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鳞现
梅雨在临渊城的黛瓦上织起珠帘,运河蒸腾的雾气漫过石桥,将赵府门前的石狮子洇成青灰色。陆明远收拢油纸伞,望着门楣上剥落的盐漕通济匾额,二十年刑狱生涯养成的直觉在血脉里隐隐跳动。
陆先生可算到了!朱漆大门吱呀作响,周知府圆滚的身躯挤出门缝,鹭鸶补子溅满泥点,这案子邪性得很,书房门窗从内闩死,偏生赵东阳溺死在干燥处......
陆明远抚过门环上凝结的水珠:周大人当年执掌刑狱时,可曾见过青鳞会的双蟒缠玉令?
知府肥胖的面皮骤然绷紧,袖中佛珠发出细碎碰撞声。檐角铜铃忽被疾风掠起,叮当乱响中混着声少女清音:师父,窗棂第三根棂条有二次浸水痕迹。
转头便见阿箐蹲在槛窗前,蓑衣下露出半截月白直裰。这丫头总爱作男子打扮,倒衬得眉眼愈发清俊。她指尖正点着窗纸某处菱形格纹:新糊的宣纸吸饱水该呈云絮状,此处却像被苇管戳透过。
陆明远颔首,麂皮手套已推开书房雕花门。沉水香裹着尸臭扑面而来,混着某种熟悉的咸腥——是运河底陈年淤泥的味道。
紫檀书案旁,赵东阳银红绸衫浸透后紧贴浮尸,宛如褪了色的血痂。陆明远目光扫过翻倒的越窑酒壶,突然俯身观察青瓷水缸内侧:阿箐,量水位线。
缸高四尺三寸,现存水深两尺七分。少女清脆的报数声里,陆明远注意到缸底釉面泛着奇异的晶光。他镊起一粒透明晶体对着烛火,盐砂在焰心迸出幽蓝星火。
周知府用汗巾捂着口鼻凑近:这是......
临渊特产的井盐。陆明远将盐粒收入琉璃瓶,比官盐粗粝,常混蓝藻。话音未落,阿箐忽然掀开尸体右掌,半块青玉残片应声落地,断口处盐粒凝结的纹路让陆明远瞳孔骤缩——二十年前刑部暗牢里,那个私盐贩子咽气前咬碎的玉珏,也是这般鳞状密纹。
窗外惊雷劈开雨幕,铜鹤烛台将众人影子投在墙面,晃如群魔乱舞。陆明远用银针挑开死者耳后皮肤,三点朱砂痕渗着靛蓝:鹤顶红混曼陀罗汁,先麻痹后封喉。他转向瑟瑟发抖的管家,赵老爷近日可曾见过生客?
除...除了沈老爷前日来借《盐铁论》,再无人进过书房。管家话音未落,阿箐已抽出书架某卷典籍,泛黄书页间飘落张漕运单子,墨迹簇新。
周知府肥厚的手掌突然按住陆明远肩头:陆兄,你看这玉片篆文......
残玉在烛光下转过某个角度,盐蚀的沟纹竟显出丙寅年酉月望字样。陆明远耳边轰然响起滔天水声,记忆如潮水翻涌——那夜五艘漕船在运河口倾覆,青鳞旗在漩涡中沉没,甲板上挣扎的人影被月光照得惨白......
瓦片碎裂声突兀响起。陆明远抬眼望见对面屋檐青影闪过,那人咳嗽声撕心裂肺,却如夜枭般消失在雨幕中。
是沈砚之!周知府佛珠啪地绷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他兄长沈墨白当年正是青鳞会......
阿箐突然轻呼:师父快看!她手中《临渊志》摊开在水文卷,泛黄插图上运河支流如青蛇缠绕赵府地基。少女指尖点着某处注释:朔望之夜,暗河水位可涨三寸。
陆明远猛地推开槛窗。雨丝斜侵而入,打湿他手中罗盘。磁针在琉璃罩内疯转片刻,稳稳指向书房东北角的青砖地。他屈指叩击砖面,空闷回响惊得周知府倒退半步。
劳烦知府大人调二十年前河工案卷。陆明远用柳叶刀撬起砖块,潮湿的霉味涌出洞口,再查沈家近三年药材采买名录。
阿箐已将火折子探入地洞,火光映出壁上青苔蜿蜒如蟒。她忽然缩手惊呼:底下有具白骨!
惊雷再起,铜铃齐鸣。陆明远凝视着尸骸腕间锈蚀的铁环——那上面模糊的青字,与记忆中的镣铐纹路渐渐重合。雨幕深处,似乎传来幽远的船工号子,混着铁链拖过甲板的声响,在潮湿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第二章 画舫骨
子时的梆子声裹着雨丝渗进临渊城的肌理,运河翻涌的浊浪拍打着石砌堤岸。陆明远立在码头青石阶上,蓑衣滴落的水珠在脚边积成小洼。阿箐提着羊角灯的手忽然一颤,昏黄光晕里,暴涨的河水中浮着半截湘色衣袖,像条濒死的锦鲤随波起伏。
是锦绣庄苏老板的船!船工的惊叫撕裂雨幕。朱漆画舫醉月轩在浪涛中摇晃,檐角铜铃早已不知去向,只余铁钩在风中发出呜咽。陆明远踩上湿滑的甲板时,嗅到了混杂在沉水香里的血腥味——与赵府书房如出一辙的咸腥。
阿箐掀开湘妃竹帘的刹那,鎏金香炉的青烟蛇一般缠上她的鬓角。苏月容仰卧在波斯绒毯上,翡翠耳坠与金丝楠木地板相击,奏出清越的哀音。陆明远注意到她发间金步摇的流苏纹丝未乱,仿佛这位以仪态著称的江南绣娘只是小憩片刻。
喉骨纵向断裂,舌根却无肿胀。阿箐的银针在烛火下泛起幽蓝,像是被冰锥贯穿后再愈合......她突然噤声,指尖抚过死者颈间细密的珍珠项链,十八颗南海珠光润如新,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却绽出蛛网般的红痕。
窗外惊雷劈开浓云,画舫灯笼在风中乱舞,将众人的影子撕成碎片投在舱壁上。陆明远俯身细看香炉,炉底灰烬里躺着半截未燃的檀香。他忽然转头问瑟缩在角落的船娘:苏老板几时焚的香?
申...申时三刻,说要等贵客。船娘绞着帕子的手背青筋凸起,可直到戌时都没见人影,我们也不敢......
周知府的皂靴踩得木梯吱呀作响,官袍下摆沾满河泥:陆兄!苏家丫鬟说申时见过沈砚之的乌篷船!他肥厚的手掌拍在雕花窗棂上,震落几片鱼鳞状木屑,那病秧子莫不是会分身术?申时还在城南药铺抓药!
