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为谢凛剜心守寡三年,换来的却是他携白月光表妹还魂归来。
直到沈清欢看见那盏刻着表妹闺名的合卺杯,才知这场冥婚,是为借她命格给白月光续命的局。
(1)
定远侯府。
雪白绸幔垂坠,龙凤喜烛高烧。
红绸盖头与素白花圈并置。
供桌上两张崭新的牌位金漆未干,并排而立。
大夫捋着胡须替沈清欢把脉,不敢回头,夫人脉象浮紧,当是风寒入体,服几副桂枝汤发汗解表即可。
狼毫在宣纸上簌簌游走,沈清欢盯着砚台里渐渐凝结的墨块。
三年前谢凛出征前夜,也是这般寒冬。
沈清欢跪在军帐外,积雪没过了她的膝盖。
将军说了不见客!亲兵横刀阻拦,却在她第三次叩首时,听见帐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她猛地掀开帐帘——
谢凛半倚在榻上,胸前白衫被血浸透,面色苍白如鬼。见她进来,他下意识去抓案上的面具,却扯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出去。他声音沙哑,别看我这鬼样子。
沈清欢没动。
她径直走到榻前,将一直捂在怀里的姜汤捧出来。汤碗边缘结着冰碴,她的指尖冻得青紫,可汤却还冒着热气。
喝。她固执地递到他唇边,我熬了三个时辰。
谢凛别过脸。
帐外风雪呼啸,沈清欢突然抓起案上裁药的剪刀,对准自己咽喉:你若不喝,我现在就——
你疯了!
他夺剪刀时带翻了汤碗,滚烫的汤汁泼在她手背上,瞬间烫出大片水泡。可她却笑了,因为谢凛终于肯正眼看她。
阿凛。她抚上他脖颈连带耳后狰狞的疤痕,那是为救她留下的,你之前说要娶我,可还作数
男人喉结滚动,突然将她拽进怀里。
沈清欢听见他心跳如雷,混着压抑的喘息:傻姑娘,我若死……
我陪你一起!她食指轻压他的唇,黄泉路上,你别想丢下我。
烛火摇曳下,谢凛吻住了她。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他咬破她的舌尖,哑声道:以血为誓,生死不离。
——
少夫人药童捧着青瓷药碗轻唤。
沈清欢猛然回神,袖中银簪刺破掌心。
这簪子,是谢凛亲手所制。
彼时他握着她的手教认死穴:若遇危险,
他指尖点在她的心口,唇却吻上她侧颈,便往此处刺——
沈清欢垂眸轻抚银簪——待今日冥婚礼成,谢凛便可回来,亲手替她再戴上这发簪。
侯爷回府!
一声通传打断回忆。
当啷。
沈清欢身后的定远侯谢凛之灵位应声跌落。
(2)
府门前的轿帘掀开时,漫天纸钱正落在金丝嫁衣上。
林楚楚立在廊下,葱白指尖抚过沈清欢缝了半年的并蒂莲纹,夜明珠缀成的花蕊在雪光里晃得人眼疼。
表嫂这嫁衣绣得真好。
林楚楚转身时腰封勒出曼妙曲线,只是这腰身,怕是要放三寸才合我身段。
沈清欢喉头腥甜。
那嫁衣是给冥婚用的,自三年前谢凛战死后,她夜夜跪在祠堂缝制。
可此刻本该躺在棺椁里的人,正扶着林楚楚的腰跨过门槛。
阿凛,你……沈清欢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来到门前。
我怎么没死谢凛玄色大氅扫过阶前残雪,腰间剑鞘撞上林楚楚身上的玉佩,叮当作响,我若死了,岂不和你心意
那玉佩是她守灵时磕长头求来的往生符,如今,倒成了他送给青梅表妹的玩物
沈清欢的指尖,紧紧扣着药碗边缘。
跨过门檐时,林楚楚突然踉跄,青瓷药碗应声而碎。
都怪楚楚笨手笨脚的……她攥着谢凛衣袖啜泣,指尖却故意碾过沈清欢的裙摆,没伤着表嫂吧
褐色的药汁在素麻孝服上晕开,像极了三年前谢凛中箭那日,她跪在军帐前捧着的血衣。
既知笨拙,就少碰不该碰的东西,以免惹上事端。
谢凛剑眉压着戾气,目光扫过沈清欢,明日让绣娘给楚楚裁十套合身的新衣,你,亲自监工。
沈清欢身形一晃,扶住门框。
卧房内,林楚楚坐在谢凛的腿上,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表哥,表嫂她……还有我这身体……
谢凛把玩手中杯盏,你当年为救我损耗自身寿元,我怎会不知那贱人倒好,我尸骨未寒,她却急着缝制嫁衣改嫁,若不是你让我亲眼瞧见……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林楚楚身上的嫁衣,这笔账,我定会一并算了!
