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预约遗忘
城市悬浮轨道的磁浮列车无声滑过,窗外是林立的全息广告牌和层叠的空中廊道,霓虹光怪陆离,将B市的近未来景象映照得如同一个过度饱和的梦境。沈靠在微凉的车窗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部佩戴的个人终端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心痕净除中心那简洁到近乎冷漠的预约确认界面。
预约时间:下午三点整。
服务项目:创伤记忆精准干预(初次评估)。
地点:天穹塔,101层。
天穹塔,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如同一根刺破云层的巨型银针,象征着科技与财富的顶峰。心痕净除中心能将地址设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其不凡的实力和高昂的门槛。若非一个偶然的机会,加上多年记者生涯攒下的积蓄,沈恐怕连预约的资格都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口那熟悉的、沉甸甸的窒息感。已经五年了,自从妹妹沈晴在那个雨夜离奇失踪后,这份混杂着自责、悔恨和无尽思念的痛苦,就像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他曾是B市小有名气的调查记者,以敏锐和坚韧著称,可面对妹妹的失踪,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技巧,却连一丝像样的线索都没找到。警方最终以人口失踪草草结案,而他自己,则在无休止的自我诘问和精神消耗中,彻底垮掉,辞去了工作,几乎与世隔绝。
朋友劝他看心理医生,尝试传统的治疗方法,但他都拒绝了。那些循序渐进的疗法,对他来说太慢,也太温和,无法根除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他需要更彻底的手段,哪怕……极端一点。
心痕净除中心,就是那个极端的选项。
这家神秘的公司在两年前异军突起,打出的旗号石破天惊——利用最前沿的神经调控和生物信息技术,精准定位并擦除客户指定的负面或创伤性记忆,就像删除一段电脑数据,高效、安全、无副作用。广告中,那些曾经愁容满面的人,在接受服务后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近乎空白的微笑。
这种技术听起来就像科幻小说,挑战着伦理和科学的边界,自然也引来了无数争议。但对于像沈这样被过去困住、渴望解脱的人来说,它无异于黑暗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要忘掉那个雨夜,忘掉自己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采访而未能去接妹妹的悔恨,忘掉那些无能为力的自责,忘掉那张定格在记忆里、天真烂漫的笑脸……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开始呼吸。
磁浮列车在天穹塔站点平稳停靠。沈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外套,走出车厢。天穹塔的大堂极尽奢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经过精心调制的香氛。通过虹膜和身份信息验证后,一部专属的高速电梯将他直接送往101层。
电梯门甫一打开,喧嚣和浮华便被隔绝在外。101层异常安静,装修风格是极简的未来主义,柔和的冷色调光线从隐藏的光源中透出,营造出一种冷静、私密甚至有些压抑的氛围。没有前台,只有一个悬浮在空中的AI接待影像,用毫无波动的电子合成音确认了他的身份,并引导他进入一间独立的等候室。
等候室不大,只有一张设计感十足的沙发和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令人眩晕的城市高空景象,云层在脚下缓慢流动。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提醒着这里或许更接近一个高端的医疗或实验机构。
沈坐立不安。他调出个人终端,再次浏览了一遍中心的宣传资料和用户匿名评价。评价大多是正面的,称赞其效果显著,过程舒适。但也夹杂着几条语焉不详的负面评论,提到感觉有些奇怪、好像忘了不该忘的东西,但这些评论很快就被淹没在大量的好评之中。作为一名前记者,他对这种过于完美的舆论控制有着本能的警惕,但此刻,对解脱的渴望压倒了这份疑虑。
没过多久,等候室的磨砂玻璃门无声滑开,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色制服、气质干练的年轻女性。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胸牌上写着咨询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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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雅。
沈先生,您好,我是安雅。很高兴能为您服务。
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请跟我来,苏曼博士已经在评估室等您了。
苏曼博士。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苏曼博士,她是心痕净除中心的创始人,神经科学领域的传奇人物,也是这项记忆清除技术的发明者。据说她极少亲自接待客户,没想到自己的初次评估,竟然是由她本人主持。这究竟是重视,还是……另有原因
沈压下心头的疑问,跟在安雅身后,穿过一条同样安静得过分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些紧闭的房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冷冰冰的电子锁。他的记者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试图捕捉一些信息,但这里的一切都被设计得天衣无缝,不留任何窥探的余地。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安雅进行虹膜和指纹双重验证后,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里面的评估室。
评估室比等候室大得多,更像一个小型实验室。中央摆放着一张造型奇特的躺椅,周围环绕着各种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和某种电子元件运作的微弱气味。一个穿着同款白色制服,但气质明显不同的中年女性正站在仪器旁,查看着悬浮屏幕上的数据。她看起来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面容姣好,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她就是苏曼博士。
苏曼博士,沈先生到了。
安雅恭敬地说道。
苏曼博士抬起头,目光落在沈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的灵魂深处。沈感到一阵莫名的不适,仿佛自己不是来寻求帮助的客户,而是一个即将被解剖分析的标本。
沈先生,请坐。
苏曼博士的声音冷静而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她指了指那张躺椅,评估过程很简单,只需要采集您的一些基本生理数据和脑电波活动,同时对您需要处理的记忆进行初步定位。请放松,不会有任何痛苦。
沈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躺了上去。柔软的材质自动贴合了他的身体曲线,头枕部位伸出几个微小的传感器,轻轻贴在他的太阳穴和额头。柔和的蓝光从仪器上方投下,笼罩着他。
闭上眼睛,沈先生。
苏曼博士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力量,现在,请尝试回忆一下……那段让您痛苦的记忆。越清晰越好。不用害怕,只是初步定位,我们不会进行任何干预。
沈闭上眼睛,按照指示,艰难地将思绪拉回到五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倾盆的大雨,刺耳的电话铃声,妹妹焦急的声音,自己不耐烦的推脱,挂断电话后继续埋头工作的身影,以及……第二天传来的、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痛苦、悔恨、自责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加速,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回忆的杂音,像是指甲刮过玻璃,又像是某种高频的电子蜂鸣。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异常沉重。一种奇怪的眩晕感袭来,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扫描他的大脑,窥探他最深处的秘密。
好了,沈先生。初步定位完成。
苏曼博士的声音将他从痛苦的回忆和奇怪的感觉中拉了回来,您的创伤印记确实比较深刻,但完全在我们的处理范围之内。后续我们会为您制定详细的干预方案。
沈缓缓睁开眼睛,感到一阵虚脱。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他坐起身,看到苏曼博士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期待我们的下次会面,沈先生。
苏曼博士说道,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仪器屏幕,安雅会为您安排后续的流程。
沈在安雅的引导下离开了评估室。走在安静的走廊上,他回想着刚才的经历,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强烈了。那种奇怪的耳鸣和眩晕感,真的是正常反应吗苏曼博士那过于锐利的眼神和掌控一切的态度,真的只是一个科学家的严谨吗
而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在刚才回忆的眩晕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短暂、极其模糊的画面碎片——那不是关于妹妹的记忆,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像是在一个白色的、冰冷的实验室里,有人穿着和他身上类似的病号服,眼神空洞……
或许,真的只是神经噪声吧。沈试图安慰自己。他太需要遗忘了,太需要摆脱过去了。
他按下了下行电梯的按钮,电梯门倒映出他疲惫而苍白的面容。无论如何,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只是,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条通往遗忘的道路,可能并不像宣传的那样平坦和安全。他预约的,或许不仅仅是遗忘,更是一场未知的、充满风险的旅程。
第二章:遗失的碎片
