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城12.17重大刑案证据确凿。
现场监控中可以看到,凶手闯入金龙废车处理厂后,大开杀戒,造成五死一伤,伤者也在十几天后身亡。
凶手本人,在逃跑时,因意外当场毙命。
快结案时,警方却接到一个电话,称真凶并未落网。
一、记者胡雪怡
1
记者胡雪怡,第一时间对此案进行了跟踪报道。
下面是她的叙述:
12月17日深夜,我刚睡下,就接到一个线人电话。
在省电视台法制节目当首席记者这么多年,每个区,都有我固定的新闻线人,能够从四面八方为我捕风捉影。
不过,除非有要紧事,他们不会半夜给我打电话。
如果收到重大新闻,我付钱时毫不吝啬。
像12.17案这个消息,我就支付了足足一千元的信息费。
因此,我几乎与警车同时到达市郊的案发现场。
我远远看到,金龙废车处理厂上空浓烟滚滚,厂门口不断蹿出金红色的烈焰,如金蛇狂舞,把后面的荒山都照亮了。
由于废车厂位置偏,当天晚上,直到火情很大了,附近才有居民察觉。
联防队员过去查看时,发现厂门紧锁,也听不见里面有人声,赶紧拨打了火警电话。
云湾区消防大队当即出动了六辆救火车。
一直扑到天亮,才控制住火情。
等云湾分局的刑侦人员进入现场时,厂房几乎全被烧毁,只剩下黑黢黢的钢架和几百辆废车残骸。
烟雾彻底散去后,我亲眼看到了近乎废墟的工厂。
一辆辆废车,已变成扭曲的车身或车架。
不管原来是什么颜色,此时,它们的外表都被火舌燎成了焦黑色。
不少豪车的车身被烧毁,但前面还留存着闪亮的车标,有四个圈、蓝白标、花冠盾牌,甚至还有粪叉和双R。
简直就是车辆的大型墓场。
大门外,一前一后倒着两个人。
前面那个人趴在厂门对面街心公园的水池边,脸部被烧伤,被发现时已昏迷不醒。
他是老板的远房侄子周轩。
因抢救及时,他成了12.17案件唯一的幸存者。
后面那个人倒在门外的深坑里,身体多处骨折,因吸入大量烟雾致死,在离厂房不远处的马路边,警方还找到了他的座驾。
后来查明,他是C大环境系的副教授,名字叫祁海岳,也是这起惨案的凶手。
厂房里,另有五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是老板夫妻和三名年轻男子。
经法医现场鉴定,早在失火前,这五人就遇害了。
三名年轻男子,死亡原因相同。
他们颅骨上均有开放性创伤,是被人用钝器打击致死。
老板夫妻的死状,极其凄惨。
他俩被人放上了压块机,躯干部分几乎被压扁了。
地下,满是烧焦的血块。
可想而知,凶手作案的场景有多恐怖。
由于厂房里多处安装了监控录像设备,这给破案带来了极大帮助。
我亲眼看着刑侦大队长高小攀带人地毯式搜索了一番,找到一南一北两个未被烧毁的摄像头,从中取出完好无损的SD卡。
这些摄像头还是多年前安装的设备,像素不是太高。
但,也足以还原案发经过了。
只是,我弄不明白,堂堂一个C大副教授,为什么要闯到废车厂来连杀五人,紧追该厂工人周轩不放
周轩浑身都是黑色灰垢。
他脸部和脖子都被烧伤了,消防员发现他昏倒在水池边,立刻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院。
可他拒绝住院治疗,只简单包扎了一下,当晚就回家了。
为了追踪案情,第二天,我专门去了他家。
2
周轩住在一处颇为老旧的居民楼内。
这是一个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安置小区,建成的年头快二十年了,里面的大部分房子都用来出租,每层楼有十几户住家。
我敲着生锈的铁门,门没开,但门后有响动。
我感到,有一双警惕的眼睛在猫眼后面盯着我。
您好,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想要……
抱歉,我们不接受采访。门后的人回答得毫不犹豫。
周先生在吗我不会占用他太长时间的。
我们不接受采访,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们刚从警察局出来,你们这些记者就来问个没完没了,人血馒头有这么好吃吗那个女子说话很犀利,还没看到她,我已经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戒备和愤怒。
小莉,算了,屋内又传来一个虚弱的男声,让她问吧,反正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钥匙生涩的转动声从门后传来,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染着黄发、身穿棉睡衣的女子相当不友好地看着我,微微侧了侧身,示意我进去。
我进去后,发现里面是两室一厅的老式布局。
桌子上,放着一锅粥、咸菜,还有两双筷子。
女子不高兴地走进了卧室,重重关上了门。
另一间卧室半掩的门后,传来了那个虚弱的男声:你先坐一下,我穿件外套。
两分钟后,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扶着墙走了出来,半坐半躺在客厅正对门的沙发上,还裹上了厚厚的毛毯。
他看起来,极度虚弱。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转动得很慢,好像厚厚的眼皮阻碍了它的运动一般。
由于他脸上、脖子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我看不清他的鼻子、嘴巴,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胡雪怡,是省电视台‘直击现场’法制专栏的首席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我从风衣内衬掏出一张证件。
年轻男人接过,略微看了一眼,便递了回去。
我就是周轩,年轻男人开口道,你想采访什么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拿出了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录音笔,周先生,您……作为前天夜里那起重大刑案的亲身经历者,能说说凶手的作案动机吗
周轩长叹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你是想从开头听起,还是我挑关键的讲
您尽管从头开始讲,我翻开了笔记本,我洗耳恭听。
二、幸存者周轩
3
没有人会相信,这起重大刑案的起因非常微小,微小得简直不足挂齿。
凶手祁海岳,我昨天听高队长说,他的身份是C大环境系副教授,还发表过沙漠环境治理方面的重要论文。
祁海岳在课堂上温文尔雅。
背地里,他却是个罕见的路怒族,多次因会车、错车的小纠纷跟别人闹出矛盾。
这在警方系统里也是有记录可查的。
没想到,就在前天,他跟我杠上了。
说起来,我真后悔。
我爸活着的时候,经常说,忍一时海阔天空,可我没听进去。
12月17日那天是周末,天在下雨,还夹了点小雪。
我离开出租房,开车去工厂的路上,通过一处十字路口。
刚要左转的时候,有辆棕色越野车突然从右边驶来,强行插队并线。
他快速把左前轮打偏,左车头出现在了我视野里,其并线闯路口的意图非常坚定,而且粗野。
我不想惯着他。
绿灯,只剩一秒。
我猛踩油门,紧挨着棕车,冲过了路口。
不巧的是,我的面包车前轮压过一个水坑,溅出的污水飞进了棕车半开的车窗。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棕车司机有一双特别长的眉毛,不但长、而且开散得像两把小扫帚,就像戏文里演的张飞。
眉毛下,是一双阴鸷的眼睛。
棕车被红灯拦在了身后。
我以为,这个行车小摩擦到此就结束了,我既没违规,也没造成什么后果。
不料,只过了两个路口,棕车竟追了上来。
漫天雨雪中,这辆车不停地超车变道,不断地踩刹车,想把我的车在路边别停。
我望着棕车车尾那不断闪亮的刹车红灯,感到他满满的怨恨,这才意识到,棕车司机是个有暴力倾向的路怒族。
我不想和他纠缠,就用手机拍下视频,上传到交警随手拍小程序,举报了他的违章行为。
然后,我绕路往东多开了三公里,彻底甩掉棕车,才往厂里开去。
作为一个刚毕业的穷学生,我没时间,没精力,更没心气和这种人扯皮。
他开的,是一辆奥迪豪车。
我开的,是表叔汪大发厂里的面包车。
倘若有半点差池,我都会丢掉这个月薪五千元的饭碗。
而眼下,这个饭碗对我还很重要。
平时,我周末从出租房开车去废车处理厂,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从城里运一批备品备件回郊区工厂,二是顺便洗个热水澡。
12月17日那天,我还多了一个目的:跟老同学聚餐。
汪大军虽然是我表叔,表面上,一声声大侄子喊得亲热,实际只把我当牛马来差使。
就连周末,他也不想让我闲着,必须开四五十公里路,到虹城另一头的仓库去取货。
虽然我不该说死人的坏话,但汪大军和我,确实没什么亲戚情份。
他也打心底,看不起我和我妹。
有时候,接待客户时,他喝醉了,就拍着我肩膀,讪笑着说:这点工资,也只能雇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了。
表叔的儿子和我年龄相仿。
中考那一年,我和妹妹同时考入全县前十名。
表叔的儿子刚过普高线,靠家里砸钱,上了一家很有名的国际学校,打算前往加拿大留学。
在我和妹妹的升学宴上,当着全村来贺喜的亲友,表叔却摸着胖儿子的后脑勺,笑嘻嘻地说:你跟他俩不一样,你考多少分都没事,咱家有矿。
他的金龙废车厂,每年收入至少一两百万。
的确是有矿。
4
金龙废车厂位于一处荒凉的山脚。
这几年,虹城工业大学的新校区落成了,附近才算有点人气。
厂子后面全都是一些黑灯瞎火的鬼房——就是那种没什么人住的楼房,有老小区,也有烂尾楼。
过了厂房,是一条省道,路上全是些开着飞快的渣土车。
一到晚上,厂房寂静如坟。
所以,尽管厂里有休息室,但从来没有其他人在这过夜。
我周日晚上单独来废车厂,最想干的事,就是蹭澡。
由于穷,我在安置小区租了一间破房。
就是你看到的这间房,面积虽然有70个平方,但没有物业、垃圾乱撒,楼板薄,一层楼有十几户住家,全都是收入微薄的打工者,深夜经常有人喧哗,从没消停的时候。
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
卫生间的热水器早坏了,房东也不肯换。
夏天还能凑合。
到了冬天,我实在无法一边打寒战一边洗冷水澡。
而废车厂的二楼休息室有个单独的淋浴间,安装了100升的热水器,洗起澡来很惬意。
从上个月起,我就专门趁周末没人的时候,过来洗澡、晾衣服,然后在休息室沙发上凑合着睡一觉。
12月17日,我进厂后,还没脱衣服洗澡,先下单订了一份烧烤。
那天晚上,有三位好友要来厂里和我聚餐。
他们分别是我本科时同宿舍的张伟康,还有对门宿舍的沈量子、马凯。
眼下,他们都在C大读研究生。
沈量子是保研生,马凯是直博生。
张伟康跨专业考上了金融学院的硕士。
虽然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现实却很苦恼。
做不完的课题、写不完的论文,让他们反而有点羡慕我的躺平。
洗好澡之后,我的手机响了。
一个低哑的男人声音说:周先生,您的外卖到了。请把大门开一下,我给您送进来。
我有点惊讶。
旺林烧烤是学校附近的一家网红店,周末顾客如云,一般要一个多小时才能把外卖送到。
今天又是雨又是雪,外卖员竟然比平时早到半小时。
正想下楼去开门,突然间,我心头一抽。
怎么形容呢
就是那种半梦半醒时,感觉一脚踩空的惊悸感。
我凑到车间对讲机旁,按亮监控画面。
我发现,大门前有个男人在低头晃悠,就回答说:等等,我没订外卖,你打错电话了吧
电话里的男人问道:打错了您不是手机尾号2201的周先生吗
说话时,大门前那男人侧过了脸。
他戴着外卖骑手的头盔,还戴了口罩。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却看到了他头盔下那对特别长的浓眉。
我挂掉电话,不禁有些紧张。
此人,多半就是那个棕车车主。
真是个阴魂不散的怪人。
5
我这人运气很差,买彩票从来没中过十元以上的奖。
因此,我也不太相信这个车主恰好是个外卖员,又恰好接到了我的外卖订单,再恰好给我送上门。
他开的可是豪车,奥迪Q5。
一个豪车车主,怎么会去送外卖
不过,他是怎么准确找到我的落脚地方来的呢
我想起来,面包车身上,被喷涂了金龙废车处理厂的广告字样。
事情多半是这样:棕车车主的行车记录仪,录下了我的车牌号和工厂名称,从行驶路线,他判断出,我当时正往郊外开,而那条大路,通往C大新校区附近地区。
综合多个因素,他在地图上搜索到工厂地址后,跟踪而至。
然后,他谎称要移车,向问讯台报上车牌号,顺利查到了我的手机号码。
他认为,此时正好是饭点,我一个年轻单身汉,周末住在厂里,绝对不会自己做饭,十有八九要叫外卖。
听着他在电话里很有礼貌的说辞,再想着这个长眉怪人正处心积虑地找我,我后背一阵阵发冷。
我知道,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路怒族。
他很可能是个心理扭曲又极端的人,虽然心理有问题,但智力却很出众。
当然,后面的事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迅速挂掉电话。
就在此时,我从监控里看到,那个长眉怪人身后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伟康。
为了不让张伟康和怪人碰头,我在微信群里发了条消息:大门口有流浪野狗,危险,你们从后门进。
后门在一个巷子角落里,平时紧关着,一般人不容易发现。
监控屏幕上,张伟康果然听话地转身,走出了小路。
可是,怪人也跟在他身后。
而小路尽头,是一处山坡。
只有绕过山坡,才能回到通往C大北校区的马路。
怪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非常担心,连忙给张伟康发去微信,说:伟康,小心身后那人……不太对头。
张伟康回了个冷汗表情,发语音说:知道,他手里有根铁棍。
我说:往校区小卖部那边走,快!