裙摆的撕裂声中,谢凛仰头喝尽杯中酒。
夜宴时,林楚楚簪着鎏金玉簪,眉眼含笑倚着谢凛而坐。
表嫂来了她摆出主母姿态,入座吧。
沈清欢紧盯玉簪,衣袖下紧攥的拳头,因用力骨节泛白。
那是娘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嫁妆。
夫君可还记得,沈清欢深吸一口气,转身拂袖入座,你我大婚那夜的合卺酒
那夜沈清欢坐在喜床上,指尖紧张地绞着嫁衣上的金线。
盖头被挑开的瞬间,她看见谢凛含笑的眼睛。烛火映在他眼底,像是盛了一汪温柔的星子。
怕么他低声问,指尖轻轻抚过她发颤的睫毛。
沈清欢摇头,却在他俯身时下意识闭眼。
意料中的亲吻没有落下,她忽地被谢凛拦腰抱起,走向祠堂。
阿凛
先拜家祠。他贴着她耳畔解释,呼吸烫得她耳尖发红,有句话……得当着祖宗的面说。
烛影摇红间,谢凛将她按在蒲团上,自己却郑重地跪了下来。
列祖列宗在上。他割破手掌,将血滴进合卺杯,谢凛此生若负沈清欢,必遭剜心割肉之痛,永世不得超生。
沈清欢慌忙去捂他的嘴,却被他趁机喂了半杯血酒。铁锈味在舌尖漫开时,听见他低哑的笑:咽下去,这就算你应了。
她呛得眼角泛泪,被他用拇指轻轻揩去:哭什么……
——
沈清欢笑着斟酒,腕间银镯撞出凄清声响。
当年历历在目的温情,此时却像个笑话。
谢凛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窗外更鼓骤响,林楚楚突然娇呼一声倒在谢凛怀中,头上的玉簪和桌上的酒盏应声跌落。
沈清欢紧盯破碎的玉簪,淡淡扫一眼滚落脚边的酒盏,瞳孔一震——
盏底楚楚二字蘸着女儿红,像极了棺椁里渗出的血。
(3)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沈清欢就被丫鬟催着起身。
她看着铜镜里眼下青黑的自己——就在昨晚,看见林楚楚的酒盏后,她梦见了那本《移魂术》上血淋淋的图示。
少夫人,侯爷说辰时就要出发去寒山寺,替表小姐祈福。丫鬟捧着素服站在屏风后,眼睛却瞟向梳妆台。
沈清欢突然按住梳妆匣底层的暗格。
那里藏着她从未跟任何人提及的《移魂术》和保命之物。
今日穿那件缟素褙子。她指尖划过衣柜里鲜艳的衣裙,最后停在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上。
三年前谢凛战死时,她就是穿着这件衣裳,在祠堂跪了整整四十九天。
府门前,十二匹乌云盖雪的骏马喷着白气。
林楚楚正倚着谢凛的手臂往头辆马车里钻,石榴红的裙摆扫过车辕上未干的血迹——昨夜有个小厮不小心打翻了她的人参汤。
嫂嫂快来呀。林楚楚回头嫣然一笑,腕间翡翠镯子叮当作响,表哥特意让人在车里铺了狐裘呢。
沈清欢盯着她发间那支点翠步摇——那是谢家传给长媳的信物。
她下意识去摸藏在袖中的银簪,却听见谢凛冷声道:你坐后面那辆。
第二辆马车简陋得像个囚笼。
沈清欢弯腰进去时,闻到一股腐朽霉味。
少夫人当心。丫鬟突然扶住她摇晃的身子,手指却精准地按在她腰间穴位。
一阵剧痛从腰间窜上来,沈清欢猛地攥住窗棂,瞥见丫鬟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和林楚楚腕上的一模一样。
马车行至鹰嘴崖时,山雾突然变成诡异的猩红色。
沈清欢听见箭矢破空声的瞬间,第一支弩箭已经钉入她所在的车辕。
保护侯爷!侍卫的喊声被利刃截断。
沈清欢掀开车帘,正看见谢凛纵身跃向头辆马车,长剑划出半月形的寒光。
他斩落三支射向林楚楚的箭矢,却任由第四支箭擦过她所在的马车。
受惊的马匹人立而起,车厢猛地倾斜。
沈清欢在坠落前紧紧抓住崖边老松,指甲劈裂也浑然不觉。
她抬头望去,看到谢凛正将林楚楚整个护在身下,玄色大氅在箭雨中翻飞如垂死的鹰。