阿箐忽然轻咦一声。她掰开苏月容紧攥的左手,半块青玉残片正卡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缝里。陆明远将残玉与赵东阳那枚拼合,裂缝处盐蚀的酉月望三字在烛光下连成血线。
今日恰是酉月十五。周知府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仿佛应和他的话语,画舫龙骨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河水从地板缝隙汩汩涌入。阿箐扑到窗边,只见运河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码头石阶,青苔在石缝间疯狂滋长。
陆明远解下腰间鎏金罗盘,磁针在琉璃罩内疯转三圈,最终死死咬住东北方位。他循着指引推开紫檀立柜,柜内水痕如蜈蚣爬满内壁,柜底赫然有个碗口大的孔洞。阿箐伏地轻嗅,突然抓起把潮湿的木屑:是芦苇根茎腐烂的味道。
惊雷炸响的刹那,对岸芦苇荡中闪过一尾青影。沈砚之的乌篷船像条鬼魅的游鱼,船头悬着的琉璃灯将他的侧脸映得惨白。陆明远看见他握拳抵唇咳嗽,指缝间银光忽闪——竟是柄裁纸刀在削刻着什么物件。
拦住那船!周知府的咆哮惊飞夜鹭。衙役的舢板刚离岸,沈家乌篷突然调转船头没入菖蒲丛中。阿箐眼尖地瞥见船尾漂出几片碎玉,在涡流里泛着青荧,宛如散落的龙鳞。
陆明远却转身将檀香置于烛焰之上。香柱以诡异的速度萎缩,青烟在舱顶聚成狰狞鬼面。白磷混硫磺,可加速燃烧伪造时辰。他碾碎香灰中的褐色颗粒,真正的死亡时间,该在申时焚香之前。
阿箐突然掀开波斯绒毯,暗格中的铁匣泛着水锈。账册扉页的血指印盖住锦绣庄朱印,某页被撕去的残角上留着半句暗语:【丙寅年酉月望,收青鳞会冰焰盐三十石,以沈家药......】
画舫猛地倾斜,河水如饿兽般涌入舱内。陆明远护着账册跃上甲板时,望见运河中央浮起成串气泡。羊角灯昏黄的光圈里,一具缠满水藻的白骨随波起伏,颅骨处裂痕与赵府地洞那具尸骸如出一辙。更可怖的是骸骨指节间,竟紧扣着半枚生锈的青字铁环。
雨幕深处传来幽咽的埙声,曲调正是临渊城失传的《盐工号子》。陆明远握紧青玉残片,冰凉的断口刺入掌心。二十年了,那些沉在运河底的冤魂,正顺着盐脉爬回人间。他忽然想起沈砚之咳疾发作时颤抖的肩胛,像极了刑部大狱里那些戴着镣铐仍挺直脊梁的死囚。
第三章 枯井鸣
梅雨在陈氏当铺的滴水檐上织成珠帘,天井里那口青石古井泛着幽光,井沿的绳痕新得刺眼。陆明远俯身轻抚井壁湿滑的苔藓,忽然想起《临渊志》里那句盐脉通九泉,枯井作龙眼。
师父,绳结打好了。阿箐将麻绳在腰间缠了三匝,女扮男装的少年像尾银鱼滑入井口。羊角灯的光晕撞碎在井壁上,映出密密麻麻的凿痕——竟是人工开凿的踏脚凹槽。
陆明远指尖捻着井台边缘的粉末,硫磺混着盐砂的触感让他眉头紧锁。周知府的皂靴踩碎水洼倒影:陈三槐这老狐狸,当铺地下藏了三层地窖,偏说昨夜听见井底有......
凄厉的鸦鸣突然划破雨幕。麻绳剧烈晃动,阿箐的惊呼从井底闷闷传来:是陈老板!他...他在倒着走路!
陆明远夺过衙役的火把纵身跃入井中。潮湿的井壁擦过衣襟,硫磺味愈发浓烈。触底瞬间,火光照亮骇人景象——陈三槐倒悬在井底密室梁上,紫缎马褂下摆浸在积水里,右手食指直指东北方砖墙。
不是上吊。陆明远托住尸体下颌,颈骨无断裂,指甲缝有青砖碎末。他忽然顿住,死者耳廓内闪着晶芒,镊子夹出的竟是硫磺结晶。
阿箐的火折子忽明忽暗:师父看这里!她掀起尸体左袖,半块青玉残片正卡在肘窝,与先前两枚拼合成完整的毒蟒图腾。蟒眼处两点朱砂在幽光中似要滴血。
井口忽传来瓦片碎裂声,周知府肥胖的身躯堵住天光:陆兄!沈家药童方才送来个锦盒!描金漆盒里躺着支雕青玉的鹤嘴香匙,匙身刻着丙寅酉月。
陆明远将香匙贴近井壁某块凸砖,严丝合缝的触感让他瞳孔骤缩。砖石轰然移开,暗道腥风裹着盐粒扑面而来。阿箐突然咳嗽不止——通道四壁竟嵌满中空盐晶,随呼吸吞吐幽蓝磷火。
是冰焰盐。陆明远用银针轻触盐壁,针尖霎时结霜,遇气则凝,遇火则爆。他忽然驻足,火把照亮前方铁门,锁孔形状与沈砚之把玩的裁纸刀如出一辙。
暗道深处传来空洞的回响,似是铜壶滴漏之声。阿箐摸出罗盘,磁针正指向当铺正厅方位:师父,我们头顶该是陈老板的黄花梨账台。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自头顶炸开。陈年账册如雪片纷落,其中一页正飘在陆明远掌心。泛黄的宣纸上,朱砂勾勒的运河图里,五处标记赫然对应五大家族祖宅。
二十年前今夜,青鳞会三十艘盐船在此沉没。陆明远指尖点着图纸某处漩涡标记,那里如今正是沈家别院所在。井外忽传来急促的梆子声,更夫嘶吼穿透雨幕:运河...运河浮起上百盏青鳞灯!
