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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刑场惊变
洪武二十年,三月十八。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扬州城北门外的刑场上人头攒动。几十名身着战甲的官兵手持长矛,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刑场中央,一座崭新的菜市口刑台正散发着刺鼻的桐油味。
砰!
一声闷响,刑场外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横冲直撞,碾过路边的摊贩,径直朝刑场中央驶来。
让开!让开!
马车上的车夫扯着嗓子大喊,但声音却显得有些颤抖。车轮碾过泥泞的地面,溅起无数泥点。百姓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场面一度混乱。
站在刑台上的青年男子——王洪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身着囚服,双手被铁链紧紧束缚,但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却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拦住他!刑场总督厉声喝道。
十几名官兵立即举起长矛,结成人墙。但那辆马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加快了速度,直接朝人墙撞去!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几名来不及躲闪的官兵被马车撞飞,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马匹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车轮剧烈晃动,眼看就要翻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洪明突然挣脱锁链,纵身一跃。他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要落向马车……
住手!
一声暴喝从天而降。只见一道白影闪过,随即一掌劈向王洪明的后颈。王洪明眼前一黑,重重摔在了刑台上。
……
三个月前。
扬州府衙大堂内,灯火通明。
王洪明,你可知罪?
堂上,扬州知府严世勋正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堂下的王洪明。案桌上摆放着几份卷宗,卷宗最上方赫然写着马车冲撞案几个大字。
王洪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堂上的知府:下官何罪之有?
放肆!严世勋猛地拍案而起,三条人命,你还敢说无罪?
堂下跪着的王洪明却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诮:大人,这案子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严世勋神色一滞。
三个月前的那场马车冲撞,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王洪明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堂上众人,那三条人命,又是否真的无辜?
大堂内顿时一片死寂。
王洪明继续说道:严大人,您应该很清楚,那天在现场的,可不止是那三个死者。
严世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
半年前。
扬州城内最大的绸缎庄——洪升号内,灯火辉煌。
掌柜的,不好了!
伙计小六慌慌张张地冲进后院,城东的王家,被抄了!
正在查账的王洪明抬起头,眉头微皱:怎么回事?
听说是私通倭寇的罪名。小六压低声音道,王家上下,一个活口都没留!
王洪明的手微微颤抖,笔尖在账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掌柜的,小六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个消息……好像是严知府亲自下的令。
啪!
王洪明手中的毛笔应声而断。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张原本温和的面容此刻却显得异常阴冷。
六叔,王洪明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吗?
小六一愣:掌柜的说的是……
对,就是那场烧死我全家的大火。王洪明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当年查案的,也是严世勋。
小六倒吸一口冷气:掌柜的的意思是……
十年了,王洪明笑了笑,那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是时候该算算这笔账了。
回到现在。
王洪明,你可知道私自策划谋杀,罪该万死?严世勋厉声喝问。
王洪明却忽然仰天大笑:严知府,你不觉得好笑吗?十年前,我全家死于非命,你却说是意外;如今三个贪官污吏死在马车之下,你就说是谋杀?
放肆!严世勋拍案而起,来人,把他拖下去!
等等!王洪明突然扬声道,严知府,你就不想知道,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吗?
严世勋的动作猛地一滞。
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洪明身上。只见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
这是什么?严世勋声音有些发抖。
十年前,我父亲留下的遗书。王洪明冷笑道,里面记载着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某些官员如何勾结倭寇,又如何嫁祸忠良。
严世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一队捕快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城外……城外……
城外怎么了?严世勋厉声问道。
城外发现了三具尸体,是……是三天前失踪的那三个商人!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俱是一惊。而王洪明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诸位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二章:疑云暗涌
铛——
扬州府衙的铜钟敲响了子时,悠长的钟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王洪明独自站在牢房的铁窗前,凝视着远处朦胧的月色。潮湿的石墙上爬满青苔,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当年,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他轻声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痛楚。
十年前那场吞噬了他全家的大火,残留的灰烬至今仍在他心中灼烧。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咯吱——
牢房的铁门被推开,一个身着捕快服饰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
六叔。王洪明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小六四下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道:少爷,那三具尸体已经按计划安排好了。严世勋派人连夜勘验,发现都是被马车碾压致死。
王洪明点点头:三天前的案子呢?