厂门小路旁,有一条通往校区小卖部的狭窄弄堂。
弄堂两边,各有一栋三层楼的农民自建房,供校园情侣和考研学生们租住。
只要快速穿过那条不到100米长的弄堂,就能走上校区门口的大马路,甩掉跟踪的怪人。
与此同时,我拨打了110。
学园派出所的民警迅速回了电话,问我有没有找到怪人行凶的确凿证据,又问怪人还在不在。
我说,暂时没看到怪人行凶,是我根据各种迹象判断的。
警察说,如果怪人再出现,直接通知派出所,警车三分钟就到。
我稍稍安心了。
6
挂掉电话,我看到一辆大奔从小路上驶来,在厂门外停下。
我吓了一跳。
这是我表叔汪大军的车。
汪大军原本也是穷小子,到本市打工后,娶到表婶,当了上门女婿。
靠表婶分到的拆迁费,他在2006年前后一口气贷款买进了十几套商品房,还把表婶村里废弃的工厂买下来,改成这个废车处理厂。
C大新校园建成后,这里的房子价格飞涨,表叔一下子成了身家几千万的富人。
不但有日进斗金的工厂,还能坐收房租,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在老家人面前,他总摆出一副暴发户嘴脸。
我们老家那个村子不大,多数村民之间都沾亲带故,不是有血缘关系,就是有姻亲关系。
当着汪大军的面,碍于亲情,大家不得不捧着他,说点好听的,称他为老板,背地里,大家都认为他太张狂,连叔爷爷、伯伯都不放在眼里,到处跟人摆谱。
我堂堂一个C大计算机学院的毕业生,在汪大军这里打工,只拿五千元一月。
他却觉得我蒙受了多大恩惠,经常把他给我发工资这事挂在嘴上。
若不是为了留在C大附近,方便寻找妹妹,我早辞职走了。
看到汪大军的车,我有点紧张。
我周末在他厂里过夜和聚会的事,他并不知情。
要知道的话,这个抠门表叔肯定会指责我浪费他的水电费。
我正琢磨着怎么打发他,忽然看到大奔的后车门打开了,走下来一个肉墩墩的大圆球。
汪飞
他怎么回来了
不,他怎么出来了
紧接着,另一扇后车门也打开了,走下来另一个又矮又胖的肉球。
那是汪飞他妈,我表婶。
表婶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蛋糕盒子。
我想起来了,今天是汪飞生日。
表叔表婶舍不得那小子在精神病院受罪,趁周末没人,偷偷摸摸把他带到厂里过生日。
这小子比我大一岁,24岁,今年正好本命年。
我立即拨打了表叔电话。
表叔,哦不,厂长,你现在忙吗
表叔明显有点慌,说:不忙,在打麻将。
我说:上周那批货有问题,我们找供应商后,对方要求先检测一下,如果真不合格就换。我马上到厂里去拿样品。
在监控里,我看到汪大军转身就走,重新发动了大奔车。
他从车窗里紧张地招手,让肉球母子也上车。
我长吁了一口气。
7
大奔车离开后,后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我从猫眼里一看,发现是马凯。
马凯是我们班男同学中外表最出众的,成绩也名列前茅,本科时就有论文发表。
他身高1米8多,又是运动健将,在学校是有名的大帅哥,上本科那会,曾被女生们一致推选为我们计算机系的系草。
马凯说,他刚从图书馆回来,忘了带伞,浑身湿透了。
我让他先进卫生间淋浴,换上我的干衣服。
马凯澡都洗好了,出来在休息间吹头发,张伟康还没到。
我有点纳闷,就在微信群里艾特张伟康:伟康,到后门了吗
微信刚发出去,咚咚咚……似乎有人在敲后门。
这次,我又从猫眼里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门外黑沉沉的,路灯全灭了,只能看清两米外的一个电线杆。
我很惊讶。
后门外的这条巷子通向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巷子特别长,光线很暗,经常有身份不明的人出入。
后来,市政给装上四盏灯,把巷子照得雪亮,从没灭过。
我在这里上班一年多,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四盏灯全灭,是路线跳闸,还是人为破坏
是否是棕车车主所为
不过,这两米范围内,并没有人影。
刚才的敲门声,是我的幻觉吗
正当我又惊又疑的时候,手机又响了,不过,这是一个被多人标记了外卖送餐的电话号码,应该是靠谱的。
我接听后,对方说,他刚把旺林烧烤的外卖放到大门口。
我说:好,知道了。
搁往常,我肯定自己出去取餐。
可今天,我吓得有点不敢出门。
这会子,张伟康多半已经到后门了,叫他再过去一趟也没必要。
我就在微信群里艾特沈量子:量子,一会过来时,先去大门口,把外卖拿上,再从后门进来,是旺林烧烤店的袋子。
沈量子答:好的,一会见。
几乎与此同时,那条漆黑的巷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连忙附身在猫眼上,望向巷子。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猫眼里啥也看不到,黑洞洞一片,好像被什么东西蒙住了。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很可能,棕车车主找到了后门。
说不定,他就站在门口,用手堵住了猫眼!
8
坐在一旁玩手机游戏的马凯也察觉了异样,他抬起头,问:周轩,张伟康到了吗
我赶紧在微信群里再次艾特张伟康:伟康,你到了吗
微信刚发出去,咚咚咚……有人用力敲门。
我头皮发麻,在微信群里又艾特了张伟康一次,他仍然没回我,门外也没有微信提示声……
我意识到,情况不妙。
周轩,开门啊!马凯提醒我。
豆大的汗粒从我额头下滚落下来。
这门,开还是不开呢
我颤抖着声音问:伟康,是你吗
门外,有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带着点不耐烦。
我把心一横。
反正厂房里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巷子里,说不定还有一个张伟康。
就算长眉怪人带了家伙,以一打三,他也不一定是对手,马凯可是拿过奖的跆拳道高手。
我从门背后拿起防身的甩棍,猛地一下拉开门。
门外,没人。
我查了一下猫眼,也没看到有任何东西遮挡。
我走出去,往巷子深处喊了一声:张伟康。
没了灯,巷子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不远处的黑影里,似乎又有人嗯了一声。
我的心脏跳得太剧烈了,让我不敢再往前走。
我站在敞开的后门前,拨打了张伟康的电话。
手机显示:对方的电话已振铃。
可巷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的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难道说,张伟康遇到麻烦了
马凯在我身后纳闷地问:周轩,你今天晚上怎么了,总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说:刚才敲门的不知道是谁,张伟康又联系不上了……
马凯说:我去找找。
我一把拉住他,说:你看,巷子里的路灯刚才突然都灭了,我总觉得有鬼……
马凯扑哧一声笑了,说:你鬼片看多了吧。
他顺手从我手里接过甩棍,说:我去找下张伟康,你不开门,说不定他生气走了,你知道,前年你们俩为柳晓雯的事,关系闹得有点僵,最近才恢复……
我说:也是,伟康心眼有点小……那我打电话,你去巷子那边看看。
马凯打亮了手机电筒,对着后门外晃了一晃。
我看到,附近什么人也没有,刚才的黑影,是一个废弃的包装箱,旁边根本藏不住人。
马凯出了门,往巷口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候,微信群里有人艾特我:刚才我导师让我去取个快递,我没来后门,直接上学校了,大概半小时以后再去找你们。
是张伟康。
我不禁一惊。
刚才张伟康没来后门,那敲门的是谁
马凯!马凯!我冲巷口方向大声喊起来。
没人回答。
我反复拨打马凯的电话,没人接听,巷子里也没有任何声音……
9
就在这时候,巷子里的四盏路灯突然全亮了。
沈量子拎着一大袋东西,从巷口走了过来。
这让我安心不少。
也许,刚才就是哪里的线路跳闸了。
附近小加工厂不少,碰到一起加班,很可能负荷过载。
可,马凯去哪了呢
他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般人很难悄无声息地放倒他。
沈量子走了过来,也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我。
他说:哥们,饿急眼了吧,站门口干等着吃饭呢
我问:你进巷子时,看见马凯没有
他摇了摇头,走进房门,把满满一袋烧烤盒放在餐桌上,一股诱人的辣椒孜然味散发开来。
这条巷子,就仿佛一个黑洞。
刚才的神秘敲门人、马凯,都在巷子里消失了。
我在巷子里走了个两个来回,又在后门口查了一遍,仍没有找到马凯下落。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隔壁一家钢窗厂的店主,曾让我帮他在门外装过一个监控探头,可以看到巷子口。
而我当初帮他安装调试时,在手机监控软件里添加过他的这个设备。
我当即调出这个摄像头的监控记录,果然看到:巷子里有人!
