅皇宫暗道图,正是三日前从陇西李氏绣枕夹层里撕下的半张羊皮。
驸马爷,该饮醮戒酒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拂尘擦过他膝头,尘尾金丝突然绞住玉带暗扣,咔嗒轻响中滑落一枚银累丝香囊——青州盐运使千金临别所赠,囊中河间府军粮账册的墨香混着合卺酒的醇厚,熏得梁上燕子都歪斜了翅膀。柳明轩低头去拾时,珍珠帘外忽然飘进一缕熟悉的沉水香,与他袖中九十多枚香囊气息绞缠成网,李昭阳的九翚四凤冠垂落十二旒白玉珠,却遮不住左眼那抹诡异的波斯琉璃蓝,恰似三年前毒杀沈老爷的西域鸩毒在宣纸上洇开的颜色。
你袖中藏着什么公主的护甲刮过婚书上的泥金纹,柳明轩抚在茜素红绸缎上的指尖微颤,袖袋里九十多根女子发簪突然发出细碎呜咽。和卺杯相碰的刹那,秘瓷釉面映出九十张哭泣的面容,李昭阳的异色瞳孔骤然收缩,染着蔻丹的指尖突然戳向他心口:驸马可知,本宫选婿不要状元要浪子屏风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侍女捧着的《女诫》书匣突然崩开,夹层里半本《群芳谱》哗啦啦散落满地,第九十九页沈云裳的名字正在烛火下淌出黑血。
子时的更鼓混着雪粒砸在窗棂上,柳明轩解开公主腰间玉珏时,指腹摸到道与沈老爷验尸录完全吻合的刀痕。李昭阳翻身将他压进百子千孙被,鬓边金凤钗的南海珠正对床顶铜镜,镜中赫然映出去年秋决的黥面死囚——那人脖颈处胎记与沈家老管家一模一样。窗外禁军铁甲声如潮水逼近,柳明轩摸向枕下金错刀的手突然僵住,刀鞘不知何时已被换成沈云裳的断玉簪,冰凉的簪体正渗出幽蓝毒液。
验红帕若是无血......公主染毒的指甲划过他锁骨旧伤,心口狰狞的烙痕突然绽开,残缺的沈字里爬出密密麻麻的西域蛊虫。九十缕女子青丝从承尘垂落,每根发梢都系着浸透鹤顶红的婚书,柳明轩在窒息中听见墨砚的惨叫从偏殿传来,染血的宫装夹层里掉出半张扬州府路引——签发日期正是沈家灭门那天的子夜三刻。
5
上市
金丝楠木盒在烛火下泛着血色幽光时,柳明轩用断玉簪挑开最后一道漆封的动作突然凝滞——盒中赌票浸透的桐油味里,混着三年前沈云裳被烈火吞噬时衣袖焚毁的焦香。墨砚捧着驸马吉服的手剧烈颤抖,孔雀金线绣的蟒纹在光影中扭曲成锁链形状,恍惚间竟与刑部死牢墙上血渍重叠。
公子当真要赌上全部身家书童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禁军铁甲碰撞声。柳明轩突然将整盒赌票掷入炭盆,燃烧的墨迹在青烟中显出一幅皇宫暗道图,与他三日前从陇西李氏绣枕窃得的半张羊皮严丝合缝。
驸马爷,吉时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拂尘扫过他膝头,尘尾金丝倏地绞开玉带暗扣。银累丝香囊坠地的脆响惊飞梁上春燕,青州盐运使千金的胭脂笺从囊中滑出,赫然写着:河间府军粮亏空九万石。
柳明轩俯身拾香囊时,珍珠帘外飘来的沉水香刺得他瞳孔骤缩。这味道与沈云裳书房熏香分毫不差,却裹挟着西域曼陀罗的甜腥。九翚四凤冠垂落的东珠帘后,李昭阳左眼的波斯琉璃蓝泛着毒芒,恰似当年沈老爷七窍流血时攥碎的鸩毒药瓶。
驸马袖中藏着什么宝贝公主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合卺杯沿,秘瓷釉面突然映出九十张流泪的女子面容。柳明轩腕间暗藏的袖箭微微发烫,那是第八十一位红颜用发簪改造的暗器,箭簇淬着苗疆情蛊。
屏风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捧着《女诫》的侍女踉跄跌倒,书匣夹层里滑出的《群芳谱》哗啦翻至第九十九页——沈云裳三字正渗出黑血,与柳明轩怀中婚书的泥金纹路逐渐重合。
殿下可知微臣袖中藏剑柳明轩突然擒住公主手腕,触到双鱼玉珏下的陈年刀疤时,指尖传来灼痛——这伤痕走向竟与沈家灭门案卷宗记载的致命伤完全吻合。李昭阳异色瞳孔闪过妖异紫芒,发间金凤钗的南海珠折射出刑部死囚黥面,那人颈后胎记分明是沈府老管家独有!
