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赊刀人现
古代有一种职业叫赊刀人,通过赊卖物品留下预言,待实现后再来收账。一旦预言真的实现,那收刀之人所付出的代价可能就远不止一把刀的价值。
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李家大院的青石板上,十七岁的李修远手持一柄青锋剑,在庭院中舞得虎虎生风。剑光如水,映照着他俊朗的面容和矫健的身姿。
少爷的剑法又精进了!老管家李福站在廊下,捋着花白胡须赞叹道。
李修远收剑而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正要答话,忽听大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转头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正站在门口,身形魁梧如铁塔,脸上布满风霜痕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这位壮士,可是需要帮助?李修远擦了擦汗,上前问道。
大汉不言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李修远看,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骨髓。李修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仍保持着礼数。
李福,去取些银钱和饭食来。他吩咐道。
老管家应声而去,不多时端来一盘热腾腾的饭菜和一小袋碎银。李修远双手奉上:天寒露重,这些请壮士笑纳。
大汉看也不看那些财物,突然从破旧的包袱中抽出一把通体乌黑的短刀。刀身不过尺余,却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芒,刀柄缠绕着褪色的红绳,末端系着一枚生锈的铜钱。
此刀赠你。大汉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不取分文。
李修远惊讶地接过刀,入手沉甸甸的,刀身冰凉刺骨。他自幼习武,一眼就认出这是上好的玄铁打造,价值不菲。
这...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他连忙推辞。
大汉却已转身欲走,临出门前回头道:你是天生祥瑞命,常遇贵人。你尽管安心学习,日后必定高中。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但要谨记,日后不论如何,只能一妻一子,否则家破人亡。
话音未落,大汉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拐角。李修远追出去,长街上空无一人,仿佛那大汉从未出现过。
2 预言成真
怪人。李修远嘀咕着,低头端详手中的刀。刀身上隐约可见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他随手将刀收入书房,很快便将这桩奇遇抛诸脑后。
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李修远果然如那大汉所言,先是考中武状元,又因在边关立功,官至四品武官,娶了礼部侍郎之女柳如眉为妻。柳氏温婉贤淑,婚后第二年便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李承志。
李府上下其乐融融,唯独那把玄铁刀始终被束之高阁,渐渐蒙尘。
这年上元佳节,京城张灯结彩。李修远携家眷前往灯会,在熙攘人群中,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不慎撞入他怀中。
大人恕罪!女子惊慌抬头,露出一张芙蓉面。杏眼含春,朱唇微启,虽无华丽装饰,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李修远一时怔住,竟忘了松手。柳如眉在旁轻咳一声,他才如梦初醒。
无妨,姑娘小心。他松开手,却见那女子手腕上一枚蝴蝶胎记,栩栩如生。
奴家苏婉儿,谢大人宽宏。女子盈盈一拜,眼波流转间已飘然离去。
那一夜,李修远辗转难眠,眼前尽是苏婉儿的倩影。三日后,他在城南一家茶楼偶遇苏婉儿,得知她原是商贾之女,家道中落流落京城。此后数月,两人频频相会,终至难舍难分。
我要纳她为妾。一日晚膳,李修远突然宣布。
柳如眉手中筷子啪地掉在桌上,脸色煞白:夫君,我们不是说好...
我意已决。李修远不容反驳,婉儿已怀有我的骨肉。
李老爷子拍案而起:荒唐!我李家世代清白,从未有过纳妾之事!你忘了祖训吗?
