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雪域初恋 > 第一章

1
绝症之殇
什么!胰腺癌晚期还有三个月
儿子,你的工作忙完了么,这两天回家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复兴中路两旁的绿叶铺天盖地,遮住了照射在道路上的烈日,虽是盛夏,却有几片枯黄的叶子忽忽悠悠的飘落在人行路上的青石板上。
陆培炎神情恍惚的拿着一摞化验单、诊断书,他自己就是医生,还是沪市有名的内科医生,他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他的学生李玉现在是他的主治医生。
老师,您的情况……李玉欲言又止。
直说吧,小李,我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陆培炎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病情。
胰腺癌,晚期。扩散的很快。现在虽然可以进行化疗缓解,但恐怕……
还有多久
保守估计,三个月。
陆培炎点点头,似乎已有预料。他站起来,把诊断报告折好放进口袋:谢谢你,小李,我想我不会选择化疗。
老师!李玉有些急了,至少可以减轻痛苦,也许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时间陆培炎轻声笑了,我已经七、八十多岁了,活得够久了。化疗的痛苦,我可不想尝试。与其在病床上多挨几个月,不如让我用最后的日子好好完成自己未曾了结的夙愿。
离开医院,陆培炎沿着淮海路慢慢走着,看着路边的梧桐树。这些树见证了沪市百年的变迁,也见证了他的一生。从下乡学生到医科大学教授,从年轻气盛到两鬓斑白,时光在他身上刻下了许多遗憾的痕迹。
妻子去世已经快两年。那是个贤惠的女人,比他小七岁,一辈子默默地为这个家付出,从不抱怨什么,他庆幸妻子早一步离开,如果让她看见自己那么脆弱的形象,他会不忍心的。
他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但有着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亲情。
他们有一个儿子,叫陆元清,已经近四十岁,在一家外企工作,有自己的家庭,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经常回来看他。
在公交站,突然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他弯下腰,冷汗顺着额头流下。路人投来关切的目光,有人上前要来搀扶,他摆摆手,坐在休息椅上喘息。
2
藏情难舍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止痛药吞下,待疼痛稍缓,他没有等公交车,打了一辆车回到了家,然后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爸有什么事吗
儿子,你的工作忙完了么,这两天回家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电话那端略微思索了片刻,这几天很忙,还有两天我就没事了,这周末可以吗
好,周末我在家等你。
家里很安静,只有挂钟滴答的声音。陆培炎坐在书桌前,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尘封了四十年的铁皮盒,里面放着一些泛黄的照片和信件。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那是四十多年前拍的,照片上一个年轻的藏族姑娘,穿着传统藏装,长发编成辫子,笑容灿烂如高原的阳光。照片上写着:卓玛,1971年,拉萨。
陆培炎凝视着照片,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那是他年轻时作为老三届的下乡学生在西藏度过的青葱岁月。而卓玛,那是他的初恋,他心底最深处的牵挂。
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卓玛,即使是对相伴一生的妻子和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在以往的岁月里他将她藏在心底最深处。可如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段尘封的记忆却越发清晰。
沉迷于往事的陆培炎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想去一趟西藏,再见卓玛一面。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星火燎原,再也无法熄灭。
他翻出了了西藏的地图,翻出了当年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他当年插队的地方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聂拉木县辖乡XXX村,甚至开始用电脑开始规划行程。直到深夜,他才疲惫地躺下,梦中回到了四十年前久违的西藏高原。
3
父子密谈
周末很快到来。陆元清如约而至,带着妻子、儿子和自己做的点心。陆元清是个典型的上海男人,身材精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话做事软软的很谨慎。
爸,你找我有什么事简单的问候后,陆元清问道。父亲一般没有事是不会让他回来的,怕麻烦他,妻子和儿子倒是比他还会来的次数还多。
陆培炎看着儿子,深吸一口气,述青,我病了。
陆元清关切的问道:感冒
陆培炎深吸一口气,净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平静胰腺癌,晚期。
陆元清的表情凝固了,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惊呼,却再无声音,妻子和儿子听到这边的动静,都纷纷扭过头看了过来。
陆培炎轻声说:先不要告诉他们,不要影响他们。医生说我还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决定不做化疗了,我想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去趟西藏。
