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后山之迷魂
民国时期,X镇还不是一个正规的城镇,只是一个山民们聚居的小村庄,村寨与村寨之间相隔着弯弯曲曲的土路,而最大的寨子后面就是那座神秘的后山。后山的名称是什么,就算是最原始的村寨中最年长的老者也说不上来,但后山自古就是山民们的埋骨之地,周围村寨都没有安置死者的处所,似乎是亘古流传的习俗,但凡有人逝世,该村的村民举行过独有的仪式后就会将亲人的尸骨埋在后山。所以后山上哪怕有众多的野味,也没有猎户会上山打猎,后山的生灵也因此得以繁衍生息。
神秘的后山看上去十分的富有生机,郁郁葱葱的各种植被遮掩住大山的真实面貌,缭绕在山间的薄雾如同一层颇具魔力的面纱,偶尔会见到丛林中隐隐闪现的身影,不知来自何种生物。自古以来,X镇古老的村寨,淳朴的村民,一直都将后山视为神圣的禁地。而那些土生土长的村民们虽然不打猎,但会定期到后山外围的地区砍伐树木当做柴火或者制造工具的原材料。今天我们的故事就和一位X镇的樵夫有关。
这位樵夫本姓乔,祖上是闯关东走西口的时候举家迁徙过来的,算不得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然他从小在X镇长大,但对后山却没有原住民所世代持有的那种敬畏,上山伐木时也比旁人更要行事张扬些,又生得五大三粗,因而在同村得了个乔莽夫的绰号。
这年又到了伐木期,各村的樵夫们相约一起上山伐木,而这乔莽夫就是他们村今年的带队人。老乔啊,今年是你带队老杨头呢各村樵夫上山砍伐时常会碰在一起交流着各村的情报,而往年乔莽夫所在的村寨都是由一个姓杨的老头带队,老杨头的经验在众人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因此今年乔莽夫带队注定会有些坎坷。
咳,杨大叔病了,杏妮儿说他让我来带一下。乔莽夫虽然长得粗犷,可心眼却像针尖儿般小,听见别村的询问总觉得对方是在暗地里嘲讽自己,因此故意显摆着特邀使者的身份,而众人听见他这话,互相对看一眼,都在暗地里好笑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样子。就这样,各村各寨的人们在家长里短中向着后山走去。
越过弯弯曲曲的土路和环绕山脉的溪流,众人逐渐看见后山那片终日云雾缭绕的圣地。明明当时艳阳高照烈日当空,高耸入云的树林间却只见点点斑驳,常年阴暗的光影里还有隐隐绰绰奇形怪状的物体。众人都不由得放轻了声线,屏住呼吸往前摸去。很快,各村村民在带队人几个特定的手势指挥下,向着自己负责的伐木区分散而去,而乔莽夫为了显摆自己的力气和能干,故意要了最大的一块区域。
要说这乔莽夫,虽然性子莽撞,心眼又小,但干起活来却真是个顶呱呱的好汉。只见他大手一挥,刀光一闪,一斧子就劈进了一棵粗壮的树干里,斧头尖已经入木三分,嘭嘭嘭三两下就把一棵碗大的树给劈倒了。乔莽夫凭借着他那股天生神力,一路刀劈斧削,很快就在树林中开出一条一人走的小路,而路边是一摞摞码好的木材。乔莽夫一边洋洋自得的想一会众人该如何称赞他,一边干劲十足地继续伐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一步步走进了山林深处......
哗鸟儿们扑棱着翅膀飞起,乔莽夫被声音惊动抬起头一看,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乔莽夫回过头来,林中新开垦的小路已经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楚了,而密林深处的自己早已和众人失去了联系。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这禁地深处藏着什么从没人知晓,不是没人去过,而是去过的人都没回来。乔莽夫倒也光棍,连砍好的木材都不顾顺着小路狂奔出去,因为他知道入夜的后山是不留人的,同伴们一到傍晚一定会下山。
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暗,乔莽夫这条路走了多久,没人清楚。山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不知名的生物朝着乔莽夫靠近,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被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呼吸所掩盖,乔莽夫如同一只惊慌的小动物迷失在山林深处。猛然间,乔莽夫停住了脚步,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而小路已经不见踪影......
乔莽夫转过头,身后又出现了一条新开垦的小路,而小路上是一排凌乱的脚印,像是有人从他这边往路那头狂奔而去,乔莽夫吓得深吸一口凉气,一看路边,都是一摞摞码好的木材。乔莽夫听老人们讲过,这叫鬼遮眼又叫鬼打墙,遇到的人会被莫名的力量所控制而一直在原地绕圈,甚至永远都走不出去。这乔莽夫不愧为乔莽夫,一咬牙一跺脚,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试试!不甘心被摆弄的乔莽夫脾气一上来,哪管它什么妖魔鬼怪,愣是大吼一声就直直往前走,这回他也不再惊惶,反而还有功夫把路边的木料捡进背篓里。
可等他这么一路走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地。路边的木材不再全是整整齐齐的,被他挑拣过的木材散了一地。乔莽夫累得气喘吁吁地靠在路边一跺木材堆旁,满满当当的背篓被卸到一边,他扬起灰尘扑扑的脸来,黑里透红的脸庞上汗津津的。喘着粗气的乔莽夫把头靠在木头上,看着树林间隙里漏出的点点星空,心里叹道,难道我也会像那些人一样走不出这里么乔莽夫在思绪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后记:破四旧的时候,为了宣传科学理念,下派人员纷纷动员当地山民一起去后山巡视,破除迷信。上山的众人在林中找到众多尸首,有躺倒在树下的,有悬挂在树枝上的,有淹死在河边的,还有靠在木材堆旁的......这些尸首有的残缺不全,有的只剩白骨,有的完好无缺,谁也说不清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死在这里,也说不清为什么旁边就是下山的路却没人走出来,甚至大多数尸首都已经没人认得。而后山深处到底藏着什么就连不信鬼神的人们也没有答案。
2.后山之水鬼
X镇众多的村寨中有一家人,老人家年轻时读过一些书,懂得一些风水皮毛,帮过不少人,名声很大,老来却因为旧伤腿脚不便。他家婆姨因为难产落下的病根早早就去了,他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拉扯大自己唯一的儿子,到晚年该享福的时候,家中遭逢大变,儿子儿媳接连遭逢意外,只留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孙儿。遇到这种人间惨剧,老人再坚强也承受不住,从此心性大变,不但不愿接受众人的帮助,也不和众人来往,而老人也不许他孙子读书识字,甚至长到十五六岁,也只有一个最初的小名——小石头。
小石头虽然打小没有爹娘,也没有读过书,但他个性活泼开朗,十分好动,而且还有极其强烈的好奇心。小石头这辈子第一大的梦想就是到后山密林探险,第二大的梦想就是弄懂爷爷那些破旧本本上弯弯曲曲的蝌蚪画。在小石头年满十六这天,他的梦想终于有了实现的希望。
村里来了个葛郎中,曾是他阿爸早年间的故交。葛郎中一直在江湖闯荡,这次来到X镇是有要事在身,本打算顺路来看望老友,却遗憾地与知己生死相隔。虽然葛郎中的到来使得爷爷和他自己都陷入了追忆逝者的哀痛之中,但小石头却感到开心不已。葛郎中知道故友家里的变故之后,对小石头十分怜惜,并且说服了倔强的老人,小石头终于可以上学堂习字了。而经过葛郎中一番启蒙之后,小石头才知道爷爷那些本子上的蝌蚪画原来是一段段的文字,并不是自己以为的藏宝图,这不免让小石头欣喜之余感到一些失望。
葛郎中和老人约定好,等过了今年正月就送小石头到远处乡镇上的大学堂求学,并承诺会为小石头寻到学问好脾气好的先生,他自己也会将小石头安顿在家中,好好照料。而小石头的生日正是十月金秋,离正月不过几个月,时间紧促,小石头不得不想法在离家之前先去实现他的第一梦想。
这天深夜,小石头和小伙伴二狗、大壮、强子等人聚在村头的榕树下,惨白的月光照着几个少年鬼鬼祟祟的身影,远远看去令人有些心里发慌。喂,强子,你到底有没有和大东他们说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平时是孩子王的小石头一贯是发号施令的角儿,他不满地皱着眉头看看不远处的瘦猴和傻大个,低声询问着一个一脸正气的圆脸少年。少年明显有些委屈,说了!怎么没说!大东一听是去那地,直接就跑了,明仔更混,吓得尿裆,别提多晦气了!
