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惊变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张德厚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望着院子里被雨水打蔫的几株月季,手里捏着半截旱烟,却迟迟没有点燃。
老头子,天凉了,进屋吧。李桂芝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伴随着一阵压抑的咳嗽。
张德厚叹了口气,把旱烟别在耳后,慢吞吞地站起身。他的腰早在十年前就不太好了,现在每走一步都像有针扎似的疼。堂屋到里屋不过七八步的距离,他却走了快半分钟。
里屋的灯泡只有十五瓦,昏黄的光线下,李桂芝正坐在床边缝补一件旧衣服。她的眼睛已经花了,针线活做得越来越吃力,却还是坚持着。建国小时候的衣服,补补还能给重孙子穿。她总是这么说。
别缝了,伤眼睛。张德厚在床沿坐下,伸手想拿过妻子手中的针线。
李桂芝却躲开了:马上就补好了。明天赶集,我想把这件衣服给老大家送去。他家小宝刚满月,能省一点是一点。
张德厚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个个都成了家立了业,却没人记得回来看望年迈的父母。大儿子建国在县城开了家小超市,日子过得不错;二儿子建军在省城当司机;三儿子建设最有出息,在青岛买了房;女儿建红嫁到了邻村;最小的儿子建业在镇上开修理铺。按理说,这么多孩子,老两口晚年应该无忧无虑才对。
可现实却是,除了过年时象征性地回来转一圈,平时连个电话都少有。去年张德厚肺气肿住院,五个孩子轮流看护,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情愿,最后医药费还是老两口用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支付的。
咳咳咳——李桂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像风中落叶般颤抖。
张德厚连忙给她拍背:明天我去卫生所给你拿点药。
不用,小毛病,喝点热水就好了。李桂芝摆摆手,省下钱来,万一......
她知道丈夫明白她的意思。人老了,最怕生病。去年那场病已经花光了他们的积蓄,现在全靠两亩薄田和每月一百多块的养老金过活。
夜深了,雨势渐大。张德厚听着妻子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久久无法入睡。他想起四十年前,五个孩子还小的时候,虽然日子苦,但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他和桂芝起早贪黑地干活,就为了能让孩子们吃饱穿暖,上学读书。那时候,他们总说:等孩子们长大了,咱们就享福了。
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福呢
凌晨三点多,李桂芝轻手轻脚地起床。张德厚迷迷糊糊地问:干啥去
上厕所,你睡吧。
农村的老房子没有室内厕所,得去院子角落的茅房。张德厚听着妻子趿拉着布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又陷入了浅眠。
砰——一声闷响突然传来,紧接着是李桂芝痛苦的呻吟。
张德厚一个激灵坐起身,连外套都顾不上披就冲了出去。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单衣,但他顾不上这些。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妻子倒在茅房外的泥地上,正挣扎着想爬起来。
桂芝!张德厚冲过去,想扶起妻子,却听到她一声惨叫。
腿......我的腿......李桂芝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从额头滚落。
张德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颤抖着摸出老年机,第一个拨通了大儿子建国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建国,你娘摔倒了,看样子是腿断了,你快来!张德厚的声音比风雨还要颤抖。
现在建国明显犹豫了,爹,这大雨天的,车不好开啊。要不你们先坚持到天亮
张德厚感到一阵眩晕,他挂断电话,又给二儿子建军打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却是儿媳不耐烦的声音:大半夜的干啥呀建军跑长途去了,不在家!
三儿子建设的电话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女儿建红倒是接了,却说孩子发烧,走不开。最小的儿子建业答应马上过来,但他住在镇上,至少得一个小时才能到。
雨水顺着张德厚的白发流下,分不清是泪是雨。他咬了咬牙,拨通了村头赵大山的电话。赵大山是村委会主任,家里有辆小面包车。
二十分钟后,赵大山开车赶到,帮着张德厚把李桂芝抬上车。李桂芝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抓着丈夫的手。
去县医院!快!张德厚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县医院的急诊室亮如白昼。医生简单检查后,脸色凝重:髋部骨折,需要立即手术。老人年纪大了,拖不得。
手术......得多少钱张德厚小心翼翼地问。
先准备五万吧,后续治疗和康复另算。
五万!张德厚眼前一黑。他和桂芝的全部存款加起来还不到一万。
能......能不能先手术,钱我慢慢凑张德厚的声音几乎是在乞求。
医生叹了口气:大爷,医院有规定,我们也很为难。您要不赶紧联系家里人
张德厚颤抖着再次拨通了五个孩子的电话。这次,他语气强硬:你们娘快不行了,都给我立刻来县医院!
