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着从窗户缝隙钻进来,76岁的吴知秋蜷缩在养老院的铁架床上,单薄的被子无法抵御腊月的严寒。她咳嗽了几声,喉咙里泛起血腥味,却没有人递来一杯温水。
李宝树的母亲?他今年只来交过一次费用,说下次发了奖金就来看您。养老院护工的话犹在耳边。
吴知秋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苦笑。奖金?她的小儿子什么时候有过正经工作?上个月大女儿秀娟偷偷来看她,说宝树又输掉了两万块钱。
妈,您别怪我,我婆家那边...秀娟欲言又止的模样刺痛了她的心。
吴知秋闭上眼睛,回忆如走马灯般闪现。她这一生,为丈夫活,为儿女活,唯独没有为自己活过。偏心小儿子,忽视大儿子和女儿,到头来换得什么?丈夫走了十年,儿女各自成家,留她一个人在这冰冷的房间里等死。
呼吸越来越困难,吴知秋感到生命正在流逝。也好,这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妈!您别生气,宝树他还小不懂事!
尖锐的女声刺入耳膜,吴知秋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抬手遮挡。等等,她的手...这布满老茧却有力健康的手,绝不是她风烛残年时枯枝般的手臂!
老太太气糊涂了?又一个声音响起。
吴知秋环顾四周,惊愕地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农家小院里,面前是三十出头的大儿媳王淑芬,旁边站着满脸不服气的小儿子宝树——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
我...这是...吴知秋声音颤抖,低头看见自己健康的身体,穿着那件记忆中的藏蓝色棉袄。
妈,不就是拿了家里五十块钱吗?等我工作了一定还您!宝树撇着嘴,眼神飘忽不定。
五十块钱?吴知秋突然想起这一幕。1980年春天,宝树偷钱去买手表,被她发现后引发家庭大战。这是她溺爱小儿子的开端,也是家庭矛盾的起点!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吴知秋抬手就给了宝树一记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震惊了所有人,包括吴知秋自己。前世她连重话都不舍得对宝树说,如今却...
妈?宝树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五十块钱是你爸两个月的退休金!吴知秋声音异常冷静,立刻把手表退掉,钱拿回来,少一分我就去派出所报案。
王淑芬倒吸一口冷气:妈,您说真的?那可是宝树啊!
吴知秋冷冷扫了大儿媳一眼:怎么,你也参与偷钱了?
我没有!王淑芬慌忙摆手,我就是觉得...宝树毕竟是您最疼的儿子...
从今天起,我最疼的是钱。吴知秋转身往屋里走,双腿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晚饭前我要见到那五十块钱,否则后果自负。
走进堂屋,吴知秋直奔墙上的老镜子。镜中的女人四十多岁模样,眼角虽有皱纹,但眼神锐利,头发乌黑,正是她中年时期的模样。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倒抽冷气。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1980年!
吴知秋跌坐在椅子上,心脏狂跳。上辈子她就是从这里开始走错路的——原谅了宝树的偷窃行为,导致他越来越肆无忌惮,最终败光家产。对大儿子宝林严苛,对女儿秀娟忽视,结果晚年无人问津。
重活一次...吴知秋喃喃自语,眼中渐渐燃起火焰,这一世,我绝不再为这些白眼狼牺牲自己!
她翻出家里的账本,仔细核对。丈夫李满仓的退休金是家里唯一稳定收入,大儿子宝林在公社开拖拉机,收入微薄还要养家;女儿秀娟去年嫁到邻村,很少回娘家;小儿子宝树高中毕业在家闲晃,整天游手好闲。
前世她心疼宝树年纪小,任由他啃老,结果养出个赌鬼。这一世...
妈...宝树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表...我退掉了,这是四十八块三毛钱,商店扣了点折旧费...
吴知秋接过钱数了数,冷冷道:剩下的一块七毛从你下个月生活费里扣。
宝树瞪大眼睛:生活费?什么生活费?
从明天起,你要么下地干活挣工分,要么去县城找工作。吴知秋面无表情,家里不养闲人。
妈!您怎么了?宝树突然跪下来抱住她的腿,我是您最爱的宝树啊!是不是大嫂跟您说了什么?
若是从前,看到小儿子这般模样,吴知秋早就心软了。但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前世宝树拿走她最后养老钱时的嘴脸:老不死的,早点入土为安吧!
滚出去。吴知秋一脚踢开他,晚饭前把院子里的柴劈了,否则别想吃饭。
宝树呆若木鸡,不敢相信一向溺爱他的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
傍晚,李满仓从村委开会回来,一进门就察觉家里气氛不对。
怎么了这是?他放下公文包,看向闷头劈柴的小儿子,宝树惹你妈生气了?
吴知秋端上饭菜,平静地说:他偷了五十块钱买手表,我让他退掉了。
李满仓惊讶地挑眉:你居然让退掉?以往妻子最护着小儿子,今天怎么转性了?
从今往后,咱们家的钱谁也不能乱动。吴知秋给丈夫盛了碗粥,我打算做点小买卖。
什么?李满仓差点被粥呛到,你一个妇道人家做什么买卖?
吴知秋笑而不语。上辈子她就是太听丈夫的话,一辈子围着灶台转,最后落得那般下场。这一世,她要换个活法。
夜深人静,吴知秋躺在熟悉的土炕上,听着丈夫的鼾声,思绪万千。她重生了,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不管多么困难,她都要抓住改革开放的春风,闯出一番事业,绝不再做那个为儿女操劳一生却被抛弃的老太太。
窗外,月光洒在院子里,照亮了那堆被宝树胡乱劈开的柴火。吴知秋嘴角微微上扬——这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天刚蒙蒙亮,吴知秋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生怕吵醒身旁还在酣睡的李满仓。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清晨带着泥土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重活了一次。
厨房里,吴知秋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在脑中盘算着。前世她活到七十六岁,亲眼见证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变。那些敢于下海经商的人,后来都过上了好日子。而她家,因为守着几亩地和丈夫那点退休金,日子越过越紧巴,最后连她的养老钱都被儿女们掏空了。
这一世,我绝不能重蹈覆辙。吴知秋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火苗噼啪作响,映红了她坚毅的面庞。
早饭过后,李满仓照例去村委上班,宝树被她打发去自留地除草,大儿子宝林一早就去公社开拖拉机了。吴知秋把大儿媳王淑芬支去河边洗衣服,自己则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的钱和票证都找了出来。
堂屋的八仙桌上,吴知秋将家里的积蓄一张张摊开清点。越数心越凉——全家积蓄竟然只有一百八十七元五角三分!还有几张快要过期的布票和粮票。她清楚地记得,前世就是这一年冬天,李满仓肺病发作,家里拿不出钱买好药,只能抓些便宜中药应付,结果落下病根,不到六十岁就走了。
钱都去哪儿了?吴知秋皱眉翻看自己记的账本。账面上每个月都有结余,可实际钱却对不上号。
她翻开账本最后一页,在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大儿子宝林上个月从家里拿了五十元,写着暂借二字。吴知秋冷笑一声,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这笔借款,更别说还钱了。
正琢磨着,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吴知秋迅速把钱和账本收进抽屉,刚转身就见王淑芬端着洗衣盆走了进来。
妈,衣服我都晾好了。王淑芬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睛却不住地往抽屉方向瞟。
吴知秋不动声色地挡住抽屉:辛苦了,去歇着吧。
妈,那个...王淑芬欲言又止,宝林让我跟您说,他那个月借的五十块钱,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
吴知秋心头一震,面上却不显:嗯,我知道了。
等王淑芬回了自己屋,吴知秋立刻翻出往期账本仔细查看。这一查不要紧,她发现几乎每个月都有类似的借款,少则十元,多则五十,全是宝林拿走的。前世她大字不识几个,账本都是让宝林帮着记的,自然发现不了猫腻。
好个大孝子!吴知秋气得手发抖。她记得宝林的岳父家是邻村出了名的困难户,三个儿子都是懒汉,八成这钱都补贴那边去了。
中午,吴知秋借口去自留地摘菜,绕道去了趟二女儿秀娟嫁的村子。远远看见秀娟背着孩子在河边洗衣服,寒冬腊月,双手冻得通红,却还穿着单薄的棉袄。
秀娟!吴知秋喊了一声。
秀娟抬头看见母亲,眼圈立刻红了:妈...您怎么来了?
走近了吴知秋才发现,女儿眼角有块淤青,虽然用头发遮着,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这伤怎么回事?吴知秋声音陡然提高。
秀娟慌忙摇头:不小心撞门上了...妈,我挺好的,您别担心。
吴知秋心头火起。前世她听说女儿在婆家受气,却总劝她忍忍,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结果秀娟越来越懦弱,连丈夫出轨都不敢吭声,最后郁郁而终。
放屁!吴知秋一把拉过女儿的手,是不是刘建军那王八蛋打的?
秀娟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却还是摇头:妈,真不是...您快回去吧,让人看见不好...
吴知秋强压怒火,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给女儿:拿着,给自己和孩子买点吃的穿的。记住,娘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回村的路上,吴知秋越想越气。前世她偏心小儿子,忽视大儿子和女儿,结果三个孩子没一个过得好的。这一世,她得想办法改变这一切。
刚进村,就见一群村民围在村委会门口议论纷纷。吴知秋凑近一听,原来是公社要解散的消息传开了。
这可咋整啊?地都要分到户,以后吃啥喝啥?张婶愁眉苦脸地说。
听说安徽那边早就包产到户了,收成好着呢!村里会计叼着烟说。
哼,那是资本主义尾巴!老支书气得直跺脚,咱们坚决不能走那条路!
吴知秋默默退了出来。她记得清楚,再过不到一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就会在全国推行。前世她家因为不敢承包更多土地,只能守着那点口粮田过苦日子。而村里胆大的几户,承包了鱼塘和果园,没几年就成了万元户。
回到家,李满仓正坐在堂屋里抽烟,脸色阴沉。吴知秋知道丈夫是在为公社解散的事发愁,试探着问:满仓,要是真分田到户了,咱家要不要多包几亩地?
你懂什么!李满仓猛拍桌子,那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我是老党员,绝不能干这种事!
吴知秋没吭声。她知道丈夫思想保守,前世就是因为他坚决反对,家里错过了最早发家致富的机会。
晚上躺在床上,吴知秋辗转反侧。靠种地发家太慢,何况有丈夫阻挠。做生意倒是来钱快,但本钱从哪来?而且政策还不明朗,万一被抓到投机倒把...