父亲,如今我功成名就,多一房妾室有何不可?李修远不以为然,况且婉儿温柔体贴,绝不会与如眉争宠。
无论家人如何劝阻,李修远铁了心要迎娶苏婉儿。大婚那日,柳如眉强忍泪水主持仪式,而李老爷子则称病不出。
苏婉儿入门后,果然表现得谦恭有礼,对柳如眉以姐姐相称,对李承志也关爱有加。半年后,她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李承业。李修远对幼子宠爱非常,渐渐冷落了嫡子李承志。
奇怪的是,自苏婉儿入府,那把被遗忘的玄铁刀开始频频出现在李修远梦中。有时刀身滴血,有时刀刃生锈,每次梦醒,他都莫名心悸。
春去秋来,李承志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郎,文武双全,颇有父亲当年的风采。而李承业也已四岁,生得粉雕玉琢,却体弱多病。
这年初冬,李承业突发高烧,浑身起满红疹,城中名医束手无策。苏婉儿日夜以泪洗面,李修远也忧心如焚。
爹爹,我昨晚做了个梦。第三日清晨,李承业突然清醒过来,声音虚弱地说。
李修远连忙凑近:业儿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哥哥兜里有一把糖,我问他要,他只给了我两颗。李承业眨着大眼睛,我不高兴,就把哥哥的糖都抢过来了。
李修远只当是孩童呓语,安抚几句便离开了。谁知三日后,李承业的病奇迹般痊愈,而同一天,李承志却被发现溺死在府中荷花池里。
3 魂归何处
不可能!承志水性极佳,怎会在浅池溺亡?李修远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歇斯底里地吼道。
柳如眉当场昏厥,醒来后变得痴痴呆呆,整日抱着儿子的衣物喃喃自语。而苏婉儿则带着康复的李承业,表现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冷漠。
葬礼过后,李府笼罩在诡异的气氛中。仆人们窃窃私语,说常在夜里听到孩童的笑声,看到荷花池边有湿漉漉的小脚印。
一个月圆之夜,柳如眉突然清醒过来,披头散发地冲进书房,从柜子深处翻出那把尘封多年的玄铁刀。
如眉,你做什么?李修远被妻子的举动吓到。
柳如眉双眼通红,颤抖着指向刀身:你看!你看啊!
李修远定睛一看,顿时毛骨悚然——原本乌黑的刀身上,赫然浮现出两个血红色的名字:李承志、李修远。
赊刀人的预言...开始了。柳如眉声音嘶哑。
柳如眉跪在祠堂冰冷的地砖上,素白的孝服衬得她面色惨青。李承志的灵位前,三炷清香燃了一半,青烟笔直上升,在昏暗的烛光中像三根细瘦的手指,直指苍穹。
承志...我的儿...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手指抚过牌位上金漆写就的名字。七天了,自从荷花池捞出孩子泡胀的尸体,她的眼泪就没停过。此刻眼眶干涩得发疼,却再流不出一滴泪。
门外传来脚步声,柳如眉猛地回头。李修远一身靛蓝锦袍站在祠堂门口,腰间玉佩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身后跟着苏婉儿,那女人一袭藕荷色罗裙,发间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老爷!柳如眉扑过去抓住丈夫的衣袖,承志不会自己跌进池子!他水性那么好,那池水才及腰深啊!
李修远皱眉抽回袖子:仵作验过了,就是意外。
是那个孩子!柳如眉突然指向躲在苏婉儿身后的李承业,那日他说梦见抢承志的糖,三天后承志就...就...她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
荒唐!李修远厉声喝道,业儿才四岁,你竟这般污蔑?
苏婉儿轻抚李承业的头顶,柔声道:姐姐伤心过度,业儿别怕。孩子乖巧地点头,却在无人注意时,冲柳如眉眨了眨眼——那眼神狡黠阴冷,绝非孩童应有。
柳如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你们看不见吗?那不是个孩子!那是...
够了!李修远暴怒,自业儿出生,你就处处针对他们母子。如今承志走了,你还要把这脏水泼在一个稚子身上?
老爷!柳如眉跪倒在地,扯住李修远的衣摆,你我结发十五载,求你信我这一次...
李修远一脚踢开她:来人!夫人失心疯了,把她关在偏院,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两个粗使婆子架起柳如眉。挣扎间,她看见李承业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饴糖,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冲她露出个黏腻的笑。
偏院荒废多年,窗纸破败,秋风裹着枯叶从缝隙钻入。柳如眉蜷缩在硬板床上,听着前院隐约传来的丝竹声——今日是李承业五岁生辰,李修远大摆筵席,请了半个城的达官显贵。
夫人,用些粥吧。老仆妇周妈端着漆盘进来,上面一碗白粥早已凉透。
柳如眉摇头,枯瘦的手指紧攥着从祠堂偷拿的李承志的旧衣:周妈,你可还记得...承志小时候最爱吃你做的桂花糖糕?
周妈老眼含泪:老奴记得...小少爷每次练完剑,都要讨三块...
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柳如眉浑身一颤,扑到窗边。月光下,李承业独自在荒草丛中玩耍,手里抛接着几颗圆滚滚的东西——借着月光细看,竟是三颗干瘪的桂圆核!
