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囚伶 > 第一章

我是全大楚唯一的外姓公主,父亲是苗疆最高贵的王。
我因庇护敌国皇女,害死了全族,却因为公主身份逃过一劫。
后来被带到京城,成了新帝宠爱的舞姬。
在庆功宴上,我被赏赐给小将军。
小将军满心欢喜,却不知我是来置他于死地的。
1.
姑娘,今天李小将军凯旋,宫中设了接风宴,陛下点了名儿要您入宫献舞呢!
春令小跑着进了院子,花廊上的花枝被翻飞的裙带惊扰。
我本倚靠着廊柱小憩,闻言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盯着面前垂落的花藤,半晌才愣愣的回了句哦。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宫里宫外都格外的热闹。
李小将军为陛下击退了外寇、震慑天下,还顺便扩充了疆土,替初登龙位的君王稳住朝局,班师回朝之日又正巧赶上上元节。
马车在一片湖前稳稳停下,我从红绸后伸出一只手,跟在车旁的侍女递上一副面具。
不一会儿,我将红绸重新掀开,宽松的红衣加上一副面具,让人辨不出男女。
作为接风宴的主角,李拾迟到了。
他步伐匆匆地穿过一扇扇宫门,在踏上通往仙乐殿的湖上桥时与我相遇。
这个相遇并不美好。
我俩在湖心撞到了一起。
2.
他半步未动,我却被撞得生生后退一步,又撞到了跟在身后的姑娘。
这一连串的相撞过后,我一声不吭地看他,旁边的姑娘扶好我后下意识又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拉了一下袖子。
李拾虽是个习武的粗人,却懂得道理的:在下行走匆忙,无意冒犯姑娘,还请见谅。
话音未落,我便忍不住笑了几声。
李拾摸了摸鼻子,没觉着自己言辞不妥。
我含笑道:无妨。
李拾窘迫地站着,动了动嘴,想再说些什么挽回,我却决定转身绕开。
我刚走下桥,便听见田公公急火急燎地用尖细的嗓音喊:哎哟!我的大将军!您可来得真早啊!
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果真不一样,对着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也敢阴阳怪气。
我在大殿外候着,只因今晚的主角在我身前。
身后田公公给他介绍我:将军这几年常年在外怕是不认识,这是云华楼的新首席,虞栖。
她呀,曾是苗王嫡......
我抬眼看李拾,话却是和田公公说的:公公,再磨蹭,陛下该等久了。
这些宦官都嘴碎,我最讨厌嘴碎的人。
3.
我从外面往里头瞧。
果不其然,除李拾外,群臣早已落座交谈。
龙椅上,年轻的帝王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皱了眉。
我猜他在思考——李拾,以后将是震慑四方的盾,还是刺向自己的刀
一如当年我父亲同我回朝领赏时的场景。
立功之人俯首殿下战战兢兢,高位之人俯视度量审视。
但很快,帝王舒展眉头,看来是没有想出结果。
二人虚与委蛇一番,李拾自罚三杯后得以入座。
我看得出神,琴瑟之声渐起也没听见,还好有春令提醒。
宦人尖细的声音从我身边喊道殿内:云华楼虞栖,请求献舞!
得到帝王准许,我进了大殿:参见陛下。
帝王下意识起身,刚有起势,又坐了回去:开始吧。
我看见皇后变了脸色,于是故意朝她不动声色地挑眉。
舞到一半,丝竹声戛然而止,全场寂静中,我扭头看李拾。
突然鼓声起,我足下一踏来到李拾案前,一手撑在案上,一手按住面具。
在李拾呆愣的目光下,我掀起面具,拓花的眼角弯了弯。
果然是个呆子。
直到我站回大殿中央,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酒杯在我手上。
我叼着酒杯,余光望了李拾好几次,又雨露均沾望向帝王。
一曲过半到了舒缓的部分,我听见李拾身边的将军在讨论我。
你们在说虞栖吗这个呆子连话都不会问。
4.
