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孤灯
天还没亮透。
屋外细雨淅沥。
苏晚一夜未睡,眼圈乌青。
她蹲在灶台前,一边吹火,一边咳嗽。
柴火太湿,冒出呛人的黑烟。
她眼泪直流,不敢停手。
锅里是婆婆要喝的稀饭。
稀得像水,米只有几粒。
火苗窜上来,她的袖口被熏黑。
脚步声从屋内响起,拖着长长的节奏。
是他——她的丈夫陆延舟。
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
水……水呢……他声音嘶哑。
她立刻放下风箱,倒了一杯冷开水。
男人接过,手却在颤抖。
水洒了半身,他没有责怪,只是低头咳嗽。
她赶紧拿毛巾帮他擦身。
热水……等一下,等我烧好。
他点头,转身回房。
木拐在地板上敲出刺耳的节奏。
屋门吱呀关上,一切归于寂静。
她继续烧火,鼻尖酸涩。
饭煮好了,她端进屋。
婆婆已经醒来,坐在床边摇头晃脑。
眼神呆滞,嘴里念叨着:小红,小红……
苏晚把碗放在床头,轻声:妈,吃饭了。
婆婆瞪她,突然把碗摔在地上。
米汤溅了一地,瓷片四散。
她僵了一下,低头去捡碎片。
指尖被划破,血珠冒出来。
婆婆咯咯笑,像个孩子。
你不是小红……你骗我……
苏晚没有辩解,只是收拾干净,又盛了一碗。
这次她没有靠近,把碗放在椅子上。
婆婆盯了几眼,终于自己去拿。
汤顺着下巴滴在衣服上,她没在意。
苏晚轻轻松了口气。
她走到男人房间,推门进去。
床上人半躺着,眉头紧锁。
你妈吃饭了。
他点头,却没看她。
她走近,把热水放在床头柜上。
他慢慢转头,终于开口:你也吃点吧。
她低头:没事,我不饿。
空气凝固了几秒。
他没说话,闭上眼。
她退了出去,门轻轻带上。
外面的雨还在下。
她去后院洗衣。
院子是泥地,下雨后满是水坑。
她提着一盆衣服,蹲在小棚下。
水冷,手更冷。
她一件件搓洗,指尖冻得通红。
婆婆的裤子,男人的内衣,还有自己的旧衣服。
一共三盆,洗了一个时辰。
手臂酸痛,腰也直不起来。
她把衣服挂在竹竿上,雨丝飘来,衣服沾湿一角。
她没时间等天晴,只能赌一赌风会大些。
进屋时,婆婆又在喊。
2
疯婆惊魂
不要火!不要火!烧死我了!
她冲进去,只见婆婆掀翻了床头柜。
药瓶滚在地上,地上都是水。
她扑上前:妈,没火,没人烧你……
婆婆大吼,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撒谎!你想害我!
巴掌落在苏晚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没躲,也没还手。
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的药瓶,重新整理。
男人听见了动静,拄着拐杖走过来。
他站在门口,望着母亲,又望向她。
我妈又犯病了
她点头,嘴角破了皮。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苏晚没有责怪,她习惯了。
吃晚饭时,她做了三个菜。
一个炒白菜,一个鸡蛋羹,一碗汤。
她只夹了几口菜,就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吃。
婆婆吃得快,手里抓着饭团。
脸上是孩子般的满足。
男人吃得慢,每一口都小心翼翼。
你明天去镇上拿药吧。他低声说。
好。她答应得很快。
骑车小心点。
嗯。
饭后她收拾碗筷,屋里又安静下来。
她把婆婆扶去洗漱,哄她躺下。
婆婆赖着不睡,非要抱着破布娃娃。
她耐心哄了半小时,才终于让她安稳。
等她回自己房间,已是深夜。
她的房在西厢,很旧的木屋。
床是硬木板,加一层薄薄的褥子。
她蜷缩进去,拉起被子。
耳边是雨声,风吹动窗纸沙沙响。
她闭上眼,泪顺着脸滑下。
她不哭出声,只静静流。
3
镇上行医
第二天,她天不亮就起床。
换了件干净的旧衫,推起三轮车。
车上放着男人的药方和病历。
雨停了,路是泥泞的。
她踩着踏板,一寸寸前进。
车轮陷进泥里,她咬牙推出来。
到了镇上,她排队挂号,买药,打听价格。
有个药涨了价,她咬牙买下。
回程时天色阴沉,风更大。
她冻得发抖,却不敢停。
回家时已近中午。
婆婆在院子里疯跑,满脸是泥。
她赶紧去抓,哄了半天才拉回屋。
婆婆哭着喊:他们烧我,他们烧我……
她拿来热毛巾,擦干净婆婆的脸。
给她喂药时,婆婆死活不张口。
她只得哄:你是小红最乖的妈妈。
这句话让婆婆愣了一下,张了嘴。
她迅速把药送进去,递上水。
婆婆咕咚喝下。
她松了一口气。
男人坐在窗边,望着外面。
她走过去,把药放到桌上。
他点点头,眼神落在她红肿的脸颊上。
她打的
她没说话,只是摇头。
他沉默片刻:我……我对不起你。
她笑笑:不是你的错。
他说:等我能走路了,一定带你离开这儿。
她眼里闪过一丝光,又迅速熄灭。
你先养好腿。
他嗯了一声,低下头。
她转身出去,又开始烧午饭。
柴火燃烧时,她盯着火光发呆。
她想过逃,可她知道,没人会接她。
婆婆会疯,男人会摔倒,屋子会塌。
她不能走。
哪怕只是多撑一天。
灶台上,水开始咕咚响起。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继续忙碌。
夜幕沉沉,乌云低垂。
风在屋檐下呜咽。
苏晚在厨房削土豆,刀落在案板上咯咯响。
门外传来婆婆的喊声:别过来!别过来!