20分钟前,一个男人敲过厂房后门,他个子很高,明显不是矮个头的张伟康。
就在我开门一刹那,男人消失了。
而我开门时,也确实没看到人。
很可能,他是躲到了监控死角。
钢窗厂店主买的是一款廉价摄像头,也没有正对着巷子口,只能拍到后门附近很小一块地方。
我接着查看下去。
10分钟前,马凯打着手机电筒往巷子口走去。
就在巷子口附近,他仿佛受了什么惊吓,手机突然掉到地下,然后,巷子口变得黑漆漆的,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颤抖着手,放大了刚才敲门男人的面容。
他果然有一对长眉!
可我还是看不清他的五官。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见沈量子惨叫一声。
怎么了
他用手指着桌上的餐盒,神情变得十分可怖。
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赫然看到三根人手指!
那是连在一起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混在一大盒烤凤爪下面,若不是上面还有新鲜血迹,一下子还不容易被分辨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我们四人聚会用的微信群,马凯发来消息:烧烤好吃吗还有三个诡异的笑脸符号。
至此,我可以判断,马凯已经落到怪人手里了!很可能凶多吉少!
我颤抖着手,拨打了派出所的报警电话。
10
没过多久,警车声从小路上响起。
很快,一名身着警服的男子出现在大门外。
他拨通我电话,让我开门,说他是派出所的。
沈量子正要去开大门,我一把拉住了他。
沈量子惊讶地问:怎么了
我使劲咽了咽口水,却说不出话来,在监控里,我又看到了那对熟悉的长眉……
长眉怪人怎么知道我打了报警电话
甚至,他还换上了一身警服!
他就不怕真警察马上赶过来吗
这说明,长眉怪人早就判断过,我一旦看到烧烤盒里的断手,会立刻报警,他换上警服守在前门,就是为了在真警察赶来之前行凶。
好大的胆子!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然后挂断了电话。
可这一次,在我挂断电话后,长眉怪人没有马上离开,他抬起脸,向摄像头恶狠狠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又闪到了监控死角。
我还是没能看清他的长相,因为——他戴着一个大口罩。
几分钟后,警车声再次响起。
我判断,这次来的是真警察。
我赶到大门边,没想到,无论我怎么拧锁,厂门都像被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接着,厂房里的网线断了,通讯也断了,我的手机无法联网,甚至连电话都拨打不了!
这个长眉怪人,仿佛还懂点高科技。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厂房正中的大灯闪了几下后,也突然灭了。
我和沈量子心惊肉跳。
量子……黑暗中,我轻轻喊了一声。
沈量子嗯了一声,此刻,我几乎听得见他咚咚咚的剧烈心跳声。
我飞快跑到大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只见那个长眉怪人已经拦住了警察。
我不知道他跟那两名警察说了些什么,警察很快就上车离开了。
我知道,我已经被怪人困在这里了。
他有办法给厂里断网断电,肯定也有办法闯进来。
我不能坐以待毙,让这个怪人把我们当猎物来追杀。
只要坚守厂房,最迟等到明天一早,老板和工友们来了,我们也就安全了。
我在休息室里找到两个手电筒和应急电源,分给沈量子一个电筒。
沈量子比我还胆小,他建议,我们把休息室的门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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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没用,门外那个怪物,比我们手段高明多了。
就在此时,张伟康又发来微信,说他已经到了后门。
后门
我连忙调出钢窗外的监控探头,看到实时视频中有一名年轻男子站在后门外,从体型看,确实是张伟康。
我不知道,该不该从后门逃走。
可刚才马凯的遭遇,让我也不敢轻易从后门的巷子出去。
为了防止张伟康也出意外,我赶紧去开了后门,让他进来。
现在,厂房里有三个成年男子了,这让我稍感安慰。
11
张伟康进门后,听我们说了刚才的事,怎么也不肯相信。
他睁大眼睛,说:周轩,你这不是在编故事吧我记得上大学那会儿,你就帮剧本杀店写过悬疑剧本。怎么可能有这种怪人嘛,就因为你在路上开车没让他,不依不饶追杀到这里,难道,他想杀了你解气
我看他不信,就指着装烤凤爪的盒子说:你自己看,那里面有没有人手指
张伟康打开纸盒,用手电筒照了照,说:你们两个都眼花了这不就是没烤熟的鸡爪
我走近一看,还真是。
那个鸡爪比较大,被压弯了,上面还有点血迹,混在一堆金黄的烤凤爪里,乍一看,就有点像人的手指。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紧张了。
可马凯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呢
张伟康还是不信,他觉得,这都是我在疑神疑鬼。
为了证明他的看法,他当即拨打了马凯的视频电话,不过,还是无人接听。
由于紧张心情缓解了不少,我去厂大门处检查了一下。
结果发现,我下午进门时用钥匙把门反锁了。
所以,刚才看到警察时,才会怎么也打不开。
而由于开门时动作太大,碰掉了旁边的网线盒,网线盒掉下来后,又把厂里的总电闸给拉下来了。
装好网线,拉上电闸后,厂房里又恢复了原样。
但我还是担心马凯。
而且,监控记录里那个多次出现的长眉怪人,也是真实存在的影像啊。
张伟康帮我检查了一下监控记录。
厂大门的对讲门铃没有存储卡,看不到历史记录,但我当时用手机对着门铃屏幕,拍了第一个长眉外卖员的侧面照片。
结果,张伟康发现,那个外卖员只是戴的帽子下压住了一圈头发,看起来像是长眉毛而已。
他再去翻查订单,发现旺林烧烤今天送的外卖确实很早。
外卖员第一次打电话给我被挂掉以后,把餐袋放在了门口,拍了照片发到群里,再用另外一个手机号码给我打了电话,还在跟商家的对话里吐槽说联系不上人。
也就是说,第一个打电话的外卖员和第二个打电话的外卖员是同一个人,不存在有人冒充。
而后门外的高个人影,像是个拾荒的流浪汉。
他穿得很破烂,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蓬乱的长发压住了半张脸,根本看不到眉毛。
所谓的长眉,就是没修剪的长刘海。
先来的那个警察,跟后面来的两个警察很熟悉的模样,应该是先后收到报警信息的派出所同事。
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长眉怪人,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除了至今音讯全无的马凯,今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常事件。
12
张伟康帮我分析完后,我和沈量子才发现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
我把烧烤串和烧饼拿到微波炉里转了一下,三个人就坐到沙发上,开始吃晚饭。
张伟康跟我在同一个宿舍住过四年。
前两年,我们是无话不说的密友,第三年,我们为了一个女生闹得很不开心,直到毕业前,才慢慢恢复了朋友关系。
如果不是柳晓雯,我俩肯定一直都是铁哥们。
柳晓雯,是我妹妹的同学。
忘了跟你说我妹妹的事,我妹也考进了C大,比我低一届,如果她还在的话,应该是今年夏天大学毕业。
她的成绩比我好,本来有拿县理科状元的机会。
但不知何故,高三下学期她情绪低落,几次调考成绩都不理想,最后只考到C大的分数线。
我觉得,这也挺好,能跟我在一个学校读书,互相有个照应。
我们都离开了老家,我爸我妈就把开在县城里的小吃店关了,到C大校门外摆起了小吃摊,专门卖烤翅。
起早摸黑下来,每个月有五六千元收入。
去掉他们的房租和日常开支,剩下的钱,足以支付我和妹妹的生活费了。
那个时候,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心里格外温暖,因为看到了盼头。
我爸我妈经常坐在一起盘算,再过几年,等我跟妹妹毕业找到工作,就能在虹城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再也不用搬来搬去。
一家四口,从此不分离。
柳晓雯是我老乡,又是我妹妹同班同学,经常跟我妹妹一起去吃烤翅,然后上我们家的出租房玩。
一来二去,我和她互相有了好感,就交往起来。
但一个多月后,她变心了。
她跟我们宿舍同学一起联机打游戏时,认识了张伟康。
张伟康的个头、长相比我差点,但家境比我好得多,他父亲是虹城一家银行的科长,母亲是医生,家里有两套主城区的大平层,其中一套,还是热门学区房,就写在张伟康的名下。
跟这些雄厚资产相比,张伟康的外貌缺点不值一提。
她迅速跟我提了分手,然后和张伟康无缝对接。
我不怪她,在男多女少的C大,柳晓雯能看上我,是我当时走运,比我强的人太多了。
可张伟康不应该,他是我兄弟,论理,不该干这么出格的事。
此后,柳晓雯还是经常来我们宿舍,一来,就坐到张伟康桌子边,和他腻腻歪歪,让我如坐针毡。
那段时间,我和张伟康不说话,迎面遇见,也当对方是空气。
直到柳晓雯又甩掉张伟康,另外找了个京城来的高富帅,我们俩才慢慢讲和,还经常坐在一起,骂柳晓雯势利眼。
13
我妹妹,是前年失踪的。
在这之前,我家还发生了好几件灾难性事件,最终才让这个满怀希望的贫寒家庭,彻底跌落尘埃。
先是我妈生病,住院做了几次手术。
我爸为了筹医药费,就到汪大发这个废车厂打工,汪大发还不错,先预借了十万元给我爸,说让他慢慢还。
可仅仅干了七个月,我爸就没了。
他被人从路边送到医院的时候,一开始还有知觉,一个劲地喊我和妹妹的名字,痛哭流涕地说:小轩啊,小玉啊,爸以后管不了你们了……
等我赶到医院时,我爸已经不能说话了。
他望望我,又望望床边站着的汪大发,像是在交代什么。
汪大发的眼睛很红,他拉着我爸的手,说:老哥,你苦了一辈子啊!那十万元,我不要了,以后,小轩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话刚说完,我爸就闭上了眼睛。
我爸走后,我妈精神崩溃了,再也没有奋斗意志。
她本已控制住的病灶迅速扩大、转移,医生说无药可治,三个月后,她就跟我爸一起合葬在老家村口了。
父母合葬的第二天,我妹在跟我回虹城的路上,一句话不说,甚至也没有掉眼泪。
回到C大之后,我就再也无法联系上她了。
柳晓雯说,我妹从老家回来后,一天课都没上,她在宿舍里躺着,发了三天呆,然后人就不见了。
我找到女生宿舍去,发现我妹的电脑、手机都没带走。
一想到她可能因悲伤绝望而自杀,我就全身发冷。
去年毕业后,我留在汪大发的废车厂工作。
我是学计算机的,不懂机械构造。
一开始,我只能给老师傅帮工打下手。
好在,这一行都是熟练工种,一个月后,我就出师了。
那些废车收来后,我们先得把车身大卸八块,能回收的零部件拿去回收,剩下的部分压成铁饼。
干这行的利润其实不算高,但好在有国家补贴。
汪大发这个厂的面积特别大,也有利于收车。