西藏陆元清终于找回了声音,他轻声说爸,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治疗,怎么还能去西藏呢那里海拔高,条件不详,你的身体……
我知道我的身体状况,陆培炎打断儿子,正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才更想去西藏。那里有我这一辈的遗憾,我想在临走之前了结它。
什么遗憾能让你这么耿耿于怀陆元清不解的问。
陆培炎沉默片刻,然后拉着儿子进了卧室,陆元清妻子和儿子不解的看了一眼这爷两,然后继续评论电视里的内容。
陆培炎进卧室后,从书桌抽屉的最里处拿出一个铁皮盒子,里边有一些信、照片和小物件,他从铁盒中取出那张照片,递给儿子:
她叫卓玛,是我在西藏当知青时认识的姑娘,也是我的初恋,是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她就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我最后的日子里,唯一的念想就是再见她一面。
陆元清震惊地看着照片,再看看父亲,这么多年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她。你原来下乡的事也很少听你说过
因为那是我心底的痛,也是我这一辈子的愧疚。陆培炎的声音低沉,我们曾经那么相爱,她是那么的爱我、相信我,我答应过她会回去娶她,但最终却因为家庭的压力和自己的软弱,辜负了她。我们通过很多信,但后来我们都成家了,就再也没有书信来往了。最后一封信是在1989年,她告诉我她结婚了,让我不要再想她。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那你怎么知道她还活着还在那里,还能找到她毕竟几十年了,世事变迁,又没有她现在的讯息。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去找她,我相信她会在那里。陆培炎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元清,我知道这很任性,但这是我了结夙愿的最后寄回来,我希望还能见她最后一面,但我希望你能陪我去一趟。我的身体状况,我怕走不到那里。
陆元清陷入了沉思。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执着任性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总是充满理性而克制情绪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的他却是眼中充满狂热和希翼,这样的父亲让他既陌生又心疼。
陆元清定定的看着陆培炎爸,你确定不接受治疗而去西藏吗
陆培炎眼神坚定的点点头,我已经做出决定了。与其痛苦而又毫无尊严的地多活几个月,不如有尊严地走完最后的路。西藏,是我必须去的地方。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陆元清最终答应了父亲的请求。
他正好年假加公司给他圆满完成任务的旅游度假一共两个月,最近也没有必须他在公司处理的事物,他可以带上设备远程指挥,他安排好工作,安排好家里的事务,规划好路线,准备陪父亲踏上这段特殊的旅程。
出发的前一晚,陆培炎收拾好行装后,准备休息,但心情激动的他失眠了。他躺在床上,回想着四十几年前初到西藏的情景...
4
雪域初恋
1968年初春,十七岁的陆培炎满怀理想,和几个同学来到到西藏下乡锻炼,支援边疆建设。作为大都市的知识青年,他第一次离开繁华都市,来到这片神秘的高原。
初到西藏,高原反应却让这个踌躇满志的城市青年措手不及。头痛欲裂,呼吸困难,夜不能寐。他暗自后悔这个决定,却又不愿轻易认输。
有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了头疼,他出门想要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偶然看见一只受伤的野兔,想要抓住它,越走越远,却不料遇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风雪中,视线被完全遮蔽,方向感全无。寒风像刀子般割着他的脸,手脚麻木,身体渐渐失去知觉,他蜷缩在一块大石头后边,不禁绝望地想,还没有展开手脚就成为这片雪原的养料了,难道他就是这么一点点的作用么。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风雪中一阵马蹄声传入他的耳中,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影子。一个穿着厚重藏袍的女孩,骑着一匹骏马,从雪雾中走来。
她看见陆培炎有些吃惊,赶紧下马,她用藏语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摇头表示听不懂。女孩没有再问,从马背上拿出一个毯子给他裹上,然后拉起他的手,带着他穿过风雪,回到了村子。
女孩将他送到宿舍,通过懂藏语的同学知道了她叫卓玛,代表慈悲与智慧的女神,善良、美丽、智慧能救度众生脱离八种苦难(如狮难、火难等),体现慈悲与救赎的力量。
陆培炎觉得她就是来救自己的女神化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拿出来自己珍藏的奶糖作为答谢,并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卓玛立即就剥了一颗奶糖放入嘴里,奶糖的甜蜜让卓玛展开了笑容,那笑容如同阳光穿透云层融化了冰雪。从那天起卓玛就成了陆培炎的藏语老师和朋友。
她教他如何在高原上生存,如何辨认方向,识别草药,甚至如何驯服这里性烈的马匹。而他则教她标准的汉语,教她识汉字和一些科学知识,给她讲述大都市里的故事,满足她对遥远世界的好奇心。
沪市真的有和天一样高的楼吗卓玛问。
比你想象的还要高,陆培炎回答,站在楼顶,人在地上看起来像蚂蚁一样小。
两人成了良师益友,经常被对方的言语逗的哈哈大笑,感情也越来越深,突破了仅仅是朋友的感觉,只是青涩的他们都没有捅破。
大雪纷飞的冬末,陆培炎受寒突发高烧,已经进入昏迷状态,在这里生病发烧可是件很可怕的事,藏区的医疗条件极其有限,缺医少药,一般都是去县里医院,大雪封路的时候,只能用藏医的土法子。
卓玛担心陆培炎,将他接到自己家的帐篷里,用藏族秘方为他治疗,请阿妈为他熬制草药,并耐心的喂他喝下苦涩的草药汤。
三天三夜,她几乎没有合眼。第四天清晨,陆培炎终于退烧清醒来,他起身看见卓玛疲惫的趴在他身边睡着了。看着她的酣睡的样子,陆培炎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和温暖。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藏族姑娘。
