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铜盘劫
聂小川的指甲缝里嵌满腥臭淤泥,十指在城墙根的阴影中颤抖着挖掘。老孙头曾说这段墙基埋过前朝镇水兽,或许能摸到铜钱铁符——突然,指尖触到一块冷硬的物件,泥水顺着手臂滑落……。
川娃子!
炸雷似的吼声惊飞苇丛里的野鸭。聂小川后脖领一紧,整个人被拎小鸡似的提起来。瘸腿铁匠赵老歪的独眼在暮色里泛着凶光,左腿短的那半寸让他的影子歪斜如鬼魅。
又偷懒!
赵老歪甩来块杂面饼,饼渣掉进淬火的水槽里。炉膛的火苗舔着豁口陶罐,映得墙上铁器影子张牙舞爪。
吃完练缠丝手。老铁匠拿出三个野核桃,捏不碎这些,今晚滚去马棚睡。
聂小川腮帮子鼓得像河豚。
六年前他在乱葬岗啃树皮,被这老瘸子一麻袋扛回来,从此不是拉风箱就是挨鞋底抽。去年腊月灶王爷上天那日,他亲眼见赵老歪醉醺醺使了手燕子点水,空手从滚油锅里捞元宵……这才知道瘸子藏着真本事。
聂小川捏碎核桃时,赵老歪正蹲在井台磨刀。老槐树的影子爬过他残缺的左耳,那里留着焦黑的灼痕。
明早送白云观去。他从房梁取下灰布包袱,拿出一个铜盘,铜盘上有着星宿一样的纹路,就说这是修水钟的旧物件。
聂小川瞥见包袱皮散开条缝——盘底粘着暗红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晨雾里的道观石阶泛着青苔。
聂小川走在石阶上,看香客们在卦摊前排成长蛇。一名穿锦衣的少年郎晃着腰间玉佩走过。
聂小川走入观内,只见一名身穿青袍的老道,他递过铜盘,老道的枯指在盘底摩挲两下。袖口滑出枚铜钱,咔嗒嵌进凹槽。聂小川伸长脖子——这钱比方孔制钱厚半分,星点纹路绕着天枢摇光四个小字。
小友可知永定河改道的事老道指尖点着盘面,天工历永昌年间那场大水……
破门声截断话头。
锦衣少年踏碎青砖,铁尺在官差腰间叮当作响。香炉腾起的烟拐着弯往铜盘里钻,老道突然甩出把草灰,顿时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
接着!
后腰被人狠踹一脚,聂小川怀里多了个硬物。他借着烟雾窜出侧窗,瓦片碎裂声紧追不舍。护城河桥洞下的暗渠腥臭扑鼻,追兵厉声道: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蜷在腐泥里的聂小川摊开掌心——半枚铜钱,断口处印着癸卯监铸铭文。
铁匠铺后院飘着焦糊味。
赵老歪的独眼在炉火映照下更显神秘。烧红的火钳突然烙在铜钱上,绿锈剥落,露出内圈小字:雷火营天工历丙辰年监造。
今夜收拾铺盖,老铁匠独眼暴突,明早滚去码头扛活!
聂小川攥着半枚断钱,听见护城河方向传来
瓦片碎裂声。月光下三十七副缠丝铁甲在墙角泛着冷光——那是赵老歪醉酒时念叨的老伙计们。
老槐树的影子突然扭曲。
房檐落下个蒙面人,刀尖指着聂小川咽喉:把铜盘交出来!
赵老歪突然鬼魅般闪到院中。
火钳横架钢刀的瞬间,聂小川看清老铁匠残缺的左手——小指断口处缠着铁丝。
看好了!赵老歪暴喝一声,火钳如燕子抄水掠过对方腕脉。蒙面人惨叫松手,钢刀当啷坠地,铁丝如活物般蠕动着覆上刃口,眨眼间裹成个银光灿灿的茧。
聂小川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的冬夜——乱葬岗上,饿狼扑来,赵老歪的铁丝也是这样缠住狼牙。
滚!老铁匠一脚踹飞蒙面人,明日出了这个门,生死有命!