天蒙蒙亮时,五个子女陆续赶到。最先到的是小儿子建业,他二话不说就开始联系朋友借钱。接着是大儿子建国,一进门就抱怨:爹,我这刚进的货,耽误一天得损失好几百......
二儿子建军是从省城赶回来的,满脸不情愿:我这月全勤奖又泡汤了。
三儿子建设西装革履,手里还拿着公文包:我上午还有个重要会议,能不能快点
女儿建红最后一个到,一进门就撇清关系:爹,你知道的,我嫁出去的人了,家里的事我做不了主......
张德厚看着五个衣着光鲜的子女,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就是他和桂芝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这就是他们省吃俭用供出来的出息
医生拿着手术同意书走过来:家属谁来签字手术不能再拖了。
五个子女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伸手。
建国,你是长子,你签。张德厚盯着大儿子。
建国却后退一步:爹,签字就得负责医药费,我这小本生意......
建军,你呢
爹,我房贷车贷压力大,孩子还要上学......
建设!张德厚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三儿子推了推金丝眼镜:爸,按理说五个子女应该平摊。但我最近公司资金周转困难......
张德厚转向女儿建红,还没开口,建红就抢先说道:爹,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按老规矩不该我管。
只有小儿子建业站了出来:爹,我签。钱我虽然不多,但可以想办法。
张德厚突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好,好得很!我和你娘养了五个孩子,到头来只有一个肯管我们!
他转向医生,挺直了佝偻的背:医生,我签。钱我想办法。
手术同意书签完后,五个子女聚在走廊角落小声议论。张德厚隐约听到老宅、地皮、拆迁之类的字眼,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果然,大儿子建国走过来,搓着手说:爹,我有个主意。咱家老宅地段不错,要是卖了,不仅够娘的医药费,你和娘还能住进养老院,有人照顾......
放屁!张德厚猛地拍椅而起,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我和你娘住了五十年!你们就惦记这个
爹,您别激动。三儿子建设扶了扶眼镜,大哥也是为您好。您和娘年纪大了,住老房子不安全。这次是摔伤,下次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我们死了,你们就能分家产了是不是张德厚的声音惊动了整个走廊。
二儿子建军赶紧过来打圆场:爹,您消消气。这样吧,医药费我们五个平摊,但后续照顾......
不用你们管!张德厚颓然坐回椅子上,我和你娘自己能行。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吗
五个子女交换了一下眼神,明显松了口气。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但老人需要长期卧床休养,最好有人全天照顾。
听见了吗你们娘需要人照顾!张德厚看着五个子女。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女儿建红小声说:爹,我可以每周来一天......
一天你娘养了你二十多年,就值一天张德厚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小儿子建业站出来:爹,我和媳妇商量了,可以把娘接到我们家住段时间。
其他四个子女立刻附和:对对,老五家最合适!他家住镇上,离医院近!老五媳妇贤惠,会照顾人!
张德厚看着四个急于推卸责任的子女,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娃多不防老。他和桂芝总以为多子多福,到头来,五个孩子还不如一个靠谱。
都回去吧。他疲惫地挥挥手,建业留下,其他人都走。你们娘醒了看到你们这样,会更伤心。
四个子女如蒙大赦,匆匆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了。只有建业留下来,陪着父亲守在母亲病床前。
病房的窗外,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张德厚望着熟睡的妻子和坚持守候的小儿子,老泪纵横。
爹,您别难过。大哥他们......可能真有难处。建业递过一张皱巴巴的纸巾。
张德厚摇摇头:我不是难过,我是后悔。后悔把你们养得太'出息'了,出息到忘了怎么做人。
他握紧妻子的手,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老宅绝不能卖,那是他和桂芝最后的依靠。至于养老......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第二章
家破人亡
县医院的住院费最终花了四万八。张德厚取出了他和桂芝全部的积蓄——三万两千块钱,剩下的由五个子女平摊。说是平摊,实际上小儿子建业出了一万,其他四个加起来只凑了六千。
出院那天,只有建业开着那辆破旧的面包车来接。他帮父母把行李搬上车,又小心翼翼地把母亲抱到后排座位上,垫了好几个软垫子。
娘,您慢点,腿别使劲。建业轻声嘱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个子不高,抱一个成年人很吃力。
李桂芝拍了拍小儿子的手:业啊,辛苦你了。
张德厚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其他病人家属进进出出。有儿女搀扶的,有孙子孙女围绕的,唯独他们老两口,只有一个儿子忙前忙后。
爹,上车吧。建业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面包车驶出县城,沿着乡间公路缓慢行驶。建业开得很稳,生怕颠簸让母亲不舒服。张德厚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麦子已经抽穗了,绿油油的一片,今年应该是个好收成。
业啊,你铺子这几天没开门,损失不小吧张德厚突然问道。
建业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事,爹。铺子有伙计看着呢。
张德厚没再说话。他知道小儿子的修理铺刚起步,根本没钱雇伙计。但他没拆穿,只是暗暗记下了这份情。
回到村里,左邻右舍都出来打招呼。赵大山的媳妇王婶早就烧好了热水,帮着把李桂芝安顿到床上。
德厚哥,有啥需要就言语一声。王婶擦了擦手,桂芝姐这腿得养三个月呢,你可不能累着。
张德厚连连道谢。农村就是这样,有时候邻居比儿女还亲。
建业安顿好父母,又去村里小卖部买了米面油盐,把冰箱塞得满满的。临走时,他塞给父亲两千块钱:爹,先用着,我过几天再送钱来。
张德厚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他看着小儿子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夜幕降临,老屋里只剩下张德厚和李桂芝。屋里静得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李桂芝躺在床上,盯着房梁出神。
疼不张德厚坐在床边,轻声问。
李桂芝摇摇头:药劲还没过。停顿了一下,她又说,孩子们都忙,咱们自己多担待些。
张德厚没接话,只是帮妻子掖了掖被角。他知道桂芝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第二天一早,大儿子建国来了,手里提着两箱牛奶。一进门就大声说:爹,娘,我来看你们了!