表哥,你受伤了。林楚楚惊呼一声,染血的指尖抚上谢凛脸颊。
谢凛抓住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无碍!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沈清欢突然笑了。
她松开抓住树枝的手,任由身体坠向迷雾笼罩的深渊。
直至最后一刻,她才看见谢凛转头望来——只是那眼神,陌生的她竟认不出究竟是谁。
(4)
沈清欢是被刺骨的溪水呛醒的。
她睁开眼,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古木,枝叶间漏下的月光惨白如纸。
嘶——!右腿突然传来钻心的疼。
她低头看去,裙裾被崖壁的尖石撕成碎片,小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
她咬住衣袖,撕下一截布料死死缠住伤处。
血渗进布料,染出暗红的花纹——像极了她和谢凛大婚那日,喜服上绣的并蒂莲。
……呵。她低笑一声,嗓音嘶哑。
崖底寂静,回应她的,唯有溪水潺潺。
她拖着伤腿爬上岸,指尖摸到一块尖锐的碎石,攥进掌心。
若谢凛以为这样就能让她死,那他就大错特错。
沈清欢回到侯府时,已是三更。
府门紧闭,檐下的白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她绕到偏院角门,却发现门闩上缠着一根红线——正是林楚楚平日戴在腕上的那根。
红线尽头,系着一枚铜铃。
她盯着那铃铛,回忆起《移魂术》上的记载:锁魂铃,系于门户,可察生人近。
若她此刻推门,铃响,必会惊动府中人。
她冷笑,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轻轻挑断红线。
铜铃坠地,被她一脚碾入泥中。
祠堂内,烛火幽暗。
沈清欢屏息靠近内室,隔着雕花门缝,她看见谢凛背对着门而立,面前是一方血绘的阵法。
她眸色一紧,果然是七星续命阵。
阵眼中央,摆着那盏刻有楚楚二字的酒杯。
阵法已成,只待她心头血入盏,便可为楚楚续命五十年。谢凛的声音冰冷,不似人声。
阴影里,一个披着黑袍的方士沙哑道:若她不肯献祭呢
谢凛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由不得她。
他抬手抚过酒杯,杯中血酒竟无风自动,泛起涟漪。
沈清欢这才看清——杯底连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另一端竟系在她当年随衣冠冢下葬的青丝上!
怪不得近日来她总觉乏力。
原来她每日在祠堂焚香祭拜,都是在用自己的精血喂养林楚楚!
那叮嘱她冥婚前必须每日祭拜灵位的方士,竟是谢凛的人
待两人离去,沈清欢踉跄着扑到供桌前。
她一把掀开谢凛的灵牌,后面竟藏着林楚楚的牌位和一只贴着符咒的陶罐。
罐中浸泡着一截指骨,骨上缠绕着青丝——是她的头发!
……呵。
三年前谢凛战死的消息传来,她悲痛欲绝,剪下一缕青丝随他的衣冠下葬。
而如今,这缕头发却成了锁她命的媒介!
沈清欢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她洗净手上的血污,从妆奁底层取出一只锦囊。
囊中是银针,针尖淬了祖上传下来的奇毒——这是她出嫁前,母亲留给她的。
女子生于世,若连自己的命都握不住,不如一死。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
她盯着银针,忽然轻笑出声。
——谢凛想用她的命换林楚楚
——那她便亲手毁了这场局!