由于他开厂的年头较久、上下渠道的老客户多,所以生意很稳定,每年赚一百多万是没问题的。
即使收入这么高,他也只给我五千一个月。
其实,我自己是有机会挣高薪的,去年校招,有好几家南方的企业给我开了一万多元左右的薪水。
但我总觉得,妹妹的失踪有古怪。
说不定,她哪一天想明白了,又会回校上学。
也说不定,造成妹妹失踪的坏人会留下蛛丝马迹。
所以,我没有去南方,而是在汪大发的厂里当工人。
这一当,就是一年半,始终没有得到妹妹的任何消息。
如果不是这次案发,我也准备离开了。
我的亲人全都没了,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去哪,我都无所谓。
你听了这么多,已经烦了吧
还没说到小莉。
小莉是我在理发店认识的,她没什么文化,性子直爽、内心善良,我想要带她一起去南方。
等攒够钱,我就和小莉一起结婚生子,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
14
说回那天的案子,其实,我真不愿意回忆。
特别是汪大发和他老婆被凶手放到压块机上的时候,我的双脚就仿佛被胶水牢牢粘住了,既不能避开,也无法不听到他们的惨叫。
那一幕,我到死都忘不掉……
那天晚上,我跟张伟康、沈量子吃烧烤的时候,马凯在我们大学的班群里突然活跃了起来。
他发言的内容,完全不是他平时的风格。
马凯为人很稳重,虽然形象出众,但在学校里没什么绯闻,也从不跟人闹矛盾。
他说话,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对谁都很客气。
可那天晚上,他在班级微信群里说了很多尖酸刻薄的话。
马凯发了一条消息艾特沈量子,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梅老师那些事吗你年级名次第十五,比我低得多,凭什么获得本专业保研机会还不是因为你答应娶她那个抑郁症女儿
我和张伟康看到这条消息后,同时看向沈量子。
只见沈量子脸色发白,也发了条消息,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宋梅馨是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就恋爱了,后来她才得的抑郁症。
沈量子放下手机,说:马凯怎么了,这不是他平时的为人啊。再说,他是直博生,跟我也不存在竞争关系。
我也感到很费解。
马凯在群里发了个YUE,说:老子根本就不想直博,而且梅老师厚此薄彼,老子在的那个组条件太差,根本出不了成果,现在只能转硕士、延期毕业,白费一年力气,还要退钱。
班群立刻热闹了起来,有人说,梅教授确实对沈量子另眼相看,今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我又有点相信群里的马凯是真的,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马凯一直在申请直博转硕。
难道,就是这事,把他给刺激了
接着,马凯艾特了张伟康,说:是你主动勾引柳晓雯的,周轩还被蒙在鼓里吧你认识柳晓雯后,就用小号加她,不停撩骚、送东西,在她面前显摆自己家的学区房。你还小心眼,经常背后举报同学,在校园网上挂人。后来柳晓雯看到你的真实嘴脸,把你蹬了,你就到处造谣说柳晓雯攀上了高枝,跟个京城来的新生好,还把柳晓雯的隐私照片往外发。其实,那新生是柳晓雯堂弟,她也就陪着人家,在校园转了一圈。你疑心病重,看谁都有鬼,总把人往坏处想,几天不害人就难受,特别不是东西。
张伟康脸色也不好看了。
他在群里发了个冷笑,说:你咋这么清楚呢马凯,要是没被盗号,你现在出来,咱俩好好谈谈。
马凯再次YUE,还揭发张伟康背后给女同学起下流外号。
张伟康坐不住了,直接要求群主把马凯踢了。
群主是我们老班长,他一看,马凯越说越发疯,彻底放飞起了自我,就果断让马凯下线了。
15
我和沈量子、张伟康三个人坐在休息室里,顿时没了聊天的兴致。
张伟康没精打采地站起来,说自己还有事情,打算早点回去。
我同意了。
就在此时,我的电话响了。
打电话的人是汪大发,他声音有点急,问:小轩,你还在厂里吗
我一想,刚才跟他打过招呼,说要来厂里拿样品。
厂长,我还在厂里,一会就走。
不,你先别走,你帮我到厂门外找找看,有没有一只欧米茄的手表盒子
手表盒
什么时候丢的
他吞吞吐吐地说:可能是……就是这两天吧反正是周五你们下班以后丢的,要没外人来,应该还在。
他不敢说,他刚才把儿子汪飞从精神病院接到了这里。
那只手表,多半就是他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
汪飞两年前从加拿大毕业了,但他在国外染上了药瘾,回国后接受治疗后,状态一直不太对,后来经常发病,在家闹得鸡飞狗跳,我每次去他家,都能看到地下有十几个碎碗、碎杯子、碎电器。
汪大军束手无策,才不得不把儿子送进虹城市精神病院。
由于爱子心切,他和表嫂每个月都会去探望汪飞一次。
我用厂门对讲视频查看了一下,发现门外地上什么也没有,就说:厂长,外面没东西。
汪大发生气了。
他也不装了,说:我才走两个小时,东西怎么就没了呢就你一个人去过厂里,你别走,等我回来一起找,好几万元的手表,又不是小物件。
我明白,他不相信我,想回来搜我身。
但端人饭碗受人管,我虽然感到有点屈辱,还是忍气吞声地答应了。
可我忽然想起,汪大发开车走后,沈量子曾到大门外帮我取过餐盒,不禁多看了沈量子两眼。
沈量子也是虹城本地人,长相清秀,只是体型瘦弱、高度近视,性格内向敏感,还有点胆小怕事。
看到我的眼神,他顿时察觉出我的想法,有点生气地说:我没拿,我看到你说大门外有野狗,拎起餐盒就跑开了,根本就没看到任何东西。
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立刻移开了视线。
张伟康拿起外套要走,马凯又发疯了。
这一次,他直接在我们聚会群里连发了几个视频。
有沈量子到梅老师家送礼的视频,有张伟康跟柳晓雯在床上的视频,还有我在寝室里往饮水机加药的视频。
他在微信群里大段大段地打字,倾泻情绪:周轩,我根本看不起你,你装出一副清高模样,其实内心还不是一直想发财、想女人,长得不行,成绩也不行,嫉妒心却比谁都强,那次机器人决赛,你们宿舍人都拉肚子没能参加,是你下的药吧害得整个宿舍人都没拿奖,你还装好人,天天给他们跑腿打饭。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稳定,大约是年级二十名。
但这个名次有点尴尬,再往前进五名,和沈量子差不多,就可以获得保研资格。
而直到大四,我的排名丝毫未动。
马凯看我着急,就说,他获过不少奖,可以带我进组去拿个奖,前提是决赛前一天,让我给室友们下药,因为,他正好跟张伟康那个组在争夺机器人决赛冠军……
16
我虽然可以说出真相,来驳斥马凯,但群里的视频是真实的。
在真凭实据的影像证据面前,再多的辩解,也苍白无力。
张伟康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下了楼梯。
此时,大门外响起了车声。
我从对讲视屏里看到,表叔汪大发的奔驰商务车已经停在了门外,他和表婶正低头在地下搜索着。
我连忙追下去,挽留张伟康,说:伟康,马凯这完全是挑拨离间,那天,他是给我拿了药,想让我放在饮水机里,可他给的不是腹泻药,而是安眠药,我怎么可能给室友下药呢你仔细看,我拆开的,是不是饮水机清洁片袋子画面里,饮水机边地下是不是还有你穿着拖鞋的脚这是那天宿舍大扫除,我在清洗饮水机啊!至于拉肚子,那是因为沈量子请我们吃校门外的路边摊,那天学校不是有上百人食物中毒,都上了新闻吗
张伟康仔细看了一眼,神色这才恢复正常。
他说:那你也别看我和柳如雯的视频了,这根本不是我拍的,可能是马凯去我家做客时,在我卧室装了针孔摄像头。马凯平时看起来又开朗又和气,没想到是这种人。
我表示完全相信他。
当着他的面,我把马凯踢出了聚会群。
大门突然洞开,表叔和表婶一起走了进来,表婶好像穿了一双超高跟鞋子,比平时显得高挑了许多。
表叔一眼就看见了我,他没说话,而是一直盯着我。
表婶挽着他胳膊,也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被他们俩看得有些发毛,就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问:表叔,手表找到了吗
突然,厂里的电闸又跳了。
整个车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我听到一个低哑的男人声音说:周轩,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个声音,跟第一个打电话的外卖员声音一模一样。
我当即就想逃跑,可没想到,我的两只胳膊被人一把抓住,然后被堵在了楼梯下的角落里。
从距离判断,抓我手的人,是身后的张伟康。
那个声音冷冷地说:我让你一进来就抓人开门,你怎么等到现在才动手是不是又想不听话
张伟康紧张地说:我没有,我一直想动手来着,可周轩力气大,我怕控制不住他。
17
我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面前就闪起了一道手机电筒的光线。
借着这道光线,我看到表婶的个子越变越高,甚至比表叔还要高。
然后,她放开了挽着表叔的手。
表叔轰然一头栽倒在地下,脸上还挂着那副茫然直视的表情。
而表婶慢慢走到我身边,我看到她的脸上戴着大口罩,口罩上方,有两条特别长特别浓的眉毛……
直至此刻,我才确认,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而是长眉怪人精心布下的局。
很可能,张伟康在离开大门口、跑过那条弄堂时,就被长眉怪追上了,然后受胁迫进来开门。
张伟康还用一张编造的外卖订单截图和几句谎话,骗得我相信,长眉怪根本没冒充过外卖员和警察,也没敲过后门。
只是,张伟康还没来得及给长眉怪开门,长眉怪就发现了刚赶回来找手表的表叔和表婶。
然后,他控制了表叔夫妇,拿到钥匙,顺利进来。
表叔身上没伤,神情却很呆滞,说明被下了药。
表婶,则生死不知。
长眉怪走到我身边,笑得有点古怪。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脸,说:我最讨厌,开车时有人跟我较劲。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只要有人在开车时跟我闹别扭,我就想杀了他,而且非杀不可……你知道马湾路公交车场杀人分尸案吗那个公交车司机,真不应该跟我飙车的……
我被他的语气吓到了。
更被他说的事情吓出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马湾路公交车场杀人案其实是个连环案,由于凶手杀人手法有相近之处,才被并案侦查。
这起案件发生在七八年前,先是一个公交车司机的妻子遇害了,尸体被装在袋子里,扔到郊区三四个不同的地方。
警方怀疑是她丈夫夜班回来行凶,还没来得及下抓捕令,这个司机也失踪了,尸体同样被扔在郊区的水沟、树林里。
接着,司机的父母、孩子也失踪了。
他们的装尸袋里,都留有一本名为《不可饶恕》的外国小说,还是英文版的。
案件轰动一时。
据电视台法制专栏报道,这本小说的内容是写一个毛躁新手司机带着全家人在路上飙车,引来路怒族凶手追杀的故事。
长眉怪在此时此地提起此事,一下子就让我猜到,他多半就是那个至今未被抓获的连环杀人犯!