想什么呢?翻来覆去的。李满仓嘟囔道。
吴知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满仓,我想去县城做点小买卖...
什么?李满仓一骨碌坐起来,你疯了?我是村干部家属,你去摆地摊,我脸往哪搁?
可家里钱不够用啊。吴知秋据理力争,宝林结婚欠的债还没还清,秀娟在婆家过得不好,宝树又到了说亲的年纪...
那也不能丢人现眼!李满仓斩钉截铁,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吴知秋不再说话。前世她就因为丈夫这句话,放弃了多少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这一世,她不能再被这种思想束缚了。
第二天一早,邻居张婶来借粮,吴知秋多舀了半碗玉米面给她。张婶感激不尽,压低声音说:知秋啊,听说县城西关那边有人偷偷摆摊卖东西,一天能挣好几块呢!
吴知秋心头一跳:卖些什么?
自家做的吃食、手工鞋垫什么的。张婶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我娘家侄女上周去卖了一篮子鸡蛋,换了五块钱!不过可得躲着市管会,被抓到要没收东西还要罚款。
送走张婶,吴知秋心里有了主意。她厨艺不错,尤其擅长做酱菜和腌菜。前世邻居们都说她做的酱黄瓜比县里副食店卖的还好吃。
下午,吴知秋找出家里剩下的最后几斤黄瓜和辣椒,开始动手做酱菜。王淑芬见状,奇怪地问:妈,现在做酱菜是不是太早了?还没到季节呢。
我做来卖的。吴知秋头也不抬地说。
王淑芬惊得张大嘴:卖?去哪儿卖?爸知道吗?
吴知秋停下手中的活,直视儿媳:你爸不需要知道。你要是说出去,我就告诉宝林,他这些年'借'的钱都去哪儿了。
王淑芬脸色刷地白了,慌忙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三天后,吴知秋的第一批酱菜做好了。她趁李满仓去乡里开会,偷偷装了两坛子,用布包好放进竹篮,搭村里驴车去了县城。
西关市场比想象中热闹,虽然没人明目张胆摆摊,但不少挎着篮子的人来回走动,遇到有意向的顾客就悄悄掀开篮子一角展示商品。
吴知秋学他们的样子,在市场边缘走动。很快,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妇女叫住了她:大姐,篮子里装的什么?
自家做的酱黄瓜和辣酱。吴知秋掀开布角给她看。
妇女闻了闻,眼睛一亮:闻着挺香,怎么卖?
酱黄瓜一毛五一斤,辣酱两毛。吴知秋早就打听过行情,定价比副食店便宜五分钱。
各来两斤。妇女爽快地掏出七毛钱,要是好吃,我下次还找你买。
开张顺利,吴知秋信心大增。不到两小时,两坛酱菜就卖完了,净赚三块二毛钱。这相当于李满仓退休金的十分之一了!
正当她准备回家时,市场突然骚动起来。
市管会来了!快跑!
人群四散奔逃。吴知秋心头一紧,挎着空篮子快步钻进旁边的小巷。拐了几个弯,确认没人追来,她才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回村的路上,吴知秋摸着兜里皱巴巴的钞票,心里既兴奋又忐忑。这只是开始,她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充满风险的路,但为了不再重复前世的悲剧,她必须坚持下去。
驴车晃晃悠悠地驶过田间小路,远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吴知秋望着这熟悉的景象,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会因为贫穷而互相算计、亲情淡漠。
至于李满仓的反对...吴知秋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实在不行,她就学村里那些精明的小媳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反正这一回,她绝不会再做那个任劳任怨、逆来顺受的老好人了。
第三章
天还没亮,吴知秋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她摸黑穿好衣服,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李满仓,悄悄从炕席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她这半个月卖酱菜攒下的二十三块六毛钱私房钱。
厨房里,吴知秋点亮煤油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她连夜准备的六坛酱菜。两坛酱黄瓜,两坛辣白菜,还有两坛新尝试的蒜蓉辣椒酱。这些是她今天准备带到县城去卖的货。
妈,您又偷偷做酱菜啊?
吴知秋手一抖,差点打翻油灯。回头看见大儿媳王淑芬站在厨房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酱菜坛子。
小声点。吴知秋皱眉,你想把全家都吵醒吗?
王淑芬撇撇嘴:爸要是知道了...
他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吴知秋冷笑,宝林偷拿家里钱的事,我可还没跟他算账呢。
王淑芬脸色一变,立刻闭了嘴。吴知秋心中暗叹,前世她怎么就没发现大儿媳这么怕这事曝光?看来宝林拿钱补贴岳父家的事,王淑芬也脱不了干系。
去给我烧锅热水。吴知秋命令道,再煮几个鸡蛋,我带着路上吃。
趁着王淑芬忙碌的工夫,吴知秋把酱菜坛子小心地装进竹篮,用旧衣服垫好防止碰撞。这些坛子要是碎了,她半个月的心血就白费了。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吴知秋就挎着沉重的篮子出了门。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凉意从脚底一直窜到脊背。村口,赶驴车的老张头已经等着了。
李婶子,又去县城啊?老张头笑眯眯地接过篮子放在车上,这次带的啥好东西?
自家做的酱菜。吴知秋爬上驴车,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张叔,听说你闺女要出嫁了?
老张头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女儿的婚事,再没打听吴知秋的篮子。吴知秋暗自松了口气。虽然老张头人不错,但她做买卖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驴车晃晃悠悠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县城西关。这里比上次来更热闹了,虽然还是没人敢明目张胆摆摊,但挎着篮子走动叫卖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吴知秋选了个靠近国营饭店的角落站定。这里人流量大,而且来吃饭的多少有点闲钱,舍得买点小菜佐餐。
大姐,你这酱菜怎么卖?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凑过来问。
吴知秋掀开篮子一角:酱黄瓜一毛五,辣白菜两毛,蒜蓉辣椒酱两毛五。
哟,新品种啊。男子指着辣椒酱,能尝尝吗?
吴知秋早有准备,掏出一个小木勺和几片准备好的薄面饼:您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男子挖了一小勺辣椒酱抹在面饼上,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够味!给我来两斤。我们厂里那食堂菜淡得跟水似的,正好下饭。
开张顺利,吴知秋心情大好。不到一小时,就卖出了三坛酱菜。她正盘算着今天能赚多少钱,突然听见一阵骚动。
市管会来了!快跑!
人群瞬间乱作一团。吴知秋心头一紧,急忙挎起篮子想躲,却被慌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一坛酱黄瓜掉在地上,啪地摔碎了,酱汁和黄瓜撒了一地。
站住!不许跑!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从街口冲过来。
吴知秋顾不得心疼,拎着剩下的坛子就往小巷里钻。她记得上次来踩点时发现的一条小路,能绕到另一条街上。
刚拐进巷子,吴知秋就和一个瘦弱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哎哟!
对方跌坐在地,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挎着的破布包掉在地上,几本旧书散落出来。
对不起,我...吴知秋刚要道歉,突然愣住了。这张脸她认识——是杨老师!前世她重病时,在县医院遇到过这位退休教师,当时杨老师看她可怜,偷偷塞给她五十块钱买药。
您没事吧?吴知秋赶紧放下篮子,扶起对方。
杨老师摇摇头,手却按着腹部,脸色苍白: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吴知秋这才注意到杨老师瘦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她捡起地上的书,发现是几本旧教材和一本病历。
您生病了?吴知秋翻开病历,上面写着营养不良,建议住院治疗。
杨老师虚弱地笑了笑:老毛病了...主要是家里那位...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吴知秋二话不说,搀着杨老师坐到巷子口的石阶上,从篮子里掏出一张饼和一小罐辣白菜:您先吃点东西。
杨老师推辞不过,勉强吃了半张饼,气色好了些。交谈中吴知秋得知,杨老师的丈夫得了重病,县医院治不了,得去省城大医院,可家里根本拿不出钱。杨老师只好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连自己的口粮都省给丈夫吃。
我今天来是想把这些教材卖了...杨老师抚摸着破旧的课本,可书店只肯按废纸价收...
吴知秋看着杨老师枯瘦的手指,想起前世自己躺在病床上时,就是这双手悄悄塞给她救命钱。她鼻子一酸,从怀里掏出今天卖酱菜的钱,数出十块钱塞给杨老师。
这...这我不能要!杨老师慌忙推拒。
就当是我借您的。吴知秋硬塞进她手里,您丈夫的病耽误不得。
杨老师泪眼婆娑:大姐,您贵姓?住在哪?这钱我一定还...
我叫吴知秋,李家村的。吴知秋帮她把书装好,钱的事不急,您先把家人照顾好。
两人正说着,巷子口传来脚步声。吴知秋警觉地回头,发现是刚才那个买辣椒酱的工人,带着两个同伴找了过来。
大姐,原来您在这儿!工人松了口气,我们找了半天,就想再买点您的辣椒酱,太好吃了!
吴知秋这才放下警惕,把剩下的两坛酱菜卖给了他们。工人临走时还特意说:我是县医院后勤科的老赵,您下次来直接到医院后门找我,我们食堂正缺这样下饭的小菜。
送走工人,吴知秋帮杨老师叫了辆三轮车,付了车钱送她回家。临别时,杨老师紧紧握着她的手:吴大姐,您的大恩大德,我杨雪梅这辈子都不会忘。
看着三轮车远去的背影,吴知秋心中感慨万千。前世受人恩惠,今生有机会报答,这大概就是重生的意义之一吧。
回村的路上,吴知秋盘算着今天的得失。虽然摔了一坛酱菜,损失了约莫两块钱,但认识了县医院的后勤科长,这可是条稳定的销路。更重要的是,她找到了杨老师——前世为数不多给过她温暖的人。
驴车刚进村,吴知秋就看见小儿子宝树蹲在村口大槐树下,百无聊赖地扔石子玩。看见母亲回来,宝树立刻蹦起来迎上前。
妈!您可算回来了!宝树殷勤地接过篮子,我帮您拿。
吴知秋任由他接过空篮子,不动声色地问:你在这儿等我?有事?
宝树搓着手,露出讨好的笑容:妈,我看上供销社新来的那双回力鞋了...才十二块钱...
吴知秋心里冷笑。前世就是这样,宝树变着法子从她这里要钱,买了新鞋穿不了几天就嫌旧,转头又要新的。
想要鞋?吴知秋停下脚步,自己去挣钱买。
宝树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我才十八岁,去哪挣钱啊?
村东头砖窑不是在招工吗?吴知秋继续往前走,一天八毛钱,干半个月就够了。
搬砖?!宝树声音都变了,那多累啊!妈,我可是您最疼的小儿子...