(5)
侯府别苑。
林楚楚落水时,沈清欢正倚在廊下绣一件素衣。
针尖刺破锦缎的瞬间,远处传来扑通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丫鬟们惊慌的尖叫——
表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啊!
沈清欢指尖一顿,抬眸望去。
湖心亭畔,林楚楚的红衣在水面翻涌如血,而谢凛已纵身跃入水中,玄色衣袍在碧波中撕开一道狰狞的裂痕。
她低头,继续绣那朵未完成的莲花。
直到谢凛浑身湿透地踹开院门,一把掐住她的脖颈。
你推的他眼底猩红,指骨几乎掐进她喉管。
沈清欢呼吸困难,却仍勾起唇角:侯爷为何不去问问……你那楚楚妹妹身上可有一滴水
谢凛瞳孔骤缩。
下一刻,沈清欢被狠狠掼在地上。
碎瓷片扎进膝盖时,她听见林楚楚带着哭腔的声音:表哥别怪嫂嫂,是楚楚自己没站稳……
跪着。谢凛的声音比冰还冷,跪到楚楚风寒痊愈为止。
三个时辰后,沈清欢的裙裾已被鲜血浸红。
风寒未愈,加上连日来侯府发生的事情,她早已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
嫂嫂脸色好差呀。林楚楚突然凑近,染着蔻丹的指甲掐住沈清欢后腰,该不会是……有了吧表哥三年未归,我倒是常听下人提及,表嫂与一位袁姓将军往来甚密……
谢凛脸色愈发铁青,捏茶盏的手,指节泛白。
沈清欢猛地抬头——这才是谢凛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
不是,我……
话未出口,胸腔骤然剧痛,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揽住她的腰,谢凛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她恍惚看见男人惊怒交加的脸:沈清欢!
表哥!你……林楚楚尖叫。
但谢凛已经打横抱起她,厉声喝道:传府医!
余光里,沈清欢看到,林楚楚的眼神淬了毒般钉在她身上。
暴雨倾盆的深夜,沈清欢被铁链锁在祠堂,腕骨磨得血肉模糊。
谢凛捏住她的脸颊,亲手将一杯符水灌进她喉咙,甜腥的味道让她想起大婚那夜的交杯酒。
当啷——!
谢凛扔掉杯盏,掐住沈清欢的脖颈,看看,好好看看!楚楚当年为救我损了寿元,又因被你推入池中感染风寒,已经……
沈清欢顺着棺椁上缠绕的红线,看到林楚楚身穿红衣,静静躺在棺中。
现在,就用你这条贱命,来换她的命!
谢凛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刃口泛着诡异的青光,直指沈清欢心口。
刀刃却在颤抖。
咻——!
一支箭矢自门外射来,直直钉在木棺上颤鸣。
趁谢凛分神之际,沈清欢突然抓起供桌上的烛台,将滚烫的蜡油泼向棺材里的人。
啊——!
林楚楚惨叫一声,从棺中惊坐而起。
谢凛瞳孔一震,松了手上的力道,楚楚,你……
沈清欢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迅速扎向林楚楚的眉心。
刹那间,林楚楚脸上的皮肤开始脱落,露出青黑的蛇鳞。
沈清欢在对方扭曲的嘶吼中冷笑:侯爷看清楚了吗您的心上人……是条蛇。
(6)
嘶啊——!
林楚楚面容扭曲,皮肤寸寸剥落,露出青黑蛇鳞。她蛇尾猛地一甩,祠堂烛火尽灭,供桌轰然倒塌。
楚楚!谢凛踉跄后退,撞上梁柱才稳住身形。
青蛇妖竖瞳森冷,獠牙滴着毒液:谢郎,为什么犹豫!若是及时剜下这贱人的心……
话音未落,沈清欢已取出银簪,寒光直取蛇妖七寸!
噗嗤!
银簪入肉,青蛇厉声尖啸,撞破窗棂遁入暴雨。
沈清欢咳着血冷笑:侯爷现在看清了您这三年捧在心尖上的,是条食人精血的蛇妖!