距离初次评估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里,沈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遗忘而变得轻松,反而因为那天在评估室里短暂的异常体验而增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疑虑。他像过去做深度报道时一样,开始下意识地搜集关于心痕净除中心的一切公开信息,试图从那些光鲜亮丽的宣传和滴水不漏的公关辞令中,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结果是令人沮丧的。除了那些被迅速淹没的、语焉不详的负面评论,他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疑点。中心的创始人苏曼博士拥有无可挑剔的学术背景和声誉,技术专利文件也经过了最严格的审核。要么,是这项技术真的如同宣传那般完美无缺;要么,就是这家公司隐藏得太深,深到连他这个经验丰富的前记者也难以窥探。
今天,他将接受第二次评估,也是正式清除疗程前的最后一次准备——记忆通路精描。据安雅解释,这一步是为了更精确地绘制出与目标创伤记忆相关联的神经网络路径图,确保干预过程如同外科手术般精准,不损伤其他健康记忆。
再次来到天穹塔101层,熟悉的环境依然安静得有些诡异。这次接待他的不再是安雅,而是一位看起来更年轻、戴着黑框眼镜、略带书卷气的男技术员,胸牌上写着神经绘图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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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宇。
沈先生,这边请。
陈宇的语气比安雅少了几分距离感,但眼神中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他将沈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比初次评估室小一些,仪器也不同。没有那张令人不安的躺椅,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类似飞行模拟驾驶舱的半封闭式设备,内部布满了更复杂的传感器和全息投影装置。
这是我们的‘沉浸式神经交互系统’。
陈宇介绍道,它能通过模拟特定的感官刺激,激活您大脑中与目标记忆相关的神经元集群,然后我们利用高精度脑磁图仪进行实时捕捉和绘图。过程绝对安全,请放心。
沈依言坐进设备中,舱门缓缓关闭,将他与外界隔绝。眼前的透明罩上亮起柔和的光线,耳边传来陈宇通过内置通讯器的指示:沈先生,系统会引导您进入与目标记忆相关的几个关键节点。您只需要放松,跟随系统的提示,自然地回想或感受即可。
起初一切正常。系统通过视觉和听觉信号,引导沈回到了五年前的一些生活片段——妹妹沈晴生日那天吹蜡烛的笑脸,两人一起在公园散步的午后阳光,甚至是一些更早的、模糊的童年记忆。这些记忆虽然也伴随着对比如今物是人非的伤感,但并不直接触及那个雨夜的核心创伤。
沈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漂浮在一条由记忆串联成的河流中,顺流而下。高精度脑磁图仪无声地工作着,在外部的操作屏幕上绘制出复杂而精细的神经网络图谱。
然而,就在系统试图引导他接近那个关键的雨夜,模拟出类似雨声和电话铃声的环境音时,异变再次发生。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耳鸣或眩晕。而是几个极其清晰、却又完全陌生的画面碎片,如同强行插入的广告,猛地闯入了他的意识流!
第一个碎片:他看到一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正在一个复杂得如同艺术品的银色金属装置上,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几个微小的旋钮。背景似乎是一个高度机密的实验室,充满了蓝色的冷光。
第二个碎片: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繁华的城市夜景,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手中把玩着一枚造型奇特的、刻有某种徽记的袖扣。
第三个碎片:一段急促而模糊的对话录音片段,像是被人用变声器处理过。……样本活性正在衰减……必须加快‘提取’进度……目标B-7出现排异反应……
这些碎片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两三秒钟。但它们是如此的真实,细节如此的清晰,与他自己那些带着情感色彩和主观模糊性的记忆截然不同。这绝对不是他的记忆!
沈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额头上渗出冷汗。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慌和困惑。这些……到底是什么!
沈先生您还好吗
陈宇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刚才的脑波数据显示有剧烈波动。
我……我刚才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沈的声音有些干涩,不属于我的记忆。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陈宇用一种刻意放缓的、安抚性的语气说道:哦,您是说那些突然闪现的影像或声音吧请不用担心,沈先生。这是在进行深度记忆通路扫描时可能出现的正常现象,我们称之为‘神经通路串扰’或‘记忆回声’。
记忆回声
沈皱起眉头,这个名词听起来过于专业,也过于……方便了。
是的,
陈宇解释道,我们的大脑存储记忆的方式非常复杂,不同的记忆通路之间有时会产生微弱的信号干扰,尤其是在进行高精度扫描和刺激时,可能会短暂地捕捉到其他无关通路的‘碎片化信息’,就像收音机偶尔收到杂音一样。这并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影响,也不会影响最终的干预效果。我们的系统会自动过滤掉这些‘噪声’。
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无懈可击,完美地将异常现象归结为技术限制下的正常副产品。但沈心中的疑虑却不减反增。那些碎片太清晰、太具体了,不像是随机的噪声。特别是第三个碎片里的对话,样本、提取、目标B-7,这些词语充满了某种不祥的意味。
是吗……
沈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再问下去也只会得到类似的标准化答案。他重新闭上眼睛,假装平静下来,我没事了,继续吧。
接下来的扫描过程,沈刻意让自己保持高度警惕,试图再次捕捉那些遗失的碎片,但它们没有再出现。整个记忆通路精描在一种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了。
走出设备时,沈的脸色有些苍白。陈宇递给他一杯温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关切笑容:初步的通路图已经绘制完成,非常清晰。沈先生,您的配合度很高。根据评估结果,您的正式干预疗程可以安排在下周。届时,苏曼博士将会亲自为您主持。
又是苏曼博士亲自主持。沈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接过疗程预约单,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钟。
离开心痕净除中心时,沈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高耸入云的天穹塔。阳光照射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家看似完美的机构,绝对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些遗失的碎片,究竟是什么是其他客户的记忆片段被无意中泄露了出来还是……这家中心正在利用客户的大脑,进行着某种他无法想象的实验或交易
而那个目标B-7,又是指谁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迷宫的入口,前方充满了未知的危险。而他想要寻找的遗忘,似乎正将他引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复杂的真相深渊。他预约的,可能并非解脱,而是一场与自身记忆和未知敌人的战争。下周的正式干预疗程,还会仅仅是清除记忆那么简单吗
沈握紧了手中的预约单,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遗忘降临了。他必须主动出击,在自己被彻底处理之前,找出那些遗失碎片背后的真相。
第三章:耳语与阴影
距离那次充满诡异碎片的记忆通路精描又过去了几天。沈以需要进一步咨询疗程细节为由,再次来到了天穹塔101层。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接受信息的客户,而是一个重新披上伪装的调查记者,每一个感官都如同雷达般开启,捕捉着周围环境中最细微的异常信号。
中心内部依旧是那副冷静、高效、秩序井然的模样。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步履匆匆,脸上带着标准化的微笑,彼此间很少有非必要的交谈。然而,当沈刻意放慢脚步,在一些公共区域,如图书角或休息区的边缘徘徊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细节。
他注意到,通往大楼东翼的一条走廊,其入口处的安保级别明显高于其他区域。不仅有虹膜和指纹双重验证,似乎还需要某种特殊的权限卡才能通过。偶尔有穿着更高级别、带有不同颜色肩章制服的人员进出,神色都异常严肃。沈猜测,那里很可能就是进行核心技术操作或存放关键数据的地方。
他还几次观察到,在走廊的拐角处,或茶水间这种相对放松的环境里,两三个工作人员会短暂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几句。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表情也十分谨慎,有时会伴随着快速交换的眼神或不易察觉的手势。当沈的目光扫过时,他们会立刻停止交谈,恢复职业化的常态。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种刻意回避、欲盖弥彰的氛围,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更让沈在意的是那些同样前来接受服务或咨询的客户。他尝试在等候区或离开时,与几位客户进行短暂的交流。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但都透着一丝古怪。
有的人表现得异常开朗健谈,对自己接受遗忘服务的效果赞不绝口,但当沈试图深入询问他们忘记了什么、或者现在感觉如何时,他们的回答却显得空洞而模式化,仿佛在背诵宣传手册,眼神中缺乏真实的情感波动。这让沈怀疑,所谓的清除,可能不仅仅是删除了痛苦,甚至抹去了一部分与之相关的情感和个性。
而另一些人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精神恍惚。当沈聊起不相关的日常话题时,他们偶尔会卡壳,或者对一些常识性的问题表现出短暂的困惑,就好像大脑中的某些索引被打乱了。这与宣传中精准无副作用的承诺大相径庭。
就在沈感到自己的调查如同大海捞针,难以获得实质性突破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出现了。
那天,他在中心内部的咖啡休息区等待与安雅进行例行的疗程前沟通。休息区人不多,他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这时,一个穿着浅灰色连衣裙、面容憔悴的年轻女子端着一杯咖啡,有些失神地走了过来,差点撞到他的桌子。
啊,对不起,对不起!