阿箐突然拽住陆明远衣袖。幽蓝磷火中,她苍白的面孔近乎透明:师父,盐壁在渗水。陆明远抚上墙壁,指尖传来细微震颤——是暗河涌动的水波。那些嵌在盐晶中的磷粉遇水即燃,在通道内蹿起三尺高的冷焰。
快走!陆明远推着阿箐冲向井口。攀至半途,井底突然传来铁链绞动之声,陈三槐的尸体竟在冷焰中缓缓旋转,僵直的食指始终指向东北方。陆明远最后回望的刹那,看见盐壁上浮现出用磷火写就的诗谶:
【玉碎连环局,盐蚀百年身】
井口暴雨如注,陆明远湿透的衣袖间,青玉残片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东北方的夜空忽有青焰升腾,那是沈家祠堂的方向。
第四章 盐井血
暴雨像千万根银针扎进青砖地,沈家祠堂的鸱吻在电光中张牙舞爪。陆明远踩着门廊积水跨过门槛,蓑衣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晕开血色涟漪。阿箐突然拽住他衣袖——十二盏长明灯在神龛前围成诡异的圆,靛蓝色火苗正舔舐着鎏金灯盏。
这是用运河浮尸炼的鲛人烛。周知府的声音混着雨声飘来。他手中账册被雨水晕开的丙寅二字,与灯影里游动的蟒纹窗棂严丝合缝。陆明远俯身触摸地砖缝隙,指尖晶粒在烛火下迸出幽蓝星火。
阿箐用银簪挑起盐粒:纯度比赵府高三成,遇水该能...话音未落,瓦片碎裂声如利刃劈开雨幕。众人抬头望去,沈砚之正倚在祠堂横梁上雕琢青玉镇纸,月白中衣染着淡樱色血渍。
陆先生可听过'盐刑'?沈砚之突然开口,雕刀划过玉面溅起碎屑,将活人砌入盐壁,百日便成琥珀。他剧烈咳嗽,掌心血沫里混着盐砂,在梁木上砸出点点红梅。
惊雷炸响的刹那,东南角盐神像轰然崩裂。飞溅的盐粒中,陈三槐的尸体从神像腹中滚出,脖颈银链串着最后一块青玉残片。阿箐扑上前掀开死者衣襟,双蟒纹烙铁印下,皮肉焦糊味混着龙涎香钻进鼻腔。
不对!陆明远攥住周知府手腕,两个时辰前陈三槐还在当铺验货。他扯开尸体袖口,腕间没有那颗鹰形黑痣。周知府佛珠啪地绷断,檀木珠滚进地砖缝隙:替身尸?
祠堂外忽然传来尖利哨音,数十盏青鳞灯顺暗河漂入庭院。陆明远劈手夺过灯笼,冰焰盐结晶包裹的磷火在水面投出鬼影。阿箐突然指向灯罩内侧蚀刻的密文:
【子时三刻,盐井现真身】
更夫的梆子恰在此时敲响,陆明远腕间罗盘磁针直指后院古盐井。新绑的麻绳滴着水,绳结却是临渊水匪特有的鬼扣。阿箐将羊角灯咬在齿间,顺着井绳滑入黑暗。
井壁渗出的盐卤染白少女鬓角,下落三丈后,靴底忽然触到软物。阿箐的火折子照亮倒吊的尸体——陈三槐肿胀的面孔离水面仅半寸,手中账册浸透血盐。陆明远随后赶到时,发现井底暗流通往药圃方向。
死者后颈有针孔。阿箐银针挑起皮肤下的蓝斑,和赵东阳一样的手法。她突然顿住,针尖在血雾中发黑:是淬过鹤顶红的盐毒!
水汽蒸腾间,青玉残片拼成的蟒眼突然汽化血雾。陆明远疾退半步,袖口仍被蚀出焦痕。井口传来周知府的嘶吼:府衙卷宗库走水了!抬头望去,西北天空已被火光照成琥珀色。
重返地面时,暴雨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沈砚之依旧倚在廊柱雕玉,脚边积水浮着染血宣纸。陆明远拾起拓本,五大家族联名状上沈墨白的印章泛着诡异朱砂红。
咳咳...陆先生可知叛徒的下场?沈砚之突然将雕刀刺入掌心,血顺着刀槽流入玉蟒口中,盐工会把叛徒的眼球换成盐粒,让他在光明与咸苦中腐烂。
阿箐拽了拽师父衣袖,指尖蓝藻与赵府窗棂上的一致。羊角灯照向井壁凹槽,几缕乌发缠着生锈运盐令,编号对应二十年前沉船的船工。
子时更鼓在雨中扭曲,陆明远立在井沿望向药圃。曼陀罗花丛下的新土微微隆起,让他想起验尸录中盐尸不腐的记载。怀中的账册突然重若千钧——那页冰焰盐三十石经沈家药铺转运的记录边,赫然印着半枚带药香的指痕。
师父看这个!阿箐从井底捞起铜匣,机括纹样与沈砚之的雕刀完全契合。匣内羊皮卷上,青鳞会密文记载着更骇人的真相:丙寅年酉月望,五大家以疏通漕运为名,实则在运河底修筑盐牢......
暴雨突然转急,祠堂飞檐坠下一串铜铃。陆明远握紧青玉残片,冰凉的触感直刺骨髓。二十年了,那些被盐蚀穿的冤魂,终于顺着血脉爬回了人间。
第五章 药圃谜
暴雨初歇,沈家药圃蒸腾的雾气里浮着层诡异的靛蓝。陆明远踩过泥泞小径时,靴底粘起的曼陀罗花瓣竟渗出猩红汁液。阿箐突然驻足,羊角灯照亮篱笆上缠绕的藤蔓——每片叶子背面都生着青鳞状纹路。
这是青鳞会的蛊藤。周知府肥胖的手指在叶片上摩挲,当年他们用此藤汁液在犯人身上刺青......话音未落,药圃深处传来铁器刮擦声,惊飞满园寒鸦。
陆明远拨开齐腰高的蛇床子,腐臭味扑面而来。新翻的土丘前立着半截石碑,碑文被盐蚀得只剩丙寅二字。阿箐的铁锹突然撞上硬物,掀开的土层下露出森森白骨——五具遗骸呈莲花状围坐,中央铜匣刻着青鳞会双蟒图腾。
是盐刑。陆明远拂去头骨眼窝处的盐晶,用融化的冰焰盐灌注七窍。他忽然顿住,某具骸骨指节间卡着枚翡翠扳指,内圈刻着沈墨白三个篆字。
晨钟撞破薄雾时,沈砚之的咳嗽声自回廊传来。他倚着朱漆廊柱雕玉,月白衫子下摆沾满泥渍:陆先生可找到想要的答案了?雕刀忽然刺破指尖,血珠滴入脚边陶罐,罐中蓝藻瞬间暴长三寸。
阿箐举起翡翠扳指:令兄的遗物为何在盐刑坑里?沈砚之轻笑,袖中滑出半块玉珏:家兄二十年前便葬身运河,这扳指...他忽然将玉珏抛向陶罐,血藻缠住翡翠的刹那,扳指内圈浮现出暗红字迹——【联名状系伪造】。
府衙方向突然传来喧哗,衙役跌撞来报:钱庄李掌柜...溺死在自家酒窖里!陆明远瞳孔骤缩,死者正是临渊五大家最后一位后人。
李家酒窖的沉水香浓得呛人,李茂财仰卧在酒缸中,手中攥着的账册正记载冰焰盐交易。阿箐银针探入其鼻腔:又是曼陀罗致幻后溺毙。她忽然掀开死者后襟,腰窝处赫然烙着青鳞会印记。