她突然拽过谢凛的手,按在棺中林楚楚的尸身上。那看似完好的肌肤触之即溃,露出森森白骨——
你表妹三年前就被它吃了!连这具尸身都是幻术!
谢凛触电般缩回手,指尖沾着腐肉。
不可能……他声音发颤,那日我中箭落入冰湖寒潭,是她将我救……
她救了你沈清欢突然大笑,笑得咳出血来,你不如问问袁将军!
院外突然传来甲胄碰撞声。
末将袁铮,拜见侯爷!
谢凛猛地转头。
他的副将,那个他以为和沈清欢通奸的人,手握弓箭单膝跪地,三年前冰湖之战,是夫人冒着危险潜入寒冰湖救您,夫人体力不支昏倒,是末将背回夫人,您却……
末将近日奉夫人之命已查明当年真相,是那蛇妖施了障眼法,让我们都以为您……
惊雷劈落,照亮谢凛惨白的脸。
他想起自己如何为蛇妖罚她跪碎瓷,如何任她在寒夜咳血,方才又如何将刀尖对准她的心口……
欢儿……他伸手去抓她的衣袖。
沈清欢拂袖甩开,退后一步,谢凛。她染血的手指划过他心口,你可知我为何能识破蛇妖
因为真正爱过你的人——绝不会要你剜别人的心来换命!
她甩下一纸休书,你我缘尽于此,从今往后,生死各不相干。
(7)
休书落地的刹那,谢凛跪倒在地。
他颈侧突然泛起蛛网般的青纹,血管在皮下诡异地蠕动。
呃啊——!
十指狠狠抓向脖颈,谢凛竟撕下自己一块皮肉。鲜血喷溅在休书上,将生死各不相干六个字浸得模糊。
沈清欢瞳孔骤缩——这是青蛇妖的同心蛊!
侯爷当年为给‘林楚楚’解寒毒,沾染过她的血吧
她冷笑着转身离开,如今她遭反噬,这毒咒自然要你来受。
三日后,袁铮闯进沈清欢暂居的客栈。
夫……沈姑娘!他铁甲上沾着泥浆,寒山寺挖出七具女尸,都穿着嫁衣!
七名女子
这妖孽当真这般无法无天
好。那就新仇旧账一并算了。
带我去寒山寺。她攥紧手中银簪,是时候了结这孽障了。
古寺阴森,青蛇妖盘踞在佛像头顶。
来得正好。她吐着信子,用你这捉妖世家血脉炼丹,抵得过百个凡人!
妖孽,岂容你猖狂她甩出银针如雨,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
青蛇狂笑闪避,突然扑向角落——
谢凛正痛苦蜷缩在那里!
谢郎,与我合修还能活命……蛇信舔过他染血的唇,否则同心蛊发作,你会亲手撕碎自己的心脏!
沈清欢的银针悬在指尖。
要杀青蛇,必先破蛊。而破蛊之法……
用我的心头血!袁铮突然拔剑冲来。
不行!沈清欢厉喝,唯有至亲至恨之人的血才——
话音戛然而止。
谢凛竟自己将手插进心口,硬生生扯出半寸血肉模糊的蛊虫!
欢儿…对不起……他满嘴是血地笑了,但这次…我自己来……
青蛇妖发出凄厉尖叫,因为蛊虫连着她的本命元神!
当沈清欢的银簪终于钉入蛇妖七寸时,谢凛已经气若游丝。
他挣扎着抓住她裙角:当年寒潭…当真是你救的我……
沈清欢掰开他的手指,将休书塞进他染血的掌心:不重要了。
寺外风雨如晦,她转身时听见谢凛撕心裂肺的喊声:
沈清欢!若我剜尽这一身蛊毒,你可愿……
余音被雷声吞没。
(8)
寒山寺一战后,谢凛将自己锁进了侯府地牢。
铁链穿过琵琶骨,冰冷的玄铁刺入皮肉,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
面前摆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正是当年他送给沈清欢的定情信物。
侯爷!您这又是何必——老管家惊恐地看着他抓起匕首,扑通跪下,老泪纵横。
出去。谢凛声音嘶哑,告诉所有人,谁也不准进来。
刀尖抵上心口时,他想起沈清欢那句生死各不相干,想起她转身时决绝的背影。
嗤——!