晨雾漫进铁匠铺时,聂小川摸到墙角铁甲内侧的刻字——聂广平雷火营掌炉。铜盘在包袱里泛起血光,远处传来漕船靠岸的号角声。
第二章
火药痕
码头的晨雾裹着咸腥味,混着未散尽的夜雨湿气。聂小川肩头压着第三袋硫黄,麻绳勒进皮肉时突然崩裂,黄褐色粉末泼洒在青石板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这根本不是河道司官文写的上等精磺。
发什么呆!监工鞭子抽在脊梁上。聂小川佯装踉跄,靴底碾过硫黄堆,黑亮晶粒混在黄粉里闪烁——是黑硝!去年腊月孙郎中配火药时说过,硫黄掺三成黑硝,遇潮能炸穿铁板。
芦苇荡里摇橹声由远及近。老渔夫张把式探出头:赵铁头补的货
聂小川突然瞥见鱼叉齿缝卡着片蓝布——与昨夜蒙面人的衣料一模一样。
铁匠铺后院飘着药香。
一个女孩正蹲在竹匾前挑拣紫珠草,腕上新添淤紫。
聂小川刚摸出怀里的黑硝样本,就被她拽住袖口:孙爷爷让你修药碾子。
女孩名叫小荠,和聂小川一块长大。
碾药槽底的烟灰堆里埋着半截铜管。聂小川指尖触到管口焦痕——是雷火弹的残骸!孙郎中突然在背后咳嗽:城南火药局最近收的硫黄,够炸平半座城。
窗外传来马蹄急刹声。
一名疤脸汉子拎着还在滴血的猪腿,身边跟着一个精瘦老头。
疤脸汉子踢开长凳坐下,赵老歪把猪腿甩给聂小川:炖上。转身抄起火钳指向精瘦老头:刘炮仗,你不在南山坳卷炮筒,来我这作甚
刘炮仗的旱烟杆在桌面敲了敲,他突然剧烈咳嗽,溅出的血沫碰到了袖口的硫黄渣。
今年给内廷造的烟花……老头指甲抠进桌缝,河道司给的硫黄掺了三成黑硝。
瓦片碎裂声骤响。
三个黑衣卫破窗而入,一个木匣重重砸在铁砧上。疤脸汉子突然掀翻桌子,猪腿汤泼向领头人的面门。刘炮仗的烟杆头咔嗒弹出利刃,直刺对方咽喉。
要见血滚出去见!赵老歪的火钳架住刀刃,冒出点点火星。聂小川被小荠拽进地窖躲了起来。
地窖弥漫着蛇胆酒的苦味。小荠突然贴耳低语:你听!头顶传来铁器刮擦声。
聂小川和小荠钻出地窖时,铁匠铺已成废墟。
刘炮仗的烟杆断成三截插在门板上,赵老歪独眼糊着血痂,正把烧焦的木匣塞进灶膛。聂小川假装崴脚扑向废铁堆,从麻袋底摸出块生锈铁牌——印着丙辰二字。
次日渡口,张把式用船桨戳了戳他:水底下有东西。
聂小川扎进护城河,摸到沉在淤泥里的物件,是一个铁箱。撬开锁眼,油纸包裹的账本泛着潮气——天工历丙辰年腊月十六,河道司支银五千两购硫黄三千斤,实收八百斤。
芦苇丛里的日头毒得刺眼。
漕船阴影笼罩河滩时已来不及逃。萧景明立在船头抛接着半枚星宿钱,这锦衣少年竟是河道司侍郎萧远山独子,三年前送进东宫当伴读的。聂小川忽然记起茶摊说书人提过,萧侍郎天工历丙辰年任军器监少监,正是雷火案主审官。
泥腿子也配碰河道司的账
骤然响起弩箭破空声。小荠的麻绳套索从天而降,聂小川借力荡进废弃砖窑,箭镞钉在了账本的丙辰二字上。
砖窑深处,孙郎中举起药锄挑开蛛网。昏迷的刘炮仗胸口敷着紫珠草,身下压着半截焦黑指骨。
第三章
匠骨谜
砖窑的阴冷渗入骨髓。
小荠点亮火折子,从药箱夹层掏出油纸包,露出半截焦黑指骨——骨节处缠着铁丝。
上月补屋顶时,小荠指尖抚过指骨裂痕,我在药柜暗格找到这个。
窑洞深处传来咳嗽声。孙郎中拖着昏迷的刘炮仗现身,老药农身上的蓑衣还在滴水:二十年前这窑洞烧过药砖,掺的硫黄能蚀穿铁板。
三更天,铁匠铺飘着血腥味。
赵老歪独眼盯着指骨,突然抄起铁锤砸向自己左掌。火星迸溅中,断指处旧疤裂开渗血:天工历丙辰年腊月十六,军器监霹雳丸炸毁半座库房。
他扯开衣襟,露出蜈蚣状伤疤,疤痕从锁骨爬到心口:三十七个匠人,只有我爬出火堆。
