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1982年,西南军区总医院。
李院长,我愿意响应国家的号召,成为驻外维和部队的一份子,这是我的申请表。
尹湘眼神坚定地看着李院长。
李院长的语气满是欣喜：太好了,小尹,很高兴你加入我们的队伍,不过孟支队知道这件事吗
尹湘垂下眼眸,平静地道：院长,孟驰他自己是个警察,当然不会阻止我为祖国做贡献。
院长满意地点头：很好,队伍预计这月底出发,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收拾行李。
尹湘低低应了声,起身离开医院。
天色昏黑,夜幕降临。
孟驰还没回来。
尹湘站在窗户旁,看着摇曳在树影中的昏黄灯光,眼神有瞬间的怔忪。
这橘黄色的路灯让她想起十一岁时的那场火灾。
那一天,突如其来的大火残忍夺走她父母的生命。
也在那一天,晕倒在浓烟里的她被破窗而入的孟驰救起。
他强有力的臂弯托她的身体,从二楼窗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爆炸巨响。
孟驰死死把他搂在怀里,声音低沉嘶哑：
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危险。
声音不大,却仿佛重锤般猛烈砸在她心上。
哪怕已经过去很多年,尹湘仍记得当时听到这句话时,心头划过的那抹悸动。
只可惜时过境迁,她跟孟驰,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尹家和孟家世代交好,交情匪浅,自尹湘父母意外离世后,孟驰便以收养的名义把她带回了孟家。
她在孟家住了十年,也跟孟驰朝夕相处了十年。
按辈分来说,尹湘得喊他一声叔叔,但孟驰年纪小,只比尹湘大七岁。
于是尹湘从不喊他叔叔,心情好时便叫一声驰哥,若是心情不好,那便连名带姓地喊他孟驰。
虽然每次孟驰都会佯装生气,骂她没大没小,但也没真正责怪过她。
或许是心疼她幼年失怙,孟驰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不仅每天风雨无阻接她上下学,亲自辅导她功课,还经常把她带在身边,陪她体验一切新鲜好玩的事物。
就这样,在孟驰几年如一日的陪伴下,尹湘从一个懵懂稚嫩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也正是因为他的悉心陪伴和教导,情窦初开时,尹湘就无法自拔地喜欢上这个男人。
十三岁时,她来初潮,疼得在床上翻滚,孟驰满脸着急,一边用热水袋捂着她小肚子,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泡红糖水。
十五岁,她被同校学生霸凌,孟驰穿着身警服来到学校,板着脸把那几个坏小孩教训得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在尹湘高三暑假时,这一切戛然而止。
高考过后的毕业季,尹湘跟几个同学出门聚会,结果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酒壮怂人胆。
一看见孟驰,尹湘就扑了上去,结结实实亲了他一口。
然而下一秒,她整个人被孟驰用力推了出去。脑袋磕在沙发上,尹湘头脑清醒了几分,顺势对他表白。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孟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尹湘,你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我是你小叔！孟驰只觉得这事荒唐至极。
尹湘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两人怎么能产生这种背德的男女之情！
我姓尹,你姓孟,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尹湘反驳,你以前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难道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见尹湘越说越理直气壮,孟驰又惊又怒：简直是胡闹！尹湘,你还没长大,分不清什么亲情爱情,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说这种话！
尹湘忍不住同他争执：我已经18岁了,我知道什么是喜欢！孟驰,我就是喜欢你！
这场争辩以两人不欢而散收场,从那天起,孟驰就很少待在家里,经常一连几天加班,尹湘想找他说话都找不到人。
等尹湘去外地上了大学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但她并没有死心,每逢过生日时,尹湘都会找机会靠近孟驰,跟他表露心迹。
可孟驰总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没有一次例外。
眼看下个月就是自己22岁生日,尹湘却不打算表白了。
因为两周前,孟驰把他对象带回了家。
尹湘,来见你未来婶婶。孟驰说。
尹湘看着他身侧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烫着时兴最流行的卷发女人,心痛得仿佛要滴血,一丝笑也挤不出来。
待人走后,她强忍着眼泪,质问孟驰,是不是故意找个女人刺激她,好让她早点放弃。
但孟驰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别那么自作多情,我都快30了,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期待着孟驰能对她的喜欢有所回应,哪怕半分也好。
可冰冷残忍的现实告诉她,孟驰从来没喜欢过她。
这两周,孟驰像是故意炫耀般,隔三差五就带着他女朋友林曦晨出现在她眼前。
亲吻,拥抱,打情骂俏。
当着她的面,男女朋友之间该干的事,他俩一件不落。
直到昨晚,孟驰留那女人在他房间待了整夜。
听见隔壁传来的暧昧声响,尹湘哭了一整晚,哭得眼睑发肿,头脑昏沉,脑海里不断回想两人之前的过往。
凌晨四点多,当天边隐隐浮现出一丝亮光时。
尹湘终于决定放弃了。
放过孟驰,也放过她自己。
第二章
院里传来引擎声,孟驰推开门走了进来。
尹湘闻声抬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孟驰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几道早已凉透的菜肴,眉头皱了皱。
我昨晚等了你一晚上,你吃了——尹湘张口。
话还没说完,就被孟驰毫不留情地打断：我在曦晨家吃过了,跟你说过很多遍,以后不用做我的饭。
她强忍住心底的酸涩：你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连一顿饭都不愿意跟我一起吃
孟驰面上浮现出几丝讥讽：你难道心里没数
尹湘放在餐桌下的手微微颤抖。
是啊,以前的孟驰从不会用这种态度和语气跟她说话,也不会把她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家里。
他有多喜欢林曦晨,还用说吗
孟驰转身走上台阶,背影看起来格外冰凉冷漠：还有,以后在曦晨面前,你最好表现得乖一点,别像上次那样没教养,说出去丢我的人。
尹湘呼吸一窒,鼻腔泛酸,半晌没缓过来。
就在孟驰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拐角时,楼下忽然传来女孩宛若蚊呐的声音。
知道了,小叔。
高大的男人脚步一顿,眼底闪过几分讶异。
这是尹湘第一次这么喊他。
他低头看向餐厅,只见餐桌前坐着的那抹身影娇小纤细,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
他低低应了声,忽略心头冒出的几分异样,上楼回了房间。
偌大的餐厅落针可闻,尹湘面对满桌冷菜,慢吞吞拿起筷子,动作机械地往嘴里送。
将近花了两小时才做出的精美菜肴,她却尝到满嘴苦味。
冷饭凉菜吃进胃里,夜里尹湘不出意料地犯了胃病。
她蜷缩着捂着肚子,疼得满头大汗,在床上不住打滚：我……我肚子好痛。
孟驰闻声而来,不由分说地闯入她的房间,看见尹湘面颊没有半点血色,他露出焦急又担心的神色：你怎么了
尹湘疼得半天说不出话,只能奋力抓住男人的袖子。
孟驰当机立断地说：你把衣服穿好,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说完,他急匆匆回房取车钥匙。
尹湘强撑着穿好衣服,坐在床边等他。
谁知过了会儿,孟驰忽然走进来对她说：尹湘,你自己打车去医院吧,曦晨刚才给我打电话,她在家扭到脚了,需要我送她去医院。
尹湘瞬间抬起头,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痛苦,让孟驰有些不敢直视,他冷脸移开视线：：尹湘,这时候你不能任性！你知道曦晨是一位舞蹈老师,脚腕对她来说很重要。
尹湘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可孟驰偏心质疑的眼神像石块堵住了她的嗓子眼。
好,尹湘艰难开口：既然你觉得她更重要,那就去吧,我不拦你……。
此时此刻,她终于承认,面前这男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孟驰了。
孟驰似乎没料到尹湘会轻易松口,惊讶后,眼底呈现出几分欣慰。