吴知秋猛地转身,盯着宝树的眼睛:听着,从今天起,想要什么就自己挣钱买。家里不会再白给你一分钱。
宝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竟带着哭腔说:妈,您是不是不爱我了?自从那天我拿了五十块钱,您就变了...
看着儿子委屈的样子,吴知秋有一瞬间的心软,但随即想起前世宝树败光家产后对她恶语相向的场景,心又硬了起来。
爱不是用钱衡量的。吴知秋平静地说,你要是真懂事,就该学着自立。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去,留下宝树站在原地发愣。
晚饭时,李满仓问起吴知秋今天去哪了,她随口说去邻村看秀娟了。宝树在一旁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敢揭穿母亲的谎言。吴知秋心中暗喜,看来上次那巴掌确实让这小子长记性了。
夜深人静,吴知秋躺在炕上,听着丈夫的鼾声,思绪万千。今天虽然遇到了市管会的惊险,但总体还算顺利。最重要的是,她找到了杨老师,还搭上了县医院的线。如果能把医院的供应拿下,那可是笔稳定的收入。
想到这里,吴知秋悄悄爬起来,从柜子深处摸出一个小本子,借着月光记录今天的收支。这个秘密账本她藏得很严实,连精明的王淑芬都没发现。
酱黄瓜两坛,收入三块;辣白菜一坛半,收入三块;蒜蓉辣椒酱两坛,收入五块...吴知秋小声念叨着,摔碎一坛,损失约两块钱;给杨老师十块;车费五毛...
算下来今天不但没赚,反而亏了。但吴知秋并不后悔给杨老师钱。她永远记得前世自己病重时,那五十块钱意味着什么。
合上账本,吴知秋望向窗外的月亮。明天她要多做些酱菜,特别是蒜蓉辣椒酱,看来很受欢迎。还得想办法弄些更好的容器,老用坛子太容易碎了。
想着想着,吴知秋渐渐进入梦乡。梦里,她看见自己开了一家小店,杨老师在柜台后招呼客人,秀娟带着外孙来帮忙,连宝树都穿着整齐的工作服在搬运货物...
一阵夜风吹来,吴知秋在梦中微笑起来。这个梦,这一世一定要让它成真。
第四章
啪!
李满仓的大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碗跳了起来,褐色的茶水溅在吴知秋刚记好的账本上。
你还要不要脸了?李满仓脸色铁青,脖子上青筋暴起,一个妇道人家,整天往县城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知道村里人都怎么说吗?
吴知秋慢条斯理地用抹布擦干账本上的茶水,眼皮都没抬一下:怎么说?
说我家婆娘在外面勾搭野男人!李满仓几乎是吼了出来,说我家教不严,放纵媳妇抛头露面!
厨房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吴知秋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王淑芬在偷听。这半个月来,她每次去县城卖酱菜回来,家里气氛就紧张一分。显然,有人在她背后嚼舌根。
谁看见我勾搭野男人了?吴知秋冷笑,让他站出来当面对质。
李满仓被噎住了,支吾了一下才说:反正...反正风言风语不好听!从今天起,你不准再去县城卖东西!
吴知秋合上账本,直视丈夫的眼睛:我去卖自家做的酱菜,一不偷二不抢,挣的都是干净钱。家里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宝林结婚欠的债还没还清,秀娟在婆家受气,宝树整天游手好闲...不想法子挣钱,日子怎么过?
我就是饿死,也不能让老婆出去丢人现眼!李满仓梗着脖子,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你知道现在什么形势吗?投机倒把是要坐牢的!你想害全家跟你一起倒霉?
吴知秋深吸一口气。前世她就是被丈夫这番话说服的,结果呢?穷了一辈子,到老连看病的钱都没有。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我的事不用你管。吴知秋站起身,钱是我挣的,我爱怎么花怎么花。
李满仓暴跳如雷:反了你了!我是你男人,这个家我说了算!
那你把宝林这些年'借'的钱要回来啊!吴知秋反唇相讥,一共二百八十五块,白纸黑字记着呢!
李满仓愣住了:什么钱?
吴知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啪地摔在桌上:你宝贝大儿子干的好事!每月从家里偷钱补贴他岳父家,你管过吗?
堂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躲在厨房偷听的王淑芬脚下一滑,差点摔出来。
李满仓翻开账本,脸色越来越难看。半晌,他抬起头,语气软了几分:这事我会说宝林...但你卖酱菜的事,真的不行...
不行也得行。吴知秋斩钉截铁,明天我还要去县城,县医院后勤科的老赵订了二十斤辣白菜。
李满仓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你非要去是吧?好!去了就别回来!
随你便。吴知秋转身进了里屋,砰地关上门。
门外,李满仓气得直跺脚,把宝林叫来狠狠骂了一顿。王淑芬躲在房里不敢出声,宝树则悄悄溜到母亲门前,小声说:妈,我支持您...
吴知秋隔着门板冷笑。这小崽子,八成是惦记着她挣的钱呢。
第二天天没亮,吴知秋就背着装满酱菜的竹篓出了门。临走前,她看了眼熟睡的李满仓,心里五味杂陈。三十年的夫妻,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这一世,她必须硬起心肠。
县城的清晨比村里热闹多了。吴知秋按照约定来到县医院后门,老赵早就等在那里。
李婶子,您可算来了!老赵搓着手迎上来,上次那批辣白菜,我们院长吃了都说好,特意嘱咐多订点!
吴知秋放下竹篓,掀开盖布:二十斤,按您说的,每斤便宜五分钱。
老赵爽快地付了三块钱,又压低声音说:李婶子,我们医院工会下周要搞活动,需要采购一批小礼品。您要是有门路,可以准备点物美价廉的日用品,像毛巾、肥皂什么的...
吴知秋心头一动。这是个好机会,但她手头没有这类货源。正琢磨着,突然听见医院围墙外一阵喧哗。
纺织厂处理残次布啦!一匹只要十五块!
残次布?吴知秋眼睛一亮。她谢过老赵,匆匆往喧闹处走去。
县纺织厂后门围着一大群人,几个工人正从厂里搬出一捆捆布匹。吴知秋挤到前面,看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吆喝:内部处理残次品,每人限购两匹!
吴知秋仔细查看那些布匹。所谓的残次不过是有些跳线或染色不均,根本不影响使用。这种布在供销社至少要卖三十块一匹,现在半价就能买到!
她摸了摸怀里的钱——这半个月卖酱菜攒了四十二块钱,加上之前的一点积蓄,总共五十七块。买三匹布要四十五块,还剩十二块做本钱...
大姐,买不买?不买让让!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
吴知秋一咬牙:买!我要三匹!
说了每人限购两匹!干部皱眉。
吴知秋灵机一动,指着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老太太:大娘,帮我买一匹,我给你一块钱辛苦费。
老太太欣然同意。就这样,吴知秋用四十六块钱买到了三匹布——一匹藏青色咔叽布,一匹碎花棉布,还有一匹白色细布。
布匹沉重,吴知秋一个人扛不动,只好雇了辆三轮车拉到西关市场。她刚把布摊开,就引来不少人询问。
这布怎么卖?一个中年妇女摸着碎花布问。
吴知秋快速盘算着:二十五块一匹。
便宜点吧,这花色都不均匀。
大姐,这可是正经纺织厂的布,供销社卖三十呢!吴知秋抖开布匹,您看,就一点点跳线,做衣服完全看不出来。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三匹布最终以六十八块钱卖出。不到两小时,吴知秋净赚二十二块,比卖一个月酱菜挣得还多!
摸着鼓起来的钱包,吴知秋心里有了主意。她找到市场角落一个常年倒腾票证的二道贩子,递上一支烟:兄弟,打听个事。纺织厂这种处理布,多久有一次?
二道贩子接过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嫂子也想吃这碗饭?
就是随便问问。吴知秋故作轻松。
每月月底清仓一次。二道贩子压低声音,不过得有熟人才能提前知道消息。我表弟在厂里上班,要不...介绍给你认识?
吴知秋会意,掏出两块钱塞过去:那就麻烦兄弟了。
傍晚,吴知秋没有回村。她用赚来的钱在县城小旅馆开了间房,八毛钱一晚,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她仔细盘算着今天的收获。
倒卖布匹利润丰厚,但风险也大。一是需要本钱,二是得有可靠的消息来源。今天运气好碰上了,下次就不一定了。而且李满仓那边...
想到丈夫,吴知秋心里一阵烦闷。结婚三十年,第一次离家出走,说不忐忑是假的。但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回头。这一世,她必须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钱,再也不能像前世那样仰人鼻息。
第二天一早,吴知秋就去了县医院送货。老赵见她来了,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边:李婶子,工会采购的事有眉目了吗?
吴知秋苦笑:我正想跟您说呢,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货源...
老赵眨眨眼:我有个堂弟在百货公司仓库上班,听说他们月底要清一批积压的毛巾和肥皂,价格便宜。您要有兴趣,我可以帮您引荐。
吴知秋大喜:那可太好了!
离开医院,吴知秋决定在县城多留几天,一方面联系百货公司的货源,另一方面也想冷静一下,想想怎么处理和李满仓的关系。
三天后,当吴知秋带着一百多块钱利润和几条新毛巾回到村里时,迎接她的是冰锅冷灶和丈夫阴沉的脸。
还知道回来?李满仓坐在堂屋,面前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
吴知秋没接话,径直走进里屋,发现柜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她藏在炕洞里的钱匣子不见了。
你翻我东西?吴知秋冲回堂屋,声音都变了调。
李满仓冷笑:我是你男人,这个家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就为了这几个臭钱,你连脸都不要了?
吴知秋气得浑身发抖。那是她起早贪黑、担惊受怕挣来的血汗钱,在他眼里却成了臭钱!
钱呢?吴知秋强压怒火,我一共攒了八十三块六毛,这里连一半都不到!
剩下的我收起来了。李满仓理直气壮,省得你再去丢人现眼!
吴知秋死死盯着丈夫,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可怕。前世她一直以为李满仓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现在才看清他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有多严重。
把钱还给我。吴知秋一字一顿地说。
休想!
吴知秋没再废话,转身进了厨房。王淑芬正在灶台前忙活,见婆婆进来,眼神闪烁:妈,您回来啦...饭马上好...