第一刀剜下,血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鲜血喷溅在墙上,像极了大婚那日,喜堂上高悬的红绸。
子夜时分,蛊毒发作。
谢凛蜷缩在墙角,青黑的纹路在皮肤下疯狂游走。他死死咬住手臂,硬生生撕下一块皮肉,却仍抑制不住喉间的惨叫。
啊——!!!
头颅重重撞向石墙,鲜血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混沌中,他仿佛又看见那年冰湖,少女砸碎冰面跳下来救他。她的发丝在水里散开,像一团墨色的雾。
可后来,他怎么就认错了人呢
呃啊——!
又一刀下去,他颤抖着从肋骨间挑出一条扭动的蛊虫。那虫子尖啸着,竟口吐人言:谢郎好狠的心~楚楚好疼啊~
谢凛赤红着眼,将蛊虫扔进炭盆。火焰腾起的瞬间,整座地牢回荡着林楚楚凄厉的惨叫。
腊月初八,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沈清欢在药铺称药时,听见外头喧哗。
侯爷已经在雪里跪了六个时辰了……
血都把整条街染红了……
她掀帘的手微微一顿。
长街尽头,谢凛只着单薄素衣跪在雪中。胸前纱布早已被血浸透,在雪地上洇开大片刺目的红。见她出来,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某……特来归还嫁妆。
漆盘里是她当年的银针匣,底下压着一纸和离书——上面按着他的血手印。
你以为这样就能两清沈清欢冷笑。
谢凛抬头,眼底血丝密布:不敢求原谅……他喉结滚动,咽下涌到嘴边的血,只求……一个赎罪的机会。
机会她突然拔出银簪,好啊。
寒光闪过,银簪狠狠钉入他左胸——正是当年他教她认的致命穴位!
谢凛闷哼一声浑身剧颤,却跪得更直。鲜血顺着银簪蜿蜒流下,在雪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洼。
疼吗沈清欢俯身,红唇贴近他耳畔,侯爷可知这银簪有毒
知道。谢凛嘴角溢出血沫。
她猛地拔出银簪,带出一串血珠:若你能活过三日,我便考虑原谅你。
风雪愈急。
风雪中,谢凛染血的手抓住她裙角:一言……为定……
沈清欢垂眸,看见他冻得青紫的唇间不断溢出鲜血。更可怕的是,他心口的伤处竟泛起诡异的青黑色——蛊毒在银簪上毒药的刺激下,提前发作了!
侯爷!
随从们惊呼着要上前,却被谢凛厉声喝止:滚…开…!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珍而重之地捧到她面前。布包散开,里面赫然是——
夜宴上摔碎的玉簪,被他用金线一点点缀好。每一处裂痕都嵌着细小的金丝,在雪地里熠熠生辉。
你…说过…他每说一个字都在吐血,碎玉…难圆……
可我…偏要…它圆……
沈清欢看着那玉簪,突然轻笑出声。
谢凛,你知道最痛的是什么吗她弯腰,指尖抚过他惨白的脸,不是银簪贯心,不是蛊毒噬骨……
她猛地拽开他染血的衣襟,脖颈赫然露出那道陈年旧疤——
是这里!指甲狠狠掐进疤痕,当年你为救我落下这道伤,我日日夜夜摸着它发誓,要爱你护你一辈子!
可你呢她甩袖转身,声音飘散在风雪中——
你为了一条蛇妖,亲手把这道疤变成笑话!