她放下刀,擦了擦手冲出去。
婆婆赤着脚,站在院中雨里。
衣服湿透,头发贴在脸上。
她眼神惊恐,往后退。
他们在追我!他们来了!
苏晚一步步靠近,低声哄:妈,没人,快回屋。
婆婆摇头,转身跑进雨幕。
她急了,追上去抱住婆婆。
两人跌倒在泥地,溅起脏水。
婆婆挣扎,手抓她的脸。
指甲划过皮肤,一道血痕渗出。
她咬牙,忍着。
是我,是晚晚,你别怕。
婆婆终于慢了动作,呜咽哭泣。
她抱着婆婆,淋着雨,一步步拖回屋。
屋里冷,火早熄了。
她找来干毛巾,给婆婆擦干。
换了衣服,又盖上被子。
我……我看到鬼了……婆婆低声说。
苏晚握住她的手,轻轻点头。
没事,鬼怕你,不敢进门。
婆婆闭上眼,渐渐安静。
她松了口气,去洗掉满身的泥水。
手臂被抓出几道红痕,火辣辣地疼。
她没处理,怕耽误做饭。
男人坐在轮椅上,脸色沉着。
她是不是又疯了
嗯,在院子里喊。
他闭了闭眼:我听见了,对不起。
她摇头,低声:你别自责。
他望着她脸上的抓痕,眼神黯淡。
你能不能……去镇上找个护工
她苦笑:哪有钱。
他说:我……下个月能领点补助。
先给你买药吧,护工以后再说。
他没有再提,手紧紧握着扶手。
夜里,雨又大了。
风吹开窗,雨丝飘进来。
她起身关窗,才发现婆婆又不在床上。
心头一紧,她转身奔出门。
雨大如柱,打在脸上像刀割。
她抱着衣服,冲进雨里。
后院门半开,她一脚踢开。
果然,婆婆蹲在鸡棚旁,嘴里念着什么。
她过去时,婆婆正对着一只死鸡哭。
小红……小红你死了……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婆婆小时候有只宠物鸡叫小红。
妈,这不是小红。
婆婆回头,眼神呆滞:你把小红杀了。
不,不是我……
你骗我,你杀了我女儿!