小荠突然掀开药箱底层,泛黄的《丙辰匠籍》散落案头。聂小川在阵亡名录里看到聂广平三字时,心头一颤,那是他爹的名字。
你爹留了件东西。赵老歪从房梁铁匣取出断成两截的铜尺,这是你爹生前所用量具,裂口处夹着半张婚书——聂广平与赵氏。
五更梆子响。
漕帮疤脸汉子罗大勇翻墙摔进后院,怀里掉出染血的宫缎。小荠银簪挑开内衬,写着内廷典药几个字。
晨雾中传来瓦片轻响。萧景明手拿折扇蹲在房檐:泥腿子倒会刨根。
萧景明幼时因父亲苛责被迫弃匠从文,所以
尤为嫉妒聂小川的自由与天赋。
赵教头好手段,让聂家孽种活了十六年。当
年雷火营三十八匠人,教头带着聂广平的遗孤逃得倒快。赵老歪独眼暴突,火钳在地上划出火星:罗大勇那傻货,到死都没认出你是萧家崽子!
小荠指尖摩挲着桃核手绳,忽地抬头看向聂小川:十年前中元节,你把这绳子系在我腕上,说‘桃木辟邪,有我护着你’……她声音渐低,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旧疤,可你总把命拴在刀尖上。
聂小川一怔,火光映得她眼睫微颤。他忽想起那年冬夜,小荠蜷在药柜下发烧,他偷了赵老歪半壶烧酒给她擦身。少女腕上桃核绳沾了酒气,从此再未摘下。
赵老歪抡起风箱砸向萧景明。
暗格里的匠籍雪片般纷飞,萧景明抛出折
扇。聂小川滚到铁砧前,摸到铜尺夹层掉落的半枚钥匙——正是漕船账本里缺失的工字钥。
铁匠铺大门轰然炸裂,硝烟里走进个紫袍宦官,面白无须声如裂帛:内廷药局陈瑾,来接林氏遗孤。其身后的八名黑衣卫手持霹雳丸迅速围拢。孙郎中突然撒出硫黄粉,爆燃的火光中,小荠扯开衣领露出一抹雪白,那如白月光的颈间挂着一枚铜锁。
锁芯弹开的刹那,皇陵地宫的地图掉落在地上。
带着匠骨往南跑!
赵老歪的火钳架住萧景明。聂小川拽着小荠钻进水道,身后传来惊天爆炸,狂风送来最后的嘶吼:你爹留的东西……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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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渠下的污水淹没腰际。小荠突然贴耳道:十二岁你突然高热不退,赵叔用这铜尺放血退烧。
前方透来驴粪味,聂小川顶开石板,正撞见老吴在宰驴。这驼背屠户是赵老歪的酒友,案板下常年备着掺蒙汗药的驴杂汤。此刻他剁骨刀停在半空,独眼瞪着聂小川怀里的铜尺:聂广平的儿子
地窖里堆着腌驴肉的陶缸,酸臭味熏得人流泪。吴驼子掀开第七个缸盖,里头蜷着个白发老妪,腕上铁链连着把七窍锁。药婆!小荠突然扑上去,老妪颈间的铜锁,与她的铜锁正成一对。
绣娘把锁给你了……药婆枯手猛地攥紧聂小川,从怀中摸出半张焦黄图纸:你爹炸地宫,是为取出鲁班手札——那上头记着缠丝固堤的法子!她剧烈咳嗽着,当年他说……治不住洪水,再神的机关也是屠刀!
小荠突然蹲下身,指尖死死按住图纸边缘,声音发颤:聂广平……林绣娘……她猛地抬头,火光在眸中跳动,这是我娘的字!她总说‘治水如绣花’,原来娘早把这道理刻在这里……
吴驼子突然出声:二十三年前,我们雷火匠人受皇命造锁麟囊。那玩意能开山裂石,先帝怕泄密,完工那夜派秘卫灭口。他掀开衣襟,胸口刺青被烙铁毁了,你爹提前嗅到味,带着绣娘和我们几个从地宫暗道逃了。
地窖顶突然传来重物拖曳声。小荠解开药婆的锁链,药婆枯手抓住聂小川:你爹在囊中藏了匠祖的手札,萧家要的是这个!