你又救了我一层,我欠你两条命了陆培炎轻声说,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又生怕吵醒她,这辈子,我都会记得。
卓玛似乎听到了,惺忪的睁开了眼睛,露出疲惫却欣喜的笑容:你终于没事了,我还在担心...陆培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卓玛,你就是我的度母。
就这样,在雪山脚畔,繁星之下,两颗年轻的心正式开始了相互依偎的旅程。春天已经来临,草原上的冰雪早已消融,小草悄悄的露头,陆培炎和卓玛的感情也悄然绽放。
清晨,他们一起去放牧。卓玛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电掣风驰,陆培炎则常常笨拙的指挥着他的马儿在后面追赶着。
城里人,你永远追不上我!卓玛回头爽朗的大笑着喊道,声音在广阔的草原上回荡。等等我!陆培炎着急忙慌地回应着,却总是赶不上卓玛的脚步。
草原上开满了紫色的小花,卓玛将它们编成王冠,戴在陆培炎头上。你看起来像个草原王子,她笑着说,笨王子!连我都追不上。
陆培炎在她不注意时偷偷将她画进自己的素描本里——卓玛奔跑的背影,卓玛采药的侧脸,卓玛对着远方发呆的神情。素描本很快就画满了,全是她。
卓玛看见后异常惊喜,说要留下来好好保存,并称赞他是拉日巴,尊贵的艺术家。
他跟着卓玛去参加传统的白拉姆节。在神山的脚下,在雪山脚畔的寺庙前,他们随藏族信徒虔诚地祈祷,向神灵许下承诺。
我们藏族人相信,卓玛解释,向护法主尊、吉祥天女和松赞干布像敬奉朝拜,请求保佑我们美好的爱情。陆培炎不懂这些,但他依然虔诚的跪拜,她尊重卓玛的信仰。
寺庙里喇嘛赐福时,他认真地低着头,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些神秘力量的庇护。卓玛送给他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这里有圣山的泥土,无论你去哪,都会受到山神冈仁波齐的庇佑。
冬天再次来临,在暴风雪来临的时候,帐篷里的酥油灯成了唯一的光源。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沪市,带你看看十里洋场繁华的美景...张培伦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承诺道。
你家里人会喜欢我这样的藏族姑娘吗卓玛有些担忧地问。当然!张培伦斩钉截铁地回答,你这么善良美丽,他们会喜欢你的,就像我爱你一样。
卓玛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是笑着的:我也爱你,陆培炎。从你迷路那天起,我就知道,是白拉姆神将你送到我身边的。
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后,陆培炎接到家里来信,父亲病重,他必须回去照顾。分别的日子终于来临,临行前夜,他们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
月光洒在卓玛的脸上,她的眼睛比天上的繁星还要明亮。眼睛里擎着泪水,如同遗落凡间的圣湖。你真的要走吗卓玛轻声问道,声音几乎被风吹散。我爸爸病重,我必须回去,陆培炎攥紧卓玛的手,坚定的说,我会回来,我发誓我会说服家里人,回来娶你。
卓玛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不远处流淌的河水。
你会等我吗陆培炎小心翼翼地问。
卓玛转过头,眼中闪着泪光:你知道我一定会的。但沪市离这里很远很远,那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城市姑娘...在我眼里,世上只有你最美。陆培炎急忙打断她,握住她的手,我发誓,我会回来。
我相信你,卓玛款款深情的看着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天珠项链,塞进他的口袋,这是我从小戴的,会保护你平安。
陆培炎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窜动的火苗,滚烫的双唇覆上女孩的红唇:等我!卓玛积极回应:我愿意!两人笨拙的求索着对方,陆培炎抱着卓玛进了帐篷,随后,二人完成了最圣洁的仪式....
天亮时,卓玛给了他一条白色的哈达,说这是对他们的祝福,她等待着他的归来。陆培炎将它仔细的收藏起来,向她保证一定会回来。
他坐上牦牛车踏上归途,一路不断的回头,看着卓玛站在雪原上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与远处的草原融为一体。他们不知道是,这一别竟是四十年。
天亮了,陆培炎在陆元清的呼喊声中从梦中醒来。今天,他将踏上寻找女神的旅程,这也将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冒险。
5
高原重逢
日喀则的阳光依旧明媚温暖,但陆培炎却感到一阵阵寒意袭来。已经虚弱的身体让他有些经受不住高原的严酷环境,高原反应让他头痛欲裂,呼吸困难,这还不包括癌症带来的痛苦。
爸,要不要休息一下陆元清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扶着父亲,担忧地问。不用,我没事。陆培炎勉强笑了笑,太久没来过了,老啦,给我点时间适应。
他们住进了日喀则市区的一家宾馆。陆培炎躺在床上,吞下几片药,然后闭目养神。陆元清坐在一旁,翻看着父亲带来的那些老照片、素描画和信件。
照片中的卓玛美丽动人,素描画纸上的女孩纯真烂漫,就像雪域高原的神女,书信中的笔迹虽然生涩却是清秀工整。
通过这些图片和言语真切的书信,陆元清仿佛看到了一个纯真善良、美丽动人对爱情忠贞不移的藏族女子,书信中相互倾诉的似乎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开始理解父亲为何念念不忘,甚至为父亲和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感到一丝悲哀。她住在日喀则市聂拉木县辖乡XXX村,陆培炎看着儿子专心的看着他的秘密,告诉儿子,我们明天坐车去那里。
聂拉木离日喀则有好几百公里,路况还不好,对于陆培炎的身体是个考验。但他坚持要去,陆元清只能妥协。