那将军见李拾有兴趣,压低声音道:
这虞栖原是南疆那支部族的嫡长女,因在敌国照料陛下有功,被太后认作干女儿。
前年有人向陛下检举南疆庇护敌国皇女,要拥兵造反,是陛下亲自去剿灭的。不知这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竟全身而退,还是同陛下一道回来的。回来后陛下便把她丢去云华楼当伶人,宠得很。
陛下这是何意李拾惊讶道。
圣意难测。那将军摇摇头。
真是一群只会打仗的蠢将。
狗皇帝如此不过是为了监视、软禁我,不让我与旧部有接触的机会。
一舞毕,我刚走出大殿,帝王已赐下恩泽。
臣斗胆,愿用封地、侯位换虞栖一人。
李拾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最先缓过来、最先高兴的,是在外头等候的云华楼姑娘们。
要想脱离云华楼只有两种方法——
一是爬上达官显贵的床,二是到了年纪后送去偏远蛮荒之地做妾。
话音刚落,仙乐殿鸦雀无声。
君主看着伏地的李拾,群臣看着君王,大气不敢出。
我,虞栖,可是君主最宠的伶人。
李拾刚打了胜仗,正处于风头正盛时舍弃赏赐换了一个罪臣的嫡女。
他真的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吗
真是愚蠢至极!
5.
半晌,君主开口唤我进来。
我与李拾跪在殿中央,皆是一身红,宛如拜堂的新婚夫妇。
阿拾,你看看她,可值得你放弃封地和侯位君主呷了一口茶,神情看不出喜怒。
李拾直起身板,转头看向我。
我也侧头看他,想看一下他到底是什么牛马,竟如此不通庙堂保命之道。
李拾朝我笑了笑:请陛下成全。
哦看样子真是喜欢得紧了。君主笑。
这是我第一次不敢直视高位上的男人,因为我已经感到芒刺在背。
李拾这个不要命的,别拉我下水行不行!
李拾点头:是。
爱卿护疆土有功,朕岂能拂意君主目光落在我身上,准了。
狗皇帝到处散播谣言让人以为我得了盛宠,可无论是什么时候,哪有我说话的机会
我只能弯腰行礼,谢主隆恩。
宴会散后,我缓步往外走,李拾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和我并行。
许是他看我面无表情,有心让我高兴,于是绞尽脑汁地没话找话:刚才那支舞跳得真好,你一定常常入宫吧
我停下脚步,嘴角弯了个嘲弄的弧度:不,我只会跳那一支舞,宫里早就看腻了。
李拾常年戍边,当然不知道这个,表情有些懵,眼睛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我挪揄道:也就你看得津津有味,当个宝贝。
……
月光下,我故意说了点小谎,没想到逗得小将军红了脸。
6.
第二日下了早朝的李拾亲自来接我。
我看着楼下朝我挥手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转身。
真是......愚笨。
临行前从不露面的云华楼坊主唤我见了一面,上一次见面是我刚入云华楼时。
一晃过去五年,坊主依旧风华绝代,她看着我,说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人总是朝夕不同的。我说。
坊主拿出我的卖身契:李拾与他人不同,哪怕不能做他的枕边人,他也定然不会亏待你。
我从未奢望成为谁的枕边人,闻言只是淡然一笑:谨遵坊主教诲。
李拾见到我下意识就要上前迎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脚。
这样的他看起来根本不像刚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反倒像许久不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为了感谢他带我离开云华楼,我低头小幅度地行了个合手礼: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
不太明白李拾在傻乐什么,嘴都要咧到耳根了。
临上马车,我转身最后看了一眼云华楼。
五年了,我终于如愿以偿。
回将军府的路上,我在看衣角的绣花,李拾却在偷偷看我。
他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一见钟情
习武之人的情爱这么好俘获吗
7.
住进将军府第二天,叫淳姨的管事姑姑领着几个姑娘来到我院子里。
虞姑娘,这几个孩子家世清白,人长得也讨喜,您看如何淳姨笑着说。
这些黑话我再熟悉不过了。
家世清白,是说家中没有活口了。
长得讨喜,就是长得丑,长得一般。
主仆中主子聪明即可,下人太聪明容易招惹祸事。
我本想着,自己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身旁伺候的一个就够了。
最旁边的姑娘突然扑通跪下,把我吓了一跳。
这是做什么
8.
女孩瑟瑟发抖地说:奴家中舅舅说,若是此次再不能留在大人们的府中当差便要将奴卖去青楼。
这京中谁不知李小将军府中的女子从何而来,若她的这番话是为了抓住我的共鸣......