姨娘在看什么?孩子突然抬头,声音甜得发腻,想要糖吗?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几颗沾着泥土的饴糖。
柳如眉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她去年埋在桂花树下,准备给承志做生辰礼的琥珀糖!
你...你...她喉咙发紧,说不出完整句子。
李承业歪着头,月光照得他半边脸惨白:哥哥的糖比这些甜多了。他突然咧嘴一笑,可惜姨娘没有糖了,只有...
业儿!苏婉儿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该回去了。
柳如眉看着那对母子离去的背影,浑身发抖。苏婉儿的裙摆扫过荒草,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仿佛...没有实体。
次日清晨,周妈惊慌失措地闯进卧房:夫人!老奴昨夜梦见小少爷了!他浑身湿透,一直说'娘亲快逃'...
4 刀现命终
柳如眉惨笑,从枕下摸出一把生锈的剪刀:周妈,帮我做件事。她扯下一缕白发系在剪刀上,把这埋在荷花池边的柳树下。
当夜狂风大作。柳如眉被一阵挠门声惊醒,只见门缝下缓缓渗入一滩水渍。水中漂浮着几片枯荷,渐渐聚成一个小小的人形...
承志?她颤抖着伸手,水形突然散开,化作一行字:刀现名时,魂归处。
与此同时,前院寝室内,李修远从噩梦中惊醒,发现枕边湿了一大片,散发着荷花池的腥气。苏婉儿在黑暗中睁着眼,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寅时三刻,李修远在演武场发现李承业偷拿了他的青锋剑。六岁的孩子举着对他而言过于沉重的宝剑,正对着木人桩练习突刺。每一剑都精准命中木人咽喉处的红漆记号,发出夺夺的闷响。
业儿!李修远喝止道,为父说过多少次,不可擅自碰真剑!
李承业缓缓转身。晨雾中,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上。本该稚嫩的手腕浮现出几道青筋,正以不符合年龄的力道紧握着剑柄。
爹爹早安。孩子露出甜笑,瞳孔却黑得反常,像两丸浸在清水里的墨玉,业儿在练'白虹贯日'呢。
李修远心头一颤。这招白虹贯日是李家剑法中最精妙的杀招,他从未教过幼子。更诡异的是,李承业持剑的姿势与他年轻时如出一辙——右肘微沉,剑尖上挑三寸,这是他自己在战场上琢磨出的独门诀窍。
跪下!李修远夺过剑,指着青石地面,伸手。
戒尺抽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啪声。第一下落下去,李修远就察觉异样——孩子的掌心冰凉如玉石,戒尺击打时竟泛出诡异的青白色。打到第三下时,他无意间对上李承业抬起的眼睛,霎时如坠冰窟。
那根本不是孩童的眼神。收缩成针尖大小的瞳孔周围,眼白部分爬满血丝,在晨光中泛着蛛网般的红光。更可怕的是那目光中透出的东西:三分讥诮,七分怨毒,仿佛一个饱经沧桑的恶灵正透过孩童的躯壳凝视他。
戒尺咣当掉在地上。李修远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兵器架,几杆长枪应声倒地。
爹爹怎么了?李承业歪着头问道,声音仍是稚嫩的童声,嘴角却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弧度,业儿知错了。他伸出刚刚挨打的掌心——上面竟无半点红痕。
当夜李修远辗转难眠,子时听到书房传来翻页声。他持烛查看,只见李承业端坐在比他个头还高的太师椅上,面前摊开着《孙子兵法》的竹简。孩子的手指在九地篇上缓缓移动,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尖利,在竹简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业儿?
李承业猛然抬头。烛光下,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竟比实际身形大了三倍不止,头部呈现不规则的扭曲状。见父亲盯着影子,他忽然吹灭蜡烛。黑暗中响起布料摩擦声,等李修远重新点燃烛火,只见幼子蜷在椅子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业儿怕黑...孩子抽泣着,泪珠挂在睫毛上,全然不见白日的诡异。
次日清晨,教书先生激动地闯进膳厅:奇才!小公子一夜之间竟能背诵《左传》全文!老学究胡须颤抖,更奇的是,他批注的见解,连老朽都自愧弗如!
李修远手中的瓷勺跌碎在地上。他想起昨日瞥见的批注——竹简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小楷,其中襄公二十四年条下赫然写着:当以离间计破之,先断其粮道。这哪是六岁孩童能想到的?分明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之谋!