而那个遇害的公交车司机,原来在单位,曾以开快车出名……
也就是说,那个公交司机因为和长眉怪有行车纠纷,全家都被灭门了。
对于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变态凶手来说,他绞尽脑汁要抓到我,也就能说得通了。
谁能想到,仅仅因为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我就能给自己惹来杀身大祸
我再次深深地后悔。
18
长眉怪看到我已经被控制,就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不知何故,我觉得他长得有点面熟。
也许,以前在C大校园里见过吧。
而张伟康表现得跟他有点小熟悉,还说:老师,我都办到了,那……那我能走了吗
长眉怪摇了摇头,晃着手里的半截铁棍,冷笑着说道:我答应让你活,可没说让你怎么活。如果你对今天晚上的事什么印象也没有,我就给你一条活路。
张伟康越来越紧张了,说:我保证,我什么也不说!我拿全家人性命保证!
好,长眉怪指着地下的表叔说,你把他抬到中间那台压块机上,亲自按下按钮。
表叔已经醒了,他睁大眼睛,望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乞怜之色。
我打量了一下车间,除了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的沈量子、中药后不能动弹的表叔,还有我和张伟康。
如果他愿意和我联手,说不定,就能制服面前这个长眉怪。
我微微转脸向张伟康看去,只见他眼神里也流露出乞怜、恳求帮助的意思,这让我立刻放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大喊一声:伟康,动手!
然后,我就向长眉怪扑了过去。
一阵剧痛传来,我昏倒在地,失去了任何知觉。
醒来后,我发现表叔已经被放到了压块机上。
张伟康又从门外背了个肉球般的女人进来,那是表婶,不知什么时候也被迷晕了。
张伟康这个滑头的家伙,预感到自己打不过长眉怪,根本就没跟我一起动手。
长眉怪可能以为我死了,也没再管我,而是站到压块机边,低头研究操作表盘。
此时,有一双鞋子出现在我面前。
我往上方看去,看到沈量子那张吓得已经失去血色的脸。
沈量子蹲到我身边的黑影里,低声说:怎么办啊张伟康是他同伙,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暗道出去
这句话提醒了我,车间的北墙角有一个通风口,如果把风扇叶子取下来,是可以爬出去的。
19
张伟康把我表婶背进来以后,放到了另一台压块机上。
一想到长眉怪有可能会干的事情,我的四肢都不听话地抽搐起来。
是我得罪了他,表叔、表婶又没有得罪他,跟他不存在任何恩怨,这家伙是不是以杀人来取乐啊真是个大变态。
我往北墙角的方向指了一下,然后准备一下子滚到楼梯边,领着沈量子往北边爬去。
就在这时,马凯打来了视频电话。
视频的声音很大,引得长眉怪也向我这边走来。
看到他手里还握着铁棍,我只得趴在地下,接着装死。
长眉怪毫不犹豫地接听了马凯的电话。
马凯好像喝醉了,在电话里忿忿不平地说:刚才我在巷子里手机丢了,找了半个多小时,你也没来找我,后来我自己去喝了两杯,越想越气……你他妈的也踢我!你个穷鬼,忘了最后一年学费是谁借给你的别人都不肯借,怕你还不起,只有我省钱借给你。我对你们每个人都好,我天天早上五点多钟起床健身、学习,二十多年从没敢偷过懒,可这个世界,他妈的根本就不公平!
长眉怪什么话也没说,只静静听马凯发牢骚。
马凯说:我获了那么多奖,帮梅教授干了那么多事,可她却听信张伟康打的小报告,成心不想让我拿博士学位……我不服!张伟康还在你那边吗我马上过来找他,叫他给我等着!
长眉怪好像知道张伟康的名字,他拿起手机,对准张伟康的方向,让马凯看清楚人。
这个时候,如果张伟康不想让马凯进入险境,只要稍稍流露出一点害怕或奇怪的表情就行了。
张伟康却冷笑着说:马凯,老子就在这等你。
长眉怪丢下我的手机,哈哈哈笑了几声,就像传说中的夜枭,声音既阴冷又尖刻,却偏偏能传得很远。
等他再次去到压块机旁,我和沈量子就匍匐地下,往北墙爬去。
几分钟后,有人使劲按着厂大门的门铃,张伟康前去开门,被来者一把推了个跟头。
这时候,张伟康可能也想逃跑了,他使劲拽住酒气熏天的马凯,说:马凯,这里危险,赶紧跟我跑!
一边说,张伟康一边往大门外跑去。
但他的腿还没迈出门槛,就被长眉怪一棍打倒在地下。
接着,长眉怪一棍接一棍,把张伟康的脑袋打碎了……
刚进门的马凯吓得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他立刻和长眉怪动上了手。
我说过,马凯是练过的,还在市里拿过跆拳道比赛的奖项。
可这个长眉怪的实战经验明显更丰富,没过几下,他就瞅冷子把马凯打晕过去。
接着,他一次又一次抡起铁棍,把马凯也打死了。
21
在他们俩的惨叫声中,我颤抖着双腿,爬到了北墙附近。
沈量子爬得比我快,已经到了风扇旁边。
他抬起身子,小心拆下一片风扇叶子,露出可供一人进出的洞口。
可他刚把肩膀挤进通风洞,长眉怪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他的后背,再挥起棍子,狠狠几下,沈量子也没了动静。
我感到,自己已无路可逃。
还好我对车间的环境比较熟悉,就连滚带爬,藏到一个空的大备件箱里。
车间里,有好几十个备件箱。
长眉怪要想把我找出来,多少得费点力气。
他仿佛是不屑于找我,一边像夜枭一样桀桀地冷笑着,一边说:周轩,你以为自己能躲起来是吧来,我让你开开眼,看人形饼干是怎么压出来的,等会你吓尿了,我就顺着尿味来找你……
他说着,拉上厂房的电闸。
厂房又变得亮堂堂的,只是地下多了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接着,长眉怪走到两台液压打包压块机旁,分别按下了按钮……
望着满地的鲜血,我果然吓得浑身发抖,在箱子里大声呕吐起来。
循着声音,长眉怪哈哈大笑,舞动着手里的铁棍,说:痛快!痛快!今日事,今日了!君子报仇,绝不隔夜!周轩,从上次杀过那个公交车司机后,我怕被警方发现,安静了好多年,感谢你给我一个尽情发泄的机会,来吧,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我知道,今天几乎没有任何幸免的机会。
但,我仍要拼死一争。
我从旁边扯了块布条,紧紧缠在短木棍上,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着布条。
趁长眉怪走到离我十米处时,我猛地跳出来,把点燃的木棍扔出去。
我看好了,那个地方,正好放着一桶清洗油漆的汽油,盖子没盖好……
一团烈焰喷起,卷住了长眉怪。
接着,车间里的火势迅速蔓延,熊熊大火,隔开了我和长眉怪。
我拼命往大门外跑去,火舌在这时候也追上了我,肆意舔着我的脸和脖子。
打开门时,我听到了身后怪人的叫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我来不及回头,又往大门外的街心花园跑去。
我记得,那里有一个水池……
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三、记者胡雪怡
22
说完案件经过后,周轩几乎脱力,脸色也越发苍白了。
我连忙给他端了杯水。
他的神情变得有点厌烦,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事,你就走吧。
我先感谢他接受我采访,又留了个装了两千元的信封,说是一点心意,帮他治伤的。
周轩什么也没说,他怔怔地望向窗外。
此时,天已经黑了。
周轩的窗外,可以看到虹城市中心的地标大厦,那里金碧辉煌、高楼参天,商务大楼的窗口全亮着灯,是虹城最经典的夜景。
我开车离开小区后,总觉得周轩的故事有点不对劲,可具体哪里有问题,我又说不出来。
半个月后,我去刑侦大队找高队,竟得知周轩也死了。
高队接过我从牛皮纸信封里取出的纸质资料,翻了几页后,苦笑着说:周轩啊,以前在剧本杀打过工,很会编悬疑故事,他说的这些,全都是假的。
假的我睁大眼睛,可我亲眼看到你们找到了厂房里的监控录像,录像里的场景,跟他说得差不多啊
高队摇了摇头,说:乍一看,是差不多,细一分析,差得太多了,全是周轩为了把故事编完整,七拼八凑出来的视频资料。他是学视觉与图像处理的,作案前,周轩已经精心准备了大量视频资料,有他自己上阵拍的,还有他从网上下载的。
你的意思……周轩才是真凶
是的,祁海岳是被他骗到工厂来的,有乙醚中毒的迹象,马凯、张伟康、沈量子的肠胃里,都被查出有大量安眠药成份。
高队说,刚开始,由于录像证据确凿,周轩的证言也与案发现场的情况基本相符,他们已经打算写结案报告了。
可四天前,警方接到一个神秘电话,说凶手另有其人。
高队也觉得,周轩说的故事太严谨了,细节和过程严丝合缝,事件顺序一点不乱,就像事先编好的剧本,而不像是个刚经过生死劫的目击者回忆。
他让办案人员去传唤周轩,想再次盘问,但周轩电话关机、门铃不接。
高队带人破门而入,结果就发现了周轩的遗书。
周轩的女友小莉说,周轩已经失踪两天了,她把周轩常去的图书馆和剧本杀店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高队找到公安局技术部门和地铁技术部门,通过监控追踪,排查了几千人行踪后,拼出了周轩前天出门的路线。
前天晚上,他下楼去了地铁站,用手机扫码出站后,沿江滩的商店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又乘渡船去了对岸的江滩公园,然后在一条椅子上坐了很久。
那天晚上,其实是跨年夜。
小莉想喊他一起去步行街放气球、等倒计时,但周轩关了手机。
那一刻,他就坐在步行街对面,静静地看对面的烟花闪烁、气球纷飞,听桥上桥下一片欢呼。
然后,在元旦零点的报时过后,周轩一步一步走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第三天,他的尸体才被捞出来,还穿着跨年迎新那天的衣服。
四、周轩的遗书
23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其实,我想活下去。
我以为,杀掉所有我憎恨的人之后,我的内心就会恢复平静,就能重新拥抱生活。
我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要和小莉一起去南方。
我去找一份科技公司的工作,然后帮她租个小店理发、美容。
等我积攒好首付,我们就结婚,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儿一女。
但我最终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我本善良。
小时候,连妈妈杀鸡,我都会闭紧眼睛,不敢直视。
可漫长的岁月里,太多的苦难,让我的内心起茧。
那天死在金龙废车处理厂的所有人,他们都罪有应得。
所以,我用自己的方式,对他们进行了审判。
汪大军是个地地道道的坏人。
废车厂其实只是一个幌子,他的钱来路不正。
前些年,通过和保险公司内鬼勾结,汪大军接二连三地制造车辆事故骗保,赚过一些钱。
但他发现,通过车辆碰擦来骗保,赚不到什么大钱,就动起了歪脑筋,想搞人身险骗钱。
有一次,他回村时,喝多了,跟我们讲了个故事。
汪大军说,多年前,他在郊外捡到个年老的流浪汉,就把流浪汉带到厂休息室洗干净了,然后给流浪汉弄来个假身份证,冒充汪大军的岳父。