太聪明了。
正在僵持间,淳姨笑道:不过三四人,全留姑娘院中也不妨事。
她说的很有道理,我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点头称是。
当夜睡前,替我拆卸发饰的婢女冷声开口:殿下命你尽快搜集李拾结党营私的证据。
这个自称红柿的婢女,正是白天突然跪下卖惨的女孩。
我拿起妆台上的两封信,一一拆开:殿下何必如此着急
看完信件内容,我站起来走到烛台前,用火焰点燃纸张。
红柿一惊,冲过来想要夺走:你干什么!
我灵巧避开,燃烧的纸张被丢在地上,已经不可挽救。
红柿怒道:殿下的命令你也敢违抗!
我摇摇头:我不敢。
你最好老老实实按计划行事,不然我告诉殿下,有你好果子吃!红柿冷哼一声。
我点头:你回去告诉殿下,两封没头没尾的信件用来治罪根本站不住脚啊,让他再想想其他办法。
信已经被我烧了,红柿别无他法,只得咬牙切齿应下。
红柿转身离开,我摸了摸脑袋上还没卸下的发簪。
银色的发簪快准狠扎入红柿脖颈,再拔出,鲜血染了我一手。
看着红柿合不上的眼睛,我笑了笑:我可不喜欢身边有别人的眼线。
我用红柿的衣裳擦了擦手,起身开门:春令,来帮我一把。
春令进门看见这副场景,眉头都没皱一下,像丢垃圾一样抓住红柿的脚踝将人拖了出去。
9.
李拾上朝一直未归,我站在门口等来了皇后的口谕。
春令顶替红柿的位置,站在我身后:姑娘,我和你一起去。
我回头环视空荡荡的前厅,拍拍她的手:你就好好待在府里清静清静。
不顾春令劝阻,我提起裙摆,弯腰进了宫里的马车。
我坐在车里,悠闲地摆弄袖口的花样。
金线绣的凤尾蝶不知用了什么针法,在水粉色的绸缎上若隐若现,真是好看得紧。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一只手掀开车帘。
栖儿,委屈你了。皇帝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朝我伸出手来。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看向他身后的太监,柔柔一指:你,来扶我。
太监左右看了看,才反应过来,皇帝只带了他一人。
太监尴尬地搓了搓手:这......
皇帝的手我没多看一眼,自顾自提裙摆跳下马车。
马车停在凤游台长长的阶梯下,这是历代皇后为后宫祈求子嗣的地方。
我跟着皇帝慢慢走上阶梯,直到快要登顶,皇帝才开口。
栖儿,昨日我送给你的婢女用着可还行
我想都没想:已经杀了,你还要的话我给你送回来。
皇帝笑着摇头:杀了就杀了,改日我再选个机灵讨人喜的。
看吧,皇帝就是这么冷血无情,死了个人也不问缘由。
我扯了扯嘴角,对上他的目光:你的人,来一个我杀一个。
皇帝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头,温声道:栖儿别闹,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所以才让人去帮你。我答应你,待李拾倒台,便让你风光进宫。
皇帝总爱对着我装出一副深情温柔的模样,光明正大的偏宠下却肮脏的盘算着如何利用。
10.
我忽然露出笑容:皇上,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也许是我很久没对皇帝笑过了,他愣了愣,语气中带了点欣喜:在栖儿面前,我永远与当初......
一样虚伪。我满意地看着他脸色变得难看。
皇帝很快控制住情绪,笑道:栖儿又故意说这些伤人的话,我对你的爱人尽皆知,又怎会虚伪
天色将晚,红霞满天,整个都城都笼罩在橘红色的霞光下。
我抬起手腕,袖口的凤尾蝶被霞光染出血色:在月癸国你曾说过,会娶远黛为妻,可你的爱却害她成为亡国的罪人。
栖儿......
我提高音量:在南疆你许诺,会留远黛一条性命,可后来你却让我全族为你年少的爱慕陪葬!
虞栖!
你杀死远黛,害我灭族,现在还想陷害李拾!我情绪激动,眼睛蒙上一层水雾,萧政明,我不可能帮你!
皇帝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虞栖,别仗着朕宠爱你,什么话都可以说!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让我后退几步撞到栏杆上。
我强忍疼痛,抓着栏杆站稳:别自欺欺人了,你的宠爱从来都是利用,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月癸国帮你无数次,后悔让你和远黛相识相爱!我如今跟了李拾,便不会再为你所用,另请高明吧!