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尹湘的眼泪夺眶而出。
孟驰带走了家里仅有的一部手机,尹湘想去医院,只能自己出门打车。
但天早就黑了,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哪儿来的车！
尹湘尝试着起身,但剧痛让她压根直不起腰。
疼到最后,她意识逐渐模糊,她想,如果她真的疼死了,孟驰会后悔吗会遗憾没能送她去医院吗
尹湘不知道,因为她没死。
次日一早,她在凌乱的床上醒来,阳光穿过窗帘照进来,仿佛一场新生。
腹痛似乎好了一点。
尹湘强撑着洗漱完,然后打车赶到医院。
医院门诊大楼人来人往,尹湘排队挂号后,一转身,她骤然发现不远处的熟人。
女人坐在长椅上,左侧裤腿半卷,绑着绷带的小腿搭在身侧男人的膝上,姿态亲昵。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尹湘听不见他们说话,但能清楚地瞧见孟驰眼底流露出的担忧紧张。
尹湘深吸口气,缓慢走到他们面前。
小叔,真巧。
孟驰抬头看见她,神色骤然一松,转眼又变得不悦：不是让你昨晚就来医院看病吗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我看你是根本没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还是说你昨晚估计装病骗我
尹湘面色白了几分,她没想到孟驰竟会这么说,她想解释：没有,我昨晚……
阿驰,小尹年纪还小,哪怕做了些错事,你也别这么严厉。
林曦晨看似好心,实际上在火上浇油。
孟驰脸色更臭了：都出来工作了,哪儿还是什么小孩我看她就是不懂事！
对上孟驰厌烦疲倦的眼神,尹湘忽然一句解释的话都不想说了。
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尹湘垂下眼睫,低头道：对不起,小叔,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她说完这句话,孟驰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面前的小姑娘像是变了个人,让他觉得陌生极了。
他忽然起身,抬手探向尹湘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跟往常好像不太一样。
话音未落,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尹湘硬生生后撤半步,躲开了他的手。
假装没有察觉到异样,尹湘微微躬身：我工作上还有点事,先走了,小叔。
她低眉顺眼地转身离开。
孟驰看着她的背影,紧皱的眉久久没松开。
他总觉得她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怪异,是他的错觉吗
心底的不安让他情不自禁追了上去。
尹湘,我看你脸色不太对,我替你给医院请个假吧,你好好在家休息。
尹湘一愣,看他的眼神有些惊愕。
他有多久没主动关心她了
待会儿我把你送回去。
好,谢谢小叔。
这一次,尹湘真心实意地喊他小叔。
无论怎么说,他抚养她长大,于她有养育之恩,她该感恩的。
第三章
尹湘上楼找医生开了几盒药,便坐上了孟驰的车。
她注意到后座堆满了大小行李包,迟疑道：这些是……
副驾驶的林曦晨转过头,一脸娇嗔地说：还不是你小叔,非得说家里没人照顾我,要我搬来跟他一起住,小尹,我应该不会打扰到你吧
尹湘低头,嘴角露出的笑带着几分麻木。
或许是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再听见他们要同住的消息,她的心竟不像从前那样痛苦。
不会,她平静地说：我和小叔都很欢迎你。
说完,尹湘察觉到一抹强烈的视线停驻在她脸上。
孟驰正通过后视镜打量她。
尹湘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说：再说我也长大了,迟早都要搬出来住的。
搬出去住干什么这句话让孟驰心生不悦,他当场反驳：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住也不安全。
林曦晨在旁打趣道：阿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大当嫁！是不是啊,小尹
尹湘低头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等三人回到家里,尹湘主动收拾东西,把自己住了十年的房间腾了出来。
她住的这件卧室,是整座独栋面积最大,朝向最好的一间房,也是距离孟驰最近的一间房。
尹湘犹记得当年第一次被孟驰领回家时,他曾宠溺地摸着她的头说：我们小湘是天底下最乖的小姑娘,当然要住最好的房子。
这间卧室她住了十年,也该让出来了。
孟驰面露讶异,但也没有反对：你想换就换吧。
尹湘足足花了五个小时的功夫,才清点好自己的物品,第二天一早,她便把所有东西搬到走廊尽头的客房里。
当她整理完毕,挎着背包准备出门时,被刚起床的林曦晨喊住了。
小尹,你这么早出门吗你好像还没吃早饭吧。
女人跟孟驰并肩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几份精致的早点。
我有点事,不在家吃了。
尹湘微微躬身,态度有几分冷,并不像往日那般热切。
林曦晨像是没发现一样,弯着眼睛道：待会儿你小叔也要出门,不如让他送送你吧。
尹湘刚想推辞,就听孟驰颇为严厉地说：这种不吃早餐的坏习惯从哪儿学的你忘记上次低血糖发作昏在家里了过来,把早饭吃完再出门。
客厅原本融洽的气氛因为他的训斥而迅速冷却。
尹湘抿了抿唇,抬腿走向餐桌。一顿饭吃得寡然无味。
吃完后,孟驰开车去单位,绕远把她送到了医院。
尹湘站在医院门口,等他走后,才重新打车赶往签证办理处,把相关的材料都交了上去。
出来时,却意外碰到了一个熟人。
这不是小尹吗你怎么一个人来这地方孟驰那小子没陪你吗
面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同志是孟驰的上司,她以前经常去警局,没少见过他。
陈叔叔,我陪朋友来的,她刚才已经走了。
尹湘随口扯了个借口,她不想让孟驰身边的人知道她下一步的打算。
原来是这样,陈政委点头,眼神带着好奇,说起来,还不知道孟驰和曦晨那丫头相处得怎么样,今年能让我这老头子吃喜酒就好了！
尹湘一脸讶异地望着他。
陈政委乐呵呵的：孟驰没告诉你曦晨是我侄女,是我介绍他俩人认识的。
尹湘垂下头,眼底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难怪孟驰会选择林曦晨,跟没有双亲毫无家庭背景可言的自己比起来,林曦晨的身家背景能让孟驰仕途少走好多弯路。
陈政委颇为感慨：还记得孟驰刚把你带回家时,你才那么点小,眼看你都长成大姑娘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些年他又当爹又当妈,是该娶个媳妇享享福了！
尹湘没有否认,她边笑边点头应着：是啊,他把我养大真的很不容易,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
陈政委欣慰地点头说：小尹果然长大了。
尹湘唇边的笑意很淡。
她早已想清楚了,她的喜欢对于孟驰而言,不过是无休止的纠缠和麻烦。
就把她的离开,当成是对他的报答吧。
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
回到家后,尹湘从箱子底下翻出两张房产证,那是她父母生前给她留下的房子。
她把其中一个房本放在书桌抽屉里的显眼位置,另一本塞在箱子底下,打算带走。
尹湘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些年孟驰在她身上投入的开销和花费,用一栋房子来抵简直绰绰有余。
多余的那部分,就当她送给孟驰和林曦晨的新婚贺礼吧。
第四章
敲门声传来,打断了尹湘的思路。
拉开门,林曦晨朝她笑得眉眼弯弯：小尹,今晚有时间吗我一个表妹今晚结婚,但是临时缺少一个伴娘。
尹湘下意识看向孟驰,他知道的,她向来不去这些人多的场合。
孟驰走到两人身旁,眉头皱着也不太赞同：曦晨,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还是别邀请她当伴娘吧。
听到这句话,尹湘怔了下。
自从住进孟家,孟驰几乎从不带她参加任何宴会。
原因无他,只是不想让那些爱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人骂她是个克死自己父母的丧门星。
没想到这一次,他仍站在她这边。
然而下一秒,林曦晨抱着男人的手臂就开始撒娇：有我陪着小尹,绝对不会有事的,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孟驰露出拿她没办法的表情,无奈地答应下来,眼神饱含宠溺的神色。
看着面前两人黏腻的样子,尹湘移开了视线,唇角勾起浅浅的笑。
原来是她想多了。
在孟驰的世界里,恐怕林曦晨是唯一一个特殊的存在吧。为了她,他会放下以前所有的底线和坚守。
尹湘在心里自嘲,见过孟驰爱过人的样子,她更加确定,孟驰从不爱她。
婚礼很热闹,来了很多宾客。
尹湘一个人站在房间角落,看着跟她穿着相同伴娘服的林曦晨亲昵地挽着孟驰的手臂,两人郎才女貌,吸引了不少目光。
甚至还有几位宾客打趣他俩,问年底是否好事将近。
尹湘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俩,神色淡淡的。
直到一位伴郎从她身侧经过,不小心把红酒泼到了她身上,尹湘才猛地回过神。