呸,这两个胆小鬼!小石头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又看了眼树后,那他怎么来了小石头问的是有些远离众人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皮肤黝黑,身材消瘦,但看上去就是个练把式的。强子闻言也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声解释了几句。
村里同龄的少年并不多,仅有的几个还分了两拨,小石头带领的这帮兄弟不多,但六个人的小团伙常常把对面八个人揍得哭爹喊娘,因此奠定了小石头的村霸地位。今天这事是小石头撺的头,他要号召兄弟们和他一起去实现梦想,而后山禁地一向是忌讳,所以小石头才让强子挨个悄悄通知,没想到兄弟跑了两个,却来了个对头的山子。
山子他爹也很早就不在了,他娘带他回X镇投奔娘家,在寨子里受人白眼,日子很不好过。山子没人管教,成了村里第二个小霸王,打架斗狠是个好手,常年和小石头对着干。我给明仔说的时候,明仔那没出息的怂货,跑去找他换的裤子。明仔是山子的堂弟,小石头早就知道,但没想到从小不合的俩人竟然会因为一条尿湿的裤子而和好,小石头简直哭笑不得。
算了,来了就来了。喂!你!过来!小石头嘟囔了一句,提高了些声音喊他。待五个人都凑到一起,山子巡视了一遍众人的表情,目光定定地落在小石头脸上,你真的要去那我阿爸就是那些回不来的。小石头这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一听这话瞬间炸毛了,我们才不会是那些怂货!听我的一定回得来!你忘了我爷的本事了!小石头他爷爷的名声众人还是听长辈们提起过的,听这话都觉得小石头肯定学了不少本事,暗自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只有山子还有些狐疑。
五个半大的少年郎就这样踏上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冒险之旅。几人都空着手,顺着山路和溪流往后山走去,一路上互相插科打诨,倒也不觉得无趣或害怕。到了后山地界,五人不知不觉地停止了交谈,就连脚步也变得轻缓,渐渐地就没人再说话,而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山林。
入夜了的后山不像白天云雾缭绕那般神圣,仿佛是地狱的恶鬼撕开了伪装,露出阴森的獠牙,山林间众多的小路隐在树后,拼凑起来却像一张张咧开的大嘴,众人心里都是一颤。走!谁不来以后就别跟我混!小石头看到众人迟疑的神色,按捺住心里没来由的慌张,振臂高呼一声,给自己壮胆也装个样子,当先领头挑了条小路往林中走去。剩下的少年互相对视一眼,率先跟上的竟然是山子,强子一咬牙也跟了进去。
大壮哥,你真的要进去瘦小的二狗一把扯住大壮的袖子,在影影绰绰的阴影中显得有些骇人。高大的胖墩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一向憨厚的脸上露出一抹轻蔑和凶狠,不然呢你没听见石头哥咋说今天不进去,以后村里谁罩你!大壮一扯衣袖,抬脚往林中走去,二狗也赶紧跟了上来,可是这么一耽搁,林中小路上已经不见人影。二狗眼尖,看见小路转角有片布料,忙扯着大壮追了过去。
五个少年就此被黑夜打散在后山密林里。
等等。小石头一行三人走在坑坑洼洼的林间小路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林子里的动静,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山子突然出声,三个少年立即停下脚步。听了半天也没听见野兽出没的声音,小石头有些不满地低声问道,咋了你怕啊强子却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看向左后方。抬眼望去,只见斜后方的树林里竟飘起了点点星星的蓝色萤火,一点点的汇聚着向左边的树林深处衍生而去,在三人不注意的时候竟然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
小石头有些意动,走!看看去山子的表情却有些阴沉,强子打了个摆子,强颜欢笑道,石头哥,我看还是不要吧!老人们都说这玩意儿邪得很!小石头叹了口气,耸耸肩转身打算往前走,一回头却傻了眼。之前的小路好像从没出现过,三人正站在一个圆形的小空地里,只有冒着萤火的那条路在阴冷的蓝光中若隐若现。三人发现眼前的情况都傻了眼,面面相觑地站了一会,山子冷声道,没办法了,去看看吧。石头,你带路还是我来小石头冷哼一声,大步朝着萤火小路走去。
另一边,大壮被二狗拉着在黑漆漆的林中走得跌跌撞撞,在撞到第三十八根树枝时,这个高大的胖子摸着头上的鼓包硬生生赖在原地不肯走了。瘦小的二狗急的团团转,推他吧推不动,扯他吧扯不过,想嚷他又怕挨揍,可怜的瘦弱少年泪眼汪汪,一叠声地讨饶道,我的哥哎!你到底咋了我们再不赶着点,他们人影就没了!