第四章
锁麟囊
驴肉铺后院枯井泛着腐臭味。
聂小川按药婆所述转动八卦台,卦象坎为水时,井底石板轰然滑开。
跟紧。聂小川将铜尺咬在口中。朽烂木箱堆里蜷着具白骨,指骨紧扣《天工开物》残页,墨迹晕染处写着:锁麟囊,开则山河易。
暗河水流声渐近。
数十具铁笼悬在穹顶,每具都锁着焦黑骸骨。吴驼子突然疯砍铁链,聂小川接住坠落的头骨——天灵盖嵌着半截工字钥,正是铜尺里那枚的缺失部分。
他们骗我们!吴驼子独眼充血,说好造完锁麟囊就放归乡里……
机关鸢破空声打断哭嚎。萧景明踩着木鸢俯冲而下,扫落的铁笼直砸小荠头顶。聂小川本能使出云龙缠丝手,铁丝自袖中疾射,在少女周身织成铁网。
果然得了真传。萧景明冷笑甩出梅镖,可惜云龙缠丝手,缠不住天命!
小荠突然抛出药婆的铜锁,锁链缠住机关鸢木翅。聂小川趁机将工字钥插入骸骨堆中的石匣。
锁麟囊弹开的刹那,内部羊皮地图上的江河纹路骤然清晰——分洪河道、固堤桩位密密麻麻地显现。头顶忽传来陈瑾尖利的嘶吼,混着机关鸢破空声:东宫要的是龙脉!交出来——
吴驼子佝偻的身形忽如鹰隼暴起,袖中寒光直取聂小川咽喉!千钧一发间,小荠猛地推开他,自己却踉跄撞向石壁。聂小川反手甩出铁丝缠住刀锋。
你早知他是细作小荠喘息着攥紧他衣角。聂小川盯着吴驼子虎口厚茧,喉头苦涩:我只知……他酿的蛇胆酒,能治你咳疾。
你爹携手扎入京本为治水,却被河道司曲解为龙脉图……,小荠的尖叫声中,药婆扑向吴驼子后心。两具苍老身躯滚进暗河,水花里浮起血色。聂小川展开锁麟囊中的羊皮图,火光映出父亲字迹:匠之大道,不在利器,而在……余下字迹被血污浸透。
萧景明的机关鸢突然爆燃。
聂小川五指骤然收紧,铁丝如银蛇入水,在暗河中织出蛛网般的脉络。河水受势改道,漩涡裹住萧景明的机关鸢,木翅碎裂声混着少年气急败坏的咒骂,在穹顶下回荡。
小荠拽着聂小川撞向壁画上的麒麟眼,暗门开合间,两人跌进湍急的地下河,聂小川摸到小荠腕上只剩半截的桃核绳。十年前中元节,他把这绳子系在她手上时说:桃木辟邪,有我护着你。
聂小川和小荠浮出水面,呛出满口污水,抬眼只见残破庙门悬着半截‘河神庙’匾额——十年前爹带他躲雨时,这庙香火还旺着。
聂小川生火烘衣,篝火噼啪作响间从包袱摸出半块硬馍,掰开时碎渣簌簌掉进衣褶。他随手将稍软的那半递给小荠,少女的指尖擦过他掌心厚茧,火光映得她耳尖微红:赵叔烙的杂面饼说着神情有些落寞。
聂小川突然发现铜尺上的灼痕遇热显形——竟是微雕的《济民匠术》总纲,他想起赵老歪说:缠丝非技,乃是以匠心缚天命……
进入破庙,韦陀像依旧矗立,佛龛下露出半截石碑:缠丝七变,一变为民,七变为国。
晨雾中传来马蹄声。萧景明率黑衣卫围住破庙:把锁麟囊和那丫头交出来!