她猛地站起,抄起一根木棍。
苏晚退后:妈你冷静点,我没杀谁……
婆婆扑过来,棍子挥下。
她闪得慢,肩膀被砸了一下。
剧痛传来,她眼前发黑。
雨水冲刷着泥地,也冲淡了血迹。
她咬牙抢下木棍,轻声:别打我,我是晚晚。
婆婆愣了一下,突然哭了。
她上前抱住婆婆,把她拉进屋。
两人全身湿透,狼狈不堪。
男人坐在门口,脸色苍白。
你没事吧
她摇头,捂着肩。
没事,不严重。
他想站起来,被她按住。
你别动,我来。
她替婆婆换了干衣,喂她吃药。
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姜汤。
一夜过去,雨未停。
4
深夜来客
第二天清早,婆婆咳得厉害。
她摸了摸婆婆的额头,发烧了。
她跑去镇上的诊所抓药。
回来时,鞋子里灌满水。
她不敢耽误,先煮药,再熬粥。
婆婆烧得迷糊,拉着她的手叫小红。
她眼圈发红,轻声:小红在呢。
婆婆笑了,闭上眼睡去。
男人这天特别安静。
他坐在窗边看雨,看得很久。
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辛苦了
她一愣,低头:第一天就觉得。
他笑了笑,眼神苦涩。
为什么还不走
她不回答,只是收起桌上的药碗。
晚上,她在房里缝补衣服。
忽然听到婆婆尖叫。
她冲出去,看到婆婆在院子里跪着,双手拍地。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她惊了,拉住婆婆。
你儿子在屋里,快回去。
婆婆哭得撕心裂肺:我儿子死了……你骗我……
男人听见动静,撑着拐杖出来。
他坐到婆婆身边,低声说:妈,我在这,我是延舟。
婆婆愣住,伸手摸他脸。
你是……你是延舟
是,我没死。
婆婆像孩子一样笑了。
她搂住儿子的脖子,不放手。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
苏晚站在一旁,眼里泛酸。
这一夜婆婆睡得很安稳。
男人却一夜没合眼。
她半夜起来看到他在看旧相册。
照片里的他,年轻英俊,站在部队门口。
身边是穿着军装的战友。
那时候我妈最骄傲。
她坐在他旁边,默默听。
后来我出事,她疯得彻底。
她问:你……后悔吗
他轻声:不后悔,只心疼你。
她低头,不说话。
照片合上,他转头看她。
你还愿意跟我过下去吗
她没回答,只是把茶递给他。
天快亮了,你睡一会儿。
他点头,把相册放回抽屉。
屋外雨停了。
一缕光穿过云层,落在地上。
地面还有积水,泥泞不堪。
她知道,还要熬很多天。
但只要这屋里还有火光,有饭,有人。
她就不会走。
夜又冷了,月亮藏在乌云后。
风刮得厉害,窗纸啪啪响。
苏晚拢了拢破棉袄,坐在灶前添柴。
火不旺,锅里的水烧得慢。
她咳了一声,捂着嘴角。
屋里太安静了。
婆婆已经睡着,男人也闭上眼了。
她想趁这个空档,补一会儿袜子。
灯光昏暗,线穿不过针眼。
她叹口气,低头继续。
忽然,门外传来咚咚几声响。
她一僵,转头看向门口。
敲门声不大,却有节奏。
风声里,听得特别清楚。
她起身,拉开门闩。
门吱呀一声打开,冷风扑面。
外面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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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子不高,穿着黑色雨衣。
脸被帽子遮住,看不清楚。
她皱眉,警惕地问:你找谁
那人低声说:我是邻村的,路过借宿一晚。
她愣了一下,看他脚边放着个包裹,像是赶路人。
我们家不方便……
我只要个角落,躺一下就行。
男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和诚意。
她没立刻答应,回头看了眼屋里。
屋里只有一张大床,一张木凳。
她咬了咬牙:你等等。
她进屋,走到男人床边。
有人敲门,说是邻村的,想借宿。
男人皱眉,撑着坐起来。
你觉得可信吗
不知道,他说只是借个角落。
男人沉思几秒,点了头:让他进来,我看着。
她点头,走回门口。
那人还站在雨里,鞋上全是泥。
你进来吧。
他谢了一声,背着包走进屋。
苏晚把他引到灶台旁的木凳上。
你坐这儿吧,火还温着。
男人拉下帽子,露出年轻的脸。
大约二十出头,眼神疲倦。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身份证,递给苏晚。
怕你们不放心,给你看看。
苏晚接过,扫了一眼,确实是本地人。
她还给他,转身给他倒了碗热水。
他喝了水,整个人放松下来。
谢谢你们。
男人从房间望了一眼,又躺下。
年轻人脱了外衣,把包放在身旁。
他靠着墙坐下,闭上眼。
屋里又归于安静。
风还在刮,门缝漏风。
她加了两根柴,火苗跳了起来。
她靠在墙上,也困了。
忽然,婆婆房里传出一声尖叫。
苏晚猛地起身,冲过去。
婆婆满脸是汗,双眼瞪着天花板。
着火了!救我!着火了!
她赶紧握住婆婆的手:妈,是梦,没火。
婆婆用力推她,声音沙哑:烧了!你放的火!