大壮听见二狗这声抱怨,没好气地甩开他,喘着粗气扯开了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在林子边拉着我,咱能走丢吗!二狗心虚地瑟缩了一下,转过头去想要看看那三人到了哪,却见眼前的小路消失不见,而两人右侧的树林却多出了一条萤火小路。大壮和二狗同时望见了对方脸上的惊惶之色,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要转身就跑,但惊恐地发现两人站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上,唯一的路就是那条阴森无比神出鬼没的小道。两人战战兢兢地靠在一起,低声讨论了几句,相携着往那条不知归处的小路走去。
幽蓝色火光映照下的小路在密林间如蛇形环绕,两拨人马一队昂首挺胸,一队畏畏缩缩,几乎是同时抵达了目的地。小路的尽头是一汪澄清碧绿的湖水,在月色下泛着粼粼微光,仿佛不似人间。这样美的景色,令几位少年都看得入了迷,生怕惊动这如画的一幕。就在众人为这林中美景着迷之时,粼粼的湖水中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快看!不知是谁先惊醒过来,喊叫声在林间回荡,惊起不知名的鸟雀。小石头和同伴一起往湖中看去,竟然见到大壮在湖中拼命挣扎,二狗子消瘦的脸上怒目圆睁,枯树般的手臂紧紧勒住大壮的脖子。三人大惊失色,小石头愣愣的说了句,这两个混小子不是没跟进来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性格最为冷静的山子一边在地上找树枝一边急声说道,别愣着了!快点的救人啊!三人连忙找树枝想要搭救两人,不料树枝不够长,只能由水性最好的强子打头,三人连成一条直线往湖心慢慢走去。
与此同时,在湖的另一面,大壮和二狗也见到湖中有人落水,不过挣扎的人变成了小石头,拉他的人变成了山子,而两人身边则漂浮着一具看不清面容的尸体,身上是强子的打扮。二狗本来就胆小,见到这幕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大壮颤声道,难道山子哥跟我来就是为了把我们这些对头都弄死憨直的大壮一挥手,没理会二狗那些胡言乱语,一边脱衣服一边厉声道,管他娘的!老子这就去救我石头哥!
大壮仗着打小善水的本事,一个纵身就跳进湖中往他们二人游去。旱鸭子二狗在岸上直跺脚,又急又怕,一个劲地抱怨,都说不要进来,不要进来!只见大壮很快就游到湖心,一把扯开山子的手和他打斗起来,死里逃生的小石头则在旁边气喘吁吁。山子虽然有把子力气,可是不能和重量级的大壮相提并论,很快就落了下风,被大壮按在水里拼命挣扎,没一会儿就没了动静。满头大汗的大壮转身想要喊二狗接应自己,却看见二狗脸上不可置疑如丧考妣的惊恐神情,还没等他询问,身后一阵大力的按压就让他没入了水面。
再说先前的小石头仨人,挨个抓着那根最长的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湖底泥沙上,没走一会就够不到底,只能划着水往湖心游去。石头哥,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强子可爱的圆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就在他转过头来的时候,走在俩人中间的山子却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扯到了湖里,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呼喊,只有几个不起眼的水花冒了个泡。见到这情况,两人都愣住了,互相对视一眼,强子立刻往回游。
呀!他刚游到小石头身边就听见小石头的惊呼,回头一看,湖面上静悄悄地,先前挣扎的两人仿佛如同泡沫一般消失无踪。石头哥,咱们咋办强子哆哆嗦嗦地抓住小石头的胳膊,牙齿已经控制不住地在打架了,小石头面色惨白的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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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眼,就让强子仿佛看到了毒蛇猛兽般猛地丢开他的手,拼命往湖心游去。只是片刻间,游动的强子就像水面的游鱼般越游越深,仿佛逃生的出口就在湖底深处,可他自己却恍然不觉,直到湖面恢复了平静。小石头看了眼湖对面空无一人的树林,却恍如看到了什么人一般,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然后慢慢没入了湖水。
瘦小的二狗子在暗不见光的密林中狂奔,尖利的树枝划破了肌肤,坚硬的碎石将他赤裸的足底划得鲜血淋漓,可他如同不知疼痛般玩命儿地跑着,脑子里一直在回放湖边的画面:大壮转身想要喊二狗,他身后气息不稳的小石头却突然暴起,狠狠地将大壮按入水下,高大的胖子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没了生息,而小石头却好像平时恶作剧得逞一样冲着二狗扬了扬嘴角,慢慢地向他这边走来。二狗吓得拔腿就跑,常听鬼怪故事的他知道,小石头一定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荒无人烟的密林深处,一个瘦猴似的身影狂奔而过,惊得林间的动物四下奔逃。剧烈的喘息声在幽暗的树林响起,二狗筋疲力尽地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扯着汗湿的棉褂给自己擦汗。不知不觉中,山林中的声音随着他的呼吸越来越静,甚至连虫鸣都悄无声息,鼓膜中的喘息也越来越轻。二狗刚缓过气,可听着这越来越寂静的声响,竟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秒,两秒,三秒......就在二狗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刚要叹口气,耳后却传来一阵轻轻的吹气声,二狗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他刚要转身查看,却像感觉到什么似的,缓缓仰起了脑袋,只见眼前出现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殷红的布料上绣着金色丝线,正中的鸳鸯仿佛活的一般,一看就是上好的物件。而这双绣花鞋的主人正弯着腰,冰凉的脸庞就贴在二狗的脖颈上,朱唇微启,正一口口往外吐着凉气,乌黑亮丽的秀发缓缓垂落下来,遮住了二狗眼角的余光......
如果有人从上空往下望的话,月色下的后山很美,银白色的月光给葱绿的树林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不知从哪刮起的一阵微风缓缓吹来,树叶沙沙,轻缓的夜风温柔地拂过精致的绣花鞋,轻快地吹过路边散落一地的柴垛,又调皮地在澄碧的湖面上荡起一阵涟漪,最后吹向不知名的密林深处......
3.后山之新娘
刚给大家讲的故事中提及了一双绣花鞋,现在,我们就来看看这双绣花鞋主人的故事。
X镇的山民十分淳朴,但不代表不会勾心斗角,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秀儿是X镇众多村寨中的一位姑娘,她面若桃李,长相极美,身段玲珑有致,甚至心地也是一等一的好。又因为人如其名,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绣工,在烹饪上也是一把好手,因此得了十里八乡一枝花的好名声。转眼间,秀儿已经成了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说媒的婆姨几乎要踏平她家的门槛。秀儿娘也因为生了个好闺女而脸上有光,村里那些儿子还没议亲的婆姨每次见到她,都一定好言好语,笑脸相迎,就盼着哪天她松口答应自家亲事。虽然每天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但秀儿娘深知农妇生活的艰辛,一心想让女儿嫁个好人家,既能让女儿生活得好一些,又可以让女婿帮衬家里。
秀儿娘是个十分伟大的女人,刚嫁到村里就是出了名的能干贤惠模样俊。后来各地军阀混战,村里的青壮年都被抓去当壮丁,当时秀儿娘身怀六甲,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下地耕田,照顾公婆,十分的辛苦。好不容易熬到战争结束,村里的老少爷们儿陆续回来,可自家男人不仅瘸了腿还落下了一身病根。屋漏偏逢连夜雨,秀儿她小叔战死沙场,听到这个噩耗的婶娘就病倒了,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了一对还在襁褓的龙凤胎。从此秀儿娘不仅要照顾年迈的公婆,伤残的丈夫和三个年幼的孩子,还要忙里忙外的操持。即便如此,秀儿娘也仍旧任劳任怨,把小叔家的两个孩子当亲生的养,年纪轻轻就累得白了头发,整个人也苍老了十几岁。
现如今,虽然公婆相继寿终,但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三个孩子乖巧懂事,自己男人也有了些起色,秀儿娘的日子总算是有了些盼头。她在娘家时就识得几个字,教导出来的儿女也都知书达礼,算是村里难得的文化人。秀儿娘自小就不让女儿家做什么太过劳累的活计,使得家里的两个姑娘都有着村里难得的好肤质,一双玉手也是细腻光滑不见胼胝。如此一来,秀儿娘选择女婿的眼光自然就更为严苛,如今十里八村都传出了秀儿的好名声,秀儿娘也有了底气挑拣挑拣,只是她算盘打得再好,没有账本也是白搭。来说亲的大多是附近村寨的人家,家里都是靠地过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好一些的也不过是有些余粮,地里活计较为轻松,以至于把附近的人家挑拣个遍也没找到合心意的姑爷。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秀儿十七。要知道,那时候农村里的小姑娘通常十三四岁就开始议亲,十五六岁就嫁为人妇,十七岁基本都是孩子的娘了!因此村里开始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媒人们也渐渐来得少了。秀儿娘是急在心里盼在眼里,终于盼来了一门合她心意的婚事。
登门的媒人倒也诚恳,毕竟来的次数多了,也大概知道秀儿娘最惦记的事,一进屋没等坐下张口就道,大妹子,你就踏踏实实的把心放肚子里吧!这门亲我保证你笑得合不拢嘴。我这次来,可是给县城里沈家的大少爷说亲的!这媒人一边抑扬顿挫地说着,一边满面红光的接过秀儿娘递来的茶点,仿佛能给沈家说亲是无上的荣光一般。
沈家秀儿娘还是听过的。县城里除了几个大官,还有两户厉害的人家,一家姓付,一家姓沈。付家的人大有学问,祖上在清朝年间出过好几个翰林,后来皇帝倒了,这付家就跑到山野乡间当起了教书先生,县城里最大的学堂就是他家开的,据说附近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是请的付家先生。而沈家的人更了不得,祖上当官的经商的各路都有人,哪怕如今改朝换代了,沈家人也是政军商一把抓,政府里有当官的,军队里有带兵的,经商也是跑遍全国。县城里这一脉就是沈家经商的一个旁支,凭着家族庇荫在县城里混得风生水起,是一等一的大户。只不过......