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把手机放橱柜上后,就进洗手间清洗去了。
几分钟后,等她出来时,正撞见孟驰拿着她手机,表情挺复杂。
刚才签证管理局给你打来电话,说上次提交的材料出了些问题,尹湘,你办签证干什么
尹湘心里咯噔一下,要瞒不住了吗
情急之下,她只能胡乱编出个借口：院长说明年有个短期学术交流,要派我出国学习几天。
她紧紧盯着孟驰的脸,生怕他会怀疑。
但下一秒,林曦晨在客厅喊孟驰名字,恰好打断了他们。
孟驰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随手把手机递给她后,转身就走了。
尹湘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吃完喜宴后,很快到了闹洞房环节。
尹湘作为伴娘,不得不待在房间。
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游戏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正想找个借口离开,林曦晨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兴奋地说：来啊小尹,跟我们一起玩。
尹湘被她拉得重心不稳,跌在新床上。
混乱中,她被一个陌生伴郎压在身下,手腕被强势压住,裙摆被高高掀起,一只手顺着光滑的大腿摸到腿根。
啊！
她顿时汗毛倒竖,忍不出惊呼出声。
现场热闹的氛围因为她的这一嗓子瞬间冷冻住了。
孟驰闻声推开门,拧眉问：怎么了
尹湘仓惶爬了起来,扭头看向身后那人,随即心里一惊,刚才就是这男人把红酒泼到她礼服上的！
她颤抖着手指着伴郎：他,他刚刚非礼我！
她话音刚落,林曦晨就忙出来打圆场：小尹你开什么玩笑呢这位是军区贺首长的儿子,是今天的贵客,你可不能随便污蔑人！
被指的那位伴郎虽长得人模人样,但眼神阴郁,脸色透着一股虚浮,他缓慢开口：小妹妹,想倒贴的女人我见多了,你确定你说的是实话吗
尹湘气得脸色发白,咬牙道：刚才只有你站在我身后,而且我亲眼看见了你的手从我裙子里——
尹湘！孟驰忽然打断了她：住嘴！这里不是你能胡闹的场合！
尹湘浑身一震,浑身血液在那一刹那凉透了。
她看向孟驰的眼神带着浓烈的震惊和失望：我没有胡闹！刚刚就是他……
尹湘,你马上给我滚回去,这里容不下你胡说八道。
孟驰当着所有人的面,严厉呵斥她。
尹湘环视四周,一圈陌生又轻视的眼神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丑。
她狼狈地离开现场,脑袋一片空白,连怎么到家的都不知道。
夜深露重,她被冷风吹得头昏脑涨,到家发起了高烧。
喝了药,尹湘头疼欲裂,但却怎么也睡不着,委屈难受的情绪不断在胸腔翻涌。
辗转到凌晨两点多,尹湘才迷迷糊糊睡着。
忽然,楼道的灯啪地亮起,沉重的脚步声缓慢靠近。
房门被人推开,孟驰带着浑身酒气,踉踉跄跄地闯进来。
尹湘眼睫轻微闪动,却没有睁开眼。
孟驰呼吸沉重地坐在床边,动作粗鲁地抱住她,湿热的吻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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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尹湘浑身一震,下意识挣扎起来。
她的反抗让男人感到不悦,他惩罚性地咬了她一口。
啊！尹湘疼得情不自禁喊了声。
孟驰叹气般低喃：别动,曦晨……
那一刻,尹湘全身血液凉得彻骨。
难怪他身上的酒味刺鼻,原来是喝得烂醉,把她错认成其他人了。
怔愣间,孟驰的手掌蹭过她的腰,逐渐往下滑去。
尹湘脑海警铃大作,手忙脚乱地推攘身前的男人：孟驰……小叔,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林曦晨。
许是孟驰喝得太醉,压根分不清人,亦或是情欲上头,她的挣扎倒像是男女间的情趣。
下一秒,他吻得更凶了,含着她柔软的唇,反复啃吮,尹湘几乎喘不过气来。
巨大的委屈顺着胸腔涌上来,尹湘湿润了眼眶,心脏泛着酸楚的痛。
孟驰凭什么把她当成其他女人
孟驰……你不是说要好好保护我,不会欺负我吗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不知道是她的哭诉起了效果,还是孟驰尝到了她流下的眼泪。
男人身形微微一僵,竟松开了她。
见到空隙,尹湘慌张地从他的臂弯钻出来,连鞋都顾不上穿,躲进书房反锁上门。
直到第二天清晨,酒醒后的孟驰亲自来敲门。
尹湘裹着毛毯,几乎不敢对上他的目光。一想起昨夜的事,她就脸颊燥热。
看见她一脸羞赧,孟驰眼底闪过一抹凉意：昨晚是你把我弄进房间的
尹湘正想开口,却听他接着说：尹湘,你还要脸吗你以为装成林曦晨的样子就能引诱我以后你若再敢做出这种事,你就给我搬出去！
他的眼神冷漠至极,尹湘的心刹那凉了半截儿,一句你喝醉了堵在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深吸口气,掩住眼底翻涌的水气：孟驰,我在你心里,难道就这么不堪吗
见她如此,孟驰脸上有半刻的动容,但很快消失不见了：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他的语气自信又笃定,仿佛无论她有什么解释,他都不会相信。
算了,尹湘低头沉默不语。
反正她没几天就要走了,何必在走前找不痛快呢
气候已至深秋,温度寒凉,尹湘还发着低烧,头脑晕乎,话还没说完,就一头向前栽倒。
她已经做好了摔倒的准备,没想到下一秒,孟驰竟伸出手,稳稳接住了她,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隔着衣袖,男人手掌上的温热一点点渗透过来,烫得她手臂一缩。
尹湘一愣。她都不记得上一次孟驰朝她露出担心焦急的神色是在什么时候了。
奇怪,昨晚曦晨回家后也说自己肠胃不舒服,难道是婚礼上的饭菜不干净不行,我得赶紧带她去医院看看。
话还没说完,孟驰就松开她的手,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尹湘的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
原来……是她多心了。
她对着空气自嘲笑了笑。
孟驰一走,偌大的独栋就显得空旷冷寂。
尹湘拖着病体,一点点收拾着行李。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焦急的呼喊：
不好了！尹医生,有人在医院大闹,说你上周给一个儿童误诊,导致她落下终身残疾了！
听到这话,尹湘惊得手里东西都扔了。
等她匆忙赶到医院,二十多个病患家属已把医院大门堵得死死的。
狗屁医生,治坏了我女儿的脊椎骨,导致她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你拿什么赔我女儿！
第六章：
尹湘拨开人群,看见墙边担架上躺着一位小女孩。八九岁的年纪,两条腿扭曲地朝两侧翻出,旁边一个医生正手持仪器给她做检查。
那名医生面露沉重,看向尹湘的眼神沉重惊疑。
看来女孩儿的腿的确出了问题。
可尹湘明明记得上周接诊的时候,这女孩只不过是腰肌拉伤。
愣神间,身侧人群忽然有人指着她大喊：就是这个恶毒女人！害得我女儿落下终身残疾！
庸医啊庸医,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周围的人一下子涌了上来,把尹湘团团包围住。尹湘浑身瞬间汗毛倒竖,慌乱地后退：各位请先别激动,我要先弄清楚……
话没说完,一个黑影当空砸来,尹湘额角一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一个中年女性用她的手提包砸破了尹湘的脑袋,她愤怒高喊：你这贱女人！医术不精还敢跑出来给人治病,让我女儿成了残废,老娘今天要打死你！
说着,她便揪住尹湘的头发,另只手高高扬起。
尹湘一时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巴掌落下来。
啪——
住手！
跟巴掌声一同响起的,是人群外一道熟悉的低呵。
尹湘的脸被打向一侧,白皙的面颊迅速高高肿起,唇角溢出的鲜血有些刺眼。
孟驰拨开人群走到她身边,严厉的目光扫视周围人群,声音低沉充满威严：怎么回事都在这里聚众闹事！
旁人一看他穿的警服,气焰降下去不少。
但他们仍愤愤不平：警官,你来得正好,这女人把我家小孩医坏了,让她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你赶紧把这种庸医抓进去,别让她出来祸害人了。
孟驰眉头狠狠一皱,回头看了尹湘一眼。
尹湘强忍着疼痛,咬牙道：不是这样的,他们家孩子上周来医院看病,诊断后发现是腰侧肌肉拉伤,我开了两剂外敷的药就让她回家休息了,那些药根本不可能让人致残。
你别想狡辩！其中一名家属说：我家小孩用了你的药后,当天腿脚就没力气,她舞蹈老师说她练舞时站都站不稳,你还说不是你的原因
尹湘眉尾狠狠一跳：她腰部肌肉拉伤这么严重,你们还让她练舞
不就是拉伤吗怎么就不能练舞了林老师说了,孩子站不起来就是因为你们医生开错了药！
哪个林老师尹湘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业内赫赫有名的舞蹈家林曦晨老师啊！孩子妈妈态度非常恶劣：我告诉你,我女儿以后是要当大舞蹈家的,她现在被你弄残废了,你必须要赔偿我们！
话说到这份儿上,尹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曦晨课上发生事故,导致孩子脊椎神经受损,落下了残疾,她却为了逃避责任,把污水往医院泼。