苏晚被她推倒在地,肩撞到床角。
她咬紧牙,忍着疼:我没放火,是梦。
男人也来了,扶她起来。
我去哄她,你去休息。
她摇头:我来吧,她认我。
她坐回床边,轻声哄着婆婆。
婆婆慢慢安静下来,眼皮沉重。
男人走回床边,叹息一声。
年轻人睁开眼,望着他们。
他小声说:你妈病得不轻啊。
苏晚点头:十几年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你一个人撑着,不容易。
她没答,起身去倒水。
夜越来越深。
火熄了,风更猛。
她在地上铺了旧被子,让年轻人躺下。
他谢过,闭眼睡去。
她回自己房间,刚躺下就听到低语声。
别碰我……我不是你女儿……
是婆婆又梦话了。
她坐起身,披上衣服,又去看。
婆婆睡得不安稳,四肢抽动。
她守在床边,握着婆婆的手。
天快亮时,婆婆才安静下来。
她回房睡了不到一小时,又起来做饭。
年轻人醒了,坐在火边搓手。
我该走了,谢谢你们。
她点头,把一包热馒头递给他。
不值钱的东西,拿着路上吃。
他眼神一热,接过:谢谢。
他走前,男人开口:前面那段路塌了,小心点。
年轻人点头,转身走进薄雾。
苏晚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在雨后的路上。
她心里忽然有些惶惶。
那晚敲门的陌生人,像个影子。
留下的不是脚印,而是沉沉的心事。
5
婆婆失控
午饭后,婆婆突然发热。
她摸了摸,吓了一跳。
男人立刻说:得去镇上看。
她把婆婆背上三轮车,骑车下山。
婆婆一直在她背后胡言乱语。
她手冻得僵硬,脚踩不动。
但她不敢停。
到了镇上,诊所医生说:感染了,必须打点滴。
她守在旁边,看着点滴一滴滴落下。
婆婆发烧中时清醒几秒。
她抓住苏晚的手,轻声说:晚晚……你别走……
苏晚眼圈一热:我不走,我一直在。
婆婆又睡过去了。
天黑时,她骑着车回家。
路过塌方的地方,她停了一下。
远处有警戒线,还未修通。
她想起那个年轻人。
他还好吗有没有顺利过了这段
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回到家时,男人还没睡。
她怎么样
挂了水,暂时压下去了。
男人点头,目光柔软。
她脱下外衣,坐在他身边。
窗外有风,屋内火光摇曳。
这是第三个冬天了。
他们都没有说话。
只有火焰,在黑暗里安静地燃烧。
天还灰着。
鸡叫了一声,又归于寂静。
苏晚醒来时,房间一片冷气。
男人已经起了,坐在轮椅上。
她帮他穿上外套,推去院里晒太阳。
阳光稀薄,却比屋里暖。
婆婆还在睡,呼吸粗重。
她拿起扫帚,清理院子。
风把树叶刮进角落,像堆黄纸。
她一边扫,一边咳。
男人回头看她:你昨晚没睡
她没答,只是摇了摇头。
别太累。他说。
她又去灶房烧水。
烟熏得她眼睛发红,泪水直掉。
婆婆忽然在屋里叫起来:抓住她!别让她跑!
她扔下火钳,奔过去。
婆婆坐在床上,眼睛圆睁。
指着她吼:你杀了我儿子!
苏晚停住,眼前一黑。
她咬着唇,走过去:妈,我是晚晚。
婆婆挥手就打,指甲刮过她脸颊。
一股热辣的疼。
男人推着轮椅进来,喝道:妈,她是晚晚!你别发疯!
婆婆抱着头,嘶吼: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死了!
她猛地扑向轮椅,一把推倒。
男人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苏晚惊叫,冲过去扶他。
你没事吧
男人脸色苍白,嘴角渗血。
腿碰了一下,不碍事。
她扶他坐好,婆婆已缩到角落。
抱着脑袋发抖,喃喃:我不是疯……你们骗我……
苏晚心跳剧烈,一言不发。
她把男人推回房,替他上药。
他咬牙,肩膀微颤。
她越来越严重了。
她点头,声音低哑:我也撑不住了。
午饭没煮。
苏晚泡了点咸菜,煮了两碗粥。
男人勉强吃了几口。
婆婆不肯吃,说碗里有虫。
苏晚喂她,她吐了一地。
有毒!你要毒死我!
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手还举着碗,泪水落进粥里。
男人看着她,声音低沉:我去镇上问问医生有没有法子。
她摇头:再拖几天,等我发工资。
男人没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
他手指骨节分明,却没什么力气。
天色很快暗了。
屋外乌云聚起。
风一吹,柴火熄了。
苏晚用嘴吹火,吹得满脸灰。
忽然听见婆婆尖叫:火!火来了!
她冲进屋,婆婆正往窗户爬。
放我出去!他们来了!