他婶子,你说的这事能是真的吗我咋听说这沈家大少爷一早就和付家小姐订了亲的,我家秀儿可不能给人家做小!秀儿娘说到最后加重了语气,颇有些意难平。不料媒人只是笑笑,一拍大腿喊屈道:大妹子你可不能冤枉好人!秀儿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还能害了她!听说这付家要把闺女嫁给当官的,跟沈家退了婚,沈家老太太一怒,这才嚷嚷着要找个十里八乡最好的姑娘给她做孙媳妇。不然像我们这种出身,哪能进这样的大户人家啊!大妹子,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见到秀儿娘点头,媒人才笑眯眯的接着往下说,我这得了消息立马就想起了秀儿,虽然年纪大些,可是跟人家一说秀儿的名声,沈老太太根本不在意这个,让我赶紧来提亲!大妹子,咋样姐可没骗你,得了准信才来的!媒人仿佛对自己的周到体贴十分得意,连忙掏出一张合婚纸来递给秀儿娘瞧。
仔细看完手上这张撒了金箔的大红纸张,秀儿娘终于放下了心事,长吁一口气,提起精神头和媒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定下了相亲的事宜。按理说相亲一般是男方家里说了算,可沈夫人体谅秀儿家进城不易,下令让自己儿子跑一趟,可见这沈家也十分周到,理当是门好姻缘。
相亲这天,沈少爷开着进口的小汽车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秀儿家,一表人才的儒雅书生遇见温柔贤惠的美貌少女,又都是少年怀春的年纪,很是羞涩。两人一见对方就移不开眼,回过神来都红了脸,秀儿羞答答地低下头,那双含情脉脉的杏眼如同无辜的小鹿般扑闪扑闪的,沈少爷虽然没那么拘束,但也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俊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最后还是说亲的媒人看不下去,推着两个少年郎出去走走,两人才终于有勇气再次注视着对方。X镇有片桃花林,因为气候原因四季常开,是非常美丽的景色,而两个议亲的人儿并肩走在桃花林中,如同一幅上好的油墨画,美好得令人暗自欣羡。
这些人中,就有一个柳儿。柳儿是小叔家留下的两个孩子之一,长得也是十分靓丽,虽然不及秀儿美艳,但胜在清纯。如果说秀儿是国色天香的牡丹,那柳儿就是沾染了清晨露珠的白莲,自有一番风情。可惜两人的性子却截然相反,秀儿温柔善良,平易近人,可柳儿却尖酸刻薄,自持清高。不知是从哪听说了自己身世,本就性格乖戾的柳儿平日里就看秀儿不顺眼,再一听自己不是亲生的,就觉得爹娘偏心。不论秀儿娘对她如何体贴照顾,她都认为那是在惺惺作态,反而觉得秀儿出去做事是在刻意展示自己。但善于隐忍的她并没有把这些念头告诉任何人,包括在她眼里十分傻气的亲哥哥。
柳儿比秀儿年幼,但秀儿娘也紧接着给她找好了一户好人家,长辈慈祥和蔼,后生温和有礼。而她的夫婿李阳更是百里挑一的好男人,不仅温柔体贴,知情识趣,而且身姿挺拔,容貌俊朗,更别说样样能干。李家也在县城开了个茶叶铺,李阳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迎来送往间接人待物面面俱到,能言善语却对身旁的姑娘不苟言笑,对柳儿是一心一意的好。要不是秀儿已经和沈家定了亲,秀儿娘是真恨不得把秀儿也嫁过去。
不知柳儿哪根筋不对劲,愣是觉出了秀儿娘偏心,给自己找的人家不如秀儿。尤其在她听说了沈家有多大的权势,又看到了沈少爷的气派后,柳儿心里这个气啊!可她不敢当面和秀儿娘说道,只能在背地里暗暗磨牙。
可巧,就在柳儿鬼鬼祟祟看着秀儿两人的身影,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被村里的马寡妇撞见了。马寡妇住在东头,与秀儿家不常往来,虽然被叫寡妇,可不过是一个刚二十五六的年轻妇人,生得是芙蓉面,长得是勾人魂,前凸后翘,蜂腰长腿,十足十的狐媚相。可惜马寡妇连嫁三回,男人都是早死,她也没能留下一男半女,所以哪怕马寡妇貌美如花,却是没人敢娶一个克夫的丧门星。
上文讲到马寡妇撞见了柳儿,打眼一看就把柳儿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连忙凑到一脸鄙夷的柳儿跟前,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只见柳儿听着听着,神色由不耐渐渐转为舒缓,最后竟和马寡妇相携着走进了她家。
日子很快就到了秀儿即将出嫁的时候,这段时间沈家少爷的体贴让秀儿心生熨帖,两人都是温和的性子,话也不多,只是相伴着便觉得岁月静好。大概这世间的有情人在浓情蜜意时总比平日多几分可爱,就连素来文静的秀儿都要比往日里更活泼爱笑。就在秀儿一边绣着嫁衣一边陷入甜蜜的回忆时,近年来和她疏远的柳儿破天荒的来到了她屋里。
阿妹,秀儿慌忙站起来,还带着愉悦的脸庞微微扬起,你咋这时候来了,屋里可乱了。秀儿一面说着就要去收拾屋子,却被柳儿笑着拉住了,不怕,姐你坐,我有话说。秀儿虽然有一肚子疑惑,但还是乖巧地坐在了柳儿身边。看看,这是什么这时柳儿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布包裹,含笑着递给了秀儿。秀儿一脸疑惑地接过包裹,在柳儿的示意下慢慢打开,只见她因疑惑而蹙起的眉头随着精细布料的展开缓缓舒展,须臾,温雅的少女仰起了那张满面春风的美人脸,看着眼前人欢快地说道,柳儿!你给我做了鞋
其实两人都知道,柳儿的绣活是远远不及秀儿的,但秀儿欢喜的模样仿佛如初升的日光照亮了室内,柳儿也跟着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秀儿在妹妹突如其来的关怀下满含欣喜,并没有发现柳儿那双美目背后隐藏的复杂情绪。她匆匆跑进一旁的小屋中取出一个半大的檀木匣子,珍而重之地将其交到柳儿手中。
炮制光滑的木料上刻着富贵牡丹,打开那精致的暗金锁扣,匣子里乘着一套做工精细的嫁衣,栩栩如生的刺绣映着上好的红色布料,仿佛可以看见制衣之人在穿针引线间的美好祝愿,看见穿上这身凤冠霞帔的美丽新娘,真美......柳儿不由得赞道。秀儿见柳儿喜欢,更是笑弯了眼,水润的眼眸温柔地凝视着身边的妹妹。柳儿,既然你送我一双嫁鞋,那我也送你一件嫁衣。其实,我早就想送你了......天真的少女倚床而坐,拉着最亲密的姐妹一诉衷肠。