女子连忙道歉,手中的咖啡因为晃动差点洒出来。
没关系。
沈礼貌地回应,目光却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他认得她,之前在等候区见过几次,似乎也是这里的常客。与其他客户或刻意开朗、或略显迷茫的状态不同,这个女子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焦虑和疲惫,眼圈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女子似乎也认出了沈,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在沈邻近的一张空桌坐下,但眼神却不时地、有些紧张地瞟向四周。
沈心中一动。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有故事,而且很可能与他一样,对这里产生了怀疑。他决定冒险试探一下。
您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沈压低了声音,语气尽量显得随意而关切,这里的服务,感觉怎么样
女子端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警惕地看了沈一眼,又快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工作人员注意这边,才同样压低声音,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好呵……或许吧。他们都说好。
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讽刺和不安。
您是指……
沈追问。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忘记一段失败的感情。一开始,感觉确实好了很多,那些伤心事好像真的消失了。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恐惧:但是最近,我总觉得……好像忘记了更多东西。一些……我本不想忘记的细节,一些重要的时间点,甚至是一些……朋友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了。而且,我晚上会做噩梦,梦到一些完全陌生的场景,冰冷的仪器……还有,我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即使在家里也一样。
女子的描述,特别是那种被监视感和梦中陌生的场景,与沈自身的体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您有没有跟中心的人反映过这些情况
沈问。
反映我试过。
女子苦笑了一下,他们告诉我,这是‘记忆重组’过程中的正常‘适应期反应’,说过段时间就好了。让我不要胡思乱想,好好配合后续的‘巩固’疗程。
她的语气模仿着工作人员那种标准化的、安抚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惟妙惟肖。
我叫李瑶。
女子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沈的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和试探,你呢你也是来……‘忘记’什么的吗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沈的心脏猛地一跳。李瑶的主动和坦诚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知道,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他可以选择继续伪装,也可以……选择相信这个同样身处困境的陌生人。
他看了一眼李瑶眼中那份真实的恐惧和无助,与那些或麻木或过度开朗的客户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决定冒一次险。
我叫沈。
他同样压低声音,我也有……类似的疑虑。一些奇怪的感觉,还有……不属于我的记忆片段。
李瑶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仿佛找到了某种印证。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一种无声的、基于共同恐惧和怀疑的联系,在他们之间悄然建立。
我们……
李瑶刚想再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见安雅正向这边走来。她立刻收住了话头,端起咖啡杯,低下头,恢复了之前那种焦虑不安但沉默的状态。
沈也立刻调整了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
安雅走到沈桌前,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沈先生,让您久等了。我们可以开始今天的沟通了。
她的目光在旁边低头喝咖啡的李瑶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过,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沈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安雅离开。在转身的瞬间,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李瑶也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极快但充满深意的眼神。
这次与安雅的沟通,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想着与李瑶的对话。李瑶的出现和她的描述,几乎完全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心痕净除中心的技术绝非宣传的那样简单和安全,它很可能在客户不知情的情况下,造成了更广泛的记忆混乱,甚至可能……在进行某种监控或更深层的干预。
而李瑶提到的巩固疗程,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持续性的控制手段。
这次意外的交流,让沈感到危险在步步逼近,但也让他抓住了一丝线索。李瑶,或许能成为他揭开真相的关键突破口。但他必须非常小心,他们刚才的接触虽然短暂,但难保没有被中心的监控系统捕捉到。他不知道李瑶是否值得完全信任,也不知道接近她会给自己和她带来什么样的风险。
耳语已经响起,阴影正在蔓延。沈知道,他不能再仅仅依靠观察和猜测了。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或许,是时候动用一些……过去的手段了。
第四章:数据的迷宫
与李瑶那次短暂而关键的接触之后,沈内心的警报等级提到了最高。他意识到,仅仅依靠观察和与客户的偶然交流,根本无法触及心痕净除中心真正的核心秘密。那些遗失的碎片和李瑶口中令人不安的经历,都指向了一个可能性——这家公司的数据系统里,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真相。
作为一名前调查记者,沈深谙信息获取之道。虽然多年未操旧业,但一些基本的技能和人脉还在。他决定冒险一搏,尝试渗透中心的内部网络,寻找证据。当然,这绝非易事。心痕净除中心能处理如此敏感的记忆数据,其网络安全防护级别必然是顶尖的。
沈首先联系了一位过去因报道认识的、在网络安全领域颇有建树的老朋友——外号老鼠的技术高手。多年不联系,对方接到沈的通讯请求时颇为意外。沈没有透露自己调查的具体目标,只是含糊地表示,需要一些帮助,探查一个防护级别极高的内部网络系统,获取一些可能存在的异常数据记录。
我说老沈,你这都退隐江湖多少年了,怎么又想起干这种掉脑袋的活儿了
老鼠的声音带着调侃,但还是答应帮忙,不过我可跟你说清楚,天穹塔那地方,安保是出了名的变态,尤其是那些涉及生物科技和前沿研究的公司,防火墙比城墙还厚。我只能帮你试试外围渗透,或者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公开渠道泄露的蛛丝马迹,核心数据我可不敢碰,那是要坐穿牢底的。
沈明白老鼠的顾虑,也没指望他能直接黑进核心系统。他需要的,是更基础的信息——比如中心内部网络的构架、常用的加密协议、可能存在的安全漏洞,以及,是否有任何与记忆样本、心痕提取、意识重塑这些他在记忆碎片中听到的词语相关的、在暗网或某些灰色地带流传的信息。
在等待老鼠消息的同时,沈自己也没有闲着。他利用个人终端,开始对心痕净除中心的公开信息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他仔细分析了公司的注册信息、股东构成、公开的科研论文、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关的行业新闻和技术论坛的讨论。
他发现,中心的最大股东是一家名为磐石生命科技的跨国集团,这家集团业务范围极广,涉及基因工程、人工智能、高端医疗设备等多个前沿领域,背景深厚,但行事异常低调,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而创始人苏曼博士,虽然在神经科学领域声名显赫,但她早期的研究方向,似乎与记忆编码和意识上传等更具争议性的课题有关,这些信息在她成名后被刻意淡化了。
更让沈在意的是,他在一个极客论坛的加密板块里,发现了几条关于心痕净除中心技术的匿名讨论。发帖者似乎是内部员工或早期参与者,帖子内容隐晦地提到,中心使用的神经调控技术远比公开宣称的要复杂和强大,其核心算法可能借鉴了某种军用级别的精神干预或信息提取技术,并且存在数据滥用的风险。这些帖子很快就被删除了,但沈还是通过网页快照保留了下来。
几天后,老鼠那边传来了初步的消息。
老沈,你惹上的这家公司不简单啊。
老鼠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们的网络防护确实是顶级的,我尝试了几种常规的渗透方法都失败了。他们的系统构架非常诡异,不是标准的企业网络模式,更像是一个……封闭的、高度分区的‘数据蜂巢’。外围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端口开放。
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一点东西。
老鼠接着说,我追踪了一下他们对外的数据交换记录,虽然都经过了强加密,但从数据流的模式和频率来看,他们似乎在定期向一个位于海外、物理隔离的服务器集群传输大量的数据包。传输的数据量……远超一般医疗机构所需的客户档案或研究数据量级。
海外服务器集群能追踪到具体位置或归属吗
沈立刻追问。
难。对方的反追踪做得非常好,物理地址和网络地址都用了多重跳板和伪装。我只能大致判断,接收方可能与‘磐石生命科技’在全球的某个秘密研究基地有关。
老鼠回答,还有,你让我查的那几个词——‘记忆样本’、‘心痕提取’、‘意识重塑’,我在一些暗网的交易板块里,确实看到过类似的术语,通常与非法人体实验、高价值情报交易,甚至……某种形式的‘人格定制’服务相关联。但无法确定是否与‘心痕净除中心’直接相关。
老鼠提供的信息,如同一块块拼图,虽然还无法构成完整的画面,但已经让沈感到脊背发凉。定期向海外秘密基地传输超量数据、暗网上的可疑术语……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推论:心痕净除中心可能并不仅仅是为了清除记忆,它更像是一个前端,一个伪装成合法医疗机构的……记忆采集工厂!