城东的商铺已经彻底烧毁,所有账册都付之一炬。小六顿了顿,只是......严世勋似乎对您手中的那封信格外在意。
他当然在意。王洪明冷笑一声,那封信里记载的,可是能让他们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的秘密。
小六面露忧色:少爷,您真的要在明天的公堂上说出来吗?
不。王洪明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这十年来,我花了太多心血才打入他们的圈子,查清了当年的真相。既然要报仇,就要让他们痛不欲生。
可是少爷,您现在已经......
无妨。王洪明打断了小六的话,明天的审判,不过是这场大戏的开场而已。六叔,你还记得我们在城外布置的那些人手吗?
小六神色一凛:都已准备就绪。
很好。王洪明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府衙大堂的灯火,让我们看看,这些养尊处优的大人们,在面对真相时会是什么表情。
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府衙大堂,映出一片金色的光晕。堂上,严世勋端坐在太师椅上,神色阴晴不定。
带犯人!
随着一声令下,王洪明被带上堂来。与昨日不同,他今天穿着一身素白长衫,面色从容,举止优雅,哪里有半分阶下囚的模样。
王洪明,本官再问你一次,那三起命案可是你所为?严世勋沉声问道。
大人何出此言?王洪明不慌不忙地答道,若说马车冲撞,那确是意外。至于城外发现的三具尸体,下官也是yesterday heard about it。

放肆!严世勋厉声喝道,本官面前,岂容你信口开河!来人,将证物呈上!
一名衙役立即捧上一个漆木盒子。严世勋打开盒子,取出三枚染血的铜钱。
这是在三具尸体身上找到的物证,每枚铜钱上都刻着'洪升号'三字。王洪明,你还有何话说?
王洪明望着那三枚铜钱,忽然笑了:大人好手段。只是这铜钱,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吧?
你......严世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就在这时,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官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城东发现了新的尸体!
严世勋霍然起身:什么?
是...是前日查案的捕快张三,被人割断喉咙,钉在了城门上!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俱是变色。
王洪明却笑得更加灿烂:看来,有人比大人更着急啊。
严世勋死死盯着王洪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过,这场戏才刚开始。王洪明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大人,要不要听听这封信里的内容?比如,十年前那场大火是如何烧起来的?又比如,某些人是如何勾结倭寇,中饱私囊的?
严世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堂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大人,城西码头发现大批私盐,据说是......
话未说完,严世勋猛地一拍惊堂木:退堂!
暮色四合,府衙后院的一间密室内。
大人,这王洪明绝非等闲之辈。一名幕僚低声道,这几日接连发生的案子,恐怕都与他有关。
严世勋面色阴沉:查!给我彻查!他在外面必定还有帮手。
这......幕僚迟疑道,城中各处都布满了他的眼线,想查也无从查起啊。
蠢货!严世勋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盏,若让他把那封信的内容说出去,我们都得完蛋!
大人息怒。幕僚擦了擦冷汗,要不......我们先下手为强?
严世勋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今晚子时,我可以安排几个好手,让王洪明意外身亡。
严世勋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去办吧,务必做得干净些。
子时将至。
牢房内,王洪明躺在木板上,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更声。
少爷。小六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严世勋果然按您说的那样,准备今晚动手。
王洪明微微一笑: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六叔,该是时候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绝望了。
您是说......
去吧,按计划行事。王洪明闭上眼睛,让我们看看,明天的扬州城,会是什么样子。
月光如水,洒落在他平静的面容上。这一刻,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
而这,不过是这场复仇大戏的第二幕罢了......