转眼就到了秀儿出嫁的日子,她仔细地在脸上扑了粉,描眉贴花,又抿了抿唇,秀儿娘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着喜庆的发髻,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镜中人看着自己身后忙碌的女人,那双顶起半边天的手上满是沟壑皱纹,才刚三四十岁就已经如同老妪,想到自己以后不能再为她分担家务,美目中泛起了泪光,娘,别忙活了......知女莫若母,秀儿娘连头都没抬就接口道,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还当你小呐!今儿闺女出嫁,我可高兴着呢,你也得给我高高兴兴地走出家门,又不是从此天人永隔再也不能见了!
哪成想,竟一语成谶。
秀儿端坐于轿中,满心都是嫁为人妇的羞涩欢喜和忐忑不安,既没注意周围的景物变化,也没在意脚掌的轻微不适。很快,这顶小巧的花轿就越来越远,耳边的喧嚣也越来越少,终于来到了它最终的归宿。轿子重重地落了地,惊醒了思绪中的美人。秀儿听着耳边寂静的风声察觉到一丝不对,她掀起轿帘,透过盖头的缝隙张望着四周,不由得大惊失色。
秀儿不再端坐,急急忙忙地掀开帘布钻出花轿,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片林间空地上,而周围竟然没有任何人影踪迹。正当久居深闺的秀儿凝神思索这是什么地方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只见迎面伸来一根树枝,它彷如活物般挥舞着藤蔓。秀儿吓得转身就逃,可在陌生的林间竟然寻不到任何小路,秀儿只能狼狈地在树木间来回窜动。
斑驳的阳光下,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少女惊慌失色地奔逃着,用上好布料制成的大红嫁衣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固定在发箍上的红色盖头在她跑动间随风飘扬。渐渐地,泪水和汗珠弄湿了她的妆容,而她白嫩的足底已经被布满针尖的绣鞋刺得稀烂,鲜血慢慢渗透了布料,树枝早已将她的嫁衣划得破烂不堪,可少女却不能停下,因为她不知道身后等待她的是什么。
跑!一定要跑出去!不知何人给予的信念回荡在少女的脑海中,她拼命地压榨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不断地在林中疾驰。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洒满阳光的缺口,少女一片狼藉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她眼中的希翼彷如实质,她加快速度一路狂奔,一头栽进了明媚动人的阳光中......
少女满含泪水的眼眸在迎接阳光后转瞬而下,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而少女的身影早就飞出了悬崖。就在她即将坠落之际,身后闪出一根粗壮如儿臂迅猛如闪电的树枝,树枝迅疾地卷住少女不堪一握的杨柳细腰,猛地拽住她拖回林间。
啊!山间回荡的嘶吼饱含绝望与不甘,空中的残影里仿佛还能看见那个鲜活的少女,她满含绝望的双眸渐渐失去神采,而摇曳在脚上的绣花鞋栩栩如生,殷红的布料上绣着一对鸳鸯,不知是谁的嘲讽,又是谁的叹息......
阿妈,不好了!山脚的村庄一如往昔的宁静,唯有路边散落的红袍残影才能证明这里刚刚进行了一场婚嫁。秀儿娘还沉浸在嫁女的欣喜和伤怀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怎么了柱子慢慢说,不着急。妇人强打精神看向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只见他脸上满是焦灼,阿妈,我不是和阿爸在县城等着接亲嘛,可是我们根本没接到阿姐!什么!那送亲的人怎么说!亲家又怎么说!妇人先是愣了一秒,很快就跟着焦急起来,可少年却唯唯诺诺地不敢再说,送亲的送来的是柳儿!亲家说......
哎呀!你是要急死我啊!妇人气不过,上前一步揪起少年的衣领扬手要打,门外传来一声惊怒,你这毒妇要干什么!秀儿娘木然转过脸去,只见自家男人一瘸一拐地从门口走进来,一把扯下她的手臂,捏得她手腕生疼,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打坏了找谁赔!妇人闻言瞬间红了眼,可仍倔强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不知道!男人高昂的嗓音在屋内掷地有声,不就是柳儿替秀儿嫁进了沈家嘛!什么!亲家难道能同意这么荒唐的事!妇人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以至于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嚷什么嚷!不同意我们咋回来的!妇人并不肯轻易放过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那秀儿呢!我的秀儿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怎么了!你教的好女儿跟山上的野汉子跑了!男人仿佛上膛的火药般对着妇人大喊,只见妇人被吓得退了一步,脸色惨白的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秀儿那么乖,一定不会的!什么不可能!送亲的人那么多,全都看见了!一个人能说谎,那一群人还能说谎啊!秀儿娘闻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照料多年的男人,面色惨败地呕出一口心血,委倒在地。娘!......