好巧不巧,当天接诊的医生就是她。
尹湘看了眼孟驰的背影,挺直了腰板：我理解你们作为孩子家长的心情,但小孩的腿脚问题绝对不是我导致的,如果你们不信,可以报警,我相信警察会证明我的清白。
事情闹到最后,一批人都进了警察局录口供。
等到尹湘从警局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上人少车稀。
尹湘刚走下台阶,孟驰迎面走来,拦住了她的脚步：尹湘,我想跟你谈谈。
尹湘脚步顿了下,目光转到他脸上,平静开口：如果你是想劝我替林曦晨担下这件事,我们还是别谈了。
她毕竟是你未来的婶婶,你就不能替她着想吗孟驰面露焦急：她是个舞蹈老师,如果因为教学不当导致学生残疾,她以后的职业生涯就废了！
尹湘看着他,眼神充满震惊,酸涩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你让我替她着想,那谁来替我着想我的职业难道就不重要吗
孟驰眼神复杂：你放心,我会给你们院长打声招呼,让他不要把你开除。
尹湘仿佛被人迎头泼了桶冰水,冻得她手脚发冷,浑身冒冷汗。
她好像不太认识孟驰了。
这还是从前那个哪怕全世界厌恶欺负她,他却会为了她对抗全世界的男人吗
不,他不再是了。
尹湘鼻腔酸胀,眼泪在眼眶打转,为了不被发现,她匆匆抬脚离开。
两人在擦肩而过时,她蓦然听见男人开口了：尹湘,我好歹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你总要知恩图报吧
话音落下,尹湘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难看地咧开嘴角,声音嘶哑：知道了,我会报答你的。
第七章：
在孟驰的督促下,事情很快有了结果。
第二日一早,尹湘被传唤到警局。
一夜没睡的她憔悴又疲惫,与一旁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林曦晨形成鲜明对比。
几位患者家属感谢孟驰和林曦晨,特意为他们送上锦旗：太感谢你们二位了,多亏你们大义灭亲,让这庸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恐怕我们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是啊,她虽然赔偿了我们,但医院也应该吊销她的行医资格证！她这种医术不精能害死人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继续做医生
尹湘靠在墙边,听着他们的诋毁和谩骂,眼神充满麻木。
孟驰,时至今日,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回到医院,不少同事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尹湘视若罔闻,收拾好东西直接去了院长办公室。
了解到这件事来龙去脉后,李院长眉头紧皱,满脸的不赞同：胡闹,孟支队怎么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他这么做,让你今后怎么在医院立足怎么面对那些病患及其家属
得到他的关心,尹湘内心很感动,她问：院长,那这件事……不会影响到我申请加入驻外部队的事吧
李院长摇头：你的申请表早就被我递上去了,最终名单也敲定了,不出意外,这周六就要集合出发,你准备好离开了吗
周六那天,也正好是她22岁的生日。
回到家,孟驰和林曦晨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什么东西,两人有说有笑。
尹湘走近了,才发现孟驰腿上放着一册婚纱店的宣传册,里面的婚纱洁白纯粹,水晶耀眼夺目。
尹湘平淡地移开视线,轻声问：小叔,后天你有时间吗我过生日,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两人认识了十多年,她离开前理应跟他好好道别。
可孟驰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又要像往年一样,在生日当天给他告白。
于是,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尹湘,你真是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我告诉你,别做梦了！
当着林曦晨的面,孟驰狠狠拒绝了她。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尹湘并不意外,她只淡淡地说：周六中午,老地方见。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楼。
生日当天,尹湘拎着从街角蛋糕店买来的一块小蛋糕,早早来到了一家游乐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她独自一人,从清晨等到晌午,都没等到孟驰的出现。
眼看就快到了集合出发的时间,尹湘没忍住跑去街边的电话亭里,给孟驰拨了通电话。
第一遍无人接听。
第二遍还是没有人接。
等到第三遍,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道声音。
喂哪位是林曦晨。
尹湘没想到是林曦晨接的电话,她喉咙干涩：我找孟驰,麻烦你让他接电话。
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带了些轻嘲的意味：是尹湘吧你小叔正忙呢,没工夫接你的电话。
那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等他。尹湘说。
电话那头顿了几秒,林曦晨声音忽然变得尖锐：
尹湘,你也二十多了,别总天天缠着他成吗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他什么心思吗他可是你小叔诶,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好在他对你压根没那心思,他还说了,如果你以后还这么恬不知耻,就早点把你赶出去。
林曦晨的话仿佛刀子一般扎进尹湘的心口。
她死死咬住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随着电话啪地一声挂断,尹湘终于死心了。
她站在游乐场门口擦干净眼泪,提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一周后,蒙罗维亚。
天气炎热干燥,风沙迷眼。
临近中午,尹湘才得空休息会儿。她捧着饭盒,蹲在路边的石头堆上,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
短短几天,她从内到外都像变了个人。
从前那个性格柔软面容甜美的尹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面容憔悴但眼神格外坚定的尹医生。
他们驻扎的这片地区环境脏乱,医疗条件极度贫困落后,一场普通的流感就能夺走很多人的性命。
尹湘每天累得倒头就睡,次日睁眼又是一屋子的病患,她全心全意扑在治病救人上,压根没功夫想起从前那些让她心酸痛苦的事。
日子虽然很艰苦,但她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有意义。
父母如果在天有灵,肯定也希望她走这条路。
第八章：
孟驰从浴室出来,恰好看见林曦晨放下他的手机。
他眼眸微眯：你动我手机了
林曦晨脸上没有半点慌张,神色自然极了：嗯,刚才小尹给你打电话了,问你怎么还没出门,我说你在洗澡。
孟驰面色不虞地接过手机：以后别碰我手机。
林曦晨眼底闪过一丝愤恨：阿驰,我不是存心想看你手机的,我是怕小尹着急,这才替你接了电话。
她还在游乐场孟驰眼神一凝,加快动作穿好外套,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坏。
林曦晨咬牙,连忙出声：她已经走了,她说既然你不去,她就找其他男同学陪她过生日。
孟驰脚步猛地顿下,声音仿佛从牙缝里飘出来：大半夜的不回家,跑去找其他男人真是胆肥了。我这就去找她。
林曦晨忽然喊住他：阿驰,我家人想让咱俩尽快把婚事定下来。
孟驰回头看她,眼里闪过不快,语气冰冷：定什么不是早就说好都是演戏吗如果你想假戏真做,我劝你尽早换人！
看他忽然变了脸色,林曦晨吓了一跳,起身连忙否认：没……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万一小尹对你还没死心的话,那我们……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不用你多操心。时候不早了,我就不送你了。孟驰冷冰冰地说完这句话,盯着林曦晨灰溜溜地离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盯着手机,一脸阴沉。
夜里八点多,她竟然还没回家。
孟驰又气又担心,气她大半夜还敢不回家,又担心她遇到什么危险。
纠结了大半小时,孟驰还是坐不住,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
他先去了尹湘口中的老地方,白天热闹欢快的游乐场到夜里却空无一人,显得寂静阴森。
他围着游乐场找了一圈,并没有寻到熟悉的人影。
然后他又去尹湘平日最爱吃的糖水店问老板,老板说她都有好几个月没来吃糖水了。
好几个月孟驰愣了下。
小时候尹湘最喜欢吃这家店的糖水了,几乎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让他买,不买的话她还会生气。