过了几天,汪大军特意在深夜开车带流浪汉出门,把他放到三环线西侧路口的灌木丛边。
那条路附近,有几个高档别墅区,道路灯光不好。
流浪汉在别墅区附近被撞了好几次。
每次,警方接到电话后,在伤者身上发现身份证和汪大军留下的联系方式,就会拨打汪大军电话。
汪大军迅速赶到现场,带着几个一脸凶相的家属,向肇事车主索赔,如果肇事车主不垫付高额医疗费,他们就围着不让走。
然后,保险公司也会快速赔给他一笔巨额补偿。
通过多次碰瓷,汪大军足足赚了一百多万。
直到警方起疑,他才在一次交通事故后,故意换掉老流浪汉的药物,让流浪汉伤重身亡,最后又骗走了几十万元死亡赔偿金。
他说完这个故事后,酒席上的人全沉默了。
因为,我的叔爷爷,也就是汪大军的堂伯、我爸的表叔,就是这样消失的。
叔爷爷是一个八十多岁的五保户,神志不太清楚。
汪大军说要接他去城里享福,但不到半年,叔爷爷就死了。
我爸曾去看望过叔爷爷,看到老人浑身是伤,腿上打着石膏,坐在轮椅里,问老人话,老人什么也答不出来。
一听到窗外的汽车声,叔爷爷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据我从工友、亲戚们那里听到的消息,死在汪大军手里的老流浪汉,至少有六七人。
他买商品房的那些钱,就是这么来的,根本不是拆迁款。
24
我们一家都是胆小怕事的人。
没有实锤证据,我们也不敢随便招惹汪大军。
谁都不想得罪一个下手狠辣、势力雄厚的村霸。
我和妹妹中考那年,汪大军特地回村,给我爸妈包了个大红包。
他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妹,说:小玉长得真俊,跟我家汪飞年龄差不多,不如我们两家先订个亲,我那么大的家业,只有汪飞一个孩子,小玉嫁过来就能享福。小玉这么聪明,能考全县第三名,将来要再给我生两个和她一样聪明的孙子,我就什么都有了。
我爸看着他身后那个肉滚滚的少年,吓了一大跳,忙推说孩子还小,搪塞了过去。
汪飞听到这话,却笑弯了眼睛。
他刚15岁,已经有点色迷迷的,整个晚上,他眼珠子都跟着我妹在转,口水快要滴出来了。
我妹长得很秀气,虽是乡下妹子,但肤色特别白净、身材苗条,脸上柳叶眉、菱角嘴,就像国画里的古典美人。
几年后,我和我妹都上了C大,我爸妈也来了省会。
我说过,那段时间我们家的幸福感特别强烈,觉得全家已经度过了最难的一关,美好前景就像一幅卷轴,在我们面前慢慢展开……
可我妈的病,一下子让我们家坠入了谷底。
我爸要照顾病人,还要跟老家亲戚借钱,再没时间做生意。
为了补贴爸妈,我到处找家教和兼职,不管是发宣传单还是当群众演员,我什么活都干。
在这种兵荒马乱的背景下,我的成绩怎么可能还会好呢
柳晓雯感到我的生活压力太大、背上要扛的东西太多,断然离开了我,投入张伟康怀抱。
我没因为这个怨恨过张伟康。
我恨他,是因为他居然举报我穿名牌运动鞋,导致我被取消了贫困生补助。
就像马凯说过的那样,张伟康特别喜欢打小报告。
他这个人较真、小心眼,对看不顺眼的人和事,总是很挑剔。
那段时间,我跟他关系不和,在宿舍里也有点小摩擦。
张伟康生我的气,居然在校园网上公开晒我的鞋子和吃海鲜自助餐的照片,还长篇大论地说我表面装穷、背地里挥霍无度。
写的内容,不少是他臆测的。
那两双名牌运动鞋,是汪飞穿旧后,汪大军送给我爸的。
我当家教时,有个周末,家长非要拉着我跟孩子一起去吃虹城最有名的一家海鲜自助餐,刚走进餐厅,我就遇见了柳晓雯和张伟康。
但我没提防,曾经的好友会偷偷给我拍下照片,还把这照片当成我冒领贫困生补助的证明。
就这样,大三那年,我的四千元贫困生补助被取消了。
四千元,那时对我很重要。
是我上四十节家教课或者发四十天宣传单的收入。
也是我妈两个月的药钱。
我怎么能不恨他
等到张伟康被甩,他就把满腔仇恨发泄到柳晓雯身上。
他经常把以前偷拍的柳晓雯私密照发给网友,上面还留了柳晓雯的手机号和社媒号。
搞得柳晓雯有段时间都快抑郁了。
虽然柳晓雯和我分了手,但她还是我的亲近老乡、妹妹好友,很难完全回避,放下过去不说,我对她仍有几分好感、有几分保护欲。
这一切,都让我非常讨厌张伟康。
所以,他在我的死亡名单上排第二名。
25
排第一名的,还得数汪大军。
我妈病重后,我爸去找他借钱。
汪大军先说没钱,然后又说,只要我爸愿意帮他打工,他立刻就给我爸十万元。
他说的打工,就是干那些碰瓷的活。
由于金龙废车修理厂经常骗保,警方也对汪大军的手段有所耳闻,汪大军不敢再去随便找老流浪汉。
看到我爸这么缺钱,他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当时,我并不知情。
望着那叠摞起的红色现金砖头,急需钱的我爸,无法不动心。
他哆嗦着手,从汪大军里接过了十万元。
此后,我爸在高档别墅区附近两次碰瓷,帮汪大军赚了三十多万元。
汪大军只给我爸两万元治伤,根本没像他事先答应的那样,给我爸分成。
最后一次,我爸被车辆撞得内脏出血,再也没能救回来。
汪大军和保险公司内鬼勾结,私吞了我爸的六十万元死亡赔偿金,一分钱也没给我妈。
我妈前去找他说理,反被他和肉球老婆推倒在地,回去一病不起。
你们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可我人微言轻,几次举报都无人搭理,因没有确凿的书证、人证,警方也未能立案受理。
我决定,要亲手处理汪大军。
所以,毕业后,我才接受了汪大军给的五千元月薪,去他的废车厂打工。
至于沈量子,他在我的死亡名单上排第三名。
沈量子是梅教授家的熟人,可以称为梅家的准女婿,将来,他就算能传承梅教授的衣钵,我也不奇怪。
毕竟,通过血缘或姻亲来保证学阀家族世代传承的事情,在中外高校里都曾发生过。
但他不应该从现在起就欺凌寒门学子。
我妹妹周玉,曾是祁海岳的玩物。
祁海岳好色,经常对环境学院的女生下手。
大二那年,他看到我妹妹家境贫寒、貌美人乖,就多次打着带她做课题、将来收她当弟子的名义,把我妹妹叫到办公室里上下其手,还在酒席上把她灌醉了,带到了宾馆。
我妹醒来后,祁海岳跪着求她不要报案,也向对其他女生那样,许下种种承诺,甚至答应,过两年离婚娶她。
但几个月后,他就把我妹抛到了脑后,还造谣说是我妹主动献身追求他。
听到我妹哭着说出的这一切后,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脑袋。
我拿着我妹的手机,看完聊天记录,就要去环境学院举报祁海岳。
可能是我发火的声音太大了,对门的沈量子听到后,突然走了过来,他假装立足不稳,把我妹的手机撞在地下,又浇上了一瓶冰红茶……
等我再抓起我妹的手机,发现已经无法开机了。
沈量子表现得很愧疚,事后赔给我妹一个新手机。
后来才得知,祁海岳是梅教授的妹夫,沈量子跟他也很熟。
沈量子虽然平时表现得很温和、很胆小,可关键时候,作恶毫不手软。
他在乎的是重大利益,对平时的小冲撞、小摩擦,倒毫不在意,表现得很大度。
而最让人恼火的是,我还无法准确向人说明他的罪恶。
因为,这一系列隐秘的连结,就像一张暗网,牢牢地困住了我们弱小的翅膀,让我们无法再振翼高飞。
我曾以为,经过艰苦而漫长的学习,来到C大,是人生一个崭新的起点,可以去往更高的平台。
却没想到,我会陷入生活的泥沼,再也拔不动脚。
26
至于马凯,他早已经被列入我的死亡名单。
他从没有要跟我发生冲突的想法。
在校园内,他不跟任何人发生矛盾,对谁都非常礼貌、客气,看起来是个彬彬有礼的好学生。
但是,他还有另外一张脸。
一张很难被身边人看到的脸。
大二那年,我爸我妈刚来学校附近摆摊不久,还不熟悉环境。
一个冬夜,我爸妈推着小吃车,在学校后门过马路时,与马凯的摩托车发生了碰撞。
我妈被撞倒在地,腿上流血。
可马凯对她的伤情毫不关心,上来就对她拳打脚踢,嘴里脏话连篇,还逼着我爸我妈赔钱。
我说过,他曾经在跆拳道比赛中获奖,我爸根本不是他对手。
我当时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找我爸妈,却在校门口看见了这一幕,浑身的血都快冻住了。
那个时刻,如果我冲出去,就有两个选择。
一是报警,让马凯被拘留;二是和他对打,两败俱伤,而我肯定是去医院的那个。
我没有冲出去。
我静静地站在后门,决定让他死。
马凯接过我爸递给他的一叠碎钞,骂骂咧咧地骑摩托车走远了之后,我才从阴影处走出来,陪我妈去医院包扎伤口。
望着我爸的沮丧模样、我妈的满脸青紫,我恨不得当天就杀了马凯。
我为马凯设计了好几种死法:中毒、车刹失灵、见鬼发疯……最终,我还是决定让他死在汪大军的厂里。
我为什么会接受汪大军的五千元月薪呢
就因为我已经把他的车间设想成了一个刑场。
在梅教授那里打马凯小报告的人是我。
我讨厌马凯的人生表面光鲜、一帆风顺,我憎恨这样一个两面人却能拥有美好的未来。
12月17日那天,我先故意在行车时激怒祁海岳,让他追到金龙废车处理厂附近。
我把他的车别停后,他怒气冲冲地去后备箱拿铁棍。
我用准备好的乙醚口罩把祁海岳迷晕过去,再扶进工厂。
然后,我约张伟康、马凯和沈量子来厂里吃烧烤,烧烤里,我格外加料,放了很多磨碎的安眠药粉。
最后,我打电话给汪大军夫妇,跟他们说,那块手表找到了。
等他们全都到齐,我用铁棍打碎了张伟康他们三个的后脑勺,把汪大军夫妇放上了压块机,纵火后,再一脚踹醒祁海岳,他跑出厂门时,正好跌入被我揭开盖子的窨井……
有一件事,我没说谎,听到汪大军夫妇的惨叫声时,我的双腿就像被胶水粘在了地下。
那一幕,我到死都忘不掉……
我本善良,可他们只以为我软弱可欺。
好了,事情我全交代了,我也要跟这个世界告别了。
我知道自己没有审判的资格。
但在内心深处,我想印证因果报应这四个大字。
恶行,必须以牙还牙,才能戒断人心中的侥幸。
如果妹妹还活着,我希望她能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五、记者胡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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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周轩的遗书,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还那么年轻,却深深地品尝了人生的绝望。
周轩的父母拼尽全力,把他们兄妹托举到了高处。
可一个浪头打过,他们家的小船就彻底翻掉了。
张伟康、沈量子和马凯罪不至死,但在备尝人生艰辛、性格坚执的周轩心里,他们的阴损、伪善和欺凌比杀人罪行还要严重。
汪大军夫妇和祁海岳本应得到法律的严惩,可周轩却没有坚定地去收集证据。
他已经放弃了自己,只想同归于尽。
在给这些人判死刑的同时,他给自己也判了死刑。
其实,C大计算机系是热门专业,就业根本没问题,只要他从沮丧情绪里挣扎出来,去大公司找个工作,以前的那些梦想还是能实现的。
但周轩全放弃了。
他似乎心力已尽,对未来毫不在乎。
这让我深感不解,是他天性脆弱呢还是他有一定的自杀倾向
犯下这么凶残的案子,迟早会被发现真相,等着他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才23岁,为什么一心求死
对我这些疑问,高队也答不上来。
一个月后,我去精神病院探望汪飞,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补充情况。
毕竟,我目前对汪家和周家关系的了解,全都是听周轩说的,周轩一家人到底品性如何,我知道的并不客观。
可院长告诉我,十天前,汪飞被人接走了。
这让我大吃一惊。
汪飞父母遇害后,他已经没有直系亲属,谁能把他接出精神病院呢