不对!陆明远突然劈手夺过账册,墨迹未干,是今晨伪造的。他指尖抚过纸面,某种熟悉的药香混在墨香里——正是沈家药圃特有的蛇床子气味。
周知府突然踉跄撞翻酒坛,琥珀色液体漫过青砖,竟浮起层盐晶。陆明远蘸取盐粒在烛火上灼烧,幽蓝火焰中显现出密文:【酉时三刻,盐牢现天光】。
残阳如血时,众人齐聚运河闸口。陆明远转动青玉残片拼成的密钥,锈蚀的铁闸发出哀鸣。暗河水退去后,露出布满盐晶的洞窟——百具遗骸或被盐柱贯穿,或呈挣扎攀爬状,最中央的铜碑刻着五大家族姓氏。
阿箐突然指向某具幼童骸骨,腕间银铃刻着箐字。陆明远猛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被灭门的仵作世家,怀中《验尸录》哗啦落地,泛黄的扉页上赫然盖着青鳞会的双蟒印。
沈砚之的咳嗽声自洞顶传来:陆先生现在明白,为何令尊的验尸录会在我手中了吧?他手中那本染血的册子,正是陆家失传的《骨相秘要》。
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陆明远在盐牢深处发现父亲刻在盐壁上的绝笔。那些被盐粒侵蚀的字迹,记载着五大家族如何将青鳞会妇孺砌入盐牢的全过程。最末一行血书已然模糊:【吾儿明远,真相在......】
阿箐的尖叫突然响起,她手中的羊角灯照亮洞顶——倒悬的钟乳盐柱里,封存着具栩栩如生的女尸,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沈砚之的声音如鬼魅飘荡:这才是你真正的母亲,被活埋时还握着接生婆的银剪。
陆明远握紧青玉残片,二十年的迷雾在这一刻散尽。运河突然掀起巨浪,百年恩怨随着潮水漫过临渊城,将最后一块青玉密钥冲上岸边。
第六章 骨画影
暮色将临渊城的飞檐勾勒成齿状剪影,陆明远立在钱庄库房的鎏金匾额下,望着檐角镇邪的睚眦兽首。那对青铜兽眼在雨中泛着幽光,仿佛二十年前父亲书房里那盏长明灯。
师父,铜锁的锈色不对。阿箐踮脚细看门环,女扮男装的少年像只警觉的狸奴。她指尖拂过锁孔边缘,新铜屑混着冰焰盐晶,三日内必有人动过手脚。
推门刹那,霉味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李茂财仰卧在账台后的太师椅上,右手攥着青玉算盘,左手却诡异地指向屋顶横梁。陆明远俯身细看,死者指甲缝里的朱砂与沈家药圃土壤如出一辙。
又是曼陀罗。阿箐银针探入死者耳后,但这次的剂量足以麻翻一头牛。她突然掀开死者衣襟,腰腹处的青鳞刺青让周知府倒退三步——那分明是活人用蛊藤汁液刺就的新鲜伤痕。
夜雨敲打窗棂,库房忽明忽暗的烛光里,陆明远凝视着横梁某处凹痕。阿箐递来的火折子照亮凹槽内壁,几缕乌发缠着生锈的鱼钩,钩尖残留的蓝藻与赵府水缸中的品种一致。
是运河钓客用的倒刺钩。周知府捻起鱼钩,但能进这库房的......话音未落,府衙方向突然传来钟鸣,九声丧钟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衙役跌撞来报:当铺陈三槐的尸首...在祖宅枯井里...又活了!陆明远瞳孔骤缩,怀中的青玉残片突然发烫——这是第五块碎玉现世的征兆。
陈氏祖宅的天井积满腐水,八角井沿的镇魂符被撕成碎片。陆明远俯视井底,昨夜打捞上来的尸体竟端坐在井底石凳上,手中捧着完整的青玉璧。阿箐腰缠冰蚕丝坠入井中时,发现尸体后背贴着井壁,盐晶在皮肤上结成蛛网状纹路。
不是起尸。她银刀划开尸斑,是有人用冰焰盐重塑尸僵。刀尖挑起的盐粒在火折子下泛出磷光,拼成酉时三刻的密文。井壁某块青砖突然脱落,露出中空的暗格,内藏账册记载着五大家族私贩军械的铁证。
暴雨如注,陆明远立在沈家药庐的滴水檐下。药碾里未捣完的蛇床子混着冰焰盐,在烛光下泛着诡谲的靛蓝。沈砚之握拳抵唇的咳嗽声自内室传来,月白衫袖滑落时,腕间新鲜刀伤渗着青黑血水。
陆先生可知'画影'之术?他突然掀开墙上的山水立轴,露出盐蚀的密道图,用盐卤在尸体作画,遇潮显形。雕刀划过墙面,碎屑里竟混着人骨粉末。
阿箐突然拽了拽陆明远衣角,她手中的罗盘磁针正指向密道图某处漩涡标记——那里正是今晨浮尸的运河闸口。沈砚之忽然轻笑,将染血的雕刀插入密道图中心:子时三刻,盐牢里的戏该开锣了。
子夜的梆子声渗着水汽,陆明远立在盐牢入口的青铜闸门前。青玉璧嵌入凹槽的刹那,百具盐尸的眼窝同时泛起磷火。阿箐的尖叫刺破黑暗——盐柱中封存的妇孺遗骸,竟与活人般做着梳洗炊饭的日常姿态。
这才是真正的青鳞会。沈砚之的咳嗽声在洞窟回荡,他手中《骨相秘要》哗哗翻动,五大家族屠村那夜,把哭嚎的妇孺砌入盐壁...他突然掀开某具女尸的衣襟,胸口烙印与阿箐肩头的胎记严丝合缝。
陆明远握紧父亲留下的验尸刀,二十年迷雾在这一刀下劈开。盐牢深处传来铁链绞动声,封存真相的最后一层盐壳正在剥落,而运河的潮水已漫过临渊城墙。
第七章 影徘徊
子时的更鼓在檐角铜铃间游走,陆明远贴着沈府药庐的黛瓦,嗅到混杂在苦艾香里的血腥气。阿箐伏在邻院的女墙上,羊角灯裹了三层黑纱——这是他们第七夜蹲守,为捕那缕总在丑时现身的青烟。
药圃忽然传来陶罐碎裂声。陆明远翻过滴水檐,望见沈砚之正将整株曼陀罗根茎投入药炉,月白中衣被炉火映成淡金色。雕刀刮擦铜鼎的声响刺破寂静,那人忽然开口:陆先生既至,何不共赏《盐铁论》残章?
窗纸应声而破,半卷典籍挟着腥风袭来。陆明远凌空抄住书卷,泛黄的平准书页间夹着片青鳞,边缘盐蚀的密文正与阿箐肩头胎记相契。
盐之为物,遇火则炽,逢水则蚀。沈砚之的咳嗽声混着药炉沸腾的咕嘟声,就像仇恨,埋得愈久,蚀骨愈深。他突然掀开药炉,沸腾的药汁里浮着枚翡翠扳指,内圈沈墨白三字正渗出血丝。
阿箐的袖箭射灭烛火刹那,陆明远已闪至药炉旁。犀角梳划过药液,析出的冰焰盐晶拼出丙寅酉月的密文。沈砚之忽然轻笑,雕刀挑开腕间纱布,溃烂的伤口里竟嵌着半枚玉珏:陆先生可知,青鳞会孩童的启蒙课是尝百盐?