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尹湘竟然有这么长时间没来这家店。
他忽然很心慌,仿佛有什么石块堵在胸口,让他有些喘不上来气。
孟驰顾不上其他,急匆匆开车赶到医院,值班护士告诉他：你找尹医生吗她这半个月都没怎么来医院哦。
什么孟驰狠狠皱眉：那她每天一大早出门都去干什么了
你不知道吗尹医生外派出国了呀至少要两年才能回来吧。护士耸耸肩。
外派出国
震惊之余,孟驰胸口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谁允许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国
她知道国外形式有多严峻多紧张吗也许下一秒战争就打起来了,国外有谁能保护她
孟驰握紧拳头,强行压抑住怒气,一路飞奔到家,闯进尹湘的房间。
房间里少了很多东西,他不敢置信地拉开衣柜、书架,里面竟空空如也。
屋里仅剩下的一些物品,全是他以前送给她的。
他勃然大怒,喊来住家阿姨：她东西呢她带着那么多东西离家出走,你竟然都没察觉
住家阿姨被吓得直哆嗦：先生,小姐换了房间后,就不让我打扫她房间了,我也不知道小姐要干什么,只知道小姐每次出门都会背着大包,说是要捐给福利院的儿童……
孟驰胸口起伏,忍不住猜测尹湘的用意。
难道就因为他找了对象,她就生气得连家都不回了甚至还要跟他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半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正准备找人查清楚尹湘到底去了国家,转身时,孟驰眼角余光瞥到了桌上的半张白纸上。
小叔,感谢你这么些年的照顾,谢礼就在书桌右侧的抽屉里。
祝你跟林曦晨新婚快乐,白头偕老,我就不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啦。祝你幸福。
孟驰浑身一震,面颊罕见失了血色,他颤抖着手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房本和一张协议。
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把她的一套房子转到他名下,只要他签下字,协议立马生效。
这就是她的谢礼！
孟驰感到出奇的愤怒,那张协议被他捏得布满褶皱。
忽然,他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男人猛地一颤,神情有些激动地接通：尹湘,你竟敢背着我,一声不吭地——
阿驰,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声娇俏婉转,却像一同冰水扑灭了孟驰心头的火。
林曦晨以为又是尹湘把他惹生气了,语气不免带有几分幸灾乐祸：是小尹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吗她还小,你别跟她计较。
她不提还好,一提孟驰情绪就记起来了：林曦晨,尹湘之前在电话里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林曦晨神色一僵,语气有些不自然：没、没说什么啊,就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孟驰胸腔剧烈起伏,怒火燃烧着他的理智：无关紧要的话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知不知道尹湘她已经出国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欣喜的表情,她努力抑制住语气波动：这么冲动小尹这孩子也真是的,一点都不让你省心。
这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林曦晨头晕目眩,她太高兴了,她原以为尹湘会是她跟孟驰之间最大的阻碍,没想到这阻碍竟自己消失了！
阿驰,我觉得小尹或许是有自己的安排呢,我们作为家长的,能支持就尽量支——
话没说完,下一瞬,孟驰毫不留情的话响起：从明天起,我们不用再联系了。
第九章：
孟驰心跳如雷,压根不敢合眼,他连夜开车来到院长家,顾不上涵养,深夜敲开对方的门。
林院长从睡梦中惊醒,差点报了警,看清人后,他皱眉道：原来是孟支队,找我有事吗
尹湘驻外维和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孟驰出门穿着的大衣西装早就没了风度,衣领袖口尽是褶皱,裤腿也沾了不少脏污的泥水。
林院长脑袋清醒了几分,眼神亦是诧异：小尹没跟你说不应该啊,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要瞒着你难道是怕你不让她去
孟驰咬紧牙根,他自然知道尹湘不告诉他的原因。
但是他不能说。
她去了哪个国家孟驰逼视着林院长的眼睛。
去了北非的一个小国,服务期至少两年。
孟驰的表情让林院长感到不安,他条件反射地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得到答案的孟驰立马转身就走,把林院长抛在脑后。
林院长在他身后赶忙喊：别一时冲动啊孟支队！小尹过两年就会回来。
不,她不会再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一直在他脑海盘旋。
在他无知无觉的某个角落,尹湘扔掉了他熟知的一切,只让他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陌生。
他的身份特殊,但也并不是绝对禁止出国。
在上头的批准第一时间下达时,孟驰已经坐上了飞往利比里亚的飞机。
由于利比里亚没有国际机场,孟驰只能转两道机。
在漫长又颠簸的行程里,他未曾合过眼。
他大脑乱糟糟的,同尹湘相处的片段不断闪现,千万中复杂情绪杂糅在心头,漫上唇角只剩下苦涩。
当年火灾发生时,十一岁的尹湘像只小猫蜷缩在他怀里,那双眼充满了惶恐害怕。他心疼她怜惜她。
十三岁的她在学校受到欺凌时,他是气愤无奈的。
十七岁的她为了考重点大学熬夜学习时,他是欣慰心疼的。
眼看着上大学后的尹湘慢慢变得沉默时,他是内疚的。
而在得知二十二岁的尹湘为了离开他,不惜冒险驻外维和时,他内心无法控制地生出了被抛弃的愤怒。
孟驰心里清楚她为什么选择离开。
但他接受不了尹湘不在身边的事实。
林院长说尹湘两年时限到了便会回来,可她到时候真的愿意回到他身边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在昨晚之前,他仍觉得只要斩断尹湘对他的念想,他就能用养女的身份照顾她关心她。
他以为,只要两人不跨过那条线,他就能无愧于尹湘父母,将尹湘放在身边照顾一辈子。
他过于看中现实社会的枷锁,却忽视了眼前人的感情,忽略了尹湘执拗倔强的性格。
年幼时期遭受的巨大家庭变故,让她比同龄小孩心性更成熟,更坚定,这也是他无论拒绝过多少次,她仍锲而不舍的原因。
而常年的寄人篱下又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所以当知道他要跟其他女人结婚了,尹湘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还记得尹湘小时候因为找不到他人,一个人半夜偷偷钻进他的衣柜,抱着沾染了他气味的衣服睡觉,害得保姆以为她失踪了,半夜跑出门报警。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他就像个给予者,给予尹湘温暖、关怀。
可实际上,她尹湘才是手握主动权的一方。
是她先说喜欢他,到头来,主动离开的也是她。
他一边欣喜于她的告白,一边又被动拒绝着她的告白。
反复拉扯着,尹湘终于心灰意冷。
她选择放手。
他却慌了,怕了。
他一直不愿意正视的情感,早就成了一道枷锁将他死死束缚住。
尹湘的爱太过炙热,就像一汪沙漠里的绿洲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
他不敢对她袒露心迹,只能酒后趁着酒精上头,将她搂进怀里,小心翼翼地亲吻。
他惧怕外界世俗的流言蜚语,从而一步步将尹湘往远处推。
一桩桩、一件件,他亲手摧毁了彼此之间的信任和感情。
终于,他如愿以偿了。
却也后悔了。
第十章：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尹湘的性格。
在她留下的那封信里,她祝他新婚快乐,一定是真心话。
这意味着,她是真的放下他了。
一想到这件事,孟驰就心脏钝痛,呼吸沉闷,喘不过来气。
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感觉。
……
飞机降落在机场。
孟驰看着机窗外一望无际的黄沙荒漠,贫穷落后的房屋残垣,想带尹湘回国的心更加坚定了。
他循着院长给的地址,街边拦了辆车赶去驻扎地。
一下车,一座老旧的小二层楼医院出现在孟驰面前。
门口搭着几顶蓝色帐篷,医院一楼躺满了担架上的病人,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穿梭在里面,门口还有几个穿军装的军人。
孟驰随手拦住一个亚洲面孔：尹湘在这里吗
那人一愣：你找尹医生她在给病人做手术。
孟驰的生面孔吸引了不少目光,再加上他一出现就指名道姓找尹湘,不少人暗暗猜测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孟驰找了个靠窗的旧椅,坐着闭目养神。