当我来到汪家别墅门外时,意外看到,别墅院门上贴着两个喜字。
汪飞结婚了
我按了好几次门铃,才有个女人从对讲机里问我:什么人啊
我说:我是省电视台法制专栏记者,汪飞在家吗我想采访他几分钟,问两个问题。
女人说:不行,汪飞吃了药,刚睡下。
我说:他什么时候能醒我就在大门外坐着等他。
女人犹豫了一下,说:要不,你进来坐一会吧。
院门开了,我沿台阶走到大门前,有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人站在门边等我,五官秀美,就像画上的古典美人。
你是汪飞新婚妻子吗
她点了点头,给我拿了鞋套。
然后,她给我端来一杯茶,说:胡记者,请喝茶。
我低头琢磨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就问:你……是不是叫周玉周轩是你哥哥。
她没有否认,说:你反应真快。是的,我就是周玉。
你哥哥说他找了你两年,这两年,你去哪了
周玉有点伤感,说:从高三起,我的状态就越来越差,父母去世后,我不想再读书了,到南方打工,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这次,听说汪家出事,我就把汪飞接了出来,生活在一起。我和他本来就有婚约,可我哥不同意,现在,我和他都没家了,只能一起抱团取暖。
她虽然穿着喜裙,但脸庞很瘦,甚至还显出了几分枯槁的感觉,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好几岁。
我在客厅等了两个多小时,汪飞才醒。
我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就匆匆离开了。
离开之前,我深深地看了周玉一眼……
六、新娘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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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记者走的时候,回眸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看出来了。
端茶时,我脱口喊出胡记者三个字后,心里顿时一咯噔——她还没自报名字呢。
看出来,我也不怕,她没有证据。
从我彻夜痛哭却无人安慰的那个年夜起,我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世界上最大的恶,不是阴损、不是伪善、不是欺凌,甚至也不是杀人,而是妥协。
恶人的胁从者,比恶人更令人作呕。
我中考那年,考出了全县第三的好名次。
如果一直稳定发挥下去,我会上清北,会读硕博,会在自己的专业上取得成就,会在高处自由飞翔。
可惜,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一个弱女子,虽然成绩出众点,本质还是个弱者,可以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爸妈的注意力都放在哥哥身上。
虽然我成绩比哥哥更好,但那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看法。
摆升学宴的前一天晚上,我起夜时,听到爸妈在他们的房间里轻声谈话。
我爸说:汪家要真有这想法,我觉得也不错。汪大军在省城有工厂,有房子,他的家产以后不都是独生儿子的吗小玉要是嫁给汪飞,日子不会差。咱家穷怕了,小玉就算将来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能回报家里,也得十年后了,可要是眼下同意了汪大军的提亲……
我妈也很赞成,说:我也觉得,这是个办法。这些年,我们供两个孩子读书太累了,靠一碗一碗下面条,一根一根地烤鸡翅烤香肠,得熬到什么时候等供完两个孩子读大学,还得给小轩买房娶媳妇,这一大笔的钱得从哪里挣出来,我真不敢想。
我爸说:汪大军在省城有那么多套房子,自己都数不过来。小玉要嫁给他家当媳妇,说不定,汪家能分给小轩一套房,那就妥了。
我妈一下子乐了出来,笑着说:还是你会想,幸好我们还生了个女儿,不用买房子,还能落份彩礼。
我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在听到这些话之前,在我心里,我爸我妈对儿子女儿一视同仁,对我还更关心一些。
没想到,他们内心的逻辑跟村里的大爷大妈毫无区别。
第二天,汪大军果然带着他的胖媳妇、胖儿子回村了。
他给我和哥哥包了个大红包,当众说,周玉这个聪明媳妇,汪家提前预订了。
我望着那个体重200多斤的肉球,吓得差点当场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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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春节,汪飞欺负了我。
他准备前往加拿大读书,由于成绩实在太差,只申请到一所社区大学。
就是这样,他也踌躇满志,认为足以俯视众生。
拿着那张录取通知书,汪大军回我们老家,给儿子办了一百桌酒,就连几个邻村的人,他也喊来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刚从酒桌上下来的汪飞摸到了我的床上,我拼尽全力叫喊,想推开他,可家里似乎没有人听见……
直到我狠狠咬了他一口,又狠挠他的脸,汪飞才不得不跳下二楼逃跑。
他离开后,我听见我妈从前院进来,还故意放重脚步声,说:小玉,你睡了吗
这时候,我听到一楼卧室有我哥的咳嗽声。
他从C大放假回来,浑身都换上了新衣服,就像换了一个人,也让父母倍觉了挣钱的压力。
他们,其实全都听到了二楼的动静。
再响亮的炮竹声,也不可能遮盖住我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呼救声。
寒假过后,我的成绩一落千丈。
没有人以我的奋斗为荣。
我爸、我妈、我哥都在期待我嫁给汪飞,比起考大学,他们更希望我去当汪家的媳妇。
那,我就按他们的心愿去走完这一生吧。
可我的成绩底子在那里,尽管整个高三下学期我都过得浑浑噩噩,还是考上了C大环境系。
大二上学期,祁海岳成了我的任课老师。
第一次下课,他就走到我的座位旁,盘问个不停,手也有意无意地碰触着我身体。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环境系有名的色狼,经常跟女生闹出绯闻。
我想躲着他一点。
可祁海岳在追求女生这方面是个老手,他经常带我们那个课题小组出去活动,唱K啊吃饭啊,不停地请客。
有一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就在包厢里喝醉了,柳晓雯想把我扶回去,可祁海岳说他有车,开车回去更方便。
就这样,我醒来的时候,祁海岳已经躺在了我身边。
看我哭了,他一下子跪到床边,赌咒发誓,要和我正式交往。
他还拍了我俩的合影,写了保证书给我。
在他的信誓旦旦下,我沉默了。
我听说他和妻子关系不好,正在商量离婚。
比起汪飞,至少祁海岳看起来一表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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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过是他的猎物之一。
很快,祁海岳又有了新的追逐对象,还是那一套流程,轻易又拿下了另一个不谙世事的女生。
而我和他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每次路过水房、走进宿舍,我都听到别人用不屑一顾的口气议论我,把我说成了一个交际花。
我开始大把大把掉头发、睡不着觉,最终,我决定拿着聊天记录去举报他玩弄女性的不道德行为。
去学院举报之前,我先找了哥哥周轩。
哥哥听了后,也很生气,说他支持我去举报祁海岳,他还拿走了我的手机,说要把全部聊天记录做个数据备份。
他是学计算机的,我相信他在这方面比我更专业。
可当天晚上,周轩却拿着已经碎屏进水的旧手机和一部新手机来找我,说是沈量子干的。
沈量子和祁海岳的妻姐梅教授是熟人,所以会故意搞破坏。
我气疯了,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子。
我怎么能随便相信周轩呢
就凭他是我的同胞哥哥
汪飞闯进我房间,我极力高呼救命的时候,周轩就在我楼下的卧室里啊,他清楚地听见了我的绝望,却毫不理会,任由我被人胁迫……
那次大年夜的事发生后,我听说,我爸跟汪军要了三万元钱,正好是我哥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而这次摔手机的事过后,我又听说,祁海岳给了我哥十万元和一部手机做封口费。
就是他转交给我的那部手机。
我越来越沉默,轻易也不愿意回爸妈的出租屋。
在这个家里,我是多余的人。
我不是他们的亲人,而是一个可以随时拿去变现的商品,有价格,而无价值。
我的爱与尊严,在他们眼里分文不值。
靠着我来钱这么容易,连我爸我妈也打起了主意。
大二寒假回老家,他们俩把我房门钥匙给了汪飞……
事后,他们跟汪大军要了十万元,说是订亲费。
他们拿着用我换来的二十多万,给还没毕业的周轩付了一套商品房的首付,房贷则由老两口承担。
背着我,他们三个经常打开那个楼盘的广告册子,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幻想中。
他们看着上面彩色的户型图和样板房照片,憧憬着主卧室的阳光灿烂、婴儿房的牙牙学语声和厨房里的烟火气息。
他们的憧憬中,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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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周轩。
他在沈量子和张伟康面前是那么低三下四,就因为张伟康说,张爸爸说不定能在银行给他介绍工作,而沈量子,是梅教授身边的红人。
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利益,他什么尊严都不要了。
甚至把我也出卖给沈量子,让沈量子拿砸手机、销毁聊天记录这件事去跟梅教授邀功请赏。
他在汪飞面前更加卑躬屈膝,生怕汪飞不愿当他的便宜大舅子。
最让我看不起他的,就是那个冬夜。
当马凯的摩托车和我爸妈的小吃车碰撞后,马凯发疯般地打砸小吃车,对我妈拳打脚踢,还逼着我爸拿钱。
我就站在周轩身后,看着他纹丝不动地站在校门处阴影里,一脸冷漠,不肯上前给我们一脸劳作相的贫寒父母出头。
那个时刻,我在心底先给周轩判了死刑。
他冷血似魔鬼,不配为人子,也不配当我哥哥。
我妈查出胃癌后,我让他把房子卖掉,给我妈看病。
可周轩不同意,他还说,癌病有什么好治的,早晚都得死,何必花这笔冤枉钱。
我爸束手无策。
小吃摊关掉后,他连给我妈买药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跟汪大军借钱,还帮汪大军上街头碰瓷,用浑身的伤来骗保诈钱。
望着我爸的凄惨模样,我气愤异常。
周轩,他没有人性!