药圃阴风骤起,曼陀罗花苞齐齐绽放,腥甜的毒雾中,陆明远望见沈砚之背后浮现出无数盐工虚影。那些被盐蚀穿的眼窝里,跳动着与他手中玉珏同源的磷火。
五更梆子敲响时,陆明远在药圃地窖找到被囚的周知府。肥胖的官员蜷缩在盐晶笼中,手中攥着撕碎的账册:沈家...沈家在炼人盐!他指着地窖深处成排的陶瓮,每个瓮口都封着浸血黄符。
阿箐的银簪挑开符纸,瓮中赫然是青鳞会遗孤的骸骨,天灵盖处插着冰焰盐锥。陆明远抚过盐锥上的刻痕,与父亲验尸录中记载的盐刑完全一致。最末一尊陶瓮突然开裂,淌出的盐卤在地上汇成运河舆图,朱砂标记正对应五大家祖宅。
这是炼狱...周知府突然抽搐,耳孔爬出盐粒大小的蛊虫。陆明远银针封住其七窍,针尖却沾上蛇床子花粉——与李茂财指甲缝中的同源。
暴雨突至,陆明远立在沈家祠堂的飞檐上,望着药圃升起的靛色烟雾。阿箐掀开祠堂供桌下的暗道,腐臭味里混着新鲜的血腥气。羊皮卷铺满密室,绘着二十年来五大家族的每条罪证,朱砂批注的笔迹竟与周知府奏折如出一辙。
原来你才是青鳞会的眼睛。陆明远对着虚空低语。烛火忽明忽暗间,周知府肥胖的身影从密道挤出,手中匕首抵着阿箐咽喉:陆兄何必深究?不过是用盐工的命,换临渊百年太平。
祠堂外忽然传来沈砚之的咳嗽声,混着铁链拖地的声响。陆明远袖中青玉残片突然发烫,拼合处渗出盐卤,在地上蚀出子时三刻的血字。
运河的潮水漫过堤岸时,陆明远在盐牢最深处找到答案。倒悬的钟乳盐柱中,封存着二十年前青鳞会最后的集会场景。沈砚之的雕刀划过盐壁,冰焰盐晶簌簌剥落,露出其兄长沈墨白的遗骸——胸口插着五大家族联名状,背面密文记载着官盐掺假的滔天阴谋。
阿箐突然跪倒在地,她腕间的银铃在盐雾中奏出《盐工号子》。沈砚之咳着血笑:这丫头本名青箐,青鳞会大匠之女...他掀开衣襟,心口处烙印与阿箐胎记拼成完整的双蟒图腾。
子时的更鼓在此时敲响,盐牢突然剧烈震颤。陆明远握紧父亲留下的验尸刀,二十年悬案随着崩落的盐晶倾泻而出,而运河的怒涛已冲破青铜闸门。
第八章 闸口劫
子时的运河闸口浸在墨色里,青铜兽首吞吐着浑浊的浪沫。陆明远踩着闸桥青苔,望见退潮后的石缝间卡着半截湘色衣袖——与画舫命案中苏月容的衫子同料。阿箐的羊角灯突然摇曳,照亮闸门凹槽处新添的刮痕,形如沈砚之雕刀上的血槽。
涨潮时辰提早了半刻。阿箐指尖划过石壁盐渍,女扮男装的少年像只警觉的夜枭。她突然俯身,从闸轮缝隙抠出片青玉碎屑,断口处的鳞纹正与陆明远怀中的残璧相契。
惊雷劈开浓云时,闸房内传来铁链拖地的闷响。陆明远握紧验尸刀推开木门,腥风挟着盐粒扑面而来。周知府仰卧在潮位图前,官袍下摆浸在血泊里,右手死死按着某处朱砂标记——正是沈家别院的位置。
戌时三刻水位异常。阿箐银针探入尸体耳后,但真正的死因...她掀开周知府衣襟,心口处三点针孔排列成北斗状,是冰焰盐锥贯心,死后伪装成溺毙。
陆明远凝视着潮位图上的水渍,某种熟悉的药香混在血腥气里。他忽然掀翻案几,底板暗格中滚出成串琉璃瓶,每只瓶内都浮着枚眼球,瞳仁用盐卤封存得栩栩如生。阿箐的喉间发出呜咽——某个琉璃瓶上的编号,正与她腕间银铃的刻字相同。
闸门外忽有乌篷船靠岸,沈砚之的咳嗽声穿透雨幕:陆先生可认得这些'盐瞳'?青鳞会的孩子被活挖双目前,总要让他们看够盐田风光。他掌中把玩的玉珏突然开裂,盐粒洒落处,潮位图的朱砂标记竟开始渗血。
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时,陆明远在闸房梁上发现端倪。横木凹槽内卡着半截冰焰盐锥,锥体刻满青鳞会密文。阿箐用黄酒蒸熏盐锥,蚀显出丙寅年酉月望,亥时三刻的血字——正是二十年前沉船案的精确时辰。
潮汐被篡改了。陆明远将盐锥插入潮位仪枢钮。齿轮发出哀鸣,闸门外突然掀起丈高浪头。阿箐扑到窗边,望见退去的潮水露出河床,森森白骨间矗立着五根盐柱,每根柱顶都嵌着青玉残片。
沈砚之的乌篷船幽灵般漂近:这五行盐阵,原是用来镇住运河冤魂。他突然咳出血玉珏,溅在船板的血珠竟凝成盐粒,可惜阵法被破,该还债了。
暴雨如注,陆明远立在盐柱阵中央。阿箐用冰蚕丝缠住五块青玉残片,拼合的瞬间,河床突然塌陷。翻涌的浊浪里浮起青铜棺椁,棺盖上的双蟒锁扣与沈砚之的雕刀完美契合。
开棺需活人血。沈砚之的刀刃贴上阿箐手腕,青鳞匠人的血。陆明远的验尸刀已抵住他咽喉:盐锥贯心的手法,周知府承受不起——真正的凶手是你那'已故'的兄长吧?