他们可能在客户不知情的情况下,复制、提取甚至篡改客户的记忆,将这些宝贵的、独一无二的心智数据打包传输到某个地方,用于未知的、甚至可能是非法的目的!
那些遗失的碎片,或许就是系统在进行数据提取或传输过程中,不小心泄露出来的其他样本的片段!而李瑶经历的记忆混乱和被监视感,可能就是数据提取或篡改后产生的副作用!
这个推论太过惊世骇俗,但却能完美解释目前所有的疑点。沈感到一阵眩晕,他原本只是想寻求个人的解脱,却无意中闯入了一个巨大的、涉及高科技犯罪和伦理禁忌的迷宫。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更直接、更确凿的证据,否则,不仅是他自己,包括李瑶在内的所有客户,都可能成为这个庞大数据工厂的牺牲品。
他看了一眼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日期,距离他预约的正式干预疗程只剩下不到三天时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想办法,进入那个如同迷宫般的数据系统内部,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瞥,找到那个能证明一切的关键证据。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于那个看起来有些不同、略带书卷气的神经绘图师——陈宇。沈回想起第二次评估时,陈宇在解释记忆回声时那一闪而过的紧张。或许,他并没有完全被这个系统同化,他的良知,可能就是自己进入这座数据迷宫的唯一钥匙。
沈深吸一口气,开始制定下一步的计划。他知道,这将会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的记忆,甚至可能是生命。但为了真相,也为了那些可能正在被无声窃取的灵魂,他别无选择。
第五章:红色的警告
就在沈紧锣密鼓地制定着接触陈宇、试图获取内部证据的计划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也将他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他尝试联系李瑶。自从上次在休息区短暂交流后,他们曾通过加密通讯软件交换过几次信息。李瑶的焦虑感越来越重,她提到的记忆混乱现象也愈发频繁。沈安抚她的同时,也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些关于巩固疗程的细节,以及她是否有机会接触到中心内部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然而,这一次,沈发送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迟迟没有收到回复。他尝试拨打李瑶的加密通讯号,也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沈的心头。
他立刻动用了一些过去的人脉,试图查询李瑶的下落。结果让他心头一沉:李瑶名下的公寓已经空置,物业表示她两天前就搬走了,去向不明。而她在社交网络上的所有账号,也都在同一时间停止了更新,甚至被注销。
李瑶……失联了。
是在与自己接触后,被中心发现了异常,强行带走了还是她自己意识到了极度危险,选择了逃离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如果中心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联系,那么沈自己的处境也岌岌可危。
沈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他必须立刻行动,不能再按部就班地等待接触陈宇的最佳时机了。他决定当晚就潜入天穹塔,利用老鼠提供的一些外围网络信息和自己准备的工具,尝试物理接入中心的某些低权限端口,看看能否找到李瑶失踪的线索,或者任何可以印证他推论的证据。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天穹塔的安保系统号称固若金汤,而心痕净除中心所在的楼层更是重中之重。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李瑶的失踪让他别无选择。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身前的傍晚,他的个人终端收到了一条来源不明的加密信息。信息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们不是在删除,而是在复制和篡改!目标是你!立刻中止疗程,离开B市!别信任何人,尤其是苏曼!
信息的末尾,附带了一个小型的加密数据包。
沈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条信息的内容,几乎完全证实了他关于记忆采集工厂的推论!而且,发信人明确指出了目标是你,并点名警告了苏曼博士!
谁发的这条信息是李瑶在失踪前发出的求救信号还是那个可能的内部良知者,陈宇或者是……某个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一切的第三方
沈立刻尝试破解那个附带的加密数据包。数据包的加密方式非常特殊,并非通用的加密算法,似乎是某种内部密钥。他尝试了几个可能的密码组合,都失败了。他将数据包转发给了老鼠,让他帮忙分析。
几分钟后,老鼠回复了,语气异常凝重:老沈,这玩意儿加密级别非常高,像是某种一次性的动态密钥,外面几乎不可能破解。但是,我从数据包的元数据里,提取到了一点残留的、未被完全清除的路由信息……这条信息,最初的发送源头,指向了……‘心痕净除中心’内部,而且极有可能是……东翼那个安保级别最高的区域!
内部发出的警告!而且很可能来自核心区域!
沈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这几乎可以肯定是内部人员冒着巨大风险发出的警告。而警告的内容如此直白和急迫——目标是你、立刻中止疗程,离开B市。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中心不仅在进行非法的记忆窃取和篡改,而且他沈,已经成为了他们近期的重点目标!或许是因为他过去的记者身份或许是因为他过于敏锐的观察力或许……与他妹妹沈晴的失踪有关
而下周由苏曼亲自主持的正式干预疗程,根本就不是为了帮他遗忘,而是一场针对他的、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很可能就是彻底控制甚至格式化他的意识!
逃!必须立刻逃离B市!