第三章:血色黎明
子时刚过,牢房内一片死寂。
王洪明静静躺在木板上,耳边传来几声微不可闻的脚步声。那脚步轻得像猫,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杀机。
来了。他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当数到第七声时,脚步声突然消失。紧接着,牢房的铁锁被人悄无声息地撬开,四道黑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
月光透过铁窗,隐约可见这些人都蒙着面巾,手持寒光闪闪的短刃。为首那人缓缓举起刀,对准了熟睡中的王洪明。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王洪明突然睁开眼睛。
你们,来得有点晚了。
话音未落,牢房外突然亮起数盏火把。刺眼的光芒中,十几名手持长刀的汉子已将牢房团团围住。
六爷,人都到齐了。黑暗中,小六的声音幽幽响起。
那四名刺客顿时大惊,正要转身逃窜,却见王洪明已经站起身来。他随手扯下外袍,露出里面的软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严大人派来的人,不如我们聊聊?
为首刺客见势不妙,猛地挥刀向王洪明劈来。寒光闪过,却见王洪明身形一晃,轻易避开这致命一击。他右手一探,已经扣住了刺客的手腕。
咔嚓一声脆响,刺客惨叫着跪倒在地。
说吧,严世勋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王洪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刺客。
刺客咬紧牙关不答,其他三人则趁机想要突围。然而他们刚一动,外面的人就扑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们制服。
王洪明不慌不忙地蹲下身,扯下为首刺客的面巾。月光下,这赫然是严府的管家刘全。
刘管家,别来无恙啊。王洪明笑道,十年前那场大火,你也参与其中吧?
刘全脸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可比你们想象的多得多。王洪明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比如这些账册,记载着严世勋这些年收受的贿赂;再比如这些书信,详细记录了他们勾结倭寇的证据。
刘全的瞳孔猛地收缩:不可能!那些东西明明都......
都烧掉了?王洪明冷笑,你以为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每一分证据,我都准备了三份。就算严世勋烧掉城东商铺的账册,依然无济于事。
说着,他对小六使了个眼色。小六立即会意,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
知道这是什么吗?王洪明晃了晃竹筒,这里面装的,是你们这些年来干的所有勾当。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些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扬州城。
刘全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你......你想怎样?
很简单。王洪明站起身,明日午时,我要见严世勋。就说,我有个交易要跟他谈。
......
天色渐明,府衙后院的密室内。
严世勋面如死灰地听完刘全的汇报,重重地锤了一下案桌:这个王洪明,简直是在玩火!
大人,现在怎么办?刘全小心翼翼地问道。
严世勋眯起眼睛:他不是要见我吗?那就如他所愿。传令下去,明日午时,在城郊白鹿寺见面。
可是大人......
放心。严世勋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我自有安排。
......
正午时分,白鹿寺内。
香火缭绕中,王洪明独自站在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上。他身着一袭青衫,神色从容,仿佛只是来上香的普通香客。
王公子好兴致啊。
身后传来严世勋阴沉的声音。王洪明转过身,只见严世勋带着十几名护卫走来,将他团团围住。
严大人,别来无恨。王洪明笑道。
废话少说。严世勋冷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的很简单。王洪明缓缓道,第一,交出当年参与谋害我全家的名单;第二,放我离开扬州;第三......
话未说完,严世勋突然大喝一声:动手!
刹那间,十几把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地指向王洪明。
然而王洪明却丝毫不惊,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严大人,你就这么急着送死吗?
狂妄!严世勋怒极而笑,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虚张声势?
是吗?王洪明抬头看向寺院四周的房顶,那你看看那些是什么?
严世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寺院四周的房顶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弓箭手,每一支箭都对准了他们。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王洪明悠悠问道。
严世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说过了,我要的很简单。王洪明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真相;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们这些人是如何欺压百姓、中饱私囊的;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扬州城里,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话音刚落,寺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数百名百姓举着火把冲了进来。
冤枉啊!
还我儿子命来!
严知府,你还我血汗钱!
严世勋脸色大变:你......你竟敢煽动百姓!
不,我只是让他们知道真相。王洪明淡淡道,这些,都是被你们害死亲人、抢夺家产的百姓。今天,就让我们来做个了断吧。
说着,他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诸位乡亲,且听我说......