吴知秋没理她,直接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回到堂屋,当着李满仓的面,哗啦一下泼在了炕上。
你疯啦?!李满仓跳起来抢救被淋湿的被褥。
吴知秋趁机掀开炕席,从下面的暗格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幸好她还藏了一手,这里还有四十块钱应急钱。
从今往后,我的钱我自己管。吴知秋把布包塞进贴身的衣袋,你愿意过就过,不愿意过就拉倒!
李满仓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妻子会如此强硬。趁他愣神的工夫,吴知秋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有本事别回来!李满仓在身后怒吼。
吴知秋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她知道,这一走,再回来时这个家的天就要变了。
村口,吴知秋遇见了挑水回来的张婶。
知秋啊,这是去哪儿?张婶好奇地问。
去县城住几天。吴知秋勉强笑笑,张婶,麻烦您跟秀娟说一声,让她有空来县城找我,我有事跟她说。
离开村子,吴知秋长长舒了口气。这次冲突迟早要来,早来早好。前世她忍了一辈子,换来的不过是儿女的嫌弃和晚景凄凉。这一世,她宁可现在撕破脸,也要活出个人样来。
至于李满仓...如果他始终不能接受她的改变,那这段婚姻也没有维持的必要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起,吴知秋隐约感觉到,这个国家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驴车上,吴知秋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钱,心里盘算着明天的计划。先去百货公司联系老赵的堂弟,看看积压货的情况;再去趟纺织厂,找那个二道贩子的表弟搭上线...
车轮碾过黄土路,扬起一阵灰尘。吴知秋望着远处县城的轮廓,眼神坚定。这条路,她一定要走下去。
第五章
县医院后门的小巷里,吴知秋和杨老师蹲在地上,仔细检查刚买来的五个大陶缸。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缸壁上,映出两人专注的侧脸。
这个有点裂纹。杨老师指着第二个缸子底部,装酱菜怕是不行,会漏。
吴知秋点点头,转向卖缸的老汉:老板,这个便宜点,三块钱。
哎哟大姐,这可是上好的陶缸,最少四块五!老汉拍着缸壁,震得裂纹处簌簌掉渣。
杨老师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国营陶器厂的新缸才五块钱一个,您这二手货还有裂纹...
最终,五个缸以二十块钱成交,老汉还搭送了两个小坛子。吴知秋满意地付了钱,和杨老师一人扛起一个缸往租来的小平房走。
这是吴知秋离家半个月后的事了。她在县城西关租了间民房,月租五块钱,既是住处,也是她和杨老师合伙开的食品加工坊。说是加工坊,其实就是一间二十平米的平房,外加一个小院子。但对吴知秋来说,这已经是迈向梦想的一大步。
吴姐,你说供销社会要咱们的货吗?杨老师有些担忧地问。她丈夫的病在省城医院治疗后好转不少,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急需收入来源。
放心。吴知秋把缸放在院子里,擦了把汗,我打听过了,县供销社主任老周爱吃辣,咱们的特辣酱正好对他胃口。
两人正说着,院门被推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怯生生地探头:妈...
秀娟?吴知秋惊讶地放下手中的活,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秀娟眼圈一红,快步走进来扑进母亲怀里:妈,我...我过不下去了...她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青紫的淤痕。
吴知秋倒吸一口冷气,拉过女儿仔细查看。秀娟不仅手臂有伤,脖子上也有掐痕,嘴角还破了皮。
刘建军打的?吴知秋声音冷得像冰。
秀娟抽泣着点头:他...他喝醉了,说我在娘家丢人现眼...说您不守妇道...
吴知秋气得浑身发抖。前世秀娟也经常挨打,但她总是劝女儿忍忍,说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结果呢?女儿才四十出头就郁郁而终!
杨老师,麻烦你照顾下秀娟。吴知秋脱下围裙,眼神凌厉,我回趟村里。
吴姐,你别冲动...杨老师担忧地说。
吴知秋冷笑:放心,我很冷静。
一个小时后,吴知秋回到了李家村。正是午饭时间,李满仓和宝林、宝树都在家吃饭,见她突然回来,都愣住了。
宝林,宝树,跟我走一趟。吴知秋径直说道。
李满仓放下碗筷:你一走半个月,回来就...
刘建军把秀娟打得浑身是伤。吴知秋打断丈夫,我现在要去刘家村,你们谁跟我去?
宝树立刻跳起来:我去!妈的,敢打我姐!
宝林犹豫地看了眼妻子王淑芬,后者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
宝林?吴知秋盯着大儿子,你妹妹被欺负了,你去不去?
李满仓重重拍桌:胡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夫妻吵架哪有娘家插手的道理!
吴知秋冷笑一声:行,宝树跟我走。宝林,你就继续当你的'孝子'吧!
宝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推开妻子的手站了起来:我...我也去。
刘家村离李家村有七八里路。吴知秋带着两个儿子风风火火地赶到时,刘建军正在自家院子里喝酒,旁边还坐着两个狐朋狗友。
刘建军!吴知秋一脚踹开院门。
刘建军醉眼朦胧地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宝树已经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王八蛋!敢打我姐!
刘建军的朋友想上前帮忙,被宝林拦住。别看宝林平时蔫了吧唧的,到底是开拖拉机的,力气不小,一把就将两人推开了。
妈...妈您怎么来了...刘建军酒醒了大半,结结巴巴地说。
吴知秋上前,二话不说给了他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是替你爹妈教育你!
啪!反手又是一记:这一巴掌,是替秀娟打的!
刘建军想反抗,被宝树死死按着。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岳母,我...我错了...刘建军见势不妙,赶紧认怂,我喝多了,一时糊涂...
喝多了?吴知秋冷笑,那你现在清醒了吗?
清醒了清醒了!
好。吴知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打秀娟,不再限制她回娘家,每月工资上交一半给她保管。如果违反,自愿离婚并赔偿五百块钱。
刘建军瞪大眼睛:这...这也太...
不写是吧?吴知秋转向宝林,去公社找王书记,就说他外甥刘建军酗酒打老婆,还搞投机倒把,上个月私卖公社化肥...
我写!我写!刘建军脸都吓白了。他在公社当会计,这要是捅出去,工作就没了。
在邻居们的见证下,刘建军哆哆嗦嗦地写下了保证书,还按了手印。吴知秋把保证书收好,冷冷地说:秀娟在我那儿住几天,什么时候你亲自来道歉,什么时候她回来。
离开刘家,宝树兴奋地说:妈,您太厉害了!看把那小子吓的!
宝林却忧心忡忡:妈,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毕竟他们是夫妻...
过分?吴知秋停下脚步,盯着大儿子,如果王淑芬天天打你,你会不会希望有人替你出头?
宝林不说话了。
回到县城租处,秀娟见母亲和兄弟回来,又惊又喜。得知丈夫被教训还写了保证书,她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妈...谢谢您...
吴知秋搂住女儿:傻孩子,记住,娘家永远是你的后盾。以后再受委屈,一定要告诉妈!
晚上,吴知秋让宝林、宝树留下吃饭。杨老师做了几个拿手菜,秀娟也帮着打下手。饭桌上,吴知秋宣布了一个决定:我和杨老师合伙开了个食品加工坊,专门做酱菜和点心。秀娟,你要是愿意,可以留下来帮忙,每个月给你开工资。
秀娟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吴知秋笑着说,不过得等刘建军来道歉后,你再回去跟他谈。妈教你,女人要有自己的收入,腰杆才能挺直!
宝树插嘴:妈,我也想来帮忙!
吴知秋瞥了小儿子一眼:你?先去砖窑干一个月,证明自己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再说。
宝树蔫了,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饭后,宝林把吴知秋拉到一边,小声说:妈,爸他...挺想您的...您什么时候回家啊?
吴知秋叹了口气:等你爸想通了,不再干涉我做生意的时候。
宝林欲言又止,最后只说:王淑芬她...可能跟爸说了些不好的话...
吴知秋冷笑:我猜到了。你回去告诉你爸,我吴知秋行得正坐得直,不像某些人,一边偷拿家里钱补贴娘家,一边在背后嚼舌根。
宝林脸色一变,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吴知秋和杨老师开始正式生产第一批产品。除了传统的酱黄瓜、辣白菜外,她们还尝试开发了几种新口味:蒜香豆豉酱、麻辣萝卜干、五香花生米。秀娟负责洗菜切菜,动作麻利得很。
秀娟这刀工真不错。杨老师赞叹道。
吴知秋骄傲地看着女儿:那当然,我闺女从小就勤快。
中午,吴知秋带着样品去了县供销社。供销社主任老周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听说吴知秋是来谈供货的,起初很不耐烦:我们这有固定的供货渠道,不要私人做的...
吴知秋不慌不忙,打开带来的小坛子:周主任,听说您爱吃辣,尝尝我们这个特辣酱?
红亮亮的辣酱一开盖,香气扑鼻。老周抽了抽鼻子,态度缓和了些:闻着倒是挺香...
他舀了一小勺尝了尝,眼睛顿时亮了:够劲!这辣酱有点意思。
吴知秋趁机又拿出其他样品:这是我们做的五香花生米,下酒最好;这是麻辣萝卜干,配粥吃...
一小时后,吴知秋拿着供销社的第一张订单走出大门——每周供应二十斤辣酱、十五斤萝卜干、十斤花生米,价格比市场零售价低一成,但胜在量大稳定。
回到加工坊,吴知秋把好消息告诉了杨老师和秀娟。三人高兴地抱在一起,像打了胜仗一样。
妈,您真厉害!秀娟崇拜地看着母亲。
吴知秋摸摸女儿的头:这不算什么。等咱们生意做大了,妈还要开饭店、开工厂,让你和杨老师都当老板娘!
正说着,院门被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李满仓。
爸?秀娟惊讶地叫道。
李满仓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半个月不见,他看起来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发更多了。
你...你还好吗?李满仓低声问吴知秋。
吴知秋没想到丈夫会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杨老师识趣地拉着秀娟进了屋,把院子留给他们。
进屋说吧。吴知秋转身走向屋内。
李满仓跟着进了屋,四下打量着这个简陋但整洁的住处。墙角堆满了各种食材和成品,桌上摆着账本和算盘,显然生意已经初具规模。
听说...你替秀娟出头了?李满仓坐下后问道。
吴知秋给他倒了杯茶:嗯,刘建军写了保证书。
你变了。李满仓盯着茶杯,以前的你不会这样...
吴知秋沉默片刻,决定摊牌:满仓,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我的改变。但我必须这么做。上辈子...不,前半生我太软弱,太顺从,结果呢?我们穷了一辈子,儿女们也没一个过得好。
李满仓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上辈子?