警告的信息清晰而明确。理智告诉沈,这是最安全的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能安全离开,总有机会将真相公之于众。
但是……李瑶呢她很可能就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或者因为与自己的接触,而被中心处理了。还有,那个冒着生命危险发出警告的神秘人,如果自己就这么逃走,对方会不会也因此暴露而遭遇不测
更重要的是,妹妹沈晴。如果中心的非法活动与妹妹的失踪真的有关联,那么这里可能就隐藏着找到妹妹下落的唯一线索。如果他就此离开,或许就永远失去了揭开真相的机会。
沈陷入了剧烈的挣扎。一边是近在咫尺的、致命的危险,一边是未知的真相和可能的救赎。
他看着个人终端上那条红色的警告信息,像是一道血色的符咒,预示着不祥。他走到窗前,看着下方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城市。这座他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牢笼。
最终,沈眼神中的犹豫被一抹决绝取代。他不能逃。至少,在没有尝试过之前,不能。他要留下来,不仅是为了李瑶,为了那个不知名的警告者,更是为了妹妹沈晴,为了揭开那个被深深掩埋的真相。
但他需要改变计划。潜入中心的风险太大了,很可能自投罗网。他需要一个更聪明、也更直接的方式来获取证据,并与那个神秘的警告者建立联系。
而那个机会,或许就是下周的正式干预疗程。
既然苏曼博士要亲自招待他,那他不如就将计就计,走进这个陷阱。但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在那场看似平静的疗程中,找到反击的机会,窥探到系统的核心秘密。
他再次联系了老鼠:帮我弄点东西。一些……能在强电磁干扰和神经信号监测下,短暂隐藏或传输微弱信号的小玩意儿。越隐蔽越好。
老鼠沉默了一下,似乎猜到了沈的意图:老沈,你这是要玩火啊……行,我知道了。东西我会尽快准备好。你自己……多加小心。
挂断通讯,沈看着窗外天穹塔的方向,眼神变得异常坚定。红色的警告已经发出,前方的道路注定凶险。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将走进那个精心布置的疗程室,直面那个被称为导师的苏曼博士,在那场意识的战场上,寻找一线生机和真相的光芒。
第六章:净化疗程
一周的时间在高度紧张的准备和无声的等待中飞逝而过。沈终于迎来了他预约的正式干预疗程——那场他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踏入的鸿门宴。
在过去的几天里,老鼠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将他需要的东西送到了沈手中。那是一个看起来像普通生物监测贴片的东西,薄如蝉翼,可以紧密地贴合在皮肤上,几乎无法被察觉。据老鼠说,这玩意儿能在极强的神经信号干扰下,捕捉并记录下短时间内流经附近传感器(比如中心用来读取脑电波的设备)的原始数据流,并尝试通过一种亚空间的微弱信号将其发送出去。当然,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且极易被察觉,但已经是他们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
沈将贴片小心地隐藏在后颈靠近脊柱的位置,那里是常规体检和扫描不易注意到的盲区。他还反复练习了一种古老的精神集中技巧——这是他早年采访一位隐居的武术家时学到的皮毛,据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抗精神干扰,保持意识的清明。他不知道这是否有用,但在高科技的神经调控面前,这几乎是他唯一能依靠的内在力量了。
下午三点整,沈准时抵达天穹塔101层。这一次,迎接他的直接是苏曼博士本人,安雅则像个助手一样跟在她身后。
沈先生,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苏曼博士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眼神锐利依旧,仿佛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准备,请跟我来。
她没有带沈去之前的评估室或绘图室,而是走向了那条通往东翼的、安保级别最高的走廊。经过多重验证,一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隔离门缓缓滑开,露出了一个与之前所有房间都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里更像是一个未来派的手术室,或者说,一个精密的意识操控中心。房间中央不再是简单的躺椅,而是一个被各种探针、扫描臂和能量导管环绕的半封闭式茧状设备。墙壁上布满了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和三维神经图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和臭氧的气息。
这是我们的核心干预室,只对少数需要进行深度处理的客户开放。
苏曼博士语气平淡地介绍道,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自负,在这里,我们可以实现对记忆通路最精准、最彻底的‘净化’。
净化这个词,在她口中说出来,让沈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没有过多的寒暄,沈被指示进入那个茧状设备。当他躺下时,各种冰冷的传感器和微型探针自动贴合到他的头部和身体各处,比之前的评估仪器要精密得多,也更具侵入性。透明的舱盖缓缓合拢,将他彻底包裹起来。
沈先生,疗程即将开始。
苏曼博士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传来,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您可能会感到一些轻微的眩晕或意识模糊,这是正常的神经适应过程。请尽量放松,相信我们的技术。
柔和的蓝光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光线似乎带着某种频率的脉动。沈感到一股微弱的电流感从头皮传来,随即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轻轻抽离身体的奇特感觉。他立刻开始默念之前练习的精神集中口诀,试图守住自己的意识核心。
紧接着,无数的画面和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大段大段的、属于他自己的记忆被强行激活、回放,速度极快,如同快进的电影。那个雨夜,妹妹的笑脸,过去的报道片段,童年的点滴……所有的一切都被翻了出来,杂乱无章地堆砌在一起。
他感到自己的思维正在被某种强大的外部力量粗暴地扫描、分类、标记。那些与妹妹失踪相关的、充满痛苦和自责的记忆片段,被反复地、高亮地调取出来,仿佛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刻刀,从他的意识图谱中精准地剥离。
就在这个过程中,沈竭力保持着一丝清明,试图感受隐藏在后颈的那个微型贴片是否在工作。他无法确定,只能寄希望于老鼠的技术。同时,他强迫自己在那汹涌的记忆洪流中,寻找着异常——寻找那些可能再次混入的、不属于自己的信息。
突然,就在他的意识几乎要被那强大的净化力量彻底淹没时,他捕捉到了!
不是画面,也不是声音。而是一段极其短暂的、却异常清晰的数据流反馈!那感觉就像是在一片混乱的噪音中,突然听到了一个清晰的、不和谐的音符。这段数据流似乎是系统后台操作的某种日志记录,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代码格式飞速闪过,但其中几个关键词,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那摇摇欲坠的意识边缘:
样本S7-沈晴-记忆完整度78%-数据提取-上传至‘蜂巢’数据库……
样本P3-李瑶-情绪模块异常波动-建议执行‘静默协议’……
样本T12-沈-目标锁定-准备执行‘意识重塑’预案……
沈晴!李瑶!意识重塑!
这短短几行字,蕴含的信息量如同核爆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妹妹沈晴,果然和这里有关!她不是失踪,而是成为了这里的样本S7!她的记忆被提取了!蜂巢数据库又是什么
李瑶,她的失联是因为触发了某种静默协议!这所谓的协议,很可能就是灭口或彻底清除!
而他自己,沈,代号T12,接下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净化,而是意识重塑!他们要彻底改变他的人格和记忆!
就在沈因为这惊人的发现而心神剧震、精神防御出现松懈的瞬间,他感到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力量猛地侵入了他的意识核心!那不再是扫描和剥离,而是一种强行的、覆盖性的写入!
沈先生,您的抗拒反应比预想中要强一些。
苏曼博士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锋利,看来,我们需要稍微加大一点‘净化’的力度了。
沈感到眼前一黑,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他最后的意识,是看到茧状设备外,苏曼博士那张平静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微笑。
第七章:系统的裂痕
冰冷的、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沈的大脑,试图冲垮他赖以存在的堤坝——他的记忆,他的认知,他作为沈这个个体的全部。他感觉自己像一叶在狂风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孤舟,那些刚刚捕捉到的、滚烫的真相碎片——样本S7-沈晴、静默协议、意识重塑——是他死死抓住的最后船舷。
他不能忘记!一旦忘记,沈晴就真的只是一串冰冷的代码,李瑶就白白牺牲,而他自己,也将变成一具被操控的、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那古老的精神集中技巧在此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它无法完全抵御那强大而精准的神经调控技术,但它像是在沈意识的最深处,点亮了一盏微弱却顽强的烛火。无论外面的风暴如何肆虐,这豆灯火始终倔强地燃烧着,守护着那个核心的自我。他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妹妹沈晴的名字和那串代码上,将苏曼博士那冰冷的声音和意识重塑这个词语死死钉在自己的认知里。
就在沈感觉自己的精神防线即将彻底崩溃,那烛火也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外部的攻击减弱,而是整个茧状设备内部,似乎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系统冲突音!紧接着,那些原本稳定脉冲的蓝光开始不规则地闪烁,环绕在他身上的某些传感器探针也发出了细微的电流爆鸣声!
警告!能量回路过载!神经突触映射出现非同步异常!
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突然在控制室响起,虽然音量不高,但足以让全神贯注操控着系统的苏曼博士和一旁的安雅同时一惊。
怎么回事
苏曼博士眉头紧锁,手指在悬浮控制屏上飞速操作,试图稳定系统,过载保护应该自动启动了!