4.后山之借命
上回说到秀儿失踪反被诬陷,柳儿却代替妹妹嫁进了沈家,秀儿娘大受打击。
秀儿娘吐血之后委倒在地,被柱子扶进屋内,此后缠绵病榻。而秀儿他爹却时常不见踪迹,只有柱子人前人后的照料。
村里的事我们暂且按下不表,今日来说说这沈家。
沈家在这小小县城里作威作福,特意买了一大块地基,是以沈家的院落单独立在城边,大片的楼房接连成片,中间穿插着各具特色的花园假山喷泉凉亭等等园艺,又被红砖大瓦的高墙围绕,只留两扇漆得黑亮的檀香木门,端得是富贵气派。
话说沈少大婚这天,十里红妆相迎,门外人山人海,门内高朋满座,十分的热闹喜庆。随着花轿到来,媒人唱喏,新人相迎,一对金童玉女并立厅堂,三叩九拜后新娘就被送进了一间宽敞亮堂的新房。柳儿坐在檀木床沿,身下是绫罗绸缎,鼻翼间能嗅到淡淡熏香,身上穿着的正是秀儿精心缝制的嫁衣。
她脑海里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昨夜她早早出门到马寡妇家借宿,今日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事先买通了的迎亲队伍一顶花轿接了她,一顶接了秀儿,只不过她这顶花轿顺顺利利的到了城里,秀儿的轿却在半路上转手两个山匪给抬进了密林。
迎亲队伍进城后先停在预先留好的小院中,新娘就下来补妆歇息,也就是此时,柳儿不得不道明原委,说出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词,阿姐早早就跟我透露了她不想嫁,我先前以为她只是小女儿家的羞思,没成想她早就有了心上人。早几日她找到我,还把自己精心缝制的嫁衣送给我,央求我今天替她嫁过来。阿爸你是知道的,我早就定了亲,哪能答应!谁知道她并不死心,成日里拉着我聊她的情爱故事,还说如果嫁过来宁愿死,我实在不忍心才答应了她......说到最后,语气一转,透出一丝不忍和委屈,配上她那双泪汪汪的大眼,十分具有说服力。
这个不争气的!黝黑的瘸腿村夫恶狠狠地咒道,唯有柱子看了看自己一脸凶恶的父亲,又看看暗自垂泪的妹妹,皱着眉走出门找来迎亲的队伍低声询问,仿佛不可置信般再三询问了几次,才长叹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屋里,又塞给对方一个大元,反复叮嘱不准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到了吉时,沈家派人来迎娶新娘,一路把花轿给抬进了屋里,而柳儿也终于顺顺当当地坐进了新房里。
念头到这里,柳儿心中越发忐忑,毕竟瞒过了阿爸和哥哥,但如果不能获得沈家大少的青睐,那一切都是白做功夫,甚至连原先想要丢弃的李家都不会再接纳她。于是她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精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仪态等等,只等沈家大少进屋就一眼惊艳。
在如此心机之下,沈家大少进屋时果然看到了床边端坐的美人,那是怎一个肆意风流。美人听见脚步,嫩白的小手微微发颤,芊芊十指搅动着衣角,一副十足十的娇羞之态,等他急不可耐地挑开盖头,大红布料下一点点露出了一张宜嗔宜喜的美人脸,恰到好处的妆容将往日清纯的面孔描绘得勾人心魄,眼波流转间妖媚十足,却又仿佛懵懂的孩童,是男人们一贯都爱极了的类型。
沈家大少只是微微愣了片刻,低声询问了几句,听到柳儿莺声燕语的回答,便又露出了一丝笑意。既然她不肯嫁,你嫁过来我也欢喜。而柳儿的脸瞬间就布满了红霞。
婚后的日子倒也甜美,成日里你侬我侬,身边有丫鬟仆人们的精心伺候,还被沈老太太特许,也不用每日早起去拜见长辈,安心待着给沈少爷孕育后代。偶尔有哪不顺心,只要她露出一丝神色,沈大少都会体贴入微地为她办妥。可以说柳儿直到身怀六甲,在沈家都一直是称心如意。但日子总不是这么完美,就在她十月怀胎时,沈大少有要事在身,不得不与她分离,而沈老太太一心求佛问斋,甚少得见,更别提常年忙碌的公婆,几乎就未曾得见。挺着大肚的柳儿身边,一时间竟只剩下一个平日里梳洗伺候的小丫头。
这日她刚喝完安胎药,昏昏沉沉地倚在榻上,恍然间竟见到一双新嫁娘的绣花鞋,那上面的图案正是她亲手所绣,耳边传来一阵吹气声,裸露的脖颈被谁的发丝轻轻拂过,激起一片颤栗,阿妹......柳儿猛然间惊醒过来,竟看到面前有一张因为离得太近而被放大扭曲的人脸,她吓得一个倒仰,才看见自己的丫鬟被倒吊在横梁上,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活活吓死,僵硬发青的脸上是惊恐至极的表情。啊!黄昏落日下,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院中传出,久久回荡在沈府上空。
柳儿自此成天惶惶不可终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她体贴入微的好夫君盼回来了。柳儿当然不敢和沈少爷说出实情,只推脱是因为见到死人而受到了惊吓。沈少爷又是一番好言好语地诱哄,而伏在他怀里的柳儿也就错过了他眉目间的一丝不耐。
沈少爷仿佛如有神算,此次竟然带回了一名老道,只见他头戴一字巾,身穿八卦衣,鹤顶龟背,金刚怒目,威风禀禀,很有一番仙风道骨,一看就知这是个很有本事的术士。柳儿自然大喜过望,忙不迭迟地迎上去,一副急求帮助的神色,沈少爷看在眼里,却仿佛恍然不觉。在柳儿和老道独处一室一番密谈之后,柳儿的心事仿佛放下大半,而果然也没有怪事再发生。
转眼到了柳儿即将临盆的前夕,她正因白日里产婆的教导而有些思绪不定,沈少爷笑着走进屋内,手上还端着一碗汤药,柔声哄道,别想了,再把你累着。快喝了今天的药,早些休息吧。柳儿依言照做,乖巧地由他扶着躺好,又看他替自己掖好被角,正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只见沈大少从案塌边轻手轻脚地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和门口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时辰快到了吧......是的少爷,张天师已经准备妥当了。那就好,你一会......两人说着越走越远,柳儿听不太清,渐渐进入了梦乡。
热......有孕在身的妇人轻声嘟囔了一句,翻过身正欲再睡,却被手下的枯枝硌得微微皱眉,她睁开惺忪的双眼,漆黑的瞳仁彷如孕育着云雾,渐渐才有了些神采。这是一个柳儿从未见过的房间,高高的天窗卸下一地如水月色,钢铁制成的高墙不见出口,本该漆黑一片的墙壁上倒映着点点火光。
看见眼前的景象,柳儿猛地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高高垒起的柴垛之上,腰腹被勒在两条绳索之间,一条绕过胸脯和腋下,一条缠绕着大腿,只有高高突起的肚子越发明显,好像捆绑之人刻意遗漏了一般。而她的手脚也被柔软的布制绳索圈起腕部,捆绑四肢的绳索被钉在四方的柱子上,身上的绳索却向下延伸,被摇曳的火光照得看不分明。
来人啊!柳儿惊慌失措地喊叫着,有没有人!救救我!可哪怕她喊得喉咙嘶哑,也没有任何回应。直到烈火顺着树枝灼烧着她的背部,再也喊不出声的柳儿泪流满面地转过头,才看到高墙上开启的一个狭小窗口,窗口那面是她心心念念的沈少爷和一脸威严的老道。她朝自己的夫婿伸出手去,却只见他冰冷刺骨的眼神。柳儿渐渐没了力气,绝望地垂下手去,可她那双撩人的美目,哪怕被焚烤到焦黑也不曾闭上,直至灰烬。