第二天,他们租了一辆越野车前往聂拉木。一路上是壮丽的雪山和广袤的草原,草原上是星星点点的洁白羊群,天空蓝得近乎透明,草原就像一望无垠的绿色地毯,羊群就像是天上的白云。
西藏真美,陆元清感叹道,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爱上这里了。陆培炎微笑着点点头,这里不仅有美丽的风景,还有纯粹的人心。卓玛就像这片土地一样,纯净、善良、勇敢,胸怀宽广。
你们是怎么相爱的陆元清好奇地问。陆培炎回忆的眼神变得柔和,她救了我两次,我们情投意合,后来相爱那是很自然的事。
那为什么最后没有在一起
因为我太软弱。
你有过后悔吗
有过。陆培炎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内疚,我辜负了她的爱和信任。我回沪市后,我们最初还来信频繁,她给我写信说愿意一直等着我,愿意舍弃家乡来沪市和我在一起。但你的爷爷奶奶已经为我安排了相亲,你的母亲是他们认定的理想儿媳。最终我屈服于他们的压力,母亲以死相逼,我不敢违抗,就这样,我慢慢不再回信,最终和你妈结婚了。
她知道吗,怎么看待这件事
她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很平静,说她理解我的选择,并祝福我幸福。她告诉我她也要结婚了,不再等我,也让我忘了她。她说她不恨我,但请我不要再联系她,让她安心过自己的生活。陆培炎的声音哽咽了,我又给她写了几封信,但都石沉大海,以后这四十年来,我们再也没联系过。
车子在草原上颠簸着前行,陆培炎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陆元清看着父亲疲惫痛苦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沉着如山的父亲心中还藏着这样一段隐秘的往事。
夜深了,由于陆元清怕陆培炎经受不住颠簸,早早的在当地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陆培炎又仔细查看了手中的地址,那是卓玛最后一封信上的回信地址。明天我们去这个地方,陆培炎指着地址对儿子说,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不在那里。
晚上陆培炎又发起了高烧,陆元清不得不去四处寻找医生。离旅馆不远有个藏医,他给陆培炎开了一些草药,说有助于缓解症状,但是改变不了结果。
陆元清守在父亲床边,看着他痛苦煎熬的样子,心疼不已,爸,要不我们回去吧,那里的医院最起码让你能减轻一些痛苦,在这里,你这样太遭罪了了。
不要紧,既然都来了,就一定要找到她。休息休息我会好的,我们按计划行动。陆元清知道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只能默默地为他祈祷。
夜深了,不知道是累了还是藏药确实管用,他看着父亲终于沉沉睡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陆培炎的精神状况确实好多了。他们吃过早餐,继续按照地址前往卓玛居住的村庄。
他们走到山脚下,一条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前面就是曲波河的支流了,陆培炎指着眼前的河说,过了河,再走几里地,就是卓玛的村子。
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陆元清问道。因为我曾无数次在梦中回到这里,陆培炎微笑着说,这条路,我曾经走过千百遍。
阳光照在雪山上,河水清澈见底。这美景让陆培炎想起了和卓玛一起在河边戏耍的日子。
看,那边有人,陆元清指着河边的一个老人说,我们去问问路。他们走向那个正在岸边饮马的老人。陆培炎用藏语和他打招呼,然后询问卓玛的下落。老人抬起头,打量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们找卓玛做什么
我是她的老朋友,陆培炎解释道,四十年前我是这里下乡学生,在这里住过。老人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啊,下乡学生。当年是来了不少汉人,后来听说回城都走了。他指了指山边的一处小山丘,卓玛还住在老地方,从这里往东走,过了那个山丘就是她的家。我带你们过去,你怎么了,看样子身体不好啊,你骑马吧,这样快点
陆培炎听到卓玛的消息,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她还好吗
还不错,他丈夫前些去世了,儿女考学离开了这里,都在县城里工作,她一个人住。几个孙子孙女经常回来住,日子过得好像还不错。
知道卓玛还健在后,陆培炎精神一振,眼里冒出希翼的光芒,步伐也变得坚定了。绕过一个山丘,前方出现了几户藏式民居和毡房。
老人停下脚步,指着其中一栋说:就是那一家,门口有个大毡房的。
毡房似乎是刚搭的,房子却显得有些老旧了。门口有几个小孩正在和小狗玩耍。陆培炎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缓缓走向那所房子。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上,既有些期待又充满恐惧。
四十年了,他终于要再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了。
6
藏缘未了
家里有人吗陆培炎站在门口,用藏语喊道。一个小孩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跑进屋里。不一会儿,一个藏族妇女走了出来,疑惑地看着他们。
请问,卓玛在家吗陆培炎问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失音发抖。
她在家呢,你们是
我是她的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陆培炎说,能请她出来见一面么
稍等中年妇女点点头,转身进屋。
陆培炎站在门口,心跳如鼓,几欲跌倒,陆元清揽住他,握住父亲的手,给他力量。片刻后,门开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缓缓走了出来。
阳光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熟悉的魂牵梦绕的眼睛映入陆培炎的眼帘。刹那间,他如遭雷击,甚至不自觉地脱离了儿子的扶持,猛地冲上前去。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做出一个令人震惊的动作....