过载保护响应迟滞!映射偏差超过阈值!底层代码冲突!
电子音再次响起,语气毫无波澜,内容却触目惊心。
巨大的显示屏上,原本清晰流畅的三维神经图像开始剧烈抖动,无数红色的错误代码如同瀑布般刷屏而下。那股强行灌入沈大脑的冰冷洪流,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系统混乱而出现了短暂的、致命的停滞!
沈猛地抓住这个机会!他感觉施加在自己意识上的那股强大压力骤然减轻,身体的控制权仿佛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睁开眼睛,试图坐起身!
目标意识活跃度异常升高!生理指标急剧波动!
电子警告音还在继续。
该死!是排异反应还是系统漏洞
苏曼博士眼神冰冷,迅速切换操作界面,试图强行压制或重启程序。安雅也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某种应急装置。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那个原本将沈完全包裹的茧状设备,因为系统冲突和能量过载,其闭锁装置似乎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故障,舱盖的连接处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露出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就是现在!
沈爆发出了全部的潜能,他猛地用肩膀撞向那道缝隙!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伴随着一声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舱盖被他硬生生地撞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
拦住他!
苏曼博士厉声喝道,她显然没料到沈能在如此强大的神经干预下还能保持行动能力,更没想到设备会在此刻出现故障。
安雅立刻反应过来,手中的应急装置对准了刚刚从设备缝隙中挣扎出来的沈,似乎准备激发某种镇静或麻痹射线。
但沈的动作更快。他虽然因为刚才的精神冲击而头痛欲裂、浑身虚弱,但此刻肾上腺素飙升。他一个翻滚躲开了安雅的瞄准,顺手抄起旁边仪器架上一个不知用途的金属部件,狠狠地砸向了房间内一个看起来像是主控制台的设备!
火花四溅!伴随着一阵刺鼻的焦糊味,房间内大部分的显示屏瞬间暗了下去,只剩下应急的红色指示灯还在闪烁。系统彻底瘫痪了!
混蛋!
苏曼博士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她精心布置的净化计划,竟然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故障和一个意志力超乎寻常的样本而彻底失败!
趁着苏曼和安雅因为系统瘫痪而短暂失神的瞬间,沈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冲向了那扇厚重的隔离门。他记得进来时看到门边有一个手动的紧急解锁装置,通常是为了应对火灾或电力故障等极端情况设置的。
他冲到门边,用力砸碎了保护罩,狠狠按下了那个红色的紧急按钮!
警报声骤然响起!但不是中心内部那种可控的低音警报,而是整栋天穹塔的标准火警警报!尖锐刺耳的声音瞬间响彻了整个楼层,甚至可能传到了其他楼层!红色的消防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
沈赌对了!这个紧急解锁装置联动了整栋大楼的消防系统!这无疑会引来外部的安保力量,甚至是大楼物业的管理人员。虽然同样危险,但比起落入苏曼手中被意识重塑,这至少带来了一线生机!
厚重的隔离门在警报声中缓缓开启。沈顾不上查看苏曼和安雅的反应,闪身冲了出去,沿着刚才进来的那条、如今因为警报而灯光闪烁的走廊,朝着他记忆中普通区域的方向狂奔。
他能听到身后传来苏曼气急败坏的命令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他知道,中心内部的安保力量肯定也已经被惊动,正在赶来。他必须在被他们抓住之前,混入因为火警警报而可能出现的混乱人群中,找到逃离天穹塔的途径。
他一边跑,一边用手摸了摸后颈。那个贴片似乎还在,但刚才的混乱和撞击,不知道有没有损坏它,更不知道它是否成功发送了任何数据。
肾上腺素带来的爆发力正在迅速消退,头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停下脚步。他冲过一个拐角,差点撞上一位闻声赶来的、穿着不同制服的中心保安。沈毫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将对方撞开,继续向前狂奔。
尖锐的警报声,闪烁的红灯,混乱的脚步声……这一切都预示着,他暂时逃离了那个冰冷的茧,但却闯入了另一个更加混乱和危险的战场。他必须逃出去,将他冒死得来的信息带出去!
第八章:混乱中的低语
尖锐的火警警报如同催命符,在天穹塔101层的走廊里疯狂回荡。红色的应急灯光在金属墙壁上投下晃动扭曲的影子,映照着沈踉跄奔逃的身影。他感觉肺部像火烧一样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头痛欲裂,视线也开始阵阵发黑。刚才在茧中承受的精神冲击和强行挣脱带来的体力透支,正毫不留情地向他索取代价。
但他不敢停下。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除了苏曼和安雅,肯定还有更多中心的安保人员加入了追捕。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属于心痕净除中心的区域,混入普通楼层的人流中,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他冲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凭借着来时模糊的记忆,努力辨认着方向。幸运的是,火警似乎引发了整栋大楼的应急预案,一些防火门自动落下,但也有些安全通道的指示灯亮了起来。更重要的是,他开始听到一些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似乎是其他楼层的办公人员被警报惊动,正在疏散。
就在他即将冲出东翼那条特殊走廊,进入相对公共的区域时,一个身影突然从侧面的一个清洁工具间闪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沈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反抗,却听到一个熟悉而压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边!快!
是陈宇!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略带书卷气的神经绘图师!
沈愣了一下,但此刻根本没有时间犹豫。陈宇的眼神虽然紧张,但似乎并没有恶意。他顺着陈宇的力道,被拉进了那个狭窄而昏暗的清洁工具间。陈宇迅速反锁了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扶着墙壁,勉强站稳,低声问道。刚才的系统故障,难道真的和他有关
别问了!时间不多!
陈宇语速极快,声音因紧张而有些颤抖,那条警告信息是我发的!系统故障也是我利用预留的后门程序制造的,但只能争取很短的时间!苏曼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他们有权限覆盖大楼的安保系统!
果然是他!沈心中一震,那个冒死发出警告的神秘人,竟然真的是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技术员!
李瑶呢她怎么样了
沈立刻追问。
陈宇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最后一次来做‘巩固’疗程后,系统记录显示她触发了‘静默协议’,之后她的所有数据都被加密封存了。我……我权限不够,查不到具体情况,但那通常意味着……很糟糕的结果。
沈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感,但确认李瑶的遭遇还是让他感到一阵愤怒和无力。
还有我妹妹,沈晴,样本S7……
我知道!