铜尺突然吸附在庙中古钟,钟内暗格弹出血书:河道司以修堤为名,暗凿泄洪道,保萧家私田。远处黄河轰鸣如雷,新筑的堤坝正在暴雨中颤抖。
第五章
浊浪志
暴雨砸在黄河旧堤上,裂痕如蛛网蔓延。
聂小川抠出大堤上的镇水兽——防洪铁桩,石块簌簌掉落,这竟是河道司宣称浇筑铁芯的防洪利器。
对岸突然亮起火光。一队人马出现,竟是监察御史程砚青,面对着准摇摇欲坠的堤坝道:河道司贪墨五万两修河款,全换成这些空心柱!
萧景明的机关鸢刺破雨幕,射出的梅镖擦过聂小川肩头,血染衣襟:治河乃朝廷要务,轮不到匠籍插手!
河工们抛来麻绳,聂小川使出云龙缠丝手在桩基上绕出七星阵——正是锁麟囊中演示的固堤法。
萧景明突然俯冲而下,弩箭直取聂小川后心:你爹当年就是死在这招下!
铜尺突然吸附箭镞。
聂小川借力旋身,铁丝自袖口激射而出,在暴雨中织成铁网。萧景明的机关鸢被缠丝网兜住,坠向正在崩塌的堤坝缺口。
开闸——!
聂小川嘶吼着劈断最后一道锁链。青铜鼎自浪涛中升起,鼎内《济民匠术》遇水显形:匠之极境,非为奇技淫巧,而在固堤安民。
萧景明从泥浆中挣出半截身子,衣服糊满黑泥,折扇早不知丢在何处。他盯着聂小川,忽然嘶声大笑:你爹护不住雷火营,你
更护不住这河!匠籍的命——他猛地咳出泥血,生来就是填堤的料!
聂小川沉默不语,五指骤然收紧,铁丝割破掌心,血珠混着雨水渗入缆绳。下游炊烟在暴雨中明灭,他恍惚听见爹的声音:川娃子,匠人的命不是老天赏的,是撕下来的!
去他的天命!他暴喝一声,缠丝手扯动缆绳的速度陡然加快,铁丝在桩基上迸出火星。洪水撞上坝体的轰鸣声中,他听见赵老歪醉酒时的嘶吼、小荠系桃核绳时的轻笑,还有三十八副铁甲在火场崩塌前的铮鸣。
你以为匠术能改命当年我做的木鸢比你爹的锁麟囊精巧十倍,还不是一把火烧了!萧景明面目扭曲道。
缆绳一寸寸绷紧,虎口裂开染红铁丝。河工们的夯歌穿透雨幕,聂小川十指翻飞如电——七星阵最后一处缺口终于闭合!
轰——!
洪峰撞上新堤的刹那,聂小川踉跄跪地。暮色中的河堤如巨龙脊骨破浪而立。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雨,忽然低笑出声。
小荠为聂小川包扎额角伤口,少女带着青草香的气息扑来:成了!下游百姓三百里稻田……全保住了!
聂小川握住她颤抖的指尖,河风卷走萧景明最后的咒骂。他望向堤上欢呼的工匠,喉头滚烫——什么天命不过是弱者的借口!
远处河工们唱着新编的夯歌:三分堵,七分疏,留条生路与鱼虾……
程砚青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书册,封皮上《治水录》三字已斑驳难辨。他望向远处新堤,轻叹道:聂广平临终前托人将此书交给我,说‘治河如治心,堵不如疏’……
聂小川指尖抚过父亲字迹,忽然想起幼时在爹的身旁,听他哼三分堵,七分疏的夯歌。小荠的指尖轻轻覆上他手背,铜尺的凉意与掌心的温热交织。她忽然低头,发丝扫过她腕上桃核绳结——十年前他笨手笨脚系的那个死结,至今未散。
暴雨初歇,青铜鼎在晨光中泛着青芒,鼎耳脱落处露出父亲刻的赠后来者——聂小川忽然想起六岁那年,爹背他蹚过雨后溪流,说治水的人,心里得装得下整条河。
聂小川伸手抚过赠后来者四字,忽觉肩头一暖——小荠将桃核手绳轻轻系回他腕上。
从前你护着我,如今该我护着这河了。她笑中带泪,指向远处唱夯歌的河工。聂小川握紧铜尺,铁丝在掌心缠成同心结:那就一起护。
黄昏,巡堤老农在鼎中发现蹊跷——鼎腹《济民匠术》的墨迹正在消退,新浮现的天工历丙辰年密档记载着更骇人的真相:当年雷火案爆炸前,河道司已收到三十八封匠人血书……
注:本故事背景为架空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