皇帝咬牙切齿地问:你与李拾相识不过两天,你爱上他了
没等我回答,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腕,脸色阴沉地质问:你那日故意勾引李拾带你回将军府,是不是为了与他联手造反,为你父亲报仇
我看着他笑,他手上力度又重几分:你笑什么,被朕猜对了
我笑大楚出了你这样疑心重又没用的皇帝,你用远黛换取登基的机会,用我全族性命换取根基稳固,如今又担心李拾功高盖主。你需要我们,却又害怕我们,对吗
面前的人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他皱一下眉头,捏死我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我不怕,从被送到云华楼当舞姬开始,我走的每一步都无所畏惧。
这世间欺我苦我骗我贱我,谁又曾可怜我
11.
皇帝走前放下狠话,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求他垂怜的。
我不以为然,独自凭栏吹了会儿风。
凤游台的左边通往后宫,右边通往勤政殿,我思索片刻选择原路返回。
谁能想到会在这儿碰上皇后呢
皇后吕氏是当今尚书嫡女,性情温和,享有第一才女的盛名。
一个罪族出身的贱婢也敢上凤游台,春桃,给我掌嘴!皇后堵住我的去路,冷声道。
我再厉害也没有一打三的能力,只得被两个宫女压着跪下。
是皇上让我来的,皇后想惩罚我也该问问皇上的意思吧我仰着脸,慵懒暧昧的语气免不了让他人多想。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自然有权力对我施以惩戒,但我就是要她心存芥蒂,能让帝后离心就更好了。
虞栖,别以为你不是后宫之人就可如此放肆!本宫贵为皇后,惩治你一个罪臣之女绰绰有余,给我打!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亲自上手。
春桃的巴掌干脆利落,手劲不输男人。
很快我的脸便高高肿起,嘴角渗出鲜血,模样凄惨无比。
好了,春桃,打这么用力做什么皇后装模作样地抬手,故作怜惜。
压制我的宫女松手,我便瘫软倒地,靠着一只手撑住身体。
皇后看了一眼月亮,怜悯地看向地上的我:宫门已关,你就跪在这等待天亮再离去吧。
说完,皇后趾高气昂地从我身边走过,还不忘踩上我的手指。
我倒吸一口冷气,极力克制因疼痛发抖的身体。
12.
我在凤游台的台阶上坐了一夜,夜晚的寒风一次次吹过,曾经痛苦的记忆一遍遍清晰。
我不能忘记,也没法忘记。
可那又怎样,我如蝼蚁般弱小,如何能为远黛和我族人报仇
但我想,至少不要再让悲剧重演,我想让李拾逃过这一劫。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李拾在我面前站定,然后蹲下看了我很久。
我喃喃:你在看什么
我看见李拾满眼心疼,想要抚摸我的脸却又不敢。
李拾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在看你是谁。
我是虞栖,虞栖啊......我昏昏沉沉地回答他,下一秒便坠入黑暗。
再醒来,我便看见李拾坐在床前,用纱布裹着滚烫的鸡蛋在我脸上轻轻滚动。
见我睁眼,李拾露出笑容:你醒了。
我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只能发出一点鼻音:嗯。
李拾扶我坐起来:昨日我下朝后便去了城西军营,本以为很快就能回来,所以才没派人知会你。
我扭头看他,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
李拾的眼睛很清澈明亮,他同样看着我,郑重地同我说:虞栖,我很担心你。
我嘲讽一笑:若真担心,为何昨日不来寻我
李拾露出一点慌乱:昨日我回来听春令说宫里来人召你进宫,我以为是皇上让你......
说着,他的目光低了下去,声音也渐渐没了。
我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我辗转反侧一夜,还是觉得你现在是我的人......是将军府的人,再者说,若真如传言所说,那日你也不会与我回来,皇上更不会答应我的请求。李拾不敢抬头,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我抿唇,嘴角有了一点控制不住的弧度。
忽然,李拾握住我的手,心疼地看着被踩伤的痕迹:我若是知道你进宫受了欺辱,必定不会今日才去寻你。
温热的水珠掉到我的手背上,我和李拾都愣了一下。
13.