一连四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光是坐着都能睡过去。
尹湘一场手术整整做了五个小时,等她从手术室出来,太阳刚好挂在地平线上,给半边天染上了红霞。
她疲惫地摘下口罩,靠在墙壁准备休息会儿,忽然有人喊她：尹医生,有人找。
尹湘走下台阶,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男人看起来疲倦不堪,后脑勺抵着破旧的墙壁,双眼紧闭,像是累坏了。
尹湘脚步一凝,眼前这一幕像是梦境。
她从来没想过,能在这里遇到他。
似乎有所察觉,孟驰忽然睁开了眼,直直对上了她的眼睛。
在他睁眼的刹那,尹湘看清了孟驰眼底的红血丝。
她掐了下手心,神情平静地走过去：小叔,你怎么会来这里
孟驰站起身,脸色不好看：你还知道我是你小叔！你做这么大的决定竟然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尹湘,我看你是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尹湘冷不丁笑了下。
感情他跑大老远是为了教训她的。
你笑什么
尹湘抬眸看着孟驰的眼睛,视线坦荡直白：是我不想告诉你吗小叔,我每次想跟你说事情的时候,你总会找各式各样的借口拒绝我跟我交流,你让我怎么告诉你呢
闻言,孟驰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看着尹湘毫无波澜的眼睛,心里陡然慌乱了。
以前的尹湘看他的目光有爱慕、雀跃,甚至有悲伤和缺憾。
然而现在,那些全都消失了。
尹湘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孟驰喉咙有些堵：那你也不能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国家,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局势有多严峻炮弹随时都会打下来,到时你又——
小叔,尹湘喊他：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我清楚自己所做的每个决定。
尹湘,你能不能别闹脾气了！跟我早点回国,这地方太危险了,我不放心把你留在这儿。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闹脾气尹湘唇边划过几分笑意：我没有闹脾气。小叔,离开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蠢,以往我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好在我现在已经醒悟过来了。
你也不用觉得我爸妈会责怪你,他们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看见你把我培养成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
小叔,谢谢你。尹湘微微颔首,朝他扬起了手：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想走。
孟驰连忙伸手拦住她：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气我维护林曦晨让你顶罪尹湘你听我解释,我跟林曦晨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这些天我们都是在做戏,她……
你不需要对我撒谎,小叔。尹湘轻轻挣脱他的手：哪怕没有林曦晨,以后还会有王曦晨、陈曦晨,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无论你选择谁,我都会真心祝福你们。
至于让我替她顶罪这件事,小叔当时不是说了么就当我报答你这些年抚养我的恩情了。
听着尹湘一字一句都在主动跟他撇清关系,孟驰心痛到了极致。
这些年你一直追在我身后,难道不是——
尹医生,国内的电话,有人找。
不远处的走廊上,一个医护人员拿着话筒喊她。
尹湘把孟驰抛在身后,转身走了过去。
你好,哪位
她话音刚落,一道尖锐刺耳的女声穿透空气,差点震破她的耳膜。
尹湘,你个不要脸的,你把孟驰拐到哪儿去了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
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不安分的贱人,年纪小小的长得一张狐媚子脸,到处勾引人,连自己名义上的叔叔都不放过。
听见林曦晨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尹湘不怒反笑。
她扭头看向身侧满面怒意的男人,慢悠悠地开口：林老师,你刚才骂我的每个字……他都听见了哦。
那头声音戛然而止,好半天都没出声。
孟驰脸色铁青,他夺走电话,劈头盖脸地骂：林曦晨,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尽早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第十一章
尹湘讶异地看着他,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见孟驰用这种厌恶嫌弃的语气对林曦晨说话,明明前两天还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商量着找哪种风格的结婚照。
正如当初对她一样。
尹湘看着男人气愤地挂断电话,眼神藏着几分不解：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孟驰扭头凝视她,唇线紧抿：她骂你骂得这么难听,我难道不该生气吗
这是近来几个月里,他唯独偏向她的一回。
尹湘垂下眼帘,神色淡淡。
脑海飞快闪过很多画面,生病被扔在家里疼得昏死过去,做伴娘被人非礼却被骂装模作样……
这些让人难以启齿的事,哪件不比这些辱骂更沉重
那些事情,她虽然选择不去追究,但也并没有原谅。
她只是想通了而已。与其跟这些烂人烂事纠缠不休,不如趁早远离,让其自生自灭。
一通辱骂电话而已,她有什么好生气呢
但是这些话她全都压在了心里,并不准备说出来。
她只用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孟驰,仿佛没什么事能引起她的重视,包括站在她面前的他。
小叔,尹湘说：你们都快要结婚了,不要因为我吵架,不值得。
不值得三个字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孟驰的心脏仿佛被针扎,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什么叫不值得孟驰眼底泛红,情绪有些激动：尹湘,我跟你说,我不会跟她结婚。
做了一天的手术,尹湘早已疲乏不堪,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再纠缠下去,她神色不耐地摆手：随便吧,你愿意跟谁结就跟谁结,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谁料这句话落在孟驰耳里,到像是她心有芥蒂,故意说的气话。
他反而松了口气。
只要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介意,那就意味着他还有希望。
怎么会没关系我怎么会娶一个对你不好的女人进门孟驰据理力争。
对我好不好不重要,毕竟以后日子是你们俩过的,我跟她以后大概率也不会见面。
尹湘淡淡地说着：当然了,以后逢年过年,我该有的礼数不会少,毕竟你抚养了我这么多年,你的恩情我一刻都不会忘。
孟驰呼吸一窒,只感觉胸腔被人拿铁锤猛敲,心口处一阵钝痛。
——尹湘,我好歹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你总要知恩图报吧
——知道了,我会报答你的。
当时他说的话让尹湘有多伤心,他此刻就有多心痛。他从不知道一句话竟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尹湘跟他说话时的神情充满恭敬,像是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一个长辈看待。
无论他再怎么探究,也无法从她眼里找出半分从前的在意与喜欢。
孟驰嗓子眼堵得难受,尹湘的冷淡和疏离仿佛将他的心扎了个窟窿,凌冽寒风呼呼吹过,只剩一片荒原。
尹湘,你现在是完全把我当一个长辈看待了孟驰一脸复杂的表情,眼神带着难以置信：你以前从不喊我小叔的,还说我只比你大七岁,我俩也没有血缘关系,这一切都是你说的,你难道忘了吗
尹湘当然记得,这段从十三四岁就开始的爱慕,已经在她心底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哪是一朝一夕就能磨灭的
可是,如今的她再也找不回十七八岁时的勇敢和天真了。
小叔,你也说了,那时候的我年纪太小,分不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你难道忘了吗
同样的问题,尹湘原封不动地踢了回去。
孟驰脸上闪过一丝迷茫,这个问题把他问住了：可是你明明几个月前还对我……
人总是会长大的,小叔,尹湘弯着眉眼打断他的话：这个世界有太多比体会爱情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我也要为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所奋斗,对吗