谢凛浑身剧震,突然喷出一口黑血。
那个曾经在万军阵前都面不改色的定远侯,此刻跪倒在雪地里,哭得像个孩子。
(9)
银簪的毒性在第三日子时彻底发作。
谢凛蜷缩在地牢角落,七窍渗出的血在青石板上积成暗洼。府医跪在一旁发抖:侯爷,解药……
滚。他齿缝间溢出血沫,赌约……未到时辰……
恍惚间,他看见十五岁的沈清欢站在杏花树下,踮脚为他系上平安符:阿凛,你要长命百岁呀。
多讽刺。如今他快死了,才想起她从来都盼他好好活着。
梆子敲过三更,地牢铁门悄然开启。
沈清欢站在阶上,看谢凛奄奄一息地抓着胸口。那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竟是她当年写给他的生辰贺词。
蠢货。她踢开滚落的药瓶,真想死
谢凛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他挣扎着想跪直,却呕出一大口黑血:时辰……还没到……
烛火忽明忽暗,映照出沈清欢冰冷的侧脸。
她突然拽过他手腕把脉,把解药吃了。
三日赌约……谢凛惨笑,还剩……一刻钟……
他颤抖着去够那封和离书,却被沈清欢一脚踩住。
她踢过瓷瓶,喝下去,我告诉你真相。
谢凛死死攥着解药瓷瓶,指节发白。
喝。沈清欢冷眼睨他,否则你连听真相的命都没有。
他惨笑一声,仰头饮尽。药汁苦涩如胆汁,灼得喉管生疼,却远不及她此刻的眼神刺骨。
现在可以说了他哑声问,嘴角还挂着黑血。
沈清欢突然撕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狰狞的疤痕。
这是……谢凛伸出苍白的手,悬停半空。
你被水流冲走时,我为了抓你撞上冰锥——
她拽过他的手按在伤疤上:这伤口里还卡着半截冰碴,每逢阴雨天就疼得钻心!
谢凛指尖轻颤,欢儿……
沈清欢拍开谢凛的手,转身掀开地牢角落的草垫——下面竟藏着一块冻着血丝的冰!
认得吗她指尖轻叩冰面,三年前你‘战死’的冰湖底下,我捞了三天三夜才挖到这块冰。
冰中封着一枚染血的银铃铛。
谢凛瞳孔骤缩——这是当年救他之人系在脚踝上的!他不记得沈清欢有这铃铛,自然不会往她身上想,恰巧那蛇妖也有铃铛他才会……
你没见过我的铃铛,所以不觉那人是我沈清欢突然掐住他下巴,那你可知我娘给我的三样嫁妆
谢凛摇头:你曾说那是你娘临终前唯一的遗物,你不想……
是,那确实是是我娘留下的遗物。那你可知,沈清欢盯着谢凛,一字一顿,我娘是谁
谢凛怔怔望着沈清欢。
降妖针,引魂铃,《移魂术》,这三样东西,你——
地牢突然剧烈震动!
小心!谢凛本能地扑倒沈清欢。
一道青光击穿石墙,青蛇妖的半缕元神用尾巴卷着腥风扫来:谢郎好狠的心,竟想亲手剜下我的心
獠牙刺入谢凛后背的刹那,沈清欢的银针已出手。可蛇妖竟不躲不避,硬生生受下这一击,利爪掏向谢凛心窝——
(10)
噗嗤!
鲜血喷溅。谢凛踉跄跪地,胸前赫然一个血洞!
既是如此——蛇妖舔着爪间血腥,那你便将心还我就是。
谢凛!沈清欢手中幻化出降妖剑一剑劈下。
当蛇妖在剑光中灰飞烟灭时,谢凛已气若游丝。
沈清欢接住倒下的谢凛,触手一片冰凉。
欢……儿……他染血的手抚上她脸颊,这次…我认出你了……
沈清欢跪在他身旁,看着那个血洞源源不断涌出鲜血。
别…哭……他艰难地抬手,想擦她眼角,却发现自己满手血污,最终只敢轻轻勾住她袖角,原来…冰湖底下…你的铃铛声…那么好听……
没有心脏的人救不活——但她可以。
沈清欢突然割开自己手腕,将血滴进他心口:谢凛,你给我听好。
我要你活着,长命百岁地活着。她的血诡异地凝成心脏形状,用你的余生记住,你这条命是谁给的!
三个月后,初春的侯府一片死寂。
谢凛坐在轮椅上,望着满园新栽的杏花——都是按沈清欢喜欢的方位种的。
侯爷,沈姑娘派人送来的。老管家捧着锦盒欲言又止。
盒中是一对谢家传给长媳的翡翠玉镯,底下压着张字条:
谢家之物,物归原主。
没有落款,没有问候,仿佛只是随手丢掉一件垃圾。
谢凛将玉镯贴在空荡的左胸,那里如今填着沈清欢欢血凝而成的心。
每跳动一下,都疼得他弯下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