吴知秋摇摇头:总之,这一世我要换个活法。我要挣钱,要让儿女们过上好日子,要让自己老有所依。你愿意支持我,咱们还是夫妻;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李满仓长久地沉默着,最后叹了口气:村里人都说...说你在县城有了相好的...
吴知秋气得笑出声来:放屁!我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那闲工夫?
我知道...是王淑芬那丫头胡说八道...李满仓羞愧地低下头,我查了账,宝林确实偷拿了不少钱...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钱?吴知秋冷冷地问。
不!李满仓猛地抬头,我是想告诉你...你想做生意就做吧,我不拦着了。但是...能不能偶尔回家看看?
看着丈夫恳切的眼神,吴知秋心软了。毕竟三十年的夫妻,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
等忙过这阵子吧。她语气缓和了些,现在订单有了,得抓紧生产。
李满仓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那个...家里自留地的菜长得不错,你要做酱菜用得着吧?
吴知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丈夫的用意——这是他变相的支持。她微微一笑:嗯,明天我让宝树回去拉一些。
送走李满仓,吴知秋站在院子里,望着湛蓝的天空,长舒一口气。家庭和事业,她都要牢牢抓在手中。这一世,绝不再做任人宰割的弱者!
第六章
这已经是第三家了!杨老师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都说没货,可昨天我还看见供销社刚进了一批新鲜辣椒。
吴知秋站在加工坊门口,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往常这个时候,院里应该堆满了当天要处理的蔬菜原料。可现在,除了角落里一小堆品相不好的萝卜,什么都没有。
不对劲。吴知秋眯起眼睛,西关市场三家菜贩同时断货,连县郊菜农都说被人预定了...这绝不是巧合。
三天前开始,她们的原料供应突然出了问题。先是常合作的菜贩说没货,接着连替代渠道也一个个断了线。眼下手里还有供销社的订单要完成,原料却没了着落。
吴姐,会不会是...杨老师欲言又止。
有人捣鬼?吴知秋冷笑,我也这么想。
正说着,秀娟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脸色煞白:妈!爸...爸晕倒了!村里人捎信来,让您赶紧回去!
吴知秋手里的账本啪嗒掉在地上。
李家村卫生所里,李满仓躺在简易病床上,脸色灰白,呼吸急促。村医老张正在给他挂点滴,见吴知秋进来,摇了摇头:老毛病又犯了,这次更严重。得去县医院拍片子,我怀疑是肺气肿加重了。
吴知秋走到床前,握住丈夫的手。才半个月不见,李满仓瘦了一圈,眼窝深陷,手背上青筋凸起。
你怎么...回来了...李满仓虚弱地问,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别说话。吴知秋替他掖了掖被角,我送你去县医院。
不...不用...李满仓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吴知秋心头一紧。前世李满仓就是肺病拖得太久,不到六十就走了。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宝林!她转头看向大儿子,去借辆拖拉机,现在就去县医院!
县医院的诊断结果比想象的更糟:肺气肿合并感染,部分肺组织纤维化,需要立即住院治疗,且必须使用进口抗生素,一个疗程就要两百多块钱。
先治!钱的事我想办法。吴知秋毫不犹豫地在治疗同意书上签了字。
交完押金,吴知秋摸出口袋里仅剩的三十块钱,眉头紧锁。这钱本来是准备买原料的,现在全搭进去了。而李满仓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后续治疗费更是个无底洞。
妈,要不...把加工坊关了吧?宝林小声提议,爸现在这样,家里需要人照顾...
吴知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关了加工坊,钱从哪来?你爸的医药费你出?
宝林不吭声了。王淑芬站在一旁,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宝林留下照顾你爸,宝树跟我回去拿换洗衣物。吴知秋安排道,秀娟先回加工坊帮杨老师照看生意。
王淑芬突然开口:妈,我帮您回去收拾吧,让宝树留下。
吴知秋盯着大儿媳看了几秒,点头同意。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回村的路上,王淑芬异常殷勤,又是搀扶又是嘘寒问暖。快到家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妈,爸这病得花不少钱吧?您那加工坊...周转得开吗?
吴知秋不动声色:怎么,你有门路?
我大哥认识县药材公司的,能弄到便宜药...王淑芬压低声音,不过...得用您那辣酱配方交换。
吴知秋脚步一顿,心头雪亮。原来如此!怪不得原料突然断了供应,敢情是冲着她的配方来的!
你大哥?吴知秋故作惊讶,他不是在农机站上班吗?怎么跟药材公司扯上关系了?
王淑芬支支吾吾:是...是我表哥...
哦~吴知秋拉长声调,那你知不知道,你表哥这几天把西关市场的辣椒都包圆了?
王淑芬脸色刷地变了:妈...我...
啪!吴知秋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王淑芬一个踉跄。
吃里扒外的东西!吴知秋声音冷得像冰,为了配方,连自己公公的病都敢利用?
王淑芬捂着脸,眼泪汪汪:妈...我不是...我就是想帮家里...
滚回去照顾你男人!吴知秋厉声道,再让我发现你搞小动作,我就把宝林偷拿家里钱的事捅到全村都知道!
看着王淑芬落荒而逃的背影,吴知秋气得手直发抖。前世她怎么就没看出大儿媳这么有心机?看来原料危机八成就是王家人在背后搞鬼!
回到家,吴知秋迅速收拾了李满仓的换洗衣物,又翻出藏在炕洞里的存折——上面有五百多块钱,是她这几个月辛苦攒下的。原本打算用来扩大加工坊,现在只能先拿来治病了。
正要出门,吴知秋瞥见墙角堆着的几袋干辣椒。那是去年自家地里种的,晒干后一直没舍得吃。她眼前一亮,立即扛起袋子放到板车上。
回到县城,吴知秋先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交了医药费,然后带着干辣椒回到加工坊。杨老师和秀娟正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堆订单发愁。
有办法了!吴知秋把干辣椒往地上一放,鲜辣椒没了,咱们就做干辣椒制品!
杨老师疑惑地问:干辣椒能做什么?
辣椒油!辣椒粉!火锅底料!吴知秋越说越兴奋,这些比鲜辣椒做的酱更耐储存,利润也更高!
说干就干。三人连夜试验,终于摸索出一套用干辣椒制作调味品的工艺。第二天一早,吴知秋带着样品去找供销社老周。
老周,尝尝我们这个新产品。吴知秋打开一瓶红艳艳的辣椒油。
老周蘸了点尝了尝,辣得直吸气:够劲!这个比辣酱更香!
不光有辣椒油,还有这个...吴知秋又拿出几个小纸包,五香辣椒粉、麻辣火锅底料、花椒油...
最终,供销社同意用新产品的订单替代原来的酱菜订单,甚至价格还提高了两成。原料危机就这样被吴知秋巧妙地化解了。
一周后,李满仓的病情稳定下来,可以出院回家调养了。但医生再三叮嘱,必须长期服用一种进口药,每月光药费就要八十多块钱。
这么贵...李满仓看着药单,手直发抖,不吃了,我回家养养就好!
必须吃!吴知秋斩钉截铁,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回家路上,李满仓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快进村时,他才低声说:知秋...对不起...
吴知秋一愣:怎么了?
我以前太固执...耽误了你...李满仓声音哽咽,要不是你做生意攒了些钱,我这次...
吴知秋拍拍丈夫的手: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身体。
回到村里,吴知秋发现王淑芬老实多了,整天躲在屋里不敢露面。宝林也乖觉起来,主动提出每月拿出二十块钱贴补家用——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晚上,吴知秋在灯下算账。李满仓的药费、加工坊的运营成本、家里的日常开销...算来算去,钱还是紧巴巴的。
得想个更赚钱的门路...吴知秋喃喃自语。
第二天,她去了趟县城,找到在医院后勤科工作的老赵。
赵科长,您见多识广,现在县城什么生意最赚钱?
老赵想了想:要说赚钱,还得是餐饮。西关新开了家私营饭馆,据说一天能挣上百块!
私营饭馆?吴知秋心头一动,政策允许了?
睁只眼闭只眼吧。老赵压低声音,不过得有关系,办得下执照才行。
回家的路上,吴知秋一直在琢磨开饭馆的事。她有手艺,有杨老师帮忙,还有秀娟这个得力助手,缺的就是场地和启动资金。
正想着,路过县国营饭店时,她注意到门口贴着一张告示:本店承包经营,有意者面议。
吴知秋停下脚步,仔细阅读告示。原来这家老牌国营饭店经营不善,准备承包给私人经营。承包费首年两千元,以后逐年递增。
两千...吴知秋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是小数目,她手头满打满算也就六百多,还留着给李满仓买药呢。
回到加工坊,吴知秋把想法告诉了杨老师和秀娟。
两千太贵了!杨老师直摇头,万一赔了...
妈,我觉得行!秀娟却眼睛发亮,您的手艺那么好,肯定比国营饭店那些大锅菜强!
吴知秋沉思良久,突然问:杨老师,你丈夫以前是不是在商业局工作?
杨老师点点头:是啊,不过病退好几年了...
他人脉还在吧?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这承包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两天后,杨老师带来了好消息:由于国营饭店位置较偏,且设备老旧,商业局同意首年承包费降至一千五百元,还可以分期付款!
首付八百,剩下七百半年内付清。杨老师兴奋地说,老周说供销社可以预支一千块钱货款,算是投资。
吴知秋激动地拍案而起:就这么定了!
当晚,吴知秋回到李家村,向全家人宣布了这个决定。
什么?你要承包国营饭店?李满仓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那得多少钱啊!
首付八百,我手头有六百,还差两百。吴知秋看向宝林,你能借我点吗?
宝林还没开口,王淑芬就尖声道:我们哪有钱啊!
吴知秋冷笑:是吗?那上个月给你娘家买的缝纫机是哪来的钱?
王淑芬顿时蔫了。
出乎意料的是,宝树突然站了起来:妈,我有钱!
你?吴知秋惊讶地看着小儿子。
宝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几个月在砖窑干活,攒了一百多...本来想买自行车的...
吴知秋心头一暖。看来让宝树去砖窑锻炼是对的,这孩子终于懂事了。
算妈借你的,加倍还!她拍拍儿子的肩。
李满仓长叹一声:知秋,你真要干?
非干不可。吴知秋目光坚定,满仓,时代变了。光靠种地和那点退休金,咱们连病都看不起。我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李满仓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吴知秋笑了:你好好养病,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三天后,吴知秋签下了国营饭店的承包合同。当她接过那把沉甸甸的钥匙时,手微微发抖。这不是普通的钥匙,而是打开新生活的钥匙!