陈宇打断了他,我在后台日志里看到过。她和最早的一批‘志愿者’一样,被判定为具有高价值的‘原生记忆样本’,数据被完整提取后上传到了‘蜂巢’。之后……之后系统记录也是空白。‘蜂巢’是苏曼直接控制的核心数据库,据说物理位置在海外的磐石集团秘密基地,我根本接触不到。
信息量巨大,但每一条都冰冷刺骨。沈晴的记忆被完整提取,下落不明。李瑶触发静默协议,凶多吉少。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都指向苏曼和她背后的磐石集团。
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看着陈宇,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陈宇苦笑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我……我当初加入这里,是真的相信苏曼博士的技术可以帮助别人。但后来我逐渐发现,事情根本不是宣传的那样。所谓的‘净化’,很多时候变成了‘窃取’和‘篡改’。他们利用客户的痛苦和脆弱,把独一无二的记忆当成商品一样提取、分析、甚至……交易给某些需要特定‘经验’或‘技能’的买家!还有更可怕的……‘意识重塑’,那简直就是制造傀儡!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看到过一些失败的案例,那些人变得像行尸走肉,或者彻底精神崩溃。我妹妹……她也曾经是这里的客户,后来……后来也变得不对劲了。我一直怀疑……所以我才偷偷留了后门,一直在寻找证据和机会。
你的出现,还有李瑶的事情,让我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陈宇深吸一口气,看向沈,苏曼盯上你,很可能不仅仅因为你的记者背景,更因为……你妹妹沈晴的记忆样本,似乎具有某种非常特殊的价值,是‘蜂巢’计划的关键部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沈明白了。陈宇的动机或许复杂,有良知发现,也有为家人的担忧和复仇的成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时此刻,他们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警报响了,他们肯定会封锁大楼。
沈问道。
火警是真的触发了,大楼安保会介入,这会给苏曼造成一些麻烦,但她有能力压下去。
陈宇快速说道,我们不能走常规通道,电梯和主要楼梯肯定被控制了。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路,可以通往大楼的设备夹层,那里监控相对薄弱,也许能避开他们的搜捕。
陈宇说着,移开了工具间角落里堆放的一些杂物,露出了墙壁上一块颜色略有不同的盖板。他用一个特殊的工具撬开了盖板,里面是一条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垂直通道,布满了各种管道和线缆。
这是大楼的维护通道,理论上只有工程人员知道。
陈宇示意沈先进去,抓紧时间!我刚才制造的系统混乱争取不了太久,他们很快会查到我的操作记录。
沈不再犹豫,猫腰钻进了通道。里面空间狭小,空气混浊,弥漫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陈宇紧随其后,并将盖板小心地恢复原状。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能依靠个人终端微弱的光线照明。两人一前一后,在纵横交错的管道和线缆间艰难地攀爬和穿行。沈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但他咬牙坚持着。
你的那个贴片……
陈宇在后面低声问,发送成功了吗
我不知道。
沈喘着气回答,就算成功了,也只是原始数据流,需要时间破译。
希望来得及。
陈宇的声音带着忧虑,苏曼在‘蜂巢’计划上投入了太多,她不会允许任何失败。一旦让她缓过神来,她会动用一切力量来清除威胁,包括……物理上的。
两人沉默地继续前行。狭窄压抑的通道里,只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碰触到管道发出的轻微声响。外面隐约传来的警报声和混乱的动静,似乎正在逐渐平息,这反而让沈更加不安。这说明苏曼可能已经开始控制局面了。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逃离这座正在变成巨大陷阱的天穹塔。而他们手中唯一的武器,就是那些可能已经发送出去、也可能永远遗失在系统干扰中的、关于心痕窃贼的零碎数据。
第九章:迷宫的尽头
维护通道内,黑暗、闷热、令人窒息。沈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清醒和模糊的边缘反复横跳。每向上攀爬一步,手臂和腿部的肌肉都发出酸痛的抗议,肺部的灼痛感也愈发强烈。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混杂着管道上积攒的灰尘,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污浊的痕迹。
陈宇在他下方,同样气喘吁吁,但精神似乎比沈稍好一些。他熟悉这里的构造,不时低声提醒沈注意脚下的松动踏板或是避开某些带有微弱电流的线缆。
还要多久
沈的声音嘶哑,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快了……再往上两层,应该有一个连接到垃圾处理系统的废弃管道口,那里平时很少有人巡查,监控也比较老旧,是我们出去的机会。
陈宇的声音也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紧张,不过我们必须小心,刚才的动静太大,苏曼肯定已经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内部封锁,所有可疑人员都会被严格排查。
就在这时,沈的个人终端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震动。他心中一动,立刻抬起手腕查看。屏幕上没有显示任何来电或信息,但在一个他预先设置好的、极其隐蔽的后台监控程序界面上,一个代表特定加密信号接收状态的图标,正以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方式闪烁着!
是老鼠!他收到信号了!
虽然信号极其微弱,而且极不稳定,随时可能中断,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希望!这意味着,那个隐藏的贴片在刚才的混乱中不仅没有被完全损坏,而且至少成功地发送出了一部分数据!
老鼠那边……可能有反应了!
沈压低声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陈宇。
陈宇闻言,精神也是一振:真的吗太好了!只要有一点数据流出去,就有可能成为证据!我们必须出去,和他汇合!
这个消息像一针强心剂,让沈原本几近枯竭的意志力重新凝聚起来。他咬紧牙关,忍着身体的剧痛,加快了向上攀爬的速度。
又经过了十几分钟艰难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陈宇所说的位置。这里空间稍微宽敞了一些,可以看到一条直径约半米、布满锈迹的金属管道横亘在面前,管道壁上有一个用螺栓固定的圆形盖板。
就是这里。
陈宇指着那个盖板,这条管道以前是用来输送实验室废料的,后来中心升级了处理系统,这里就废弃了。理论上,它可以通到大楼底部的垃圾集中处理站。
陈宇拿出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拧动那些早已锈蚀的螺栓。螺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刺耳。沈紧张地警戒着四周,侧耳倾听着通道外的动静。
突然,他听到一阵细微的、有规律的嗡鸣声,由远及近!
等等!
沈立刻按住了陈宇的手,有东西过来了!
陈宇脸色一变,也侧耳倾听。那嗡鸣声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他们所在的这条主维护通道内!
是巡逻无人机!
陈宇低声道,最新型号的,配备了热成像和声波探测!快躲起来!
两人立刻熄灭了个人终端的光线,蜷缩在管道和线缆最密集、最阴暗的角落里,屏住了呼吸。
那嗡鸣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探照灯扫过的光束,一架只有篮球大小、造型扁平的黑色无人机缓缓地从通道下方飞了上来。它移动得悄无声息,只有螺旋桨发出的低沉嗡鸣。探照灯的光束如同冷酷的眼睛,仔细地扫过通道的每一个角落。
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声。他一动不动,尽量将身体隐藏在粗大的管道阴影中。
无人机的探照灯光束在他们藏身的位置来回扫了两遍,似乎并没有发现异常。然后,它继续向上方飞去,嗡鸣声逐渐远去。
沈和陈宇都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好险……
陈宇心有余悸地说,看来他们已经开始用无人机进行地毯式搜索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加快了速度,终于将最后几个螺栓拧松。两人合力,将沉重的圆形盖板缓缓移开,露出了管道内部黑漆漆的洞口。一股陈腐、混杂着化学品残留气味的风从管道内吹了出来。
我先进去探路,你跟上。
陈宇说着,深吸一口气,率先钻进了管道。沈紧随其后。
管道内部比维护通道更加狭窄和肮脏,而且是倾斜向下的。他们只能依靠手脚并用,在布满不明粘稠物的管壁上缓慢滑行。下滑了几十米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快到了!
陈宇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到达管道出口时,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是火警,而是更加尖锐、急促的内部入侵警报!同时,管道出口处那微弱的光亮瞬间被耀眼的强光取代,伴随着金属闸门落下的沉重声响!
不好!是重力感应触发的警报!这个废弃出口被他们重新布防了!
陈宇失声叫道。
沈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们暴露了!而且出口被封死了!
强光手电的光束从前方金属闸门的缝隙照射进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目标在管道内!启动清理程序!
一个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沈和陈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他们被堵死在了这条肮脏的废弃管道里,前面是落下的闸门和严阵以待的安保,后面……是无尽的黑暗和随时可能追上来的敌人。
迷宫似乎走到了尽头,但尽头却是一堵冰冷的、绝望的墙壁。
还有别的路吗
沈急促地问,声音因为绝望而有些颤抖。
陈宇脸色惨白,他用力捶了一下冰冷的管壁,声音带着一丝疯狂和决绝:有……还有一个地方……但那里……那里比这里危险一百倍!是当年建设时预留的一个……通往城市地下排污系统的紧急排放口,后来因为安全隐患被封死了。我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打开,而且下面……下面是真正的迷宫,比这里复杂肮脏一百倍!