孟驰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可是你的理想抱负一定要在这鬼地方实现吗尹湘,待在我眼皮子底下难道不比这里更安全吗
小叔,我非常感谢你当年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但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你的羽翼之下,让你照顾我一辈子,不是吗
怎么不能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我护你一辈子又能怎么样
尹湘轻笑摇头：可我不想。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决定。
轻飘飘的四个字将孟驰的脸面击得粉碎,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所以,你还是不会跟我回去,是吗
尹湘抿了抿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回去吧小叔,回去好好跟人结婚过日子,别再来找我了。
孟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尹湘几乎没有停顿的转身,把孟驰抛在身后。
第十二章：
尹湘离开后,孟驰靠墙站了好一会儿,手脚才恢复过来。
他看了眼尹湘消失的方向,踌躇着脚步,还是没敢抬脚追上去。
走出医院,他浑浑噩噩走上街头,不少人暗地里打量他,目光不怀好意。
迎面走近一个面露凶狠的高壮男人,装作不经意撞上孟驰的肩膀,随即说着一口乱七八糟的话跟他道歉。
思绪恍惚的男人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走出十几步才察觉口袋里的钱包被人摸走了。
钱被偷事小,最重要的是钱包里还有他的身份证和护照。
孟驰脸色彻底黑了,心头蒙着怒火转身追了上去。
眨眼间,那名高壮男人消失在一个拐角。
孟驰条件反射地放缓脚步,浑身肌肉警觉地绷紧,刚迈出路口,一只砂锅大的拳头迎面而来。
孟驰倏地后撤半步,堪堪躲过对方的攻击。
一扭头,巷子里歪歪斜斜站着几个面露凶相的人,手里不是拿着铁棍就是砖头。
而他的钱包正在中间那人手里。
他向前迈了一步,顿时被几人前后包围了。
孟驰朝那人伸出手：钱你拿走,东西给我留下。
那人狞笑一声,打开钱包翻了两下,掏出一沓红红绿绿的钱票子,一张小巧的两寸照片从钱包夹层中飘了出来。
孟驰脸色变了,旁边一人弯腰捡起,看清楚照片里的女人模样后,他发出下流的笑声,扭头跟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周遭顿时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孟驰怒火中烧,攥紧拳头直接冲了上去。
纵使他毕业于警校,近身作战能力很强,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压根占不了上风。
不知道是谁掏了把刀出来,捅进了他的腰腹。
一时间,伤口血流如注,孟驰捂着腹部,忍痛强撑着靠在墙壁。
正巧巷口路过两个身穿绿色军装的Z国军人,孟驰抓住机会求援,那些人见状,眨眼就跑了。
鲜艳的血迅速渗出外套,顺着衣角滴落下来,在雪地里淌出一小滩刺目的红。
因失血过多,孟驰脸上呈现出一种灰质的白,长时间没合眼让他精疲力竭,几乎站都站不稳。
于是,刚离开医院还没半小时的孟驰,转眼又被送进了医院。
尹湘刚回到宿舍没多久,就有人急匆匆通知她这一消息。
闻讯,尹湘心里咯噔一下,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出了宿舍。
尹湘走进病房,看见孟驰双眼紧闭,躺在病床上眉头紧紧皱着,一旁的急诊医生正低头处理他右腹三四厘米长的豁口。
见他没有生命危险,尹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她靠近病床,语气冰冷：听说你跟小偷打架,被人捅了一刀
孟驰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见她因他露出急切担忧的神色,眼眸竟划过几分愉悦。
她在担心他,这证明还没完全将他放下。
孟驰还没来得及开口,尹湘瞪了他一眼,语速飞快地说：亏你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危急关头是人重要还是命重要！
孟驰笑了下,没说话。
急诊医生知晓他俩人认识,打趣了句,然后起身指了指外面,又把手里的镊子塞给尹湘。
尹湘没办法,只好在床边坐下,带好口罩继续用消毒棉球替他清理创口。
嘶……男人忽然倒抽气,你这丫头下手怎么这么重,你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尹湘手里动作没停,嘴里仍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
孟驰笑着笑着,唇边笑意就淡了。
过了会儿,他忽然解释：钱包里有你的照片。
那是一张他们两人的合照,十五岁的尹湘穿着一条碎花裙,从他身后亲昵地环住他的肩膀,朝着镜头露出纯洁美好的笑脸。
他当时觉得这张照片照得很好,于是便找照相馆洗了出来,随后塞进了钱包夹层,随身带了七八年。
原本他不打算跟那群混蛋硬碰硬,但当亲眼看见那群人对着她的脸作出下流的表情和动作时,他忍不住了。
闻言,尹湘擦药的动作顿了下,然后转过身换药,什么都没说。
半晌,孟驰才听见她极为平静的一句：这里环境乱,劝你还是早点回国,别留在这里给自己添麻烦。
孟驰忍不住伸手拽住她手臂：你就非得跟我闹得这么僵,不能对我说一句好话
尹湘想挣脱没成功,只好扭头盯着他：小叔,我不知道你不辞辛苦追到国外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求你别来打扰我了,行么
我有自己想做的事,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尹湘轻声说：如果爸妈在天有灵,相信他们同样会支持我的决定。
说完这句话,病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简直落针可闻,窗外嘈杂的交谈声、远处汽车的鸣笛声、隔壁病人的呻/吟……从半开的窗户缝飘了进来。
病床上的男人像是连呼吸都静止了。
尹湘有些不敢回头,满室的静默像一场悬而未决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之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入耳：好。
尹湘悄悄松了口气,浑身一轻,像是终于甩掉了什么包袱。
谁曾想男人的话并未说完,尹湘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身后有声音传来：我不会再阻拦你留在这里工作,但你也不能阻止我。
阻止他什么
孟驰并未说清,但也不重要了。
尹湘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去服务台给护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走到电话亭前,给林曦晨拨了通电话。
你不是想找孟驰吗我给你个地址,你找人把他带回去。
电话那头的女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尹湘懒得跟她争辩,说完就挂了电话。
从国内订票到飞机降落,至少要两天一夜的时间。
这也意味着,孟驰还要在这座医院待两天,他又是个病号,尹湘不得不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毕竟孟驰把她从小养到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落难而无动于衷。
第十三章：
临近中午,尹湘打了两份饭。
你中午就吃这些孟驰瞪大了眼,面前黑糊糊一碗的东西,让人半分食欲都没有。
有吃的就不错了,尹湘习以为常地端着餐盘坐到一边的小凳子上,外头多的是连顿饱饭都吃上的难民。
她低头往嘴里扒着饭菜,脸上没有任何不满或嫌弃的神情。
孟驰眼眶酸胀。
他记得尹湘以前非常挑食,不爱吃的蔬菜和水果罗列出来能填满整张纸,可如今……她却能面不改色地咽下碗里乌黑一团的食物。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尹湘身上的变化,她正缓慢褪去他曾今熟知的外壳,变成一个独立的、成熟理智的、让他感到陌生的女人。
孟驰垂下头,味同嚼蜡般吃完尹湘给他打的饭。
夜里,伤口疼得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尹湘进来给他送早餐的时候,没有忽略他眼底的青黑,但她只神情淡淡地说：我昨天已经给林婶婶打过电话了,她会来接你回国。
孟驰听闻后,眉眼当即浮现出不悦：尹湘,你这是存心想让我难受吗我之前明明跟你解释过,我跟林曦晨是做戏的,我们俩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
尹湘不想同他争辩那几晚听他房间传出的暧昧动静究竟是真是假,也不想在乎孟驰跟对方是什么关系。
她只希望孟驰不要再试图动摇她的决心。
小叔,尹湘咬牙,把话说得很重：以前是我不懂事,做了很多糊涂事,你是我小叔,理应在我误入歧途时叫醒我,而不是生出一些超出伦理的心思,不是吗