张德厚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到声音,手里的玉米粒撒了一地。他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地走进屋。
建国站在母亲床前,脸上堆着笑:娘,您好点没我特意买了高钙奶,对骨头好。
李桂芝勉强笑了笑:好多了,让你费心。
建国搓了搓手,转向父亲:爹,我有个想法。您和娘年纪大了,娘现在又需要人照顾,不如......住养老院吧我认识县里一家,条件不错。
张德厚正在倒水,听到这话,暖瓶差点脱手。他慢慢放下暖瓶,转身看着大儿子:你说什么
建国似乎没察觉到父亲语气里的寒意,继续说道:养老院有专人照顾,一日三餐不用操心,还有医生定期检查。费用嘛,我们五个平摊,您看......
滚出去。张德厚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子。
建国愣住了:爹
我让你滚出去!张德厚突然暴怒,抓起桌上的牛奶箱就往外扔,我和你娘还没死呢,你就急着把我们扫地出门
牛奶箱砸在门框上,纸盒破裂,雪白的牛奶汩汩流出。建国吓得后退两步:爹,您误会了,我是为您好......
为我好张德厚冷笑,你娘躺在这儿三天了,你才想起来看看一来就让我们住养老院你摸摸良心,对得起你娘给你纳的那千层底布鞋吗
建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丢下一句您老糊涂了,转身就走。
李桂芝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张德厚走过去,用粗糙的手掌擦去她的泪水:别哭,对眼睛不好。
我就是想,小时候建国发高烧,我背着他走了十里地去卫生院......李桂芝的声音哽咽了。
张德厚叹了口气,去厨房做午饭。他手艺不好,只会煮面条。面条煮好了,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端不起碗。
下午,二儿子建军从省城打来电话,说工作太忙,暂时回不来,已经托人捎了些营养品。三儿子建设更干脆,直接转账五百块钱,附言好好养病。女儿建红倒是带着外孙女来了一趟,但坐了不到半小时就说孩子要上学,匆匆走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李桂芝的腿慢慢好转,能靠着拐杖短时间走动了。但医生开的药不能停,一盒就要两百多块钱。老两口的养老金加起来每月才三百出头,根本不够用。
张德厚开始缩减开支。早饭只煮一碗粥,他和桂芝分着喝;中午下点面条,连葱花都舍不得多放;晚饭经常省略。他把省下的钱全用来买药,自己的降压药却停了。
一个月下来,李桂芝发现丈夫瘦了一圈,眼眶深陷,颧骨凸出。她心疼得直掉眼泪,偷偷把药量减半,想多撑几天。
这天傍晚,张德厚正在院子里劈柴,突然听见屋里哗啦一声响。他赶紧跑进屋,看见李桂芝呆立在堂屋中央,地上是碎成几块的木匾残骸。
那是张家的孝子匾,祖上传下来的。当年张德厚的爷爷因为孝顺父母,县太爷亲自题字表彰。匾额黑底金字,虽然陈旧,但一直擦得锃亮,挂在堂屋正中央。
我......我想擦擦匾,没拿稳......李桂芝手足无措地说。
张德厚蹲下身,颤抖着捡起一块碎片。金漆的孝字已经裂成两半。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话:德厚啊,这匾是咱家的根,啥时候都不能丢。
一滴浑浊的泪砸在碎木板上。李桂芝拄着拐杖慢慢蹲下,抱住丈夫的肩膀:他爹,别难过,咱找木匠修修......