她抱住婆婆,被她一脚踢翻。
我不想死!别烧我——
男人又来了,一手拉住婆婆。
妈,我在这!我是延舟!
婆婆愣住,双眼混沌。
他拉着她慢慢坐下:我没死,你也没疯。
婆婆突然抱住他,哭得像个孩子。
苏晚站在门口,满身疲惫。
那一刻,她只想逃。
逃进山里,逃出这个屋子。
可她动不了,像根钉子钉在地上。
夜里风大。
屋顶瓦片被吹得哐哐响。
苏晚睡不着,听见隔壁婆婆低低说话。
别过来……别摸我……
男人轻声哄着:睡吧,没人来。
第二天婆婆坐在院子里,用手抓土。
嘴里说着:埋了吧,埋了就不找我了……
苏晚拉她进屋,她拼命挣扎。
放开我!我得埋他们!
谁
死人……死了的……都该埋……
她一边哭一边笑,眼神发直。
男人坐在轮椅上,头埋得很低。
午后,村医来了。
是她托人请来的老中医。
他看了婆婆一眼,叹口气。
这是精神病,拖太久了。
药只是压制,不能治本。
她低头,指甲抠进手心:有办法吗
送镇上医院,让专业的人管。
她点头,又抬头问:要多少钱
押金两千,后面按天算。
她眼睛一红,低声说:我知道了。
村医走后,男人说:我有些存款。
她摇头:不能动你的药费。
他看着她,声音轻:你太苦了。
她苦笑:苦也得过。
晚上她又做了梦。
梦里婆婆拿刀追她,满院子跑。
男人躺在轮椅里流血。
她哭着跑,跑不动。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婆婆站在院中,头发乱成一团。
拿着扫帚在画圈。
这是结界,鬼不敢进。
她站在门口,不敢上前。
男人说:送她走吧。
她点头,眼神坚定。
第三天早上,她收拾好婆婆的东西。
6
工地苦力
带着她上车去镇上。
婆婆一路安静,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到医院门口,她才发作。
你要把我关进鬼屋!
我不进去!我不进去——!
她哭着抱住柱子,怎么也拉不动。
苏晚跪下:妈,我求你了,进去了才有药吃。
婆婆哭着看她,嘴角颤抖。
晚晚……你骗我吗
苏晚眼睛红了:不骗你。
婆婆终于松手,被护士带进去。
她站在门口,看着铁门缓缓合上。
像一口沉重的棺材。
她转身,走得很慢。
像走出一个世界。
回到家,屋子空了很多。
她煮了饭,男人吃了两碗。
清静点了。他说。
她点头,没说话。
夜里他们坐在火边,谁也没说话。
只有柴火烧得啪啪响。
屋顶漏了一滴水,滴进铁锅里。
她望着火光,轻声说:明天去打工吧。
男人点头:我陪你。
她低笑:你还是歇着吧,我一个人去。
他没吭声,只是看着她的侧脸。
风在外头刮了一夜。
院子里的土又被刮走一层。
天越来越冷。
春天,还是不肯来。
天还没亮,苏晚就醒了。
院子里结了薄霜,地面泛白。
她披上棉衣,脚踩凉鞋出门。
男人还在睡,呼吸均匀。
她轻手轻脚地收拾工具和饭盒。
打工的工地在镇边,走路要一个多时辰。
她背上布袋,步子不快。
天边泛起微光,雾气沉沉。
她没吃早饭,只带了两个馒头。
嘴里咬着一个,走得机械。
村口站着几个女人,也是去镇上。
她没搭话,只是点头算打了招呼。
大家穿着一样的旧衣裳,拎着工具袋。
没有笑声,没有话语。
一群沉默的影子,往镇上走。
太阳升起时,他们进了镇边。
工地吵闹,人声混杂。
水泥味,尘土味扑面而来。
她找到包工头,低声说想干活。
男人打量她一眼:你干过
她点头:搬砖,刷墙,扫地都行。
他点头:去那边,跟着老张干。
她过去时,老张在搬沙袋。
他递给她一把铁铲。
这堆沙,铲进去,装满三十袋。
她没说话,开始干活。
铲子很重,沙子更沉。
她咬牙一下一下地铲。
一袋又一袋,肩膀开始发酸。
汗水从额头滴进眼里。
手磨破了,血混着灰。
中午工人们蹲在地上吃饭。
她拿出两个馒头,配凉水咽下。
有人看她,低声说:那女的真能扛。
也有人笑:一个女人,有啥好拼的
她没理,继续干。
太阳落山,工作才停。
她双腿发软,腰直不起来。
包工头发了六十块工钱。
她接过,紧紧攥在手里。
回村的路还是那条,天黑雾浓。
她一步一步往家走。
肚子饿,脚底痛。
手指还在流血,她捂着也没停。
到家时男人正靠在门边等她。
他看到她,脸色一变。
怎么伤了
她笑了笑:没事,赚了六十。
他想扶她,她摆摆手。
我还能走。
她进屋把钱放进缸底铁盒里。
盒里有些零钱和旧票据。
那是她所有的积蓄。
男人在后头说:以后一天干半天,别把自己拼坏。
她没答,只是坐下烤火。
脚冻得肿,鞋脱下来时皮都粘住了。
男人递来热水,她泡着,眼圈红。
你疼吧
疼。
那别去了。
还得去。
她低头看自己磨破的手,轻声笑。
疼着,才能活着。
第二天,她又去了。
还是搬沙,还是装袋。
没人帮她,没人挡她。
第三天,她发烧了。
走到一半,头晕眼花。
身子抖得厉害,还是硬着上了工地。
包工头皱眉:你脸都白了。
还能干。
她说得坚定,声音却哑。
一整天,耳边嗡嗡响。
回家时,天上下起小雪。
路滑,她走得慢。
走到家门口,脚一软跪在雪里。
男人冲出来,一把抱住她。
晚晚!