他怎么能把自己的父母逼成这副模样
周轩却若无其事,他甚至买了两双名牌运动鞋,还花钱去吃虹城最贵的海鲜自助餐,想在柳晓雯面前显摆。
他这些高消费照片被张伟康发到网上举报后,学校撤销了他的贫困生补助金,还殃及池鱼,连我的补助也一起撤销了。
爸妈以前很少给我付生活费。
我妈生病后,家里更给不了我任何经济支持。
我只能靠这笔补助金和打工的钱勉强维持生活,这笔钱被取消,对我来说,无异于天塌了。
周轩做的龌龊事,不止这一件。
我爸去世后,周轩和汪大军一起分掉了那笔六十万元的死亡赔偿金,汪大军拿走四十万,周轩拿走二十万。
周轩用这笔钱付掉一部分房贷,然后偷偷存了起来,一分钱也不拿出来给我妈看病。
他还对我说,六十万全被汪大军吞掉了。
但我知道他和汪大军之间的交易,他喝醉后,曾向柳晓雯炫耀过手机银行里的存款,想再次挽回她。
把爸妈安葬在老家后,我以为周轩至少会给我付最后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但他根本没有。
他还出主意,让我跟汪飞要钱,说我早晚会是汪家的儿媳妇。
我去找了汪飞。
他在加拿大没读完书,就被遣返回国了,精神状态也很不稳定,只有见到我的时候,会表现得平静一点。
表婶苦苦挽留我在汪家住一晚,我不同意,她就递给我一杯下了药的红茶……
醒来的时候,我很平静。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在别墅过夜。
汪飞的床又大又软,我躺在上面,不想起来。
原来有钱这么好。
汪家答应给我付最后一年的学费、生活费,条件是我跟汪飞去民政局领结婚证,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天下午,我就成了汪飞法律上的妻子。
第二天,在我的言语刺激下,汪飞彻底发狂,把家里砸了个粉碎,还出门砸碎了好几个邻居家的落地门窗,甚至持棍威胁小区里的幼童。
警车包围了汪家。
汪大军夫妇不得不把汪飞送到医疗机构做鉴定,再送到精神病院关起来。
冷眼看着汪家的动静,我决定离开。
那一刻,我在心底,对身边的每个人都进行了审判:
汪大军,杀人骗保、为富不仁。
表婶,药诱少女、欺凌遗孀。
张伟康,尖酸刻薄、行事阴损,害我失去最后一线指望。
沈量子,伪君子,为虎作伥、毫无底线。
马凯,两面派,阴阳脸,追名逐利,欺凌弱小。
他们全都该死。
而周轩,冷血无情、枉为人子,更是死有余辜。
至于汪飞,他暂时还有用。
当天晚上,我消失了。
谁也找不到我。
就连周轩也找不到。
32
周轩毕业以后,没去南方。
他对外声称,是为了留在虹城找妹妹。
但事实上,他想跟着汪大军走邪道、挣快钱。
自从他去了金龙废车处理厂,厂里的生意蒸蒸日上,几乎每星期都能拿出大量小碰擦事故,让内鬼去保险公司套现。
他还琢磨着要出来单干,成为另一个汪大军。
我足足策划了一年时间,才布局成功。
我知道祁海岳是个神经质的路怒族,经常跟人产生行车纠纷,在交警系统有不少案底。
于是,11月的一天晚上,我敲开了周轩房门。
他看到我,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就催我赶紧去汪家去见公婆,好确认汪家儿媳的身份。
我把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
我对周轩说,我知道他早想除掉马凯、沈量子和张伟康,我愿助他一臂之力。
周轩很犹豫,对他来说,那些事早过去了,没必要再计较。
但我放不下。
失去贫困补助金那一刻的恐慌、手机被摔碎时的绝望和看到父母被殴打欺负时的锥心之痛,怎么能够放下
我跟他说,只要他干掉那三个人,我就帮他骗出来汪大军夫妇,而嫁祸给祁海岳。
这样一来,汪家只剩下汪飞一根独苗,而我是汪飞法律上的妻子,也是他唯一的监护人。
汪家的财产,会悉数落入我的手中。
周轩听到这里,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当即同意了我的方案,并制作了大量摆拍视频,拼凑出这桩凶案的前后过程。
周轩曾在剧本杀打过工,构思比我更缜密。
12月7日那天,周轩等候在祁海岳的必经之路上,故意在开车时抢道、别车,成功激怒了祁海岳。
然后,他在一处偏僻道路上,把正要取铁棍的祁海岳迷昏过去,带进了工厂。
他又热情邀请马凯、沈量子和张伟康来厂里聚餐,还订购了网红店的烧烤。
马凯第一个进来,喝了周轩倒的茶后,晕倒在淋浴房里。
周轩砍下他的手指,放在烧烤盒,吓晕了沈量子。
最后,张伟康吃了放有大量安眠药粉的烧烤,也昏倒在地。
这时候,我打电话邀请汪大军夫妇来厂里见面。
等他们在厂门外停好车,周轩和我就同时用乙醚纱布把汪大军和胖婶一起迷晕了过去。
这里实在太偏僻了。
除了厂房里还剩下的两张预制SD卡,其他地方都没有监控。
因此,周轩剪辑的版本成为唯一的真相。
33
当然,我知道这还是瞒不过刑侦人员的,甚至也瞒不过法制专栏记者那双犀利的眼睛。
所以,我还得用周轩本人来画个句号。
胡记者来采访那天,我本不想让她进来,因为我正打算给周轩的饭菜里下慢性毒药,让他一了百了。
但周轩坚持要让她进来。
我转念一想,周轩会讲故事,只要他把故事讲完整,我这个句号就能画得更清楚。
所以,我迅速戴上假发套、美瞳,贴上拉皮,易容成了小莉。
而周轩,负责给胡记者讲第一个版本的案发经过。
这是第一个版本,里面当然有很多经不起推敲的情节。
比如那个马湾路公交车场连环杀手,他怎么可能是祁海岳呢案发的时候,祁海岳还在香港读博士,根本也买不起车。
又比如马凯在微信群发疯的事,其实,那是马凯被控制后,周轩用马凯的手机发的。
但我只是要在画板上涂抹第一层框架,后面的反转情节,再用周轩的死来闭环。
胡记者离开后,周轩兴奋地搓着手,要我赶紧把汪飞接回家,办理夫妻财产转移手续。
周轩对汪大军的财产情况了如指掌。
他说汪大军一共有十六套商品房、一栋厂房和三间门面房,他只要那栋厂房和八套商品房。
听他这么理所当然的口气,我心里很好笑。
周轩,比12.17案所有死者更该死。
他却以为,自己可以踩着那些尸体去享受人生。
我一边在心里笑,一边用力搅动着他碗里的稀饭。
12月31日那天晚上,我给周轩加大了药量,他一直昏睡未醒,我开车把他运到江滩边的野草丛中,悄悄推下水。
然后,我返回他的住处,换上他的衣服,戴上鸭舌帽,拿上他的手机,再次出门。
我乘地铁来到江滩边,沿那些露天商店走了很久,又乘船去了江滩公园,坐看对岸的烟花璀璨、灯幕辉煌,零点过后,我一步步走下江水,直到江水没过了我的头。
我曾经是个游泳健将,一口气游到对岸,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那天晚上,我彻底抛掉了从前的噩梦。
过了些日子,我把汪飞接回了家。
没有汪大军夫妇给他撑腰,汪飞很怕我,也很乖。
在2万伏电击棍的管教下,他表现得很得体。
就算胡记者抛出好几个有陷阱的问题,他也没答错。
他已经把所有房子都过户给我,还授权我去兑现金龙废车厂投的财产险。
过段时间,我会把他再次送进精神病院。
作为他唯一的监护人,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让他在医院里活到寿终正寝,好让汪大军夫妇在地下放心。
七、记者胡雪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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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谁
她是小莉,是周玉,还是坐在江边的那个周轩
我来来回回分析了好几遍,确认这三个人都是她,虽然我找不到任何证据。
她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哥哥呢难道就因为他是12.17案的真凶这怎么也要算是大义灭亲吧
打电话的人,一定也是她。
她确实是个聪明的女孩。
为了把这起惊天血案闭环,让周轩承担应有的责任,又不让周轩被推上审判席、露出后面的人,她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我看得到她眼底的悲伤,我也看得出她走过了异常艰辛和漫长的道路。
我说不上对她是同情还是憎恨。
她老公汪飞的精神病已经很严重了。
我看得出他有暴力倾向,完全无法管理好情绪,倘若一旦发病,很可能会严重地伤害她,还不用负刑事责任……
只不过,在刀尖上跳舞,是她的选择。
凝视深渊者,终将被深渊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