子时更鼓混着雪粒砸碎寂静。柳明轩扯开鸳鸯锦被的刹那,九十缕浸毒青丝自承尘垂落,每根发梢都系着浸透鹤顶红的婚书。李昭阳染毒的指甲划过他心口烙痕,残缺的沈字突然裂开,钻出的西域蛊虫竟与三年前毒杀沈老爷的品种同源。
验红帕若是无血...公主的低语被破窗寒风截断。柳明轩摸向枕下金错刀的手突然僵住——刀鞘不知何时已被换成沈家祖传断玉簪,簪体正渗出幽蓝毒液,与沈云裳当年替他挡箭所中毒镖色泽一致。
偏殿突然传来墨砚惨叫。染血的宫装碎片中飘落半张扬州府路引,签发日期竟是沈家灭门当夜子时三刻!铜镜寒光里映出侍女鬼魅般的笑脸,她手中尚方宝剑纹路与断玉簪完全契合:驸马可知,这九十九位姑娘的梳妆匣里,都藏着要你命的证物
五更梆子响彻皇城时,柳明轩在合卺酒倒影中看见惊悚画面——本该葬身火海的沈云裳正站在公主身后,手中血诏写着:开棺验尸。而镜中李昭阳的心口,缓缓浮现出与沈老爷验尸录完全相同的致命刀伤。
6
P2P
铜镜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合卺酒中时,柳明轩腕间九十道红绳突然绷紧——那是三年来每个与他肌肤相亲的女子亲手系上的鸳鸯结,此刻正将他的手臂勒出蛛网般的血痕。李昭阳心口浮现的刀伤突然张开,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泛着桐油味的赌票,每张票面都印着不同女子的生辰八字,最上面那张沈云裳的朱砂印正在融化成三年前沈家钱庄大火的颜色。
驸马爷可认得这些物件公主染毒的指尖挑起承尘垂落的青丝,发梢系着的翡翠耳坠突然炸裂,迸出的金粉在空中拼成河间府军粮账册的残页。柳明轩袖中暗藏的苗疆情蛊开始反噬,蛊虫顺着血脉钻进他左眼,视野顿时被割裂成九十多个画面——青州盐运使千金正用他送的玉簪捅穿喉管,陇西李氏握着浸毒的《群芳谱》撞向祠堂立柱,第九十九位姑娘集体悬梁的白绫在朔风中摇晃如海。
窗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丧钟声,墨砚染血的尸体被铁链拖过汉白玉阶,碎骨里嵌着的半块双鱼玉珏,与柳明轩怀中赌票的裂痕完美契合。侍女鬼魅般的笑声刺破夜空,她手中尚方宝剑挑开的不是驸马吉服,而是九十多封婚书的封泥,每块火漆印都显出一幅女子惨死的画面。
殿下好手段。柳明轩突然扯断腕间红绳,浸血的丝线在烛火中燃成毒烟,三年前沈家大火里烧死的根本不是沈云裳!他指尖夹着的扬州府路引迎风展开,签发官印在烟雾里扭曲成刑部尚书私印——正是当年主审沈家灭门案的酷吏!
李昭阳的异色瞳孔骤然收缩,发间金凤钗突然射出淬毒银针。柳明轩翻身滚进百子千孙被的刹那,九十缕青丝绞住他脚踝,每根发丝都传来不同女子的泣血控诉:负心郎还我嫁妆!承尘轰然坍塌,露出横梁上九十具梳妆匣,匣中胭脂水粉早已凝固成血块,最中央那匣里躺着半截焦黑的断指——指节戴着的翡翠戒指,正是沈云裳及笄礼所获传家宝。
你以为沈家小姐当真痴情公主的护甲突然插进他肩胛骨,挖出的血肉里竟裹着枚生锈的状元印,当年那场雨夜邂逅,本就是沈氏布了二十三年的局!染血的《群芳谱》被狂风翻至扉页,发黄的纸页上赫然是柳明轩父亲的画像,下方批注着:景和十七年,礼部侍郎柳文远,骗婚致六世家女子自尽。
五更天的梆子声混着惊雷炸响,柳明轩在剧痛中看见铜镜浮现惊悚画面——本该葬身火海的沈云裳正端坐刑部大堂,朱笔勾决的名单上第九十九个名字,正是他三日前在赌场买通的庄家。而镜中李昭阳的波斯琉璃眼珠突然脱落,露出后面沈府老管家独有的灰白瞳仁!