只见,他直接一把抱住那个藏族老阿妈,而这对于藏民来说是这种行为通常出现在热恋的小情侣之间,或者在女人遇到危险时才表现出来,先前的藏族妇女、几个孩子还有陆元清都惊呆了。
但,那可是卓玛,他日思夜想的卓玛,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愧之一生的女人。卓玛……陆培炎轻声呼唤,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老妇人被陆培炎的举动惊呆了,她愣了一会儿,她盯着陆培炎端详了许久,眼中的惊讶逐渐变成了热烈:培炎是你吗
是我,.......卓玛,我终于回来了。
卓玛的眼中立刻涌出泪水,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脸,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四十多年了,你终于回来了。她的声音颤抖着,我常常在梦中见到你,醒来后又发现你不在。这不是在梦里
陆培炎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是我,是我......这不是梦,对不起,卓玛,我来晚了。我终究是亏负了你。
卓玛摇摇头,不晚,不晚......我知道你的难处,今生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她转头看向陆元清,这是你的儿子吧长得很像你。
陆元清向卓玛鞠躬,阿姨您好,我叫陆元清。
卓玛看看后边,发现再无别人,她又问你夫人呢,她没跟着
陆培炎哽咽的笑着说我妻子去世两年了,我也很愧疚她,我们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卓玛点点头,快进屋吧,外面冷。
他们跟着卓玛进入屋内。屋子不太大但很整洁,墙上挂着唐卡和佛像,屋里弥漫着奶香,一张老旧的桌子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卓玛让他们坐下,给他们倒了奶茶。
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卓玛关切地看着陆培炎,是身体不舒服吗陆培炎没有隐瞒,直接回答,我得了癌症,晚期。医生说我大概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卓玛的表情凝固了,她缓缓放下茶杯,眼中充满了悲伤,所以你是来和我道别的。我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见你一面,陆培炎坦诚地说,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愧歉,所以有个心结未解,那就是和你说句对不起。
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你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们已成过去。
我结婚了,有了儿子,表面上是过得不错,陆培炎苦笑着说,但我从未忘记过你,卓玛。你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我想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远远地再见你一面,但是我听说你现在一个人,我就迫不及待的和你见一面。
卓玛叹了口气,命运就是这样,让我们相遇,又让我们分离。我也曾恨过你,但后来我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呢
陆培炎问道,眼中满满的都是关切。
挺好的。我嫁给了村里的多吉,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我们有三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多吉在五年前去世了,现在我一个人自己住,孙子孙女经常回来玩。卓玛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人生,没有抱怨,也没有悲伤。
陆培炎听着,心中既觉得欣慰又感到酸楚。他庆幸卓玛嫁个好人,过得不错,但又为自己缺席了她的人生感到遗憾。
对了,卓玛突然站起来,走到一个老旧的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这些年,我一直保留着你给我的东西。
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本泛黄的书和几封信。张培伦认出那是自己当年送给她的《红楼梦》,以及他写给她的情书。
你竟然还留着这些陆培炎惊讶地问。
我舍不得扔掉,卓玛微笑着说,这是我年轻时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多吉也不让我扔掉,他还夸你的画,他很崇拜你,他是村里的画师,谁家有装饰都会请他
陆培炎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条掏出一条已经泛黄的哈达,我也一直留着你给我的这条哈达。
卓玛接过哈达,轻轻抚摸着,眼中满是回忆,真没想到你也会保留着。
他又拿出那个铁盒,里边有几幅素描,一摞信,几张照片和一个天珠项链,卓玛看见那个项链眼睛一亮,她看向陆培炎,它一直是我的护身符,陆培炎说,每当我感到迷茫或痛苦时,看着它就能给我力量。但这次,恐怕......