她脸贴在他胸口,嘴唇发紫。
我……干完了……
男人把她背回屋,火堆烧得旺。
他喂她喝水,替她擦汗。
她昏昏沉沉地说梦话。
妈别骂我……我没毒你……
我会赚钱了……我会养你……
男人握住她的手,眼眶发红。
晚晚,你别撑了。
我陪你干……咱一起活……
她发了两夜烧,第三天才退。
醒来时,屋里很暖。
男人守在她床边,眼里都是血丝。
她喃喃说:我没去干活。
男人点头:不去了,歇两天。
她摇头:不行,医院那边要交钱。
男人沉默。
她又说:你答应我,等攒够了,送妈住上院。
他握紧她的手:我答应你。
她笑了,笑得很苦。
我就是不想一辈子被拖着。
妈有病,我认。
你瘫了,我也认。
可我,不能烂下去。
男人低头,声音哑哑的。
你不烂,你活得比我硬。
她闭上眼,脸苍白如纸。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她咳了几声,盖好被子又睡过去。
7
流言蜚语
第二天,她又去了镇上。
雪厚,路难走。
她脚印深深,一路没回头。
风吹着她的背影,像把破旗。
她走进工地时,脸上全是雪。
工头看她一眼:你又来了
她点头:还能干。
他笑了声,递过铁铲:女人里你最能扛。
她没答,默默干活。
中午,她在墙角蹲着吃饭。
一个年轻男人走过来。
你叫啥
苏晚。
你家在哪村
西口村。
你家不是那个疯老太太
她停顿一下,点头。
年轻人低笑:听说你嫁个瘫子,命苦啊。
她不说话,继续吃。
男人蹲下来:我妈说你挺能干,要不要考虑换人过日子
她抬头,眼神平静。
不用。
你会后悔。
我不会。
男人撇嘴,走开了。
她望着他背影,脸上没表情。
那天晚上,她回家晚了。
男人守着灯,等她。
她脱了外衣,坐在他身边。
今天下雪了。
冷吗
冷。
男人握住她的手,手心冰凉。
换我推你出去晒太阳吧。
他笑了笑:好。
她靠在他肩上,闭眼不说话。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火燃的声音。
风在窗外咆哮。
他们坐在火光里,像坐在一口深井。
没有底,也没有出口。
可他们还坐着,没有散。
雪融了,地面泥泞。
苏晚每天依旧去工地。
裤脚裹满泥,鞋子湿透。
回家时,常常天黑透了。
男人做了饭,等她回来。
她吃得不多,只喝一碗汤。
男人担心地问:你是不是太瘦了
她摇头:还吃得下。
他把一块咸菜夹给她。
她慢慢嚼着,咽下去有些难。
第二天,她走得更早。
天还没亮,村口有人站着。
是隔壁的李嫂,背着竹篮。
你去镇上
她点点头。
李嫂瞟了她一眼:我听说,有人惦记你。
她停下脚,问:谁
就是镇上那个干活的年轻小伙。
他说你长得还行,干活又不叫苦。
苏晚脸一沉:你信他的话
李嫂咂嘴:我不信,可别人信。
谁
村东头的刘婶,还有卖菜的赵婆子。
她们说你啊,年轻守个瘫子,也不容易。
苏晚咬着牙,脸色发白。
李嫂叹气:你别往心里去。
只是嘴闲,嚼嚼舌根。
她扭头就走,不想再听。
一路上,风吹得脸刺痛。
她走得更快,像要甩开什么。
到了工地,她没说一句话。
只是埋头干活。
中午,一个女工走过来。
你老公真的瘫了吗
她抬头看了她一眼。
是。