7
维权
惊堂木震落檐角残雪时,九十九盏素白灯笼正顺着朱雀大街流淌而来。沈云裳裹着烧焦的狐裘端坐刑部正堂,指尖摩挲的翡翠戒指映着雪光,戒面裂纹恰好拼成柳明轩被九十道红绳勒出的血痕。衙役挥动水火棍驱赶人群的刹那,最前排的陇西李氏突然撕开孝服,内衬赫然是用九十九封婚书拼成的万民伞,伞骨间垂落的银镯相互撞击,发出当年柳明轩赌票在炭盆中爆燃的噼啪声。
大人容禀。青州盐运使千金摘下覆面白纱,溃烂的半张脸上爬满苗疆情蛊,民女要告驸马柳明轩骗婚敛财致人死命!她抖开的状纸浸透合卺酒香,墨迹遇热竟显出河间府军粮账册的密文。堂外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裂帛声,九十八位女子齐刷刷扯开衣襟,心口皆烙着与柳明轩身上如出一辙的残缺沈字。
沈云裳腕间铁链突然绷直,狱卒惊恐地发现镣铐内层刻着刑部尚书私印。她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惊堂木上干涸的血迹,木纹缝隙里突然钻出西域蛊虫,虫群在空中聚成三年前沈家大火中柳文远焚烧赌债凭证的画面。这些婚书上的指印,她声音裹着炭火灼烧过的沙哑,可都与驸马爷在户部留存的赶考路引上的手纹相符
堂外传来禁军铁甲碰撞声,领头的侍卫长突然扯下面具——赫然是沈府老管家灰白瞳仁的脸!他手中尚方宝剑挑开李昭阳的公主朝服,内襟密密麻麻缝着九十九个香囊,每个都装着不同女子的一绺头发。昨夜驸马爷在诏狱吐露件趣事。老管家剑尖刺入香囊的瞬间,腐臭的合欢花香里飘出柳明轩的声音:那些蠢女人给的银子,全在赌场换了刑部死囚的命......
雪夜忽起狂风,九十九盏灯笼同时映出柳明轩的狰狞笑脸。沈云裳突然将翡翠戒指按进惊堂木,戒面渗出的黑血在公案上蜿蜒成皇宫暗道图。大人不妨查查,她染毒的指尖戳向暗道尽头的冷宫,去年腊月二十三,驸马是否在此处私会过司礼监掌印太监
刑部尚书惊得打翻茶盏,褐色茶汤在雪地上漫成柳明轩赌票的纹路。堂外女子们突然齐声高唱江南采菱曲,歌声中夹杂着银票撕裂的脆响,九十九张赌票碎片在风中拼成完整的皇宫布防图。沈云裳腕间铁链应声而断,她烧焦的衣袖里滑出半枚生锈状元印,印纽处沾着的胭脂正是柳明轩与第八十一位女子定情时用的口脂。
且看这份大礼!老管家突然掀开汉白玉阶下的青石板,九十具冰封的尸身保持着悬梁瞬间的狰狞表情。最前排的青州盐运使千金尸首猛睁双眼,溃烂的掌心托着块双鱼玉珏——与柳明轩大婚当日佩戴的玉佩严丝合扣!
惊雷劈断刑部匾额时,沈云裳在漫天飘散的状纸灰烬中轻笑:驸马爷可还记得,当年你说若负我便教九十九个女子索命她扯开焦黑的衣领,锁骨下烙着的柳字正被蛊虫啃噬,今日这九十九具冰棺,恰够给你造个水晶椁!
宫门方向突然传来鸣鞭声,传旨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雪幕:圣上口谕,此案移交大理寺复审!
沈云裳染血的指尖突然戳进老管家灰白瞳孔,扯出的竟是个刻着柳明轩生辰八字的巫蛊人偶。人偶心口插着的断簪,正是三年前本该刺入她咽喉的凶器!