他们相对而坐,促膝而谈,回忆着往昔。陆元清和卓玛的儿媳妇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交谈,感受着这两个老人之间深厚的感情。
他开始理解父亲为何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执着地要来见这个女人一面。
培炎,卓玛突然问道,你来找我,只是为了道别吗陆培炎摇摇头,原来是想再远远地看你一眼,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现在不只是道别。我想告诉你,这些年我一直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会选择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卓玛温柔地说,那是命运的安排,我们都有各自的家庭和责任。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能够再次相见,这已经是山神的恩赐了。
陆培炎看着卓玛平静的面容,心中的愧疚越发强烈,卓玛,你能原谅我吗原谅我的背叛和软弱
卓玛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早在收到你信里解释你回不来原因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你了。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他幸福,无论他是否和自己在一起。
一时间,陆培炎泪如雨下。他伸出手,握住卓玛的手,感受着她的温暖和力量。在这一刻,他感到心中的结终于解开了。
谢谢你,卓玛,谢谢你的宽容。
夜幕降临,卓玛留他们住下。她为他们准备了晚餐,是陆培炎久违的地道藏族美食。陆培炎因为身体原因,只是尝了一点点,但脸上幸福的笑容却从未消散。
卓玛拿出了一本相册,里边有一些老照片,其中有几张是陆培炎从未见过的,是他离开后她独自在雪山下的生活。
这是就是多吉,卓玛指着照片中的一个高大憨厚的藏族男子说,他知道我和你的事,但从不追问,也从不抱怨。他是个好丈夫,一直对我很好。
我的妻子也是个好女人,陆培炎说,她一生都尽职尽责,对我和儿子都很好。但我辜负了她,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你。
卓玛轻轻叹了口气,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我们爱着彼此,却不能在一起;我们各自有了家庭,却又无法全心投入。
夜深了,陆培炎感到一阵疲惫。卓玛看出了他的不适,帮他在客房里铺好床,让他们好好休息。明天你要是有精神和体力,我带你们去看看这里的变化,卓玛说,四十年了,这里的变化非常大。
陆培炎点点头,躺在床上,看着卓玛离去的背影。在黑暗中,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虽然身体的痛苦依旧,但心灵似乎得到了某种治愈。
第二天,卓玛带着他们在村子里随便走走。这个曾经闭塞的小山村如今已经有了电灯和信号塔,通了电话和有了电视信号,甚至有了简易的诊所和学校。卓玛骄傲地向他们介绍着这里的变化。
你看,那是我孙子上学的地方,卓玛指着一处新建的建筑群说,孩子们不用再走很远去县城了。
陆培炎看着焕然一新的村子,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当年他和其他下乡学生来到这里时,这里还是一片落后简陋的蛮荒之地,如今已经发展得如此之好了。
卓玛,陆培炎陷入了憧想,突然问道,如果当年我留下来,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卓玛思考了片刻,也许我们会有几个孩子,一起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你会教书,我会放牧。日子会很艰苦,但我们会很幸福。
听起来那是个美好的人生,陆培炎惋惜的微笑着说,可惜我错过了。
不要总想着错过的,卓玛微微一笑说,想想你现在拥有的。你有一个优秀的儿子,有自己的成就,这不是很多人羡慕的生活么
陆培炎扭头看着一旁的儿子,心中充满了感激,是的,我很幸运,有一个包容我的妻子,她这一辈子为了这个家是尽心尽力,儿子也十分优秀,但我最遗憾的不是和你说一起拥有这些。
他们漫步在村子的小路上,时而停下来休息,时而驻足欣赏风景。陆元清缓缓地走在后面,给他们留出空间交谈。
这时远远地走来一个人,他冲着陆培炎等人走来。培伦,卓玛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有个人你应该见见了。
7
血脉相认
说着那个藏医打扮的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
贡布,卓玛叫道,你今天怎么有时间回来了。
藏衣打扮的人站定向他们行礼。陆培炎看着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这个人约莫四十岁,长相和自己年轻时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陆培炎惊疑地问道。
卓玛深吸一口气,这是贡布,我的小儿子,也是……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也是你的儿子。
陆培炎愣住了,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在卓玛和藏医之间来回移动。
我的……儿子!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卓玛点点头,终于有些动容,眼中含着泪水,当你离开后两个多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但那时你说了你的情况,我不想拖累你,后来我又收到你结婚的消息,就决定自己抚养这个孩子。
陆培炎颤抖着向贡布走去,仔细打量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儿子。贡布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眼睛深邃如高原的湖水,眉眼、脸型确实和年轻时的他有几分酷似。
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陆培炎问道,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贡布点点头,母亲年幼时就告诉过我关于你的事。大了后我已经不记恨你了,我理解你当时的处境。
陆培炎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儿子的脸,又不敢,只能僵在半空中。贡布笑了笑,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欢迎回来,我的父亲。
这一声父亲让张培伦崩溃了,他紧紧抱住贡布,泪如雨下。四十年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在西藏还有一个儿子,一个血脉相连的骨肉。
陆培炎站在一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发现自己突然就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而父亲的过去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多吉知道吗陆培炎问卓玛。
知道,就是直到我怀孕后他才和我结的婚,他不想我受委屈,他一直把贡布当成自己的儿子,从未亏待过他。卓玛说道,眼中满是对亡夫的感激。
陆培炎对卓玛充满了敬意,也对从未谋面的多吉心存感激。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接纳了他的孩子,给了他和卓玛一个完整的家。
陆培炎心情动荡之下感到有些恍惚,身体开始有些摇晃,陆元清和贡布急忙扶住了他,贡布疑惑的看向卓玛,卓玛简练的向贡布介绍了陆培炎现在的情况,贡布立刻让卓玛套了牦牛车。带着他们来到了一所寺庙。