李拾,你居然这么纯情
我抽回手,藏进被子里。
李拾扭过头,吸了吸鼻子。
我噗嗤一笑:给我倒杯水呀,在宫里没疼死,可别在将军府渴死了。
李拾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温热的水滋润过喉咙,我扯住李拾的衣袖问:我现在这样很丑吗
李拾摇头,我却不依不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春令去哪里偷懒了说话间,我坐到妆台前。
白嫩的脸蛋红肿着,好在只是让脸看起来大了一圈。
我让她把你院子里的尸身丢去乱葬岗了,埋在槐树下腐烂的气味很难处理,并非良策。
我转头,李拾仍站在床前看我。
你......我心中大乱,惊慌从未如此强烈地涌上心头。
李拾走到我身后,看着镜中的我,语气无奈:那支莲花簪很适合你,不该用它来杀人的。
用来除掉红柿的发簪是我最喜欢的,事后想起来我也有几分懊悔。
我小心翼翼地说:你不想问些什么吗
李拾摇摇头: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想说自然也有我不能知道的理由。
我定定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李拾,交出兵权吧。
李家世代为将,如今只剩下李拾孤身一人,只要李拾交出兵权,皇帝兴许会放下戒备。
李拾一怔,神情严肃:为什么
这三个字把我给问住了,李拾与我不过几日的情谊,他自有理想抱负,亦有将门风骨,我这般轻易地劝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在折辱他。
我摇头:我胡说的。
14.
李拾这些时日忙碌起来,每日都见不了几次面,偶有几次夜里相遇,也只是匆匆一面后钻进房里没再出来。
日子如流水过去,在将军府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轻松悠闲的时光。
趁着好日头,我带着春令给府里栽花种草,忙得焦头烂额。
一道娇俏的声音远远从正厅传来:那个狐媚子躲在哪里让她出来!
我放下花盆,指了指自己:她说的狐媚子是我吗
春令想了想:将军府中只有姑娘,应该就是了吧。
哦。我点头。
一道蓝色的身影冲到我面前,一脚踢翻我刚放下的虞美人。
我后退自保,她指着我的鼻子骂:贱人!居然趁我不在勾引拾哥哥,还住到将军府里来了!
淳姨追来看见这一幕,以为我被踹了一脚,着急忙慌地上来拉架:虞姑娘没伤着吧哎哟,方二小姐,您息怒呀,有话不妨好好说!
见我只是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淳姨松了一口气:虞姑娘,这是太师府嫡二小姐。
方如月冷哼一声,打断淳姨的介绍:我知道你,云华楼首席虞栖,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下贱胚子也妄图攀附将军府,怎么不撒泡尿照照
太师府和将军府的渊源要从祖辈说起了,不过这方如月和李拾的故事我倒是没听说过。
我礼貌地微笑:二小姐,以色侍人也是一种本事,我不做辩驳。但你要说我攀附将军府,那我可要请将军回来好好掰扯掰扯了。
方如月扫视周围新添的花草:我与拾哥哥青梅竹马,感情岂是你一个舞姬可比的,若非拾哥哥担心自己在外征战、朝不保夕,我们早就结为夫妻,哪容你来插足
15.
方如月将花架上还没来得及安置的花一个个推到地上。
花盆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看着被方如月踩在脚下碾碎的花朵轻叹一句可惜。
方如月!你在胡闹什么!
一声呵斥从连廊传来,我扭头望去,李拾身穿软甲站在垂落的花枝下,俊朗模样惊艳得我呼吸一滞。
方如月的神态瞬间变得娇俏,满面笑意地朝李拾跑去:拾哥哥,许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李拾的脸色不算好看,但在走到我面前时有所缓和:你没事吧
我笑着摇头,方如月不满地提高音量:我又没打她,能有什么事
李拾指着满地狼藉,问:你做的
对啊......方如月声音小了下来,磕磕巴巴找补,我不喜欢虞美人。
李拾叹了一声:给虞栖道歉。
方如月瞪大眼睛:我凭什么给她道歉往后我们成婚了这也是我的院子,我......
方如月,我什么时候说过会与你成婚了李拾面露惊慌,急忙撇清关系。
我抿嘴偷笑,默不作声观看这出闹剧。
方如月脸颊绯红,声如蚊讷:拾哥哥,我知道你只是怕有朝一日马革裹尸负了我一生,所以才不明说你对我的心意。可是我不怕啊,你没必要把云华楼的舞姬带回府里逼我放弃,我愿意的,我愿意为你守寡。
李拾震惊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住,他看了看我,又看方如月:你......可是,我是真的不喜欢你啊!