爹爹不高兴吗?李承业不知何时挨到他腿边,小手按在他膝盖上。透过锦袍传来的触感让李修远毛骨悚然——那手指的按压方式,竟与三年前战死的副将王猛如出一辙。王猛每次献计前,总会这样轻按他膝盖三下。
最骇人的还在后头。申时练武,李承业主动请缨与护院教头过招。六岁稚童手持木剑,三招之内竟将魁梧的武师逼得连连后退。最后一记回风拂柳,木剑精准点中教头喉结,力道之大竟让壮汉跪地干呕。
业儿跟谁学的这招?李修远声音发紧。
李承业眨着眼睛: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教的。他忽然压低声音,老爷爷说...他叫李承志。
一阵狂风突然卷过演武场,掀翻兵器架。铁器坠地声中,李修远分明听见幼子轻笑:哥哥的剑法真好用呢。
晚膳时,李承业当众吟诵了自己作的《咏刀诗》。当念到饮血十年霜刃老,剥皮三尺怨魂多时,苏婉儿突然用筷子敲了下碗沿。孩子立刻改口背起《悯农》,仿佛刚才的血腥诗句从未存在过。
李修远食不知味。他注意到李承业吃饭时有个怪异举动——每次夹肉前,都要用筷子尖在肉块上戳三个小孔,排列形状恰似北斗七星。
老爷尝尝这个。苏婉儿夹来一块炙羊肉。烛光下,她手腕的蝴蝶胎记泛着诡异的蓝光。
当夜暴雨倾盆。李修远被雷声惊醒,发现玄铁刀正在案几上自主震颤。抽刀出鞘,刀身新浮现一行血字:李承业——但墨迹未干般不断扭曲变幻,仿佛在与某种力量抗衡。最骇人的是,这些字迹的笔锋走势,竟与李承志生前字迹别无二致。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站在床前的身影——李承业穿着兄长的旧寝衣,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哼着李承志小时候常哼的童谣:月光光,照地堂...
孩子抬起脸,嘴角咧到耳根:爹爹,业儿背完《孙子兵法》了,现在想学...剥皮刀法。
第三日寅时,巡夜的更夫看见偏院上空盘旋着一群乌鸦。那些黑鸟既不叫也不动,只是静静地浮在月光里,像一片破碎的夜幕。
周妈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她端着早膳推开柳如眉的房门时,铜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热粥泼在青砖地上,腾起一股带着药香的蒸汽——那是她特意为夫人熬的安神粥,里面掺了朱砂。
夫...夫人?
柳如眉端坐在梳妆台前,身上穿着入冬的厚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却让周妈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脸。灰白的皮肤紧贴在颅骨上,眼窝深陷成两个黑洞,嘴唇萎缩露出森白的牙齿。更可怕的是那双交叠在膝上的手——枯瘦如柴的手指间缠着一缕乌发,发丝另一端系着梳妆台的抽屉拉环,仿佛临终前想取出什么。
老爷!老爷!周妈跌跌撞撞地往前院跑,在回廊拐角撞上一团柔软的东西。
苏婉儿抱着手炉站在那里,狐裘领口的一圈白毛衬得她面若桃花。她身后跟着穿戴整齐的李承业,孩子手里把玩着几个桂圆核。
大清早的,嚷什么?苏婉儿皱眉。
周妈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夫人...夫人她...
李承业突然咯咯笑起来:姨娘睡着啦!他蹦跳着转了个圈,像哥哥那样,睡得可香啦!
李修远赶到偏院时,几个婆子正试图把柳如眉的尸体放平。当尸体被移动的瞬间,屋内所有人都听见了沙沙声——就像晒干的稻壳在布袋里摩擦。锦袄领口松开处,露出脖颈上一圈紫黑色的指痕,大小不过孩童手掌。
是窒息而亡...李修远颤抖着去合发妻的眼睛,指尖碰到睫毛时,整片眼皮竟然碎成了粉末。
不是窒息。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府上新请的年轻仵作蹲下身,用银簪拨开柳如眉的衣领,大人请看。
锁骨下方赫然呈现五个青紫色小点,排列如梅花。仵作用银簪轻触,簪尖立刻蒙上一层幽蓝。
这是'五鬼摄魂印'。仵作压低声音,《洗冤录》有载,中此术者三日内精气枯竭,状若干尸。前朝刑部曾用此法处决妖人,没想到...