8
退市
午门积雪被血染成胭脂色时,九十九具冰棺正沿着玄武大街隆隆推进。柳明轩囚衣下蠕动的蛊虫将镣铐顶出裂纹,他盯着监斩台阴影里那抹焦黑狐裘,喉咙里发出的却是沈云裳的声音:你可知这些姑娘的梳妆匣里,都藏着给你备好的殓衣
午时三刻——监斩官尾音突然扭曲,刑场四周的素缟突然自燃,火苗在空中拼成河间府军粮账册缺失的最后一页。沈云裳踩着冰棺跃上断头台,烧焦的裙裾扫过柳明轩脖颈时,九十道红绳突然从雪地钻出,每根都拴着截女子断指,指尖沾着的口脂正与状元印上的胭脂重叠。
圣上且看!她扯开柳明轩后襟,脊背上用苗文刺着的皇宫暗道图突然渗血,与第七章拼凑的布防图完美契合。禁军统领的鬼头刀突然调转方向,刀身映出的却不是监斩官,而是三年前就该烧成焦炭的沈老爷!
观刑人群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裂帛声,九十八位幸存女子齐刷刷撕开面皮——每张人皮下都是沈府丫鬟的脸!她们手中挥舞的婚书碎片在风中重组成血诏,诏书盖着的赫然是传国玉玺与刑部尚书私印的叠章。
陛下可认得这个沈云裳指尖的翡翠戒指突然炸裂,迸出的金粉裹着西域蛊虫扑向龙椅。老太监慌忙举起拂尘遮挡,尘尾金丝却绞出个巫蛊人偶——正是第七章从管家眼中扯出的那个,只是心口断簪换成了半枚双鱼玉珏。
圣上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不是血而是赌票灰烬。柳明轩在枷锁中狂笑:当年您默许刑部用军粮亏空填补国库时,可想到赌场收据会变成催命符他腕间红绳应声而断,浸血的绳结在空中燃成九十九盏引魂灯,灯芯爆燃的刹那,冰棺中的尸体同时睁开流血的双眼。
沈云裳突然将状元印按进雪地,冰层下浮出九十封血书,每封都嵌着粒西域曼陀罗种子。这些痴情蛊本该种在驸马爷心口,她染毒的指甲划过柳明轩眼皮,可惜三年前冷宫那场大火,早把真心烧成了灰烬。
午时鼓声混着惊雷炸响。刽子手的屠刀劈落瞬间,柳明轩脖颈突然钻出条双头蛊虫——虫身分别化作沈云裳与李昭阳的面容!两颗头颅同时咬住监斩官咽喉时,刑场地下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九十具冰棺自动拼成沈家钱庄密道图,暗道尽头涌出的不是金银而是御林军的尸体。
陛下可知情蛊反噬的滋味沈云裳烧焦的衣袖突然复原成凤冠霞帔,她指尖捻着的断簪正是当年柳明轩所赠定情信物。簪头莲花绽开的刹那,皇宫方向升起狼烟,空中飘散的灰烬拼出清君侧三个血字。
柳明轩的头颅滚落冰棺时,嘴角突然扯出诡异笑容。无头尸身竟自行站起,沾血的手指在雪地上画出完整皇宫布防图,最后一笔恰好指向沈云裳心口:你当真以为,三年前与你定情的是我
狂风骤起,刑场所有血渍突然倒流回柳明轩颈腔。那颗落地头颅化作沈老爷面容,而冰棺中的九十具女尸齐声高呼:清君侧,诛妖女!她们溃烂的掌心同时托起生锈状元印,印纽处的皇室徽记正融化成柳明轩眉心的朱砂痣。
沈云裳突然撕开焦黑皮肤,内里赫然是李昭阳的波斯琉璃眼珠!她手中血诏迎风展开,空白处浮现出柳明轩笔迹:景和二十三年,借沈氏女颠覆朝纲计划书。而诏书右下角的批红,竟是三年前沈云裳咬破指尖写的婚书祝词。
你以为的复仇,不过是局中局。柳明轩的无头尸身突然开口,断颈处钻出的蛊虫拼成沈家钱庄密匙形状,当年与你夜雨定情的,本就是我父亲的魂魄!他尸身轰然炸裂,飞溅的骨血在雪地上绘出九十九个沈字,每个字都缺了最后一点——正是沈云裳锁骨烙印被蛊虫啃噬的位置。
申时二刻,当最后一点血色褪尽时,刑场只剩九十具空棺。沈云裳的翡翠戒指滚落冰缝,戒面映出的却是柳明轩在赌场押注的画面,赌票背面赫然盖着传国玉玺的暗印。而千里外的边关,九十九面沈字旗突然自燃,火光照亮的军械库密道里,九十具梳妆匣正在自动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