河心突然炸起水柱,腐坏的乌篷船骸中,具戴青铜面具的尸骸缓缓立起。那人掀开面具,露出与沈砚之七分相似的面容,心口处插着五大家族的联名状。
晨光刺破阴云时,陆明远在棺内找到最后的答案。羊皮卷记载着冰焰盐的真正用途——并非制毒,而是保存五大家族屠村的铁证。阿箐抚摸着棺内女尸的银剪,泪水融化了尸体表面的盐壳,露出肩头与她一模一样的胎记。
沈砚之跪在船骸上,将雕刀刺入兄长心口:墨白哥,这场戏该落幕了。鲜血染红联名状的刹那,运河突然掀起逆潮,百年恩怨随着漩涡沉入河底。陆明远握紧拼合的青玉璧,璧心处的冤字正在盐蚀下化为齑粉。
第九章 盐脉影
子时的月光被盐晶折射成蛛网状光斑,陆明远举着火折子钻进盐脉迷宫。阿箐攥着冰蚕丝跟在后面,女扮男装的少年每走三步便在盐壁上刻下记号——那些泛着磷光的划痕,像极了青鳞会密文里的蛇形符号。
师父,气流在变。阿箐突然拽住陆明远衣袖,羊角灯里的火苗偏向东南方。盐晶甬道在此处分成三条岔路,每条岔口的盐粒颜色深浅不一。陆明远拈起淡青色的盐砂在舌尖轻点,瞳孔骤然收缩:是冰焰盐原矿,能腐蚀铁器。
暗处忽然传来铁链绞动声,混着沈砚之撕心裂肺的咳嗽。阿箐的银簪突然指向右侧甬道:血腥味,还有...蛇床子花粉!话音未落,左侧盐壁轰然崩塌,露出具倒悬的盐尸——正是当铺陈三槐的替身,口中含着半卷《漕运志》。
盐尸的衣襟在气流中猎猎作响,陆明远用银刀挑开其腰带,冰焰盐打造的腰牌上刻着丙寅酉月的密文。阿箐突然跪倒在地,她腕间的银铃在盐雾中发出刺耳鸣响——甬道尽头隐约传来相同的铃音。
是娘亲的引魂铃...少女的指甲抠进盐壁,在磷光中划出血痕。陆明远按住她颤抖的肩,火折子照亮前方盐柱上的刻痕:五大家族徽记围成血色圆环,中央凹陷处恰能容纳拼合的青玉璧。
沈砚之的冷笑自头顶传来:陆先生可知,这盐脉是活着的?他咳出的血珠落在盐壁上,竟凝成蜿蜒的蝌蚪文,每日子时,盐晶会随着运河潮汐生长三寸。
五更梆子敲响时,陆明远在岔道深处发现青铜水钟。钟摆是用人骨与冰焰盐熔铸而成,每个刻度都嵌着青鳞会童尸的眼球。阿箐的银针突然刺破指尖,血珠滴在卯时刻度上,盐晶竟开始簌簌剥落。
是血溶机关!陆明远扯开少女的袖口,让鲜血浸透辰巳两个刻度。盐壁轰然洞开,露出布满盐柱的圆形密室——五具骸骨呈跪拜状围坐,中央铜鼎内煮着泛蓝的盐卤,鼎身刻满《盐铁论》残章。
沈砚之的雕刀突然抵住陆明远后心:用令尊的验尸刀剖开铜鼎,否则...他掀开衣襟,心口处的盐晶正在融化,露出里面跳动的青玉残片。
铜鼎内沸腾的盐卤突然平静如镜,映出二十年前的惨案。陆明远看见父亲被五大家主按在鼎沿,冰焰盐浆正灌入其七窍。鼎中忽然浮起枚翡翠扳指,内圈沈墨白的刻痕渗出血丝——竟与周知府书房暗格中的扳指是雌雄一对。
原来如此。陆明远将验尸刀插入鼎耳机括,你们兄弟一个在明复仇,一个在暗收集罪证。刀身突然迸出火星,铜鼎裂成五瓣,每瓣内壁都刻着五大家族的贩私铁证。
阿箐突然惨叫,她腕间的银铃被盐晶包裹,正将皮肤灼出青烟。沈砚之的雕刀劈开盐壳,露出铃心处的血玉:这才是开启盐脉的钥匙,青鳞大匠用女儿的血养了二十年...
晨光刺破盐晶穹顶时,整座迷宫开始崩塌。陆明远拽着阿箐在坠落的盐柱间奔逃,身后传来沈砚之癫狂的笑声:盐蚀百年身...哈哈哈...他心口的青玉残片突然爆裂,将五大家主的罪状书炸成盐尘。
运河的怒涛声自地底传来,陆明远在最后时刻撞开生门。天光倾泻而下的刹那,他望见盐脉尽头矗立着青铜巨门——门上的双蟒锁孔,正与阿箐腕间的血玉严丝合缝。
师父,潮水...阿箐的惊呼被浪声吞没。陆明远将血玉按入锁孔,门内百具盐尸突然齐齐转头,那些被盐蚀穿的眼窝里,跳动着与沈砚之同源的磷火。
第十章 水龙吟
暴雨在青铜闸门上砸出万千凹痕,陆明远贴着湿滑的盐壁挪动,火折子映出闸室顶部新添的爪痕——三深两浅,与沈砚之雕刀上的血槽完全契合。阿箐突然拽住他腰间冰蚕丝,少女腕间的银铃在潮气中发出蜂鸣:师父,水流速度不对!
话音未落,闸室东南角的排水孔喷出腥臭血水。陆明远用验尸刀撬开铸铁格栅,涌出的盐卤里裹着半截青玉镇纸,断口处磷光拼出子时三刻的密文。阿箐的银簪突然指向水位标尺:比昨日此刻高六寸,暗河在倒灌!
沈砚之的咳嗽声自闸顶传来,那人青衫下摆浸满血渍,正用雕刀在青铜兽首上刻着《盐铁论》残章。刀尖刮落的铜屑坠入水中,竟凝成蝌蚪状的密文:陆先生可听过'水龙吟'?这是青鳞会送葬的曲子。
五更梆子敲到第二声时,闸房地板突然塌陷。陆明远抓住悬空的铁链,望见地下暗河里漂着具冰棺。阿箐的羊角灯照亮棺内女尸——正是盐脉迷宫中的银剪妇人,此刻她手中多出卷泛黄的《验尸录》。
是令尊的亲笔。沈砚之的刀刃划破冰棺,当年他剖验青鳞会遗孤时,用的就是这柄银剪。冰面突然迸裂,女尸指尖的盐晶簌簌剥落,露出掌心暗红的冤字胎记,与阿箐腕间的如出一辙。
陆明远忽然挥刀斩断铁链,冰棺顺暗河漂向漩涡中心。沈砚之的狂笑在洞窟回荡:看啊!水龙要醒了!整座闸室突然倾斜,成吨的盐卤从裂缝喷涌,在水面凝成百具挣扎的人形盐雕。
阿箐的银铃在盐雾中炸成碎片,少女突然抱头跪地:我想起来了...娘亲被砌进盐墙那夜,五大家主在喝银鱼汤...她撕开衣襟,肩头胎记渗出靛蓝血珠,他们在汤里下了曼陀罗!