他的话没能说完。李承业不知何时挤到尸体旁,正用食指去戳那梅花状的瘀痕。凉凉的。孩子仰起脸,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像姨娘昨天晚上的手一样凉。
李修远一把拽开幼子:昨晚你来过偏院?
业儿来给姨娘送安神茶呀。李承业掰着手指说,姨娘喝完就困了,业儿还给她唱了摇篮曲呢。他突然哼起一段诡异的调子,旋律竟与李修远昨夜梦中听见的一模一样。
苏婉儿快步上前捂住孩子的嘴:童言无忌,老爷别往心里去。她腕间的蝴蝶胎记在晨光中泛着靛青色,姐姐定是思念成疾...
正午验尸时,更骇人的事发生了。当仵作剖开柳如眉的胸腔,本该腐烂的内脏却呈现出风干的状态。心脏缩成核桃大小,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小孔。最奇怪的是胃囊——里面塞满了未消化的饴糖,糖块上清晰可见细小的牙印。
这...仵作银刀当啷落地,这些糖...是活活噎死的?
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众人回头,只见李承业趴在窗台上,正把一颗琥珀糖往嘴里塞。见大人们看过来,他笑嘻嘻地张开嘴——口腔里密密麻麻全是糖块,黏连着拉出蛛丝般的糖线。
业儿最爱吃糖了。孩子含糊不清地说,糖浆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呈现出诡异的粉红色。
当夜李家大乱。为柳如眉守灵的丫鬟疯了两个,一个声称看见夫人坐起来梳头,另一个则尖叫着说小少爷蹲在棺材上吃供果。李修远亲自去灵堂查看时,发现供桌上的三牲祭品全都干瘪萎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华。
玄铁刀在子时自动出鞘三寸。李修远颤抖着拔刀查看,只见柳如眉的名字已经完全凝固,下方又浮现出新的字迹:李字的一横正缓缓渗出血珠。
偏院突然传来周妈的惨叫。李修远提刀赶去,只见老仆妇瘫坐在柳如眉的梳妆台前,铜镜上用胭脂写着八个血字:
糖尽命绝,刀现人亡。
5 糖尽命绝
李修远盯着刀身上血红色的名字,手指不自觉地颤抖。李承志的名字像用鲜血写成,而柳如眉的名字则像是刚刚浮现,字迹边缘还泛着诡异的湿气。
老爷,您看够了吗?苏婉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门口,声音轻柔得像一缕烟,该用晚膳了。
李修远猛地合上刀鞘,强作镇定:如眉...她的后事安排好了吗?
管家已经去办了。苏婉儿缓步走近,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肩膀,老爷别太伤心,姐姐她...或许是思念成疾。
李修远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刀的事。他将玄铁刀重新藏回暗格,跟着苏婉儿去了膳厅。李承业已经端坐在桌前,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见到父亲进来,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
爹爹!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我今天背完了《千字文》,夫子夸我聪明呢!
李修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摸了摸幼子的头。自从长子去世后,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李承业身上。这孩子也确实争气,不仅学业进步神速,连武艺也突飞猛进。前几日李修远亲眼看见六岁的李承业舞剑,招式之精准,力道之沉稳,简直不像个孩童。
业儿真棒。李修远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儿子碗里,多吃些,长得壮实些。
李承业乖巧地点头,低头吃饭时,李修远恍惚看见孩子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眨了眨眼,那笑容又恢复了孩童应有的天真。
老爷,您脸色不太好。苏婉儿为他盛了一碗汤,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李修远摆摆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夜深人静时,李修远辗转难眠。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再次取出那把玄铁刀。月光下,刀身上的名字越发清晰,柳如眉三个字下面,似乎还有空白处,等待着新的名字。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李修远浑身一颤,那笑声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李承业的,却又夹杂着某种不属于孩童的阴冷。
他推开窗,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院中空无一人,只有荷花池泛着粼粼波光。恍惚间,他看见池边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承业?李修远试探着喊道。
那身影缓缓转身——是李承业没错,但孩子的脸上挂着两行血泪,嘴角却上扬成一个夸张的弧度。
爹爹也想要糖吗?李承业的声音忽远忽近,可惜...你的糖要留到最后呢。
李修远惊得后退一步,再定睛看时,院中已空无一人。夜风吹过,荷花池泛起涟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老爷?您怎么了?苏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修远猛地关上窗,额头渗出冷汗:没...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苏婉儿走近,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老爷太累了。姐姐刚走,您别太伤心。
李修远看着妻子美丽的脸庞,突然觉得无比陌生。他想起十年前那个赊刀人的话:只能一妻一子,否则家破人亡。
婉儿...他犹豫着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承业最近有些...不太对劲?