事成了。老道和沈少爷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全程,直到火光减微,老道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而沈少爷波澜不惊的脸上显出一丝喜色,询问道,天师,那我此次续命还能活多久老道只是转身瞥了他一眼,你本该于三岁那年早夭,是沈老太太拜托于我,我才三番替你续命。和前两次一样,你还有十年。如今我师兄来了这里,我需要出去避一避,九年后我再来。
沈少爷闻言并不觉难堪,只是喜不自胜,三岁那年奶奶替他用了一个家仆的儿子续命,十三岁那年又用了一个表亲兄弟续命,而今二十三岁,却是用了自己的亲骨肉续命。这在他看来,是十分理所应当的事情,于是他又追问道,不知天师将去往何处不劳费心了,下一次只能用你的孙儿续命,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办妥吧。话说到这里,天师拂袖而去。
沈少爷回到屋里,命人将柳儿的东西收拾干净,把她的死讯送回了村里。不料送信的家仆因为好酒好肉的招待而多喝了几杯,一不留神说漏了嘴,气不过的柱子上门讨要说法,却被恶仆打断了腿。而这边收到噩耗的秀儿娘惊怒之下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么结束了她悲惨的一生。
一年后,双腿伤残的柱子被他爹赶出了家门,只能四处乞讨流浪。而村东头的马寡妇却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欢欢喜喜地嫁给了早已暗通款曲的秀儿爹。
时人无不嗟叹:阴阳分两路,人鬼皆殊途。世说鬼怪者,不如人心怖。
5.后山之山鬼
X镇四面环山,斜长的椭圆形盆地上坐落着众多村寨,每个村寨间由不同的耕地梯田和山泉溪流为间隔。真真像极了诗文说的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黄莺也爱新凉好,飞过青山影里啼。神秘莫测的后山就坐落在X镇的南面,是众多山脉中最为庞大的一座。而穿过后山的密林,就是到达X镇县城的最短捷径。
日落余晖之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走出县城,缓缓踏上了廖无人烟的山间小路。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蜜色皮肤细腻光滑,仿佛生来就是蜜色,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在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配在一张刀削斧凿般轮廓深邃的英俊脸庞上,更显气势逼人,令人不由想起树林间潜伏的猎豹。
他穿一身灰色的旧制衣裳,本就瘦小的身形更显单薄,左手拿着一个破旧掉漆的罗盘,右手提着一根沉甸甸的手电,腰上围着一圈宽布带,右侧挂着一个刻着字小葫芦,后背上老旧的墨蓝色布料打成的包袱显得有些空荡,黑布鞋的脚面上都染上了黄土,白色的破洞棉袜从开了口的鞋面漏出个边,隐约可见肉色的大脚拇指,整个人也因为一路奔波显得脏污不堪。
哎。少年看着眼前巍峨的大山,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拭去额间汗珠,又提步加快了些速度,很快就走进了高耸入云的密林,晴朗的夜空也在此时洒下了点点星辉。
走着走着,少年发现眼前的路有些不对,弯弯曲曲的土路仿佛永无尽头,路边的树林仿佛都一模一样。他环顾四周,耳边的虫鸣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少年皱了皱眉,在林间寻摸半天,捡了块尖刻的石片,一路走一路往树上划着歪歪斜斜的标记。不一会,少年就发现自己前方的树上出现了自己留下的标记。少年邪魅地扬起眉毛,微挑嘴角,我就知道我没猜错,还以为我路痴的毛病又犯了呢!
少年嘟囔了一句,旋即拧开了黑漆抹乌的手电,瞬间暗黄的光线就仿佛破开了一层薄雾般射向了远方,而少年周围的景物就像是虚幻的泡沫一样碎裂开,露出一条笔直的小道,耳边也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
哼!这么点小把戏还想困住小爷!少年不知和谁较劲般微微扬声说了一句,又蔑视地环顾了一圈,这才不紧不慢的重新踏上山路。而他身后的小小空地上布满了脚印,仿佛有谁不知疲惫般在原地转了好多回,硬生生把一人走的小土路中间扩宽了一个圆。
少年穿过刚刚的树林,眼前出现了一汪澄清碧绿的湖水,在月色下泛着粼粼微光。少年见到这样的美景不由得心中畅快,也不再急着赶路,而是走到湖边打算歇一歇。
就在少年用清凉的湖水抹了把脸,准备用挂在腰间的葫芦舀点水喝时,猛然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影。那人影看到少年已经发现了自己,伸出一半的手瞬间缩了回去。待他转过头来,看见的就是一个带着一脸笑意的少年郎,这少年郎长得浓眉大眼,明眸皓齿,看面相就是个活泼好动的主。
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去X镇找我师傅。少年见他询问,也磊落大方地讲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那太好了!我就住在X镇,我叫石头。对方听见他的回答立刻喜笑颜开,欢快地说道,咱们结伴一块走吧!少年却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用眼角余光瞟了下他脚下泅开的水渍,不慌不忙地打了一葫芦水,才站起身来问道,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哦!石头憨厚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随口答道,我和朋友上山来玩,走散了。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一块下山吧。少年听见他这话却冷哼一声,人有人路,鬼有鬼道,人鬼殊途,我们不同路。只见眼前的人听了他这话,狠狠地吐了唾沫,一双大眼瞪得像铜铃般大,横眉竖目地指着他骂道,你这后生,我好心好意邀你同行,别给脸不要脸!说着就要朝他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反手一扯包袱,从中掏出块黄布一抖,刻着八卦图的布料上泛出一阵淡淡的金光,扑来的人影惨叫一声,一闪身跳进了湖里,捂着脸厉声道,你这小道士忒地胆大,竟敢伤了小爷我!少年并不惧他这色厉荏苒的威胁,高声说道,观你面相便知你已害过不少性命,今日留你不得!少年抽出一把铜钱剑,一个白鹤展翅也跟着跃进湖里。石头放下捂着脸的手,面上露出一块青黑色冒烟的窟窿。少年提剑刺去,石头却掀起一股湖水打来,一时间两道身影在湖水中打得不可开交,腾转挪移间把澄碧的湖面搅得浑浊不堪。
等到月儿高悬,少年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了动作,对面的石头身上冒出一阵黑烟,露出他肿胀发泡的身躯,涨得青白的皮肤上露出淡红色的尸斑,口鼻间还依稀可见泡沫的痕迹,双手紧握成拳,指缝间还留有一些泥沙。砰的一声,没了煞气支撑的尸体砸倒下来,激起一片浪花。而林中那如梦似幻的湖泊美景也缓缓散去,只留下一汪没到脚踝的浅滩河水,河里卧着四五具少年的尸体,都已被河水泡得肿胀发白。晦气!少年皱着眉吐了一口气,手上却麻利地把刚舀的一葫芦水都给倒了。