他看着沈,眼神中充满了疯狂的赌徒般的光芒:我们……赌不赌
沈看着前方闸门缝隙透出的、越来越近的光束和人影,听着那令人心悸的清理程序启动的指令。他知道,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赌!
沈咬着牙,吐出了一个字。
第十章:深渊回响
清理程序启动的警告音如同丧钟,在狭窄的管道内回荡。前方金属闸门外,强光手电的光束晃动,隐约能听到高压气体喷射或是某种能量武器充能的滋滋声。留给沈和陈宇的时间,可能只剩下几秒钟。
陈宇不再犹豫,他凭借记忆,在管道壁上摸索着,很快找到了一个微微凸起的标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形状奇特的、类似多功能扳手的工具,用力卡在标记旁的一个凹槽里,然后猛地向下一扳!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锈蚀物剥落的声音,他们脚下的一段管道壁,竟然如同活板门一样,向下翻转打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恶臭混合着潮湿的空气,从下方翻涌而上。
跳!
陈宇大吼一声,率先跳了下去。
沈没有丝毫迟疑,紧随其后。就在他跃下的瞬间,他似乎听到身后管道内传来一声沉闷的爆响,以及某种能量束擦过金属管壁发出的尖啸!
两人重重地摔落在下方松软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和垃圾堆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沈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上方那个刚刚打开的活板门,在他们跳下后,似乎又自动缓缓地合拢了。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却掉进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污浊的世界——B市庞大而古老的地下排污系统。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偶尔闪过几点不明来源的幽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脚下是深浅不一的污水和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淤泥垃圾。巨大的管道如同蜘蛛网般纵横交错,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水流声、滴水声、远处隐约传来的轰鸣声,以及一些细碎的、像是某种生物爬行的声音,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地下交响乐。
我们……成功了
沈咳了几声,声音嘶哑地问。
暂时……甩开他们了。
陈宇的声音也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恐惧,但这里……比上面危险得多。方向难辨,有毒气体,结构塌陷,还有……一些生活在黑暗里的东西。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通往地面的出口。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打开了个人终端的照明功能。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周围几米的范围,更远的地方依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老鼠那边……有回复了吗
陈宇问道。
沈再次查看终端,那个代表信号接收的图标依然在微弱地闪烁,但下面出现了一行新的提示:数据包接收不完整,部分损坏。尝试解密中……进度5%……
数据损坏了!沈的心沉了一下。这意味着,他们冒死发送出去的证据可能并不完整,甚至可能因为关键信息的缺失而无法构成有效的指控!
至少……有一部分传出去了。
陈宇似乎看出了沈的失落,安慰道,只要有突破口,老鼠的能力,或许能修复或者推断出一些关键信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把我们知道的,亲口说出去!
沈点点头,强迫自己振作起来。陈宇说得对,活下去,带着脑子里的信息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开始在如同迷宫般的地下管道中艰难跋涉。陈宇依靠着过去研究大楼建设图纸时记下的一些模糊印象,以及对水流方向和管道规格的判断,努力寻找着可能通往地面的路径。
时间在黑暗和恶臭中流逝,变得毫无意义。他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感到体力在飞速消耗,饥饿和口渴也开始折磨着他们。沈的精神冲击后遗症越来越严重,时常感到眩晕和恶心,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就在他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前方传来了一阵相对清晰的水流声,而且似乎有微弱的光线传来。
出口!可能是某个通往河道的排放口!
陈宇精神一振。
两人加快脚步,朝着光亮和水声的方向走去。果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管道出口,外面似乎是一条城市的内河,可以看到对岸建筑物的模糊轮廓和微弱的灯火。出口被几道粗大的铁栅栏封锁着,但其中几根似乎因为年代久远而锈蚀断裂,留下了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缺口。
终于要离开这个地狱了!
然而,就在他们靠近出口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和强光手电的光束,突然从出口外面照射进来!
目标确认!就在里面!包围出口!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冰冷而充满杀意。是安雅!
他们还是被追上了!苏曼的势力,竟然连城市的地下排污系统都能如此快地渗透和布控!
沈和陈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前有堵截,后路已绝。他们就像被逼到悬崖边的猎物,再无退路。
安雅带着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武器的人,堵在了出口的铁栅栏外,强光手电照在沈和陈宇惨白的脸上。
沈先生,陈宇,真没想到你们能逃到这里。
安雅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不过,游戏结束了。苏曼博士让我向你们问好,并且……送你们最后一程。
她抬起手中的武器,对准了两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一阵更加急促、更加响亮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不是一两辆,而是大量的警车和特殊车辆包围了河道两岸!无数蓝红交织的警灯瞬间将这片黑暗的河岸照亮!直升机的轰鸣声也从头顶传来,巨大的探照灯光柱锁定了安雅和她的手下!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扩音器里传来威严的、不容置疑的警告声。
安雅脸色剧变!她完全没料到警方的反应会如此迅速和大规模!是谁报的警难道是……
沈和陈宇也愣住了,随即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是老鼠!一定是老鼠!他不仅收到了数据,还成功解密了部分关键信息,并及时通知了警方!
撤退!快撤!
安雅当机立断,知道大势已去,立刻下令撤退。她和手下迅速转身,试图利用河岸复杂的地形逃离警方的包围圈。
但警方显然早有准备,包围圈迅速收拢,伴随着几声枪响和搏斗声,安雅和她的手下很快就被制服了。
穿着防护服的警察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锈蚀的铁栅栏,将几乎虚脱的沈和陈宇搀扶了出来。刺眼的灯光和新鲜(虽然也带着城市味道)的空气,让久处黑暗的两人一时间难以适应。
一个穿着警官制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看着狼狈不堪的两人,眼神复杂: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有涉及‘心痕净除中心’的重大案件线索和关键证人。初步分析了你们那位朋友发来的数据……虽然不完整,但足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现在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沈看着警官,又看了看远处被押上警车的安雅,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知道,这场噩梦般的逃亡暂时结束了。
后续的调查如同滚雪球般展开。虽然核心的蜂巢数据库远在海外,短时间内难以触及,但凭借老鼠破译的部分数据、沈和陈宇的证词,以及警方对心痕净除中心的突击搜查(虽然苏曼提前销毁了大量证据,但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一个庞大的、以窃取和交易人类记忆为核心的跨国犯罪网络逐渐浮出水面。
苏曼博士利用其影响力负隅顽抗,并试图通过磐石集团的关系施压,但最终还是因为证据链条逐渐完整而被全球通缉。中心的非法业务被彻底取缔,部分受害者得到了救助,虽然失去的记忆和造成的创伤难以完全弥补。
关于沈晴的下落,依然没有确切的消息。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对磐石集团的海外基地进行了调查申请,但进展缓慢,阻力重重。蜂巢计划的真正目的和沈晴记忆样本的特殊价值,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陈宇因为其主动揭发和协助破案的行为,获得了宽大处理,并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开始尝试走出过去的阴影,并照顾他那同样受到中心侵害的妹妹。
而沈,在身体和精神逐渐恢复后,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他重新拾起了记者的身份,但不再是为了追求轰动性的新闻,而是专注于对磐石集团和蜂巢计划的长期追踪调查。他知道,只要蜂巢还在运转,只要妹妹还没有找到,他的战斗就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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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重新恢复平静的天穹塔,那里曾经是他寻求遗忘的地方,却最终成为了他记忆中最深刻、最无法抹去的烙印。他知道,有些伤痛无法被轻易净化,有些真相必须被不懈追寻。他的人生,已经和那些被窃取的、无声的心痕,以及深渊中隐约传来的回响,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前方的道路依旧漫长而危险,但他眼神坚定,因为他知道,只要记忆不灭,希望就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