苏婉儿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孩子长大了,自然会有变化。业儿天资聪颖,比寻常孩子成熟些也是正常的。
李修远不再多言,但心中的疑虑却如野草般疯长。
三日后,管家慌慌张张地来报,说在整理柳如眉遗物时,发现夫人的梳妆台下藏着一本日记。李修远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柳如眉这半年来的观察:
今日又看见那孩子在荷花池边自言自语,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可池边明明空无一人...
业儿送给我的糕点,吃下后昏睡了一整天,醒来时看见他站在床头笑,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
老爷被蒙蔽了双眼,我看得清楚,那根本不是个孩子...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柳如眉死前那天,只有潦草的几个字:他来了,带着那把刀...
李修远的手不住地颤抖。他想起柳如眉死时的模样——面容枯槁,双眼凹陷,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当时验尸的仵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气血枯竭而亡。
老爷!不好了!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少爷他...少爷他在院子里...
李修远扔下日记冲了出去。庭院中央,李承业手持一把木剑,正对着空气挥舞。那招式凌厉狠辣,每一剑都带着破空之声,完全不像孩童玩耍。
业儿!李修远喝道。
李承业停下动作,转头看向父亲。那一瞬间,李修远分明看见孩子的眼珠变成了诡异的灰白色,但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爹爹!李承业扔下木剑,欢快地跑过来,我在练剑呢!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当武状元!
李修远蹲下身,握住儿子的小手:业儿,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
李承业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咧嘴一笑:有啊!我梦见姨娘了!她站在荷花池边,浑身湿漉漉的,说要带我走呢!孩子的声音突然压低,但我告诉她,时候还没到...爹爹的糖我还没拿到呢...
李修远如坠冰窟。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几步。
老爷?苏婉儿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一袭白衣在风中飘荡,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李修远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突然意识到这个家早已变得陌生而恐怖。他转身冲回书房,从暗格中取出那把玄铁刀——刀身上,柳如眉的名字下面,又多了一个模糊的字迹,像是正在慢慢浮现:李...
刀柄上的铜钱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缝,里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
赊刀人...李修远喃喃自语,你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
6 收账之时
当晚,李修远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十七岁那年,那个衣衫褴褛的大汉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你破了戒。大汉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一妻一子,多简单的要求啊...
李修远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大汉缓缓抬起手,指向他身后。李修远转身,看见苏婉儿和李承业站在不远处,两人的眼睛都变成了灰白色,嘴角挂着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大汉的声音渐渐远去,他们只是...来收账的...
李修远猛地惊醒,发现枕边放着一颗糖,包装纸上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李修远翻遍了书房所有的古籍,手指被纸张割出细小的伤口。那些泛黄的县志里记载着关于赊刀人的只言片语——预言必验、刀现命终,却找不到半点破解之法。他派人四处打听那个流浪汉的下落,赏金从一百两加到一千两,换来的只有江湖骗子们编造的荒唐故事。
老爷,喝药了。管家端着安神汤进来,碗底沉淀着朱砂的红色。
李修远抬头时,恍惚看见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十五岁的李承业穿着李承志束发时的靛蓝长衫,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地上投下扭曲的阴影。那张脸已经褪去稚气,眉眼间竟有七分像柳如眉,唯有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与死去的长子一模一样。
爹爹在找什么?少年跨过门槛,靴底沾着荷花池边的淤泥,要不要业儿帮忙?
李修远猛地合上书册。自从柳如眉死后,他再不敢与这个儿子独处一室。尤其是每当李承业靠近,那把藏在暗格里的玄铁刀就会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科考失利不要紧。李修远强作镇定,明年再...
我不想考了。李承业突然凑近,呼吸带着甜腻的糖味,爹爹把官职让给我好不好?