女工笑了笑:那年轻人追你,是不是看上你人勤快
苏晚不说话,拿起铁铲继续干。
傍晚,她回村时,李嫂还在晒菜。
她又瞧见她:晚晚,有人给你写信。
她停下:谁
李嫂笑:没写名,说是‘镇上朋友’。
苏晚接过信,信纸油迹斑斑。
她站在墙角,慢慢打开。
字很丑,也写不整齐。
苏晚,我想请你吃碗面。
你一个人太苦,我想跟你好。
她把信揉了,扔进雪地。
李嫂看着她:你不回
我回你一句。
她抬头看她,眼神冷。
再有人传我闲话,我就挨家敲门问。
李嫂脸一僵:你别冲动,村里人嘴碎。
我不怕。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她一言不发。
男人察觉到了,问:你今天不高兴
她摇头:不想说。
男人没再追问,只静静看着她。
她吃完饭,抱着柴火坐了好久。
第二天,她没去工地。
而是去了镇上的杂货铺。
她问老板:有没有卖锁的
老板愣了一下:有,挂锁一块一个。
她买了两个锁,还有一把小刀。
回村时,她把铁盒换了位置。
锁上,藏到柴堆里。
晚上,她告诉男人:咱的钱,我锁起来了。
有人盯上了。
男人皱眉:出什么事了
她沉默一下,低声说:有人写信给我。
男人的脸色也沉了。
谁
不知道。
可村里传了。
男人咬紧了牙:我不是个拖累。
她抬眼:我没嫌你。
我只嫌他们。
第二天,她又去了工地。
那年轻男人又出现了。
笑着走来:你看信了吗
她盯着他,冷声说:我烧了。
他讪笑:你真冷。
我不想冷,可我不能烂。
你什么意思
她放下铲子,眼神像刀。
我家里有个瘫子,是我老公。
我娘家没人,我只有这个家。
你要是真有心,就别来乱我。
男人脸僵,骂了句转身走了。
她继续铲沙,手上的伤还没好。
但她没停,一铲接一铲。
身后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她不就是想钓个好男人
可惜命苦,不长眼。
她听见了,却没回头。
她不怕这些声音。
她只怕自己听久了,会信了。
晚上她回到家,男人做了红薯粥。
她喝了一大碗,撑得胃疼。
男人递给她一个布包:打开看看。
她打开,是个小钱包。
里面有七十六块钱,叠得整整齐齐。
我以前藏的,没告诉你。
现在拿出来,全交你了。
她捏着那钱,眼圈红了。
你留着,你吃药要钱。
我现在也该做点事了。
我不能一直坐在这儿看你干。
她摇头:咱先把妈治好。
再来管咱俩的事。
他点头:好,都听你的。
她靠着他坐了会儿。
火光映着他们的脸,发红。
门外有风,有雪。
屋里有柴,有粥。
她觉得,再苦,也还能再挺。
8
借债救母
第三天清晨,有人敲门。
她披衣出去,是村长。
苏晚,你出来一下。
她出去,门关上。
村长低声说:镇上的疯人院打电话来。
你婆婆……失控了。
她一惊:怎么回事
她不肯吃药,还砸了玻璃。
要你过去一趟。
她点头,回屋收拾东西。
男人要跟去,她没让。
你一个人在家,好好等我。
他点头,握住她手:你别累着。
她骑上那辆老旧的二八车,往镇上去。
天很冷,风钻进脖子里。
她没停,一直骑。
进了医院时,婆婆正被绑在床上。
头发乱,嘴角有血。
她眼神发红,一看见苏晚就尖叫。
是你!你又来了!
你要杀我儿子!