陆明远瞳孔骤缩,验尸刀劈开迎面而来的盐浪。浪花里裹着本泛潮的账册,记载着丙寅年五大家族宴饮的细节——银鱼需用冰焰盐保鲜,而沈家药铺那月售出的曼陀罗超常三倍。
原来毒源在此!他扯过阿箐躲避坠落的盐柱,当年他们先用致幻药,再...话音被闸门断裂的巨响吞没。沈砚之立在漩涡中心,心口的青玉残片正将盐水染成血色:子时三刻到,该让水龙吟彻临渊了!
青铜闸门轰然洞开,二十年前的沉船随逆潮涌入河道。陆明远攀上桅杆,望见甲板盐晶中封存着数百具跪姿遗骸,每具尸身都朝着五大家族祖宅方向。阿箐突然指向主舱:那里...有爹爹的银剪!
舱内铜鼎尚有余温,鼎身《盐铁论》的刻痕被盐蚀出新的释义。陆明远用银剪撬开鼎足暗格,掉出的翡翠扳指与周知府那枚相吸成环——正是开启最后秘库的钥匙。
沈砚之的乌篷船幽灵般靠舷:这对磁珏需浸透至亲之血...他突然咳出大块盐晶,比如令尊灌入你母亲喉中的那勺热盐浆!雕刀劈落瞬间,阿箐腕间血玉突然爆出强光,将整艘沉船照得通明如昼。
晨光刺破云层时,陆明远在船骸最深处的盐棺里找到真相。冰焰盐封存的尸体并非沈墨白,而是戴着青铜面具的周知府——他心口插着五大家族的联名状,背面密文记载着如何用盐工遗孤炼制人盐。
阿箐抚摸着盐棺内壁的刻痕,泪水融出两行血书:【吾女青箐,若见天日,当碎玉焚书】。沈砚之的尸首漂近船舷,掌心的雕刀最终指向北方:真正的沈墨白...咳咳...在京城盐运司...
运河突然掀起逆潮,将沉船推回黑暗深处。陆明远握紧拼合的磁珏,临渊塔顶的铜钟恰在此时敲响,百年盐案随着钟声荡开第一道涟漪。
第十一章 盐牢书
运河的晨雾裹着盐腥气,陆明远立在临渊塔第九层檐角,望着漕船在靛青色水面上犁开血痕。阿箐攥着褪色的引魂幡,幡尾铜铃突然齐震——这是他们追踪沈墨白的第七日,每具新浮尸出现,铜铃便少去一枚。
师父,盐运司的船。少女指向雾中轮廓,官船桅杆上悬着的不是龙旗,而是五大家族的联名锦幡。陆明远指节叩响塔砖,空闷的回声里混着铁链绞动声:周知府的尸首失踪那夜,临渊塔地窖多出三石冰焰盐。
铜铃骤停,雾中传来重物落水声。阿箐的羊角灯劈开雾气,照见船头甲板上的青玉案——新任盐运使仰面暴毙,喉间插着半截验尸刀,刀柄缠着褪色的仵作束带。
是令尊的旧物。沈砚之的咳嗽声自桅杆顶端传来,那人青衫浸透晨露,正用雕刀在帆布刻《洗冤录》。刀尖忽然挑破帆索,成捆的官盐倾泻而下,每袋盐包都印着丙寅酉月的朱砂戳。
陆明远翻过尸体,死者指甲缝里的盐晶泛着靛蓝:三日前刚调任的盐运使,竟已沾染冰焰盐毒。阿箐银针探入其鼻腔,耳后针孔...和赵东阳案一样的手法!
官船突然倾斜,成箱卷宗滑入运河。陆明远凌空抄住某本泛黄的《盐课志》,被撕去的扉页边缘残留着曼陀罗花粉——与李茂财指甲中的同源。沈砚之的雕刀突然抵住他后颈:陆先生可要尝尝被亲生父亲刀具贯穿咽喉的滋味?
五更天光刺破浓雾时,陆明远在底舱找到青铜盐牢。阿箐的银剪撬开锈蚀锁扣,寒气裹着二十年前的哭嚎涌出。成排盐柱内封存着青鳞会遗孤,每个孩童掌心都攥着带编号的盐牌。
是炼人盐的账簿!阿箐的指尖拂过盐柱,冰焰盐簌簌剥落处显出密文。陆明远突然挥刀斩断某根盐柱,摔碎的盐壳里滚出具女尸——正是迷宫中的银剪妇人,此刻她手中攥着染血的《验尸录》。
沈砚之的狂笑震落盐屑:令尊剖验的第一个'人盐',就是这女人的胎儿!他掀开女尸衣襟,腹部的缝合线用冰焰盐捻成,在晨光中泛着诡谲的蓝。
官船突然剧烈震颤,底舱涌入的运河水将盐柱融成靛色毒雾。陆明远拽着阿箐撞破舷窗,望见沈墨白立在雾中乌篷船上,手中把玩的正是周知府的翡翠扳指。
家兄为这出戏排演了二十年。沈砚之咳着血沫,五大家主饮下的银鱼汤,每一勺都掺着至亲骨血炼的盐。他忽然将雕刀刺入心口,融化的盐晶里露出半块磁珏,该让水龙吟的终章奏响了!