提着因打斗而断裂的铜钱剑,拎着被泥土溅湿的蓝布包袱,少年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林间,身上还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这时,从上方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如银铃般的笑声令人心痒难耐。少年抬头一看,只见树枝上坐着一个美貌的少女,一身凤冠霞帔,玲珑有致的身躯裹在大红的布料里,配上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在这如水月色下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少年晃了晃头,猛地一咬舌尖,这才恢复了神志。他皱眉看着树上的少女,一脸凝重的抱紧了包袱,一只手已经伸进去捏住了黄布的一角,你是何人
做新娘打扮的少女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娇笑着跳下树来,绕着他转了一圈,才笑嘻嘻地凑到他脸前吐了一口气,唇齿间芬香扑鼻,小哥,奴家看你一个人在这深夜赶路,心中不忍,特意来邀你与我共度良宵。少年连忙退后一大步,作揖道,不劳姑娘挂念,弟子一向习惯独来独往。不料女子并不想轻易放过他,柔若无骨的身子靠将过来,抬手圈住他的脖颈,宽大的袖袍滑下,露出一双如玉藕臂,娇艳欲滴的红唇张合着,在他耳边嗲声道,小哥好狠的心啊~舍得将奴家一个人抛在这里嘛~
任少年有多大的本事,此时不过一个年方二八的年轻后生,未近女色的身躯被人这么一撩拨,立马就起了反应。少年的耳尖都红如血滴,如怀中人是烫手山芋般猛地推了出去,局促不安地抱着包袱又做了一个揖,弟子还要赶路,这位姐姐不知前来有何要事
看官们可能要问,为何这少年对她避如蛇蝎却不直接动手概因少年看出这女子有冤在身,这样的鬼物如若含冤未申,既不能转世投胎,也不能亲手报仇,只会被心中的怨恨操纵,不停地伤害过往生人,时日长了,被她所害的无辜性命都会将怨气作为她成长的养料,最终为祸一方。是以少年既不能被她蛊惑,又要委婉问出其所受冤屈,好替她化解怨恨,超度往生。
少女听见他询问,并不答话,只是用那双秋波盈盈的杏眼睇着他看,国色天香的容颜上也不再是嬉笑的表情,仿佛像隐着口不能言的忧愁。半响,女子重新往树丫上飞去,只飘下一块月牙白的布料落进了他的怀里。更深露重,小哥还是快些赶路吧!少年疑惑的皱着眉,却也将布料胡乱地裹成一团塞入怀里收好,提步往少女所指的山路走去。这一回倒是顺顺利利地走出了密林。
等他见到下方不远处的村寨轮廓时,这才停下歇脚。这时他掏出怀中的布料展开一看,明亮的月光下,月牙白的布料正是一块女儿家用的肚兜,上面还绣着栩栩如生的并缠牡丹,少年面色一红,正欲扔掉,扬手间却见到肚兜背后有些小字。少年孤疑地翻过来一看,竟是用血写成一段冤屈!
原来少女竟是十年前闻名十里八乡的秀儿,那年她刚与沈家结亲,却不料遭到亲姐妹的妒忌,买通了媒人和迎亲的队伍,于大婚之日将她的花轿丢在路旁,交给了山妖幻化的两个土匪,她被山妖抬进了后山献给了一颗千年老树做新娘,从此香消玉损。哪成想做人活得苦,做鬼也凄惨,树妖仗着自己法力高强,不仅霸占着她的身子,还奴役她去祸害生人以供树妖补食精血。秀儿生性善良,日日痛苦煎熬,但心中的怨气却难以平息,每每被树妖驱使,秀儿都会在怨怒之下失去理智。如今传书与他,只是希望他能救自己脱离苦海,去往超生。
刚正不阿的少年读完这小小的信笺,也忍不住心中大恸,既可怜这女子遭遇悲惨,又愤恨这人心不古,山妖凶恶。于是少年一路疾驰进村,砰砰地敲响了葛郎中家新建的大门。
师傅!少年见到一身儒雅的葛郎中,顾不得许多,一边进屋一边讲着自己一路来的见闻,直到口干舌燥才喝上一碗茶盏,而葛郎中只是面含微笑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儿。道门之人五弊三缺,常常一生都孤苦伶仃,偶有运气好的能收个把弟子,再有幸教导出的弟子尊师重道,老来有所依靠,最后有人送终,就已经算是命中福气,人生大幸了。
是以葛郎中对自己的爱徒总是诸多宽容,耐心地等他讲完所见所闻,才捻须一笑,柔声道,不急,可是饿了师傅给你留了饭食,这就热热端来。不料少年却一扯他的衣袖,急声追问道,师傅,你说秀儿姑娘该不该帮!
葛郎中笑笑,摇头叹道,你啊你啊,就是这般少年心性,什么时候才能稳当点你所述我早已算到。你遇上的第一只是林中地仙,只要心性稳重之人,在原地安心等待天亮,自然就能出林。第二只不过是一个被鱼怪所害的少年,说来他与我颇有渊源。
葛郎中说到此处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之中,叹息一声才又说道,那只女鬼实在可怜,但你有所不知。她哪怕顺顺当当地嫁进沈家,也是给沈家少爷续命用的工具,给沈家做法的就是你那不成器的师伯。当年师傅在五台山算到事发,等我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却是晚了一年有余,无奈之下只能传令让你师伯回山受罚,我则准备前去把沈家的冤孽给了解了,不料沈家却早在一年前因一场莫名的大火而家破人亡。控制秀儿的树妖我也与它打过交道,可惜术不如人,惨败下阵,以至于至今仍有内伤未愈。
少年听到这里早已目瞪口呆,自己的师伯在十年前就上山受罚,怪不得这些年他从不见师伯下山,任怎么央求也不见回应,竟是被师公关了禁闭。可少年回想起那个美貌的林中新娘,不由得急切起来,如果连自己神通广大的师傅都束手无策,岂不是要让他言而无信师傅!难道真的就没办法对付这可恶的树妖了吗葛郎中看着眼前一脸急切的少年,笑道,徒儿,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称号了
少年天生就命格不凡,虽然是母亲的遗腹子,但还在襁褓中就被师傅接到了五台山,自幼就能识鬼通神,小小年纪一手阴阳道术使得出神入化,就连山上最年长的老祖宗也说从未见过这般天赋异禀的术士,又因为父亲姓诸,师傅姓葛,所以得了诸葛的名,山上人都称其为鬼诸葛。
少年听见师傅这般问话,一时愣在了原地,这跟自己的名头有何关系葛郎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知当日我上山寻人,都未曾得到秀儿的求救她为何求你一定是看出你能救她脱离苦海!葛郎中又道,你忘了鬼物不受人所控如今那树妖只是仗着法力高强而控制她,只要你能想法把她的魂带出来,送进地府,那不就了结了至于为非作歹的树妖,自是有人会收了它!
鬼诸葛闻言恍然大悟,遂起坛做法,请来祖师相助,将女鬼秀儿送往阴间。此间事了,葛郎中留在X镇养伤,而鬼诸葛又踏上了新的旅程。至于后山众多的妖精鬼怪,自然也还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处,只是X镇的村民愈发不敢前往后山。
你若要问,为何道人们不将后山的异事一一抚平只因天地氤氲,万物化醇,阴阳相生,万物有灵。这天下所有的存在,都自有其道理,并不是凡事都要求一个答案和结果,也不是所有的妖魔鬼怪都非消灭不可。有阴亦有阳,万物皆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