第四章:铁证如山
白鹿寺的铜钟在正午的阳光下震颤,惊起檐下一群灰鸽。王洪明手中的信笺在风中簌簌作响,像片随时会燃尽的枯叶。数百双眼睛盯着那方泛黄的纸张,空气里弥漫着檀香与汗臭交织的腥甜。
十年前腊月初七。王洪明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却让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严大人以查抄倭寇赃物为名,带兵包围王家宅院。他指尖抚过信纸上一块焦痕,这封信是我父亲塞进灶膛前抢出来的,上面记载着严世勋与倭寇首领黑田的密约——每船私盐抽三成利,换官府对走私视而不见。
严世勋的玉带扣在肋下咔咔作响。他身后十二名带刀侍卫的拇指齐齐顶开刀格,寒光如毒蛇吐信。但屋顶弓箭手绷紧的弦声更响,惊得寺前古柏上的乌鸦厉声尖叫。
荒唐!严世勋突然大笑,金丝雀般精致的笑声里藏着刀锋,伪造朝廷命官勾结倭寇的证据,王洪明,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转向人群,官袍上的孔雀纹在阳光下泛起诡谲的蓝光,诸位莫要被逆贼蒙蔽,此人分明是——
分明是十年前那场大火的幸存者。人群后方传来苍老的声音。须发皆白的里正拄着藤杖走来,杖头挂着的铜铃叮咚作响,老朽记得清楚,王家三十八口葬身火海,唯独十六岁的少掌柜那夜去了江宁贩丝。
王洪明睫毛颤了颤。月光在记忆里凝成银霜——那年他躲在运生丝的船舱底层,透过缝隙看见扬州城方向的天空被火光舔得猩红。船夫说那是王家的绸缎庄走水,他却听见风中隐约传来母亲的惨叫。
空口无凭!严世勋突然暴喝,饕餮般的权力欲望在眼中燃烧,来人!把这群聚众闹事的刁民——
那这个呢?
小六从怀中掏出的青铜印信砸在青石板上,清脆如冰裂。印纽是只缺耳的貔貅,底部两淮盐运使司的篆文沾着黑红污渍。人群像被狂风劈开的麦浪,哗然退开半步。
张三死前交代的。小六的疤脸在阳光下如同青铜面具,去年漕船沉没案,你们就是用这方假印吞了十万斤官盐。
严世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想起三日前那个雨夜,被钉在城门上的捕快张三。那人喉咙冒着血泡,手指却死死抠着城墙砖缝,原来是在留记号。冷汗顺着他的脊椎爬下,像条阴冷的蜈蚣。
王洪明踏前一步,靴底碾过印信:严大人可知为何选在白鹿寺?他指向大雄宝殿的匾额,当年住持了尘大师目睹你运走王家金库,第二天就'坐化'了。你猜他在弥勒佛肚里留了什么?
这话像柄薄刃插进严世勋肋间。他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有几个熟悉面孔——被强占茶园的沈寡妇、儿子充军死在辽东的老铁匠、因拖欠剿倭饷被逼投井的粮商遗孀。这些本该湮灭在尘埃里的蝼蚁,此刻眼中都燃着幽火。
妖言惑众!严世勋猛地抽出侍卫佩刀。刀光如匹练斩向王洪明脖颈,却在半空被三支羽箭钉住。箭尾白翎犹在震颤,他虎口已震裂出血。
王洪明纹丝未动,连衣袂都不曾飘起:六叔,请师父出来吧。
偏殿吱呀一声响。坐在轮椅上的枯瘦老僧被推出时,严世勋如见鬼魅般踉跄后退——了尘大师左眼空洞洞的窟窿,正是当年他亲手用铁钎戳出来的。
阿弥陀佛。老僧的声音像风吹过破败的窗纸,严大人,那尊弥勒佛的泥胎里,藏着黑田给你的二十六封亲笔信。
人群突然爆发出怒吼。不知谁先扔出的菜叶砸在严世勋官帽上,接着是臭鸡蛋、碎石块。十二名侍卫的刀阵被冲得七零八落,有个年轻侍卫突然反手将刀架在了主子脖子上。
王洪明却退到台阶高处。十年谋划在此刻化作掌心冰凉的汗水——父亲临终前用炭灰写在砖墙上的盐、倭、严三字,终于拼成了完整的复仇图景。他望着被撕扯得冠冕狼藉的严世勋,竟想起儿时这个严叔叔送他的那串糖葫芦,晶莹剔透如血珠。
诸位!小六的吼声压住喧哗,按《大明律》,五品以上官员需押送京师三司会审。这些证据——
他的话被马蹄声斩断。烟尘中冲来的驿卒举着猩红令旗:八百里加急!倭寇攻破松江府,朝廷命扬州即刻整备水师!