回到加工坊,吴知秋和杨老师、秀娟开了个简单的庆祝会。三人围坐在小桌前,吃着花生米,喝着汽水,畅想着美好未来。
吴姐,给饭店起个新名字吧?杨老师提议。
吴知秋想了想:就叫'知秋饭店'吧!简单好记。
妈,咱们什么时候开业?秀娟迫不及待地问。
下个月初一。吴知秋胸有成竹,这半个月咱们得准备菜单、培训人手、采购食材...对了,我还想请个特殊顾问。
谁啊?杨老师和秀娟异口同声地问。
吴知秋神秘一笑:县医院的营养科主任。我打听过了,他退休前是省城大饭店的厨师长,有他指导,咱们的菜品档次能提高一大截!
夜深了,吴知秋独自站在即将属于她的饭店门前,心潮澎湃。从卖酱菜的小贩到饭店老板,这条路她走了不到一年。虽然前方肯定还有更多挑战,但她毫不畏惧。
这一世,她吴知秋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不仅要自己过上好日子,还要让全家都跟着沾光。至于那些想拖她后腿的人...哼,走着瞧吧!
第七章
知秋饭店开业前一天,吴知秋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餐厅中央。清晨的阳光透过新擦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刷了淡黄色油漆的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三十张铺着红白格子桌布的餐桌整齐排列,每张桌上都放着一小瓶她亲手腌制的辣酱。
妈,招牌挂好了!秀娟兴奋地跑进来,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油漆。
吴知秋跟着女儿走到门外,抬头望去。知秋饭店四个鲜红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特色农家菜,家的味道。
真好看。吴知秋眼眶有些发热。三个月前,这里还是家灰头土脸的国营饭店,服务员态度差,菜品单一,顾客寥寥无几。而现在...
吴姐,厨房都检查过了,灶具、调料都备齐了。杨老师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长长的采购单,就是那个冰柜有点旧,制冷不太稳定。
先用着,等赚了钱换新的。吴知秋拍拍杨老师的手,多亏你丈夫帮忙联系商业局的人,不然这执照哪能这么快批下来。
杨老师推了推眼镜,笑道:老周说咱们的辣酱在供销社卖得可好了,听说你要开饭店,立马就批了条子。
三人正说着,一辆拖拉机突突地开过来,停在饭店门口。宝树从驾驶座跳下来,后面车斗里堆满了新鲜蔬菜和几袋面粉。
妈!菜都拉来了!宝树抹了把汗,得意地指着车斗,按您说的,直接跟村里合作社买的,比市场价便宜一成!
吴知秋满意地点点头。让宝树负责采购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小子在砖窑干了半年,人踏实了不少,又天生会讨价还价,正适合这工作。
搬进去吧,小心别碰坏了。吴知秋指挥着,突然注意到宝树手上缠着绷带,手怎么了?
宝树下意识把手往后藏:没什么,就是昨天搬砖头蹭破点皮...
吴知秋心头一暖。宝树现在白天帮她跑采购,晚上还去砖窑加班,就为了多挣点钱。前世那个游手好闲的小儿子,如今竟成了她的得力助手。
搬完东西去诊所换药,钱记我账上。吴知秋柔声说。
饭店开业当天,吴知秋特意请了县商业局的领导来剪彩。老周也带着供销社的同事来捧场,加上闻讯而来的街坊邻居,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感谢各位领导乡亲捧场!吴知秋穿着崭新的蓝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知秋饭店今天开业,所有菜品八折优惠!
掌声中,吴知秋悄悄看了眼站在人群边缘的李满仓。丈夫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脸色依然苍白,但坚持要来给她撑场面。两人目光相遇,李满仓微微点头,眼中满是骄傲。
开业第一周,生意出乎意料的好。吴知秋的拿手农家菜大受欢迎,特别是那道用秘制辣酱炖的红火肉,每天都能卖出几十份。秀娟负责前台接待,嘴甜手勤,深得顾客喜欢;杨老师管账,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宝树则成了万能帮手,哪儿需要就往哪儿钻。
唯一让吴知秋心烦的是,王淑芬时不时带着娘家兄弟来考察,美其名曰学习经验,实则是想偷师学艺。每次来都点最贵的菜,吃完还要打包,却从不付钱。
妈,大嫂今天又把后厨的调料配方抄走了...这天打烊后,秀娟忧心忡忡地说。
吴知秋正在清点当天的收入,闻言冷笑一声:让她抄。核心配方我早就记在脑子里了,写在纸上的都是假的。
杨老师合上账本,犹豫地说:吴姐,还有个事...今天工商局的人来暗访了,问了好多关于进货渠道的问题。
吴知秋眉头一皱:你怎么回答的?
按您教的,说有正规渠道,发票齐全。杨老师压低声音,但我看他们来者不善...
正说着,饭店门被推开,宝林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妈!不好了!刘建军去家里把爸气晕了!
吴知秋手里的钱哗啦撒了一地。
李家村卫生所里,李满仓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嘴唇发紫。村医老张正在给他输液,见吴知秋进来,摇了摇头:肺病又犯了,比上次还严重。必须送县医院!
吴知秋看向站在角落的刘建军,眼神凌厉如刀:你跟我男人说什么了?
刘建军缩了缩脖子:没...没什么...就是闲聊...
放屁!宝林怒喝,你明明说妈开饭店是投机倒把,早晚被抓,还劝爸趁早撇清关系!
吴知秋气得浑身发抖。前世这个女婿就爱搬弄是非,没想到这辈子变本加厉!
秀娟,去饭店把账本和营业执照拿来。吴知秋冷静地吩咐,宝树,送你爸去县医院。宝林,去找村支书开证明,证明咱们家是正经生意人。
安排好一切,吴知秋转向刘建军,声音冷得像冰:刘建军,你听好了。要是满仓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不是在公社当会计吗?听说上个月有一笔扶贫款对不上账...
刘建军脸色刷地变了:岳母...我...
滚!吴知秋一声厉喝,刘建军灰溜溜地逃走了。
县医院的诊断结果让吴知秋心如刀绞:李满仓的肺病已发展到晚期,肺部大面积纤维化,最多还能撑一年。
有一种进口药,能缓解症状,延长生存期...医生犹豫地说,但很贵,一个月要一百多...
用!吴知秋毫不犹豫,不管多贵都用!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吴知秋和李满仓。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白色的床单上投下一道银线。
知秋...李满仓虚弱地唤道。
吴知秋赶紧凑过去:要喝水吗?
李满仓摇摇头,艰难地握住妻子的手:饭店...怎么样了?
挺好的,天天满座。吴知秋强颜欢笑,老周说下个月要在供销社门口给我们设个窗口,卖快餐...
真好...李满仓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比我强...有胆识...有本事...
吴知秋鼻子一酸:别说了,好好休息。
不,让我说完...李满仓喘了口气,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年轻时嫌你生不出儿子...后来有了儿子又偏心...还拦着你做生意...
吴知秋泪如雨下。前世李满仓到死都没说过这些话,如今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她擦着眼泪说。
知秋...答应我一件事...李满仓突然抓紧她的手,别让宝林跟他岳父家走太近...王家...心术不正...
吴知秋心头一震:你知道什么?
李满仓刚要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吴知秋慌忙按铃叫医生。
一阵忙乱后,李满仓打了镇静剂睡着了。医生叮嘱吴知秋不要让病人情绪激动。
走出医院大门,吴知秋深吸一口夜间的凉空气。李满仓那句没说完的话让她心里警铃大作。王家...到底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一早,吴知秋刚回到饭店,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两个穿工商制服的人正在门口贴封条,杨老师和秀娟站在一旁,脸色惨白。
怎么回事?吴知秋冲上前问。
有人举报你们偷税漏税,使用不合格食材。一个工商人员冷冰冰地说,暂时停业整顿,接受调查。
吴知秋如遭雷击。这饭店是她全部的心血,更是李满仓医药费的来源啊!
同志,我们所有手续齐全,食材都有正规渠道...吴知秋急忙解释。
跟我们领导说吧。工商人员不为所动,明天上午九点,带上所有账本和进货单到局里接受调查。
工商人员走后,杨老师哭着说:吴姐,都怪我...昨天王淑芬带她哥来吃饭,问了好多进货的事...
吴知秋咬牙切齿:果然是王家搞的鬼!
妈,现在怎么办?秀娟六神无主地问。
吴知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慌。杨老师,你去把所有的发票和合同找出来;秀娟,去供销社找老周,请他帮忙打听是谁在背后使绊子;宝树呢?
一早就去村里收菜了,还没回来。
正说着,宝树急匆匆地跑进来,脸色铁青:妈!不好了!村里都在传您要被当成投机倒把典型抓起来了!
吴知秋心头一紧:谁传的?
刘建军和大嫂!宝树气得直跺脚,他们挨家挨户说您开饭店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还说要开批斗会...
吴知秋反而冷静下来。前世改革开放初期,确实有不少个体户被当成投机倒把打击。但现在已经是1981年了,政策早就松动,王家这招不过是虚张声势。
宝树,去县医院照顾你爸。秀娟、杨老师,按我刚才说的做。吴知秋沉着地安排,我去会会这个工商局的领导。
工商局副局长姓马,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脸严肃地翻看着吴知秋带来的材料。
执照齐全,税务登记也有,进货发票...马副局长推了推眼镜,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吴知秋松了口气:马局长,我们小本经营,一向遵纪守法...
但是!马副局长突然提高声音,有人举报你们使用变质食材,还偷工减料。这事必须查清楚!
这绝对是诬陷!吴知秋激动地说,我们饭店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食材,您可以随时抽查!
马副局长不置可否:这样吧,封条先贴三天,我们派人调查。如果没问题,你们再开业。
三天?吴知秋心急如焚。饭店停业三天,损失起码两三百块,李满仓的药钱怎么办?
马局长...吴知秋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悄悄推过去,这是一点小心意...
干什么!马副局长突然变脸,想贿赂国家干部?罪加一等!
吴知秋慌了神,连忙收回信封:不是...我就是...
正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老马,忙着呢?
吴知秋回头一看,竟是供销社的老周!
周主任?马副局长立刻换了笑脸,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老周笑呵呵地走进来,看了眼吴知秋:哟,李婶子也在啊?正好,我有个事要跟你们俩说。
原来老周是来谈供销社与知秋饭店合作的事。听说了饭店被封的事,他当场拍胸脯担保吴知秋的人品和信誉。
老马,李婶子的辣酱可是我们供销社的招牌产品,连县长家都定期采购。老周意味深长地说,你说这样的人会用变质食材?