太阳的金色光芒透过雪山照在寺院的金顶刺破云层。红墙在晨光中泛着赭石色的暖意,墙缝里钻出的格桑花正抖落夜露。檐角的铜铃被山风拂动,叮咚声里裹着酥油香,那是从寺内飘来的晨供气息。
巨大的嘛呢经幡在屋顶猎猎作响,蓝白红绿黄五色幡面翻卷如浪,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信徒的祈愿。记得曾听人说,风每掠过一次经幡,就是将上面的经文诵念一遍,此刻漫山遍野的经幡同时舞动,该是多大的一片梵音海洋。
阳光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寺院后方的转经道上,信徒们排成蜿蜒的长队,手中的经筒转动出细碎的金光。远处的雪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寺庙的白塔与天边的云朵连成一片,仿佛这是天地间神圣的圣域。
寺庙里每一声的吟唱都在叩击着众生的心扉,让喧嚣的灵魂在这梵音里渐渐沉淀,归于最初的宁静与敬畏。
你是喇嘛陆培炎问贡布。
我从小就对佛法感兴趣,贡布平静地回答,工作以后我在县里医院工作,我也会来这里的曼巴扎仓学习藏医,没事的时候就会来这义诊。在这里,我能找到内心的平静。
陆培炎看着儿子平静祥和的面容,心中既欣慰又遗憾。欣慰的是儿子找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遗憾的是自己错过了他的成长。
你恨我吗陆培炎不禁又问,声音中带着忐忑。
贡布摇摇头,佛法教导我们放下执着。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当下。能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卓玛看着父子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也一直想让你们见一面,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没想到命运的安排还是让你们相见。
陆元清走上前,向贡布伸出手,我是陆元清,你的……兄弟。贡布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很高兴认识你,兄弟。两兄弟相视而笑,虽然素未谋面,但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们瞬间有了亲近感。
命运真是奇妙,给了他最大的惊喜,似乎也要了结他最大的遗憾。
这时陆培炎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周身如同蚁咬般地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必须依靠他人的搀扶。
贡布为他做了诊疗,苦思冥想后为他开出了一副药方,不多时,一股药香弥漫着这个不大的屋子,也许是心里有了慰藉也是藏药真的那么神奇,喝下药后他没过多久就不疼了。
他躺后边的休息室休息。
贡布整理完后就开始开门义诊,不一会门外就排满了人,透过布帘下方,陆培炎看见贡布正为一个个牧民看病,每一个牧民似乎对贡布都非常熟悉,恭敬的样子让陆培炎感觉到他就是佛陀。
贡布忙了很久,直到黄昏才停下手来,卓玛说我们回家吧贡布和陆元清走在前面,金色的夕阳洒在他们身上,长长的影子在最后交融在一起。
回到家后,陆培炎躺下休息,疼痛又开始折磨他,他一连吞下几片止痛药才止住,贡布说那种草药的效力只会越来越小,一天只能一次。卓玛为他倒了杯热奶,贡布则在一旁摇着转经筒念经,希望咏经能减轻他的痛苦。
你的病很严重,身上很痛,是吗卓玛担忧地问道。
陆培炎强撑着笑了笑,是啊,但我已经习惯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能在最后时刻见到你们,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卓玛,陆培炎犹豫了半晌,然后说道,我有个请求,你能答应我么。
什么请求
我想……留在这里,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日子,陆培炎说,声音中充满希翼和恳求,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卓玛惊讶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丝复杂的情感。
爸!陆培炎急切地说,卓玛阿姨你已经见到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的医疗条件,回去能最大限度减轻你的痛苦,这里太艰苦了。
元清,我明白,陆培炎温和地对儿子说,我也是医生,我知道的病,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结局,这里有贡布可以想办法为我减轻痛苦,今天的效果不是很明显么与其在医院的病床插满管子毫无尊严地离去,不如在这里,和我深爱的人在一起。有时间我还能和贡布探讨一下医学。
陆元清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知道已经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卓玛深吸一口气,你真的想好了吗这里条件艰苦,医疗设施简陋,得不到有效的治疗,你会很痛苦的。
我已经痛苦了一生,陆培炎说,至少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找到一些平静和最后的幸福。再说不是还有贡布吗
卓玛沉默片刻,然后点点头,好吧,我和贡布会好好照顾你的。陆元清看着父亲和卓玛,明白他们之间难以割舍的感情。虽然他担心父亲的健康,但也尊重他的选择。
那我也留下来,我还有一段假期陆元清说,至少再待一段时间,让我陪在你身边。
8
迟来婚礼
这一天贡布带着位医术高明的喇嘛回来了。喇嘛是个慈祥的老人,他仔细询问了陆培炎的症状,然后开了一些草药,说可以有效的减轻疼痛,延缓病情发展。这些草药不能治愈你的病,老喇嘛说,但能让你走得很平静。
陆培炎谢过老喇嘛,开始按照他的指示服用草药,贡布也会用藏医的手法为他缓解疼痛,这些草药确实比西药更加有效,至少让他的疼痛减轻了很多。
接下来的日子,陆培炎留在了卓玛家中。陆元清安顿好父亲,看他暂时没事就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卓玛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贡布每天都会来看望,为他按摩、熬药,念经祈福。
陆元清处理完公司和家里的事之后,又回来了,他向妻子诉说了一切,妻子十分理解,让他不必担心家里,安心陪着父亲,公司的事务他可以通过网络处理。
陆培炎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但精神状态却好了很多。他向卓玛讲述这些年在上海的生活,也向贡布和陆元清讲述他们年轻时的故事。
两兄弟也开始慢慢熟悉彼此,尽管成长环境和生活方式截然不同,但血脉相连的亲情让他们很快亲近起来。
一天晚上,卓玛给陆培炎喂饭时,发现他脸色异常的苍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你觉得怎么样卓玛担忧地问。
我觉得很累,陆培炎虚弱地说,呼吸都很费劲。但能每天见到你,见到我的两个儿子,我就感到很幸福了。卓玛流下了眼泪,我真希望时光能倒流,让我们重新开始。
不需要倒流,陆培炎微笑着说,我们现在能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第二天,第一缕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雪山在晨曦中泛着金光。他挣扎着坐起来,看着窗外的美景,心中充满了感慨。
卓玛端着早餐进来,看到他已经醒了,便坐到床边。睡得好吗她温柔地问道。陆培炎眼神迷离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从未分开,你骑着马在前边跑,我在地上拼命的追,身后还有孩子们,很快乐,很幸福。
卓玛泪流满面的看着她,突然说道:培炎,你还愿意娶我么。
什么!