糊涂事孟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直到最后,血色全无。
尹湘把喜欢他当成过往的一件糊涂事。
这个认知让他呼吸不顺畅,孟驰对上尹湘的眼睛,胸口起伏着。
尹湘没给他喘息的时间,接着说：你别忘了你比我大多少岁,你说如果我爸妈知道了你对我生出的心思,会后悔当初帮助过你吗
她的一字一句犹如惊雷,在孟驰耳边炸响。
他垂下头,肩膀发抖,洁白被单被双手撕扯得变形扭曲。
呼吸道仿佛被棉花堵塞住,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够了！别再说了！
孟驰眼眶发红,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痛苦。
我知道这一切是错的,否则我也不会为了让你死心,跟林曦晨扮演假情侣,可……可我就是忍不住！
我知道你在我身上攒够了失望,但我又何尝不痛苦呢
孟驰低吼道,这些年他一次次欣喜于尹湘对他的表白,又一遍遍逼自己强硬拒绝他,这种扭曲畸形的情感几乎将他劈成两半。
只见他头颅低垂,尹湘看不见他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但男人痛苦嘶哑的低吼骗不了人。
尹湘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孟驰可能真的对她有几分真情。
但一切已经迟了。
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位勇敢、率真、为了爱能不顾一切的少女了。
尹湘抿了抿唇,眼神有些复杂：时间会冲淡一切,小叔,你总会习惯以后没有我的生活,而我今后的日子,也注定跟你没有关系。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第二日,尹湘忙着给病人看诊,一整天都没踏进孟驰的病房,甚至连三顿病号餐都是让护士送过去的。
护士听不懂中文,不明白病床上的亚洲男人为什么黑着张脸,对她说一些叽里咕噜的话。
孟驰气得脸都发白了。
他知道尹湘在故意躲着他。
你们尹医生在哪儿他不顾医嘱强行下床,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淌血。
护士手忙脚乱地冲他比划着,但孟驰推开了她,冲出房间找人。
他捂着伤口,抽疼的神经让他额头冒冷汗,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路过一处半掩的房门,他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等结果出来了,记得把检验报告拿我看。
一个年轻的男生接话,语气是遮不住的羡慕和崇拜：尹学姐,你真的太专业了,不愧是年年拿第一的学霸！我当时一听说这次援助的名单里面有你,我兴奋得两天睡不着觉。
你夸张了啊,就会拍我马屁。尹湘笑着回复。
哼,我才没拍马屁呢,你本来就很强,年轻男生说：虽然我不清楚你上个月为什么会被医疗事故缠上,但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尹湘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
门外的孟驰浑身一顿,推门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显得滑稽又可笑。
孟驰心脏猛地抽痛了下,刚被提及的医疗事故……是他一手促成的。
那时候说的混账话仿佛还在耳边：
尹湘,你马上给我滚回去,这里容不下你胡说八道。
尹湘,我好歹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你总要知恩图报吧
……
孟驰眼眶发红,鼻腔酸胀。
两人如今的隔阂和疏远,是他亲手促成的。
门被人拉开,尹湘同他隔着距离静静对视。
他嘴唇动了动：……对不起。
年轻男生看出了他俩人之间有猫腻,找了个由头走了。
尹湘看了他几秒,而后平静地挪开视线：没什么,都过去了。我很喜欢我如今的生活。
跟我回去吧,湘湘,孟驰仍不死心：我会替你澄清这件事,哪怕赔了我下半辈子的工作。
不用,尹湘认真想了几秒：祝福你和林曦晨的那些话,我是真心的,无论外形还是家境,你们俩都是绝配。
孟驰时至今日才深有体会,被深爱的人往外推是个什么痛苦滋味,这两句话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孟驰张嘴：……绝配呵呵,你什么都替我考虑到了,可你为什么偏偏不相信我对她没感情呢
尹湘险些露出讥讽的表情。
嘴里说着没感情,实际上亲也亲了,睡也睡了,就差领一张证了。
尹湘不想承认自己曾喜欢过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她起身想离开办公室,经过孟驰身侧时,一时不妨被他拉住了手臂。
她拧眉：你松手,我要去——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齐齐扭头,看见了林曦晨和她的叔叔,也是孟驰的顶头上司,陈政委。两人身后还带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他们俩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林曦晨咬牙气冲冲地说：三叔,你看我没骗你吧！这两人就是背着我偷摸勾搭在一起了。
陈政委脸色铁青：孟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还不给我松手滚过来！
孟驰放开尹湘,眉头皱了皱,您怎么来了。
陈政委厉呵：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胆敢做出这种混账事,曦晨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时,我都不敢相信！
孟驰下意识解释：您可能误会了,我跟曦晨原本就是假恋爱。
陈政委怒到极致,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混账！我看你是想吃枪|子了！你这样戏弄曦晨的感情,还敢不承认,那你就是在犯流氓罪！
孟驰也憋了一肚子火,他一看林曦晨心虚的表情,就知道这女人一定没说实话：哪怕让我坐牢,让我吃枪子,我也要澄清,我跟您侄女之间一开始就是假的,不存在忽悠糊弄。
不、不是这样的,林曦晨还想孟驰娶她：三叔,孟驰他是无辜的,他也是被其他不要脸的女人引诱的。
你闭嘴！孟驰脸色突变,你有什么资格骂尹湘
陈政委冷笑一声,曦晨,你还在替他掩饰什么我看他就是不跳黄河不死心,来人,把他给我押回国。
他又看向尹湘：小姑娘,你也读过那么多书,应该知道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干,否则……小心河边湿脚。
自从知道陈政委跟林曦晨有沾亲带故的关系起,尹湘就对他没了好印象,她微微低头,心平气和地说：受教了,比不上您侄女做事。
说完,尹湘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她不想留在这里了。
尹湘,你别走。孟驰试图挽留他。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走！
怒斥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一道急促的脚步。
小心——！
尹湘猛地回头,看见一双想要她命的手。
彼时她正刚走到台阶上,一旦头朝下栽倒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林曦晨眼神嫉恨,表情扭曲：你给我去死——
电石火花之间,孟驰忽然挣脱几人的束缚,不顾身上淌血的伤口,猛地朝林曦晨扑过去
啊——
尹湘回头,林曦晨惊恐瞪大的双眼、悬空的身体在她瞳孔划下一道弧。
一刻钟后,昏迷的林曦晨被送进病房,混乱的场面还未暂歇。
陈政委白衬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他怒不可遏：……你这是在谋杀,在犯罪！
孟驰声音比他只高不低：您难道没看见吗我要不出手,现在躺在里面的人就是尹湘了！
陈政委气得浑身发颤：……她可是你即将定下婚约的妻子,你怎么这么冷血无情
孟驰一顿,眼神往旁边侧了下,但并未落在实处：她永远不会成为我孟驰的妻子,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好,你小子有种,等你回国,别想让我陈林两家人放过你。
孟驰抬头：人是我推下楼的,我一人做一人当。
尾声
半年后,事情逐渐尘埃落定。
消息传到尹湘这里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当初孟驰的这一推,毁了林曦晨的半边身体,也葬送了他后半生的光辉。
林陈两家在政商两界都有不小的势力,孟驰一回国,就被抓捕了,审判、入狱,一切流程都按部就班地完成。
尹湘曾想过,按照孟家的实力,孟驰不应该连半点抗衡之力都没有,又或者,他心怀愧疚,所以才没反抗。
不过,无论怎么样,都已经跟她无关了。
在外支援的大半年里,尹湘早已看清,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世界上有更多贫穷落后的地方需要她。
而她,也会带着爸妈的希冀和期盼,用脚步丈量脚下的每寸土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