方如月愣住,眼睛很快蓄满泪水:不可能,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呀!
李拾摆摆手:你在我这永远如同妹妹般,并无丝毫多余感情,是我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吗
16.
方如月早就哭的不成样子,听完李拾的话,她咬着嘴唇羞愤地跑出院子。
我看方如月的婢女着急追随,对李拾道:你不去追吗
李拾:再追恐怕更加说不清了,我对她真的没有......
我知道。我转身收拾混乱的花架。
我知道李拾不喜欢方如月,因为我见过他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李拾蹲下帮我捡起地上的花盆碎片,故作不经意地说:今夜我会早归。
我没应声,但天刚见黑我便坐在屋外的秋千上等待。
等啊等,等到月上枝头都没听见外头传来动静。
春令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惹我不快:夜里风凉,姑娘还是回屋吧,也许将军今夜不来了呢
我倚着秋千绳,笑容早就僵硬:再等等。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高声问候。
虞栖,你休息了吗
李拾兴高采烈地大步进来,怀里不知揣着什么。
我有些脾气,没有起身迎接。
李拾毫不在意,走到我面前,献宝般展示手里的东西:你瞧,好不好看
躺在他掌心的是一支做工粗糙的蝴蝶木簪。
春令忍不住替我抱怨:将军让我家姑娘在外头吹风冻着,就为了看一根木头吗
我心中悸动,轻声呵斥:春令,不得无礼。
李拾不好意思地挠头,单膝跪地仰视我:对不起啊,我本想早早就来的,临了发现簪子还缺了点东西,这才误了时辰。
李拾的眼睛里倒映着天上明月,真诚且纯净。
我与他对视:将军事务繁多,哪来的时间制作这种小玩意
李拾憨笑:白天确实没时间,我都是晚上回来彻夜雕刻的,上头的花样也是我自己画的。
说完,李拾看了眼木簪,小心翼翼问:不喜欢吗
我原以为,经过那么多年,自己早已练就一颗冰块心肠,但也不得不承认,我拒绝不了一颗赤忱直率的心。
我笑道:帮我戴上。
17.
我一直清楚就算离开云华楼住进将军府,这一生也不会太平,但没想到日夜忧虑的祸事这么快就发生了。
南疆旧部的密信早在半年前就接连不断传到我面前,我没做回复也不舍得销毁。
旧部的头领是我亲舅舅,他还活着的消息曾让我欣喜若狂,可他的计划我并不认同。
我只想让双亲沉冤得雪,而他们要做的是谋逆大罪。
若是我与他们同谋,便是寒了我父亲的忠肝义胆,也负了李拾的信任。
慢慢地,南疆的密信不再传来,我这才安心与李拾谋划未来。
未曾想,寒冬腊月里,宫里大乱,李拾反应迅速领兵进宫救驾。
再次相见是三日后清晨,我推开房门,看见李拾坐在槐树的秋千上。
浓重的血腥味让我仿佛回到了南疆攻破那天,胃水翻腾而上,我扶门弯腰用力干呕。
泪眼朦胧里,我看见李拾朝我招手。
我缓步上前,目光焦急地在他身上查找,没看见伤口后才舒了一口气。
李拾哑着嗓子说:南疆旧部勾结怀王逼宫造反,已被诛杀。
心脏停跳一瞬,我身子晃了晃被李拾扶稳。
从此,我在这世间再无血脉相连的人。
更加让我绝望的是,南疆旧部的逼宫造反让我的双亲再无昭雪的可能
好。我看着地砖,挤出一个字。
李拾握住我的双手,缓慢而郑重地说:虞栖,我们离开都城吧。
18.