书案上的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李修远看见映在墙上的影子——自己的身影佝偻如老叟,而李承业的影子却膨胀变形,头部生出枝丫般的角状突起。
胡闹!他拍案而起,袖口带翻了药碗。褐色的汤汁在青砖地上蜿蜒成一条小蛇的形状,钻进了地缝里。
李承业咯咯笑起来,声音忽高忽低:爹爹的糖...分我几颗嘛...他伸手去抓李修远的手腕,指尖触到皮肤时,冰得像隆冬的井水。
当夜子时,李修远从噩梦中惊醒。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他摸索着去取枕边的水杯,却抓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玄铁刀不知何时出现在床头,刀身完全出鞘,上面五个血字触目惊心:
李承志
柳如眉
李修远
李福
周妈
最后一个名字的妈字还在一笔一画地浮现,仿佛有无形的笔蘸着鲜血书写。刀柄上的铜钱已经裂成两半,裂缝里渗出黑色的黏液,散发出腐肉般的气味。
来不及了...李修远抖着手打包细软。他必须亲自去找那个赊刀人,哪怕翻遍九州四海。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李修远背着包袱推开大门,却被门槛上的身影惊得倒退三步——那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蹲在石狮旁,用一块磨刀石打磨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十年过去,那张脸竟无半点衰老。
你!李修远扑过去抓住他的衣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汉不急不缓地收起磨刀石。月光下,李修远看清了他手中之物——半截生锈的剪刀,正是当年柳如眉让周妈埋掉的那把。
时候未到。大汉掰开李修远的手指,刀上名字还没齐呢。
你要什么?银子?宅邸?李修远声音嘶哑,我把命给你,放过周妈!
流浪汉古怪地笑了:你的命早就是我的了。他指向李修远身后,看看谁来了?
李修远回头。晨雾中,李承业赤着脚站在台阶上,睡衣下摆滴着水,手里捧着个青瓷碗:爹爹,喝糖水...
碗里漂浮着几片干枯的桂花,正是柳如眉生前最爱的甜汤。
7 祥瑞之殇
从那天起,李修远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他时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时喊承志,有时叫如眉。那把玄铁刀被他日夜抱在怀里,刀身上的血字越来越鲜艳,而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灰败。
霜降那日,李府上下都听见老爷房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等小厮们撞开门,只见李修远独自跪在床前,十指深深抠进青砖缝里,仿佛在与人抢夺什么。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颗沾血的饴糖,糖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李承志三个字。
滚开!老人嘶吼着扑向虚空,把承志的命还来!
当晚,周妈在给老爷送参汤时,看见李承业从卧房溜出来。少年嘴角沾着暗红色的糖渍,哼着诡异的童谣:月光光,照地堂...
卧榻上的李修远已经没了气息。他双目圆睁,双手呈抓握状僵在胸前,浑身布满纵横交错的青紫色淤痕,像是被无形的刀刃砍过。最奇怪的是他的嘴——被人用蛮力掰开,舌头上放着一颗融化到一半的琥珀糖。
葬礼办得极尽奢华。李承业披麻戴孝,在灵前哭到几度昏厥。城里人都夸赞李家公子孝感动天,却没人注意到送葬队伍里少了两个人——周妈和管家李福,他们的名字此刻正在玄铁刀上缓缓渗血。
刚出城三里,李承业却突然叫停队伍。他亲手掀开楠木棺材,将李修远的尸体拖出来裹进草席。
丢到断魂崖去。少年漫不经心地对两个心腹吩咐,脸上的泪痕早已干透。
山涧里的雾气像冤魂的叹息,缠绕在嶙峋的乱石之间。流浪汉踩着潮湿的苔藓蹲下身,玄铁刀在他手中泛着幽幽的青光。几只野狗龇着带血的牙退到阴影里,发出不甘的呜咽。
李大人,别来无恙啊。他伸手拂去尸体面颊上的枯叶。李修远半边脸已经露出白骨,剩下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像是被什么毒素侵蚀过。最触目惊心的是胸腔——肋骨间卡着几颗黏连在一起的饴糖,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刀尖挑开残破的衣襟,露出腰间一块玉佩。这是当年李修远高中武状元时御赐的祥云佩,此刻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流浪汉用指甲刮了刮玉佩表面,刮下一层细密的糖霜。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忽然冷笑,祥瑞之命,却拿来养了只食魂的伥鬼。
哎,那孩子是来跟你讨债的啊……怎么就不听呢……
山风骤停。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一具残缺的尸体,一把生锈的玄铁宝刀,和满地突然成熟的桂花。
远处官道上,隐约传来新科武状元游街的锣鼓声。
8 全文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