阿箐腕间的血玉突然爆裂,临渊塔顶的铜钟自鸣九响。运河中央浮起青铜巨鼎,鼎身《盐铁论》的蚀痕正随血水显影,记载着五大家族贩私军械的铁证。
暴雨倾盆而至,陆明远在鼎内找到父亲的头骨。天灵盖上的刻痕与验尸刀完全契合,颅腔里塞着染血的《洗冤录》残页。阿箐抚摸着鼎耳处的青字刻痕,泪水融开盐壳,露出母亲最后的血书:
【丙寅年酉月望,陆仵作剖验青鳞遗孤三百具,取盐毒入册】
沈墨白的乌篷船突然炸成盐尘,临渊城在钟声里开始崩塌。陆明远握紧拼合的磁珏,望着运河底升起的百具盐棺——每具棺椁都朝着京城方向,棺盖上的冰焰盐正如泪水般融化。
第十二章 寒烟锁
霜降这日,临渊城起了十年未遇的大雾。陆明远立在周府后院的听雨轩前,望着檐角镇魂铃在雾中若隐若现。阿箐忽然拽住他衣袖——青石地砖的缝隙里,蜿蜒的血迹凝成盐粒,在晨光下泛着诡谲的靛蓝色。
是冰焰盐。少女蹲身捻起血盐,袖中银针霎时发黑,混着鹤顶红与曼陀罗汁。
轩内忽传来瓷器碎裂声。陆明远破门而入时,周知府正仰卧在紫檀榻上,喉间插着半截青玉簪,手中攥着撕碎的《盐课志》。雕花窗棂的缝隙里卡着片湘色衣角,与画舫命案中苏月容的衫子经纬相同。
戌时三刻送过参汤。管家跪在廊下发抖,老爷说今夜要等贵客......话未说完,西北角突然传来瓦片脆响。阿箐飞身上檐,女扮男装的少年像尾灵巧的雨燕,瞬息间已追着那道青影跃过三进院落。
陆明远俯身察看尸体,发现周知府指甲缝里嵌着冰焰盐晶。他用银刀挑开死者衣襟,心口处三点针孔排列如北斗,与闸口命案如出一辙。窗台香炉内未燃尽的檀香突然迸出火星,青烟在空中凝成酉月望三字。
又是青鳞会的把戏。沈砚之的咳嗽声自梁上传来,那人青衫下摆滴着血水,周大人饮下的参汤,怕是掺了至亲骨血炼的盐。
五更梆子敲响时,陆明远在书房暗格里找到染血的联名状。阿箐举着烛台靠近,火光映出背面的盐蚀密文:丙寅年收冰焰盐三十石,存于临渊塔地宫。少女忽然轻咦一声——密文边缘的指纹与沈砚之雕刀握柄上的纹路完全契合。
窗外忽起阴风,案头镇纸滚落在地。陆明远拾起这方青玉貔貅,底座暗槽内掉出半枚磁珏。阿箐的银剪撬开貔貅左目,露出裹在蜡丸里的《洗冤录》残页,记载着当年陆父剖验青鳞会大匠的细节。
原来家父早知冰焰盐毒。陆明远指尖抚过以盐蚀骨,百日成傀的字迹,忽然听见后院井口传来铁链绞动声。
阿箐的羊角灯照进枯井时,井壁磷火骤起。成串盐晶如泪滴垂挂,映出二十年前的旧景——青鳞会众被活砌入盐墙,冰焰盐浆灌入七窍的惨嚎声仿佛穿透时光。陆明远突然挥刀斩向某处盐壁,摔碎的盐壳里露出具幼童骸骨,腕间银铃刻着箐字。
是......我?少女踉跄后退,袖中《验尸录》哗啦落地。泛黄的扉页间飘出张漕运单,收货人处盖着周知府的私印。沈砚之的笑声在井底回荡:令尊剖验的第三百具尸体,正是这丫头的生母!
井水突然沸腾,浮起的青铜匣内躺着支浸血的银剪。陆明远握紧剪柄,寒光映出匣底刻文:【丙寅酉月望,陆仵作亲验,胎儿已成盐傀】。
晨钟撞破浓雾时,临渊塔地宫门缓缓开启。陆明远立在三十石冰焰盐堆成的山丘前,望见盐晶中封存的百具盐傀。阿箐的银铃突然齐震,最中央的盐柱应声炸裂——周知府的尸首端坐其中,手中联名状的朱砂正渗入冰焰盐,在地面蚀出五大家族祖宅的方位图。
该收网了。沈砚之的雕刀刺入盐山,靛蓝色毒雾瞬间弥漫全城。陆明远将磁珏按入地宫机括,青铜闸门在轰鸣中闭合,把二十年恩怨与临渊城的最后晨光,永远封存在盐蚀的黑暗里。
第十三章 终局判
子时的临渊城被暴雨浇成水墨长卷,陆明远立在沈家祠堂的飞檐上,望着运河在脚下翻涌如黑龙。阿箐的银铃在狂风中乱响,少女突然指向祖祠方向——二十盏青鳞灯正顺暗河漂来,在浪尖拼成北斗形状。
祭典要开始了。沈砚之的咳嗽声穿透雨幕,他青衫尽湿,手中雕刀正将最后一块青玉残片嵌入祖祠匾额。匾额盐运千秋四字应声开裂,露出内藏的青铜水钟,钟摆赫然是五大家族族长的鎏金人偶。
陆明远跃下屋檐,验尸刀挑开沈砚之的衣襟,心口溃烂处嵌着的磁珏正与阿箐的血玉共鸣:这二十年,你用冰焰盐毒延缓死期,就为今夜?
沈砚之的笑声混着咳血声:陆先生不妨看看这个。他掀开祖祠供桌,暗格内滚出成坛的药酒——每坛都泡着青鳞会幼童的断指,指节上套着刻有生辰的银环。阿箐突然跪倒在地,她腕间的银铃与某只银环同时震响,在雨夜奏出《盐工号子》。
令尊剖验的第三百零一具尸体,是这丫头的双生兄弟。沈砚之的雕刀刺破酒坛,浮起的断指指向祠堂梁柱。陆明远挥刀斩断缠满符纸的横梁,成捆的《盐铁论》散落,书页间夹着当年五大家族与盐运司往来的血书。
祠堂地砖突然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盐井。阿箐的羊角灯照亮井壁,无数盐晶包裹的尸骸呈攀爬状,指尖皆指向京城方向。沈砚之咳出大口黑血:这些盐尸…才是真正的漕粮…
五更梆子敲响时,暴雨中浮起百具青铜棺椁。陆明远立在最大的棺椁前,望见棺盖上的双蟒锁孔与阿箐的血玉严丝合扣。沈砚之的雕刀突然刺入自己咽喉,血水喷溅在棺椁表面,蚀出丙寅年酉月望的密文。
开棺需活祭…他嘶声大笑,将磁珏按入棺椁机括。青铜棺盖轰然开启,寒雾中浮起具戴青铜面具的尸骸——正是失踪的周知府,他手中攥着染血的联名状,背面密文记载着如何用盐工遗孤顶替漕粮账目。
阿箐突然尖叫,她撕开尸骸的衣襟,胸口烙印与自己的胎记拼成完整的青鳞会图腾。陆明远的验尸刀哐当落地——那烙印边缘的缝合手法,分明是陆家祖传的银针技法。
运河突然掀起逆潮,将青铜棺椁推向漩涡中心。沈砚之的尸首在浪尖沉浮,手中紧握的雕刀突然炸裂,刀身暗格内掉出半卷《洗冤录》。陆明远凌空抄住残页,泛黄的字迹记载着父亲最后的忏悔:【冰焰盐毒实为吾制,三百童尸皆经吾手】。
阿箐的银剪突然刺入棺椁,撬出枚翡翠扳指。扳指内圈的沈墨白刻痕遇血融化,露出底层铭文——竟是周知府的真名。陆明远猛然醒悟:原来你兄弟二人…早将身份调换!
沈砚之的狂笑自水底传来:这二十年…咳咳…病弱家主是沈墨白…而我…才是青鳞会的最后匠人!他的尸首突然被漩涡吞没,河床裂开巨缝,百具盐傀破水而出,每具心口都插着五大家族的族徽。
晨光刺破阴云时,临渊城已成泽国。陆明远立在唯一完好的临渊塔顶,望着沈家祖宅在盐蚀中崩塌。阿箐腕间的银铃尽碎,她将血玉投入漩涡中心:该让真相随水龙入海了。
青铜棺椁在漩涡中化为盐尘,冰焰盐晶随暴雨渗入土地。陆明远握紧残存的《洗冤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稚童哼唱的《盐工号子》——那些被运河埋葬的魂灵,终于顺着盐脉归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