我身为南疆最后的血脉,很快被押进宫中问罪。
同我一起被送到皇帝面前的,还有那些我贪恋至亲字迹的书信。
书信狠狠砸到我脸上,仿佛感觉不到痛般,我纹丝不动跪在地上。
皇帝将怒气劈头盖脸倾泻殆尽,走到我面前竟露出一丝幸灾乐祸:朕早就说过,总有一天你会求朕。
见我没有反应,皇帝不悦地皱起眉,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
虞栖,朕容忍你多年,这次也一样。只要你帮朕解决李拾,朕不仅饶你一命,还能抬你进宫共享荣华富贵,否则就算是你那公主身份也不能继续用作免死金牌。
当年,我因陪护皇帝去月癸国为质有功,被太后认作干女儿,成了全大楚唯一的外姓公主。
远黛身份暴露,我害死了全族人性命,却因为该死的公主身份逃过一劫。
这些年,带着愧疚和悔恨,我夜夜噩梦,没有一日安宁。
皇帝的脸近在咫尺,我冷笑:但求一死。
栖儿,你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皇帝焦急寻求肯定回答。
我扭过头不愿看他,没想到他竟强行掰正我的头强吻上来。
我大惊,用力推开他。
几乎是毫不犹豫,我拔下发簪抵在脖颈:我已与李拾定下婚约。
皇帝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我:你怎么可以爱上李拾!你曾说过愿与朕举案齐眉!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皇帝为何留我一条命到今日。
他把我当成了远黛。
19.
我手指摩挲木簪粗糙的边缘,哽咽道:远黛早就死了,是你杀了她!
皇帝浑身一震,转身摇晃着跌坐回到龙椅上:远黛是月癸国的皇女,两国向来交恶,朕怎么可能爱上她!虞栖,朕再问你一次,是要你活,还是李拾活
我站起来,缓缓将木簪放到眼前:虞栖早就应该死去。
我如幽魂般走出大殿,皇帝坐在高位厉声怒吼:朕没有跟你开玩笑!给朕滚回来,重新选!虞栖!
早知今日种种,我不该在月癸国灭后让皇帝和远黛相见。
如此,远黛就不会死,我的双亲也不会被陷害污蔑。
我是有罪,李拾实在无辜。
他满门忠烈不该败在阴差阳错登基的皇帝身上。
我依靠在李拾身上,李拾正拿着地图兴致勃勃地商讨:虞栖,你喜欢江南吗
江南啊,月癸国四季如春,远黛便是温温柔柔的江南美人。
我点头:江南能种槐树吗
李拾想了想,老实承认:我不知道,我对花草树木并不精通。
我沉默,李拾问:你很喜欢槐树,为什么
我从窗户往外看去,正好看见院中的槐树:据说,槐树能通鬼神。
兴许午夜梦回时能见到阴阳相隔之人。
李拾提议:不如我们去南疆
我摇摇头:触情生情,良心不安呐......
李拾拍拍我的手背,将我搂紧:无妨,虞栖想去哪就去哪,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
我苦笑:没有时间了。
什么
......
20.
御林军把将军府围得严严实实,李拾挡在我身前同御林军统领交涉。
刘统领让出身位:都是陛下的臣子,李将军还是不要叫我为难才好。
一壶毒酒被人捧上前,李拾拔剑横在彼此之间:逆贼我已亲手拿下,虞栖无辜何罪之有
刘统领不甘示弱:圣上金口玉言,李将军还是不要质疑了!若无确凿证据,陛下怎会要虞姑娘的命
谁人不知,皇帝先前对我的盛宠
我轻轻推开李拾:辛苦刘统领跑这一趟。
李拾低吼:虞栖,不是你的就别乱认罪!
我对着门外大声道:虞栖从无谋逆之心,南疆更是忠心耿耿,我愿以死明志,求李拾安稳!
刘统领挥手,几个将士一拥而上控制住李拾,佩剑掉落在地。
虞栖!李拾眼睁睁看着我接过毒酒。
我握紧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滑进喉咙,火烧一样的灼痛感立马侵袭肺腑。
李拾伸手接住我,我们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看着他哭泣的脸,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李拾,你为什么爱我是因为庆功宴上的那支舞吗
李拾泣不成声,摇头:是十年前在南疆,我随兄长治理匪寇,一时不察中了陷阱,是你救了我。
我皱眉,忍着剧烈疼痛回想:我怎么不记得了
李拾替我擦去唇边不停涌出的鲜血,说:你我并未见面,自然不记得,是你身后的婢女告诉我,你是南疆王的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那个婢女......我隐隐约约想起什么,却抓不住思绪。
远黛,她叫远黛。
我使劲睁大眼睛,眼前渐渐黑了下来,我已经看不清李拾的脸了,但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不断落在我脸上。
原来,早在故事的开始我与李拾就有交集。
那场山火不过是我想要得到双亲认可、夸奖而计划的剿匪行动,我根本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被我拯救。
我也从没想到,自己曾是他人的光亮,这缕光亮在我沉入深渊后又落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