你还愿意娶我么我想我们应该真正的在一起。
陆培炎有些激动,昏暗的眼睛瞬间有些明亮起来,可以么我可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完成当年未能实现的承诺么。
难道你不想卓玛含泪问道
一直都想,陆培炎说,我答应过我要回来娶你,但是迟了四十年,我终于能补上这个承诺了。
卓玛哽咽着说,不过,我们需要两个儿子的祝福。
他们叫来了陆元清和贡布,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两人先是惊讶,随后都露出了笑容并向他们送去最真挚的祝福。
这是你们迟来的的幸福,虽然隔得太久,但至少你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贡布为他们诵经祈福,希望他们在剩下的时光中能幸福美满。
经过简单的的准备,在贡布学习的庙里,他们举行了一个藏式婚礼的仪式。没有繁琐的礼节,没有豪华的场面,只有最纯粹的感情和最真挚的祝福。
婚礼上,陆培炎将四十年前卓玛送给他的哈达还给了她,卓玛则给他戴上了一条新的雪白的哈达。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儿子们的见证下,实现了年轻时的诺言。
我爱你,卓玛,陆培炎说,声音虽然微弱,但充满了坚定,这句话我等了四十年才又能当着你的面说出来。我也爱你,培炎,卓玛回应道,泪光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无论过去多久,我的心都没有改变。
婚礼结束后,村里为他们去办了一场犹如节日庆典般地舞会。村里的人都前来为他们祝福,都为他们时隔四十年又续前缘的爱情感到高兴。
晚宴上,陆培炎显得特别精神。他破天荒的喝了一点酒,脸上泛起一些红晕,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他对每个来祝福的人都表示感谢,还用久违的藏语讲了几个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宴会进行到一半,陆培炎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但他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卓玛看出了他的不适,悄悄扶他回到房间休息。别担心,陆培炎虚弱地说,只是有点累了。
卓玛帮他躺下,为他倒了杯水,喂他吃了药。陆培炎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温暖。卓玛,他轻声说,谢谢你能原谅我,给了我最后的幸福。
卓玛亲吻他的额头,我从未真正恨过你,只有美好的回忆和深深的牵挂,我们经历了太久的分离和思念,应该更珍惜现在的团聚。
陆培炎的身体状况在婚礼后急剧恶化。他已经无法下床,需要卓玛和两个儿子的照顾。疼痛越来越加重,草药已经压制不住,但他从不喊痛或者抱怨,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下的雪山,听卓玛讲述这些年她的生活。
他的身体每天都在变差,但精神却越来越平静。他开始交代后事,告诉亲人自己的遗愿。我想葬在这里,不用接我回去陆培炎对陆元清说,这样我能永远看着这片我深爱的土地,也能永远陪伴卓玛。还有,你们公司不是做医疗的么每年也会有慈善捐赠,我希望你能把资源引过来,你和雅清、多米要常过来看看卓玛妈妈
陆元清红着眼睛点头,我尊重你的选择,爸。我们有时间一定会来。
贡布每天都会来为陆培炎念经。他知道草药已经不起作用了,希望佛经能给陆培炎带来平静以减轻痛苦。
一天晚上,陆培炎的状况突然恶化。他开始发高烧,呼吸困难,但他似乎非常平静,没有往常那样被疼痛折磨的面目狰狞。卓玛他们守在他身边,大声的念着经文。
过了许久,陆培炎的脸色有了一些红晕,呼吸也变的正常了。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守在床边的卓玛、陆元清和贡布,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真幸福,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你们能在身边。
我想再看看雪山,陆元清突然说,最后一次。
卓玛和张述青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来,将他移到窗边。窗外,如同银盘似的月亮发出皎洁的月光,远处的雪山银装素裹,美得如同仙境。
真美,陆培炎喃喃地说,就像我四十年前看到的那样美。他深深地看了卓玛一眼,眼中满是爱意,谢谢你,我的爱,谢谢你给了我最后的幸福。卓玛哽咽着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9
雪山永恒
陆培炎看着窗外的雪山,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最终,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中,停止了。
卓玛伏在他身上,泪如雨下。贡布则在一旁继续念诵经文,为父亲的灵魂祈祷。陆元清站在一旁,默默地流泪,为父亲在临终前的平静而感到安慰。
按照陆培炎的遗愿,他们将他葬在了雪山下的一棵大树旁,再那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卓玛的家和连绵的雪山。
回到沪市,陆元清将所有的资源引向聂拉木,贡布在这里成立疑难病曼巴扎仓,草原情缘依旧在延续,一有假期,陆元清都会带着家里人来和卓玛待几天,卓玛几年后也安详地离去,她的骨灰也葬在那棵树下,她和陆培炎永远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