马副局长额头冒汗:这个...可能是误会...
肯定是有人眼红诬告!老周斩钉截铁,我看今天就解封吧,别影响正常经营。
在老周的斡旋下,封条当天下午就被撕掉了。吴知秋感激不尽,老周却摆摆手:谢什么,咱们是合作伙伴。不过...李婶子,你得小心王家人。
吴知秋心头一跳:周主任也知道王家?
老周压低声音:王淑芬的大哥在商业局当个小科长,专管个体户执照。这人手脚不干净,最近正被人举报贪污,估计是想拿你转移视线...
吴知秋恍然大悟。怪不得王淑芬突然发难,原来是她大哥自身难保,想找个替罪羊!
回到饭店,吴知秋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杨老师和秀娟。
太恶毒了!秀娟气得直哭,我这就去找刘建军算账!
别冲动。吴知秋拉住女儿,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恢复营业。明天照常开门,所有菜品打七折!
可是...杨老师忧心忡忡,万一他们再来找麻烦...
吴知秋冷笑: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当晚,吴知秋去了趟县医院,把李满仓接回饭店住。医生说他需要静养,而饭店后院正好有间安静的小屋。
知秋...我在这不影响你做生意?李满仓虚弱地问。
不影响。吴知秋帮他掖好被子,你在这,我心里踏实。
看着丈夫苍白的脸,吴知秋暗下决心。无论王家使出什么阴招,她都会一一接招。为了李满仓的药费,为了这个家的未来,她绝不能倒下!
夜深人静,吴知秋独自坐在饭店大堂,翻看着账本。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片银白。她突然想起前世孤独死去的场景,那时的她多么无助啊...
这一世,我绝不会重蹈覆辙!吴知秋轻声对自己说,声音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回荡。
第八章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知秋饭店门前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吴知秋站在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里攥着一张病危通知书。
妈,爸醒了。宝树轻轻推开里屋的门,眼圈通红。
吴知秋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走进里屋。三个月来,李满仓一直住在这里,病情时好时坏。昨天夜里突然恶化,医生来看过后,只摇了摇头,开了些止痛药。
床上,李满仓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吴知秋在床边坐下,握住丈夫枯枝般的手。
知秋...李满仓的声音细如蚊呐,饭店...生意...好吗?
好,好得很。吴知秋强忍泪水,老周又给介绍了几个大客户,月底还要在供销社开分窗口...
李满仓微微点头,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你...比我有出息...
别说了,省点力气。吴知秋轻轻抚摸着丈夫的额头,等你好了,咱们把饭店二楼也租下来,扩大经营...
李满仓摇摇头,艰难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给...你的...
吴知秋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把钥匙和一张存折。存折上有六百多块钱,存款人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这是...
我...偷偷存的...李满仓喘着气说,怕你...生意赔了...没个退路...
吴知秋的眼泪终于决堤。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丈夫还藏了这笔私房钱。
满仓...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知秋...记住...李满仓突然抓紧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小心王家...宝林他...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吴知秋连忙扶他起来,却见一口鲜血喷在雪白的被单上,像一朵刺目的红花。
宝树!快去叫医生!吴知秋失声喊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当医生匆匆赶来时,李满仓已经停止了呼吸,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吴知秋呆呆地坐在床边,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隐约听见宝树的哭声,听见秀娟慌乱的脚步声,听见医生宣布死亡时间...但这些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直到杨老师扶着她站起来,吴知秋才如梦初醒,扑在丈夫身上嚎啕大哭。三十多年的夫妻,吵过闹过,怨过恨过,但真到了永别的时刻,心里只剩下无尽的痛与不舍。
李满仓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按照本地习俗,遗体在家里停灵三日,供亲友吊唁。吴知秋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机械地向每位来客还礼。
村里人都说李满仓有福气,走的时候儿女都在身边,还有这么能干的媳妇给他办体面的后事。只有吴知秋知道,这份体面背后,藏着多少心酸与讽刺。
葬礼当天下午,宾客散去后,宝林突然把全家人叫到堂屋,说有事商量。
妈,宝林搓着手,眼神闪烁,爸走了,有些事...咱们得说清楚...
吴知秋冷冷地看着大儿子:什么事?
就是...家产怎么分...宝林的声音越来越小。
王淑芬在一旁插嘴:妈,按理说爸的退休金、家里的房子地,还有这饭店...都得有个说法不是?
吴知秋心头一凛。前世李满仓去世后,也是这般情景——儿女们迫不及待地要分家产,最后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历史又要重演!
爸尸骨未寒,你们就惦记着分家?宝树突然拍案而起,大哥,你还是人吗?
宝林涨红了脸:我...我也是为了家里好...爸在的时候最疼我,肯定会多分我一些...
放屁!宝树怒喝,爸最后这几个月,你来看过几次?都是我和妈在照顾!
兄弟俩吵作一团,王淑芬在一旁煽风点火,秀娟则躲在角落默默流泪。吴知秋冷眼旁观,心如刀割。这就是她养的好儿女!丈夫刚走,就原形毕露!
够了!吴知秋一声厉喝,全场寂静,要分家是吧?行,咱们现在就分!
她转身进屋,拿出李满仓留下的所有证件和存折,啪地摔在桌上:看清楚了!家里就三间土房、五亩地,还有这个饭店。饭店是我一手创办的,跟你们爸没关系!
王淑芬尖声道:妈,这话就不对了!您开饭店的本钱还不是家里的钱?
家里的钱?吴知秋冷笑,你是指宝林这些年偷拿的二百八十五块,还是你从家里顺走的布票粮票?
宝林夫妇顿时哑口无言。
妈,我不是要跟您争...宝树突然开口,语气却有些怪异,我就是觉得...饭店现在规模大了,您一个人管不过来...我可以帮忙...
吴知秋锐利的目光扫向小儿子:怎么帮?
就是...把法人代表换成我...宝树越说声音越小,我认识几个朋友,能帮饭店拉来更多生意...
吴知秋心里一片冰凉。原来不止大儿子,连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也盯上了饭店!前世被儿女抛弃的噩梦,难道真要重演?
都给我滚出去!吴知秋突然爆发,想分家产?等我死了再说!
把儿女们赶出饭店后,吴知秋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浑身发抖。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是无数小锤子在敲打她的心脏。
吴姐...杨老师轻轻走过来,递上一杯热茶,别太难过...
吴知秋接过茶杯,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杨老师,你说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一群白眼狼?
孩子们还年轻,不懂事...杨老师安慰道。
年轻?宝林都三十了!吴知秋苦笑,前世...不,以前我总想着,对孩子好,他们将来就会孝顺。现在才明白,有些人天生就是喂不熟的狼!
夜深了,雨停了,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吴知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里屋,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在床上痛哭失声。
满仓...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哭着哭着,吴知秋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她回到了前世那个寒冷的冬夜,躺在养老院的硬板床上,孤独地等待死亡降临。没有儿女来看她,没有亲人关心她,只有护工不耐烦的催促声:李宝树的母亲?他今年只来交过一次费用...
不!吴知秋猛地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窗外,东方已经泛白。吴知秋擦干眼泪,缓缓坐起身。那个可怕的梦境像一盆冷水,把她彻底浇醒了。她不能再走老路,不能再重蹈覆辙!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任人宰割!吴知秋对着镜子,一字一顿地说。
洗漱完毕,吴知秋换上一身素净的衣服,把头发挽得一丝不苟。她拿出纸笔,开始列清单:
1. 饭店营业执照变更,法人代表只写自己名字
2. 找律师立遗嘱,明确财产分配
3. 与供销社签订正式合作协议,巩固生意基础
4. 培养秀娟和杨老师做管理层,制衡宝树
5. 调查王家背景,防范于未然
写完清单,吴知秋长舒一口气。悲伤和软弱不能解决问题,只有冷静和决断才能保护自己。李满仓临终前那句小心王家的警告,她一直记在心上。
正想着,饭店门被敲响。这么早,会是谁?
开门一看,竟是秀娟,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肿。
妈...我对不起您...秀娟一进门就跪下了,刘建军逼我来要钱...说要是拿不到钱,就...就不让我见孩子...
吴知秋扶起女儿,心如刀绞。前世秀娟也是这样,被丈夫拿捏得死死的,最后郁郁而终。
傻孩子,起来。吴知秋擦去女儿的泪水,妈教你个道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从今天起,你要学会硬起心肠!
可我...我舍不得孩子...秀娟抽泣着说。
舍不得孩子,就更要挺直腰杆!吴知秋斩钉截铁,去,告诉刘建军,想要钱,让他自己来见我!
送走秀娟,吴知秋开始盘点饭店的账目。李满仓的去世让她耽搁了三天生意,损失不小。再加上竞争对手虎视眈眈,儿女们各怀鬼胎,形势可谓内忧外患。
正算着账,宝树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吴知秋头也不抬:说。
我认识县里商业局的人...他说可以帮咱们饭店扩大规模,申请特殊补助...宝树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就是...需要打点一下...
吴知秋冷笑:要多少?
不多...五百块...宝树搓着手,事成之后,能批下来两千块补助款呢!
啪!吴知秋猛地合上账本,吓得宝树一哆嗦。
宝树,你当我三岁小孩?吴知秋目光如刀,这种骗局也好意思拿来糊弄亲娘?
宝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妈...我不是...
滚出去!吴知秋厉声道,再让我发现你动歪心思,就给我滚回砖窑搬砖去!
宝树灰溜溜地走了,吴知秋却越发心寒。连最疼爱的小儿子都开始算计她,这个家还有什么指望?
中午时分,饭店刚开门营业,一个意外的客人到访——供销社的老周。
李婶子,节哀啊。老周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我们供销社同事的一点心意。
吴知秋道谢接过,发现里面竟是三百块钱!这在当时可是笔不小的数目。
周主任,这...
别推辞。老周摆摆手,我今天来,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王家那边...你得多加小心。
吴知秋心头一紧:怎么了?
老周压低声音:王淑芬的大哥,就是商业局那个王科长,最近在打听你饭店的事。听说他想找人接手你的经营权...
什么?吴知秋又惊又怒,他凭什么?
凭关系。老周叹了口气,不过你放心,有我们供销社给你撑腰,他不敢明抢。就怕...
就怕什么?
就怕他从你家人身上下手。老周意味深长地说,我听说...你大儿子跟他走得很近?
吴知秋如遭雷击。怪不得宝林突然提出分家,原来是受了王家挑唆!