王洪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十年前倭寇袭城的记忆呼啸而来——火光中狞笑的脸、母亲被挑在刀尖上的银簪、父亲书房里那幅被血浸透的《海防图》。他猛地揪住严世勋的领口:你竟敢再放倭寇入关?
严世勋忽然诡笑起来。他沾血的牙齿像啃过人骨的恶犬:你以为...只我一人吃这碗饭?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突然从寺外射来,正中他咽喉。
骚乱中,王洪明只来得及抓住严世勋滑落的锦囊。里面滚出颗鸽血红的珊瑚珠,与他父亲账本里记载的倭酋信物一模一样。远处江面隐约传来炮声,惊飞满寺乌鸦,黑压压如一片移动的丧幡。
少爷...小六的疤脸在硝烟中模糊不清,这局棋,我们怕是只下了半盘。
王洪明攥紧珊瑚珠。棱角刺入掌心的疼痛让他想起十六岁那个夜晚——当他从船舱爬出,看见扬州城头的火光把长江都染成血色时,就发誓要成为比倭寇更锋利的刀,比贪官更狡黠的棋手。
第五章:终局
黎明前的扬州府衙笼罩在青灰色的雾霭中。王洪明站在公堂之上,手中那封泛黄的信笺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堂下跪着的严世勋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官袍上沾满尘土,发髻散乱如草。
弘治十三年五月初七。王洪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严大人以剿倭为名,带兵夜袭盐商周府,夺其家产,杀其满门。
严世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胡言乱语!那周家分明是勾结倭寇...
那这个呢?王洪明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铜印章,底部赫然刻着两淮盐运使司六个篆字,周家灭门当晚,这枚官印落在了周老爷的书房里。
堂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挤在衙门口的百姓中,几个白发老者突然老泪纵横——他们都是当年周家的旧仆。
一枚印章能说明什么?严世勋突然狞笑,王洪明,你私藏官印,伪造证据,该当何罪?
伪造?王洪明轻轻摇头,严大人不妨看看印章内侧。
当小六将印章翻转,露出内侧那个小小的严字时,堂上顿时一片哗然。这是严世勋惯用的标记,他所有私人物品上都会刻这个字。
弘治十六年,你用同样的手法灭了林家;正德二年,是陈家...王洪明每说一个名字,就有一声压抑的啜泣从人群中传来,十年间,七户盐商,三百余条人命。
严世勋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他突然暴起,夺过身旁衙役的佩刀就朝王洪明劈去。
小心!
刀光闪过,王洪明侧身避让,却见一道白影从梁上飘落。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中铁尺轻轻一挑,严世勋的刀就飞了出去,深深插入公堂的立柱。
按察使大人到!
随着一声通传,堂外走进来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严世勋如见鬼魅般后退数步:杨...杨大人?
严世勋。按察使杨清的声音不怒自威,本官暗中查访三月,今日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王洪明看着瘫软在地的严世勋,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十年谋划,无数个不眠之夜,竟在这一刻就要画上句号。
带下去!杨清一挥手,几个衙役上前架起严世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严世勋突然挣脱束缚,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扑王洪明。
小心!
王洪明本能地抬手格挡,却见严世勋的匕首在中途突然转向,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你...永远...不会知道...严世勋嘴角溢出鲜血,露出最后一个狰狞的笑容,真正的...主谋...
他的身体重重倒下,惊起一地尘埃。
三日后,扬州城外的乱葬岗上多了一座新坟。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粗糙的石头压在坟头。
王洪明站在坟前,手中握着那枚青铜印章。阳光透过云层,在印章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少爷,杨大人请您明日启程赴京。小六低声说道。
王洪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坟茔,看向远处蜿蜒的官道。严世勋临死前的话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六叔,你说这世上,到底有多少张法网?
风起,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儿,最终落入不远处的护城河中,随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