苏晚站在床边,一步不退。
妈,我是晚晚。
婆婆瞪着她,眼神忽然空了。
晚晚……你怎么还活着
苏晚眼睛一酸,走过去握住她手。
我在这儿,您别怕。
医生在旁边说:她病情加重了。
要考虑长期治疗,或者转院。
她低声问:要多少钱
医生摇头:不是一点点。
她点头:我知道了。
出了病房,她站在墙角哭了一会儿。
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干了她的眼泪。
她擦了脸,转身走回婆婆病房。
我签字,转院。
医生一怔:你想好了吗
她点头:想好了。
人不能扔,病也不能扔。
她低头看手心的茧,咬紧牙关。
我扛得住。
她签了字,办了转院手续。
医生说得很清楚,先交三千。
她手里只有七十六块。
她没慌,骑车回了村。
风刮得脸疼,心却更紧。
男人看见她,立马扶住。
妈怎么样
要转院。
要多少
三千。
男人没说话,只看她。
她低声说:我去借。
他摇头:我陪你。
你不方便。
我能说。
她没答应,还是自己出门。
村子里,巷子弯弯。
她先去了村长家。
敲门。
村长媳妇开门,一见她,笑淡。
找我家男人
嗯,借点钱。
男人坐在屋里听着。
她站在门口,手攥紧。
我婆婆住院,要转大院。
能不能借我三百
村长皱眉:三百啊……我家最近也紧。
年前要娶媳妇,钱都压着呢。
她点头,没强求。
那我再想想。
她走了,转去刘婶家。
刘婶正在切萝卜。
她把话说了。
刘婶叹气:你也知道我家男人赌,钱都给他输光了。
你要十块八块,我还能想法子。
可三百……我真没法拿。
她道谢,继续走。
第三家,第四家,结果都一样。
有人冷,有人敷衍。
也有人直接说:你家又不是死人,还能动弹,你干嘛不自己挣
她咬着牙走出院子。
天快黑了,村头的狗叫得烦躁。
她走回家,男人正坐在门口等她。
他看她两手空空,没问一句。
她自己说了。
没人借。
男人点头。
我去镇上找周叔。
周叔是男人当年厂里的工头。
腿瘫后,来往就少了。
第二天,她推着男人去镇上。
路不远,人多看。
他们坐在巷子口等了一会儿。
周叔来了,一见他们,皱眉。
怎么都来了
男人低声说:妈要转院。
要三千。
我们能出六百。
差的部分……想借点。
周叔抽了烟,沉了很久。
我能借一千。
剩下的……你们得再想法子。
她点头:谢谢叔。
我一个月内还。
周叔摆手:先救人,钱不急。
他们推着车回村。
男人说:剩的一千四,我再想。
她想了想,没说话。
第二天,她去了镇上的一个小饭馆。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胖,嘴毒。
她站在门口说:我想来打短工。
洗碗,擦桌都行。
老板看她一眼:你是西口村那个……疯老太太的媳妇吧
她点头。
我见过你,干活不偷懒。
你来吧,一天十块,不管吃。
她鞠了一躬:谢谢。
第一天,她洗了上百个碗。
水冷,油腻,手肿了。
中午她躲在角落啃馒头。
老板走过来说: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没事,没睡好。
你家那瘫子,还在家躺着
她点头,继续吃。
老板冷哼一声:你是真傻。
她没回嘴,只擦了擦嘴角油。
第二天,她还是去。
饭馆人多,碗更多。
她站了一整天,脚麻。
晚上回村时天已经黑。
她摸进屋,男人还没睡。
他递来热水,摸她手:冻坏了。
她苦笑:还活着。
男人说:我写了信,寄去你表哥那儿。
他在城里打工,也许能借点。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地址
你以前信上有写。
她点头:好。
9
转院希望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她白天干活,晚上熬粥。
工地没去,饭馆也不歇。
手破了又破,脸瘦了一圈。
一个周末,男人说:信回了。
她打开信封,一张汇款单,两千。
她的眼泪顿时落下。
他借我们了
男人点头:说够用了。
让我们别太累。
她笑着抹泪:他还是记得我。
第二天,她带着钱去了医院。
婆婆转院,办手续,签字。
医生说:病人情况严重,要准备长期方案。
她点头:准备好了。
婆婆被推走时,安静了。
只盯着她看,不喊不骂。
她轻声说:妈,咱不怕了。
她站在医院走廊,天色昏沉。
窗外人来人往。
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冷。
回村那天,村口几个女人又在议论。
听说苏晚借了不少钱。
疯婆娘还能救回来吗
她男人也不省事。
她走过去,女人们闭嘴。
她站在她们中间。
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
你们可以看我苦。
可以笑我命不好。
可我家,是我扛起来的。
你们做不到的,我在做。
女人们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影瘦小,却不弯腰。
她回到家,抱住男人。
妈转过去了。
我累。
他抱住她,声音轻。
你能睡一觉了。
她点头,枕在他肩上。
外头风吹,屋里火暖。
她闭上眼,嘴角轻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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