送走老周,吴知秋立刻找来杨老师和秀娟,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从今天起,饭店所有重要文件都锁在保险柜里,钥匙我随身携带。吴知秋严肃地说,秀娟,你负责前台收银,每一笔账都要记清楚;杨老师,你管后厨和仓库,食材进出必须有记录。
吴姐,你是担心...杨老师欲言又止。
我担心有人里应外合,搞垮饭店。吴知秋冷笑,既然儿女靠不住,我就靠自己和真正的朋友!
接下来的几天,吴知秋像上了发条一样,白天经营饭店,晚上研究法律文件和商业合同。她找了县里最好的律师咨询财产继承问题,又通过老周的关系,与供销社签订了长期供货协议。
同时,她开始秘密调查王家的背景。李满仓临终前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王家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周后的深夜,吴知秋独自在饭店查账,突然听到后门有响动。她悄悄拿起擀面杖,摸黑走过去,借着月光看见一个人影正在翻找什么。
谁!吴知秋大喝一声,打开电灯。
那人吓得一哆嗦,转身就要跑。吴知秋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衣角——
宝林?!
大儿子尴尬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
妈...我...我来拿点东西...
吴知秋夺过文件袋,打开一看,竟是饭店的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
好啊!偷自家东西!吴知秋气得浑身发抖,说!谁指使你的?
宝林支支吾吾不肯说,直到吴知秋扬言要报警,他才崩溃地坦白:是...是王科长...他说只要拿到这些证件,就能帮我争取到饭店的经营权...妈,我错了...
吴知秋心如刀割。亲生儿子,为了利益,竟然联合外人算计亲娘!
滚!她指着门口,声音嘶哑,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宝林走后,吴知秋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前世的噩梦正在重演,儿女们一个个露出贪婪的嘴脸,迫不及待地要分食她的血肉。
但这一次,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擦干眼泪,吴知秋拿出纸笔,开始写一份详细的计划书。既然亲情靠不住,她就用法律和商业手段保护自己。饭店要改制,财产要公证,遗嘱要明确...她要让那些白眼狼知道,这一世的吴知秋,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吴知秋望着皎洁的月光,暗自发誓:这一世,她不仅要活出个人样来,还要让那些想算计她的人付出代价!
第九章
知秋饭店的会议室里,吴知秋端坐在主位上,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文件。窗外春雨绵绵,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桌对面,宝林、宝树和秀娟不安地交换着眼色,王淑芬则不停地绞着手指。
今天叫你们来,是要宣布几件事。吴知秋开门见山,声音平静而坚定,第一,从今天起,知秋饭店正式注册为'知秋餐饮有限公司',我是唯一股东和法人代表。
宝树猛地抬头:妈!那我...
第二,吴知秋打断儿子的话,继续道,公司不会交给任何子女继承,将作为独立企业运营。未来会引入职业经理人管理。
王淑芬忍不住插嘴:妈,这不合规矩啊!自家生意不传给儿子...
规矩?吴知秋冷笑,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儿女们:你们父亲去世才三个月,你们就急着分家产、抢生意。宝林偷营业执照,宝树骗钱打点关系,秀娟被刘建军当枪使...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女!
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雨声依旧。
但你们毕竟是我的孩子。吴知秋转过身,眼神缓和了些,我给你们每人规划了一条路,听好了——
宝林,你性格老实,适合务农。家里五亩地全给你,我再出钱帮你承包二十亩,种绿色蔬菜直供饭店。年收入不会低于五千块。
宝林瞪大眼睛。五千块!这在当时相当于普通工人十年的工资!
秀娟,吴知秋看向女儿,你跟刘建军离婚,孩子抚养权归你。我在城东盘了家小店,交给你经营,做饭店分店。利润你三我七,足够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秀娟哇地哭出声来:妈...我...我对不起您...
宝树。吴知秋最后看向小儿子,你脑子活但定性差。我送你去省城技校学厨艺,学费生活费我出。学成后想回来工作,从基层做起;想自己闯,我给你一万块启动资金。
宝树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至于王淑芬,吴知秋冷冷地扫了大儿媳一眼,你帮着娘家算计婆家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往后,再让我发现你吃里扒外,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淑芬脸色煞白,缩在宝林身后不敢吭声。
都听明白了吗?吴知秋环视众人,接受条件的,现在签字;不接受的,门在那边。
一阵沉默后,秀娟第一个站起来,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妈,我签。我...我再也不让您失望了...
接着是宝林,低着头签了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宝树犹豫了一会儿,突然问:妈,要是我学得好,以后能当饭店总厨吗?
吴知秋微微一笑:看你本事。
等所有人都签完字,吴知秋长舒一口气。这一仗,她赢了。不仅保住了自己辛苦创立的生意,还为每个孩子找到了合适的出路。虽然手段强硬了些,但这一世,她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会议结束后,杨老师从里屋走出来,递给吴知秋一杯热茶:吴姐,你真决定了?
嗯。吴知秋接过茶杯,温热传递到指尖,前世我太软弱,把一切都给了儿女,结果呢?他们不但不感恩,反而把我当累赘。这一世,我要让他们明白,想要什么,得靠自己争取!
杨老师感叹道:可这样一来,孩子们会不会记恨你?
短期内肯定会。吴知秋望向窗外的雨帘,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我的苦心。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三年过去。
1985年的中秋节,知秋餐饮集团总部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三层高的办公楼前停满了自行车和几辆崭新的小轿车,门口欢度中秋的横幅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顶楼的宴会厅里,吴知秋穿着得体的藏青色套装,头发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正微笑着接受来宾的祝贺。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五十块钱跟儿子吵架的农村妇女,而是全县闻名的女企业家,旗下拥有五家饭店、两个农场和一个食品加工厂。
吴董事长,恭喜啊!县商业局的马副局长——现在已经升为局长了——热情地握住吴知秋的手,听说你们厂新开发的辣酱系列要出口到东南亚了?
吴知秋谦虚地笑笑:还在洽谈中,多亏了政府的好政策。
正寒暄着,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走过来,恭敬地说:奶奶,农场那边的月饼和水果都送到了,我让人直接搬去了餐厅。
吴知秋欣慰地看着孙子——宝林的儿子小李,去年刚从农校毕业,现在负责集团的绿色农场项目。这孩子踏实肯干,比他爹强多了。
好,你去看看你妈那边需要帮忙不。吴知秋拍拍孙子的肩,转头对马局长说,这是我大孙子,学农业的,现在管着两百亩地呢。
宴会厅另一头,秀娟正指挥服务员布置餐桌。她离婚后全身心投入工作,把城东分店经营得有声有色,如今已是集团餐饮部的经理。不远处,宝树穿着雪白的厨师服,正跟几个徒弟讲解月饼的摆盘技巧。他在省城学了两年厨艺,回来从基层做起,现在已是集团总厨。
妈。宝林走过来,有些拘谨地站在吴知秋面前,农场新收的有机蔬菜,我已经让人装箱了,您要送人的那份单独放着呢。
吴知秋点点头。宝林这些年管理农场还算尽责,虽然能力有限,但胜在踏实。特别是跟王淑芬离婚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听说小王又来找你要钱了?吴知秋问。
宝林苦笑:嗯...不过我没给。按您说的,让她走法律程序。
吴知秋满意地拍拍儿子的肩。三年前那场家庭会议后,王淑芬见捞不到好处,很快就跟宝林离了婚。如今听说过得不太好,经常回来纠缠要钱。
宴会开始前,吴知秋站在台上,看着满堂儿孙和员工,心潮澎湃。
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中秋佳节,也是知秋集团成立三周年的日子...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三年前,这里还只是个小饭店;三年后,我们已经有了两百多名员工,年营业额突破百万...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吴知秋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笑脸,最后落在前排的家人们身上:宝林、秀娟、宝树,还有几个孙辈...他们眼中不再是贪婪和算计,而是真诚的敬佩与感激。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家人。吴知秋举起酒杯,是你们让我明白,真正的爱不是无条件的给予,而是帮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宴会结束后,吴知秋独自站在办公楼顶层的露台上,望着天上的明月。三年前那个雨天的家庭会议,彻底改变了这个家的命运。如今儿女们各自事业有成,孙辈们也走上了正轨。而她,不仅实现了自我价值,还带动了上百个家庭脱贫致富。
妈。秀娟轻轻走过来,给母亲披上外套,夜里凉,别感冒了。
吴知秋握住女儿的手:刘建军最近还骚扰你吗?
早不敢了。秀娟笑道,自从您让律师告他虐待妻儿,赔了五千块钱后,他见着我都绕道走。
吴知秋点点头。这一世的秀娟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而是独当一面的职业女性。她的小外孙女也在县城最好的小学读书,成绩优异。
妈...我一直想跟您说声谢谢。秀娟突然红了眼眶,要不是您当初逼我离婚、给我工作机会,我现在可能...
傻孩子。吴知秋搂住女儿的肩膀,你是我闺女,我不帮你帮谁?
月光下,母女俩的影子融为一体,那么和谐,那么温暖。
转眼又是十年过去。1995年的春天,70岁的吴知秋正式退居二线,将集团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退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出资修建了一所现代化的养老院。
养老院开业那天,县领导、媒体记者和众多来宾齐聚一堂。剪彩仪式上,吴知秋看着崭新的大楼和绿树成荫的庭院,感慨万千。
吴董事长,您为什么想到投资养老事业呢?有记者问。
吴知秋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因为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老无所依,孤独地死在冰冷的床上。醒来后,我发誓绝不让任何一个老人经历那样的痛苦。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没人知道,那并不是梦,而是她真实经历过的前世。
养老院取名为满秋园,结合了李满仓和她的名字。这是她对丈夫的纪念,也是对自己重生一生的总结。
如今的吴知秋,每天上午去养老院转转,跟老人们聊聊天;下午到集团总部看看文件,给管理层提提建议;晚上回家陪孙辈们做作业,享受天伦之乐。儿女们每周都会来陪她吃饭,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吴知秋坐在满秋园的长椅上,看着几位老人在草坪上打太极。微风拂过她的白发,带来阵阵花香。
老太太,您在想什么呢?一位新来的护工好奇地问。
吴知秋微微一笑:在想我这一生...很圆满,没有遗憾。
是的,这一世,她改变了命运,创造了事业,培养了儿女,帮助了他人。那个在养老院孤独死去的吴知秋,已经成了永远不再重现的噩梦。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满庭院。吴知秋站起身,慢慢走向等在门口的家人们。她的背影挺拔而从容,每一步都踏在幸福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