修不好了。张德厚摇摇头,就像现在的孩子,再也教不会孝顺了。
那天晚上,张德厚做了个梦。梦见五个孩子还小,围在饭桌前抢着给父母夹菜。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第二天,王婶来串门,带了一篮自家种的蔬菜。看到老两口的清苦样子,她回家蒸了一锅馒头送过来。张德厚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记下这份恩情。
日子虽然艰难,但好在李桂芝的腿渐渐好转。她能自己做饭了,张德厚肩上的担子轻了些。他们开始盘算着把后院的半亩地种上蔬菜,省下买菜的钱。
就在生活似乎要回到正轨时,村里突然传出消息:县里要搞新农村建设,张家的老宅可能被划入拆迁范围!
消息传开的第二天,久未露面的三儿子建设开着崭新的轿车回来了。一进门就亲切地搂住父亲的肩膀:爹,我在青岛买了套大房子,专门给您和娘留了房间!
张德厚冷冷地看着儿子表演,心里明镜似的。
果不其然,建设寒暄了几句就切入正题:爹,听说咱家老宅要拆迁补偿款的事您可得拿稳了,现在骗子多。要不这样,您把房产证交给我保管......
放你娘的屁!张德厚再也忍不住了,你当我们老糊涂了拆迁款还没影呢,你们就惦记上了
建设脸色一变,正要反驳,门铃又响了。大儿子建国、二儿子建军和女儿建红居然同时到了!四个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尴尬至极。
建红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娘,我想好了,您和爹搬去我家住吧。我家离小学近,您还能帮忙接送孩子......
建军也不甘示弱:省城医疗条件好,爹的血压,娘的腿,都需要好医生!
建国直接掏出一叠钱:爹,这是五千块钱,您先花着。养老院的事当我没说,您二老想住哪儿住哪儿!
张德厚看着四个子女突然的孝顺,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指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那是五年前拍的,当时五个子女还勉强能聚齐——说:你们看看,那时候你们娘还能站起来呢!
子女们尴尬地沉默着。这时,门外传来刹车声,小儿子建业匆匆走进来,脸色异常难看。
爹,娘,出事了。建业声音沙哑,我的修理铺......可能要倒闭了。
原来,镇上开了家大型修车行,抢走了建业的大部分生意。加上他这段时间经常往父母家跑,铺子经营更差了。今天房东下了最后通牒,再不交拖欠的三个月房租,就要清场。
张德厚的心猛地揪紧了。建业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啊!
需要多少钱他颤声问。
连房租带货款,至少五万。建业痛苦地抱住头,我对不起爹娘,我......
其他四个子女交换了一下眼神。三儿子建设突然说:老五,不是哥不帮你,但生意有赚有赔,你得自己扛。
就是,建国附和,我们都有自己的难处。
建红直接拉着女儿后退两步,仿佛怕被借钱似的。
张德厚看着这一幕,突然做出了决定。他走进里屋,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盒子,拿出房产证。
业啊,明天跟爹去趟银行。老宅抵押了,贷款给你周转!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屋里爆开。四个子女立刻炸了锅:
爹!你疯了
这老宅是祖产!
抵押了拿什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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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贷也该我们五个一起商量!
张德厚把房产证紧紧攥在手里,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房子,我做主。你们不养我们老,就别管我们怎么活!
李桂芝拄着拐杖站起来,慢慢走到丈夫身边,无声地支持他。
建业泪流满面:爹,不行!这老宅是您和娘的命根子啊!
你才是我们的命根子。张德厚拍拍小儿子的肩,至少你知道孝顺。
四个子女愤愤不平地离开了,临走时扬言要法律解决。张德厚并不在乎,他已经看透了。
夜深了,建业也回去了,说明天再来商量对策。老两口坐在堂屋里,看着墙上那个挂孝子匾留下的印子,相对无言。
最后,李桂芝轻声说:他爹,要不......咱们把老宅卖了吧跟业儿去镇上住。
张德厚摇摇头:祖宅不能卖。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那是李桂芝年轻时记录的草药方子。她出身中医世家,虽然没正式行医,但在村里小有名气,尤其擅长治疗跌打损伤。
桂芝,你还记得'接骨膏'的配方吗
李桂芝眼睛一亮:记得!当年我爹传下来的,村里人用了都说好!
咱们就卖这个。张德厚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你指挥,我动手。老宅不能拆,但偏房可以改成小作坊。业儿懂经营,咱们祖孙三代一起干!
李桂芝激动得直点头,但又担心:可我的腿......
你好生养着,动嘴就行。张德厚握紧妻子的手,咱们还没老到等死的地步!
窗外,一轮明月悄悄爬上树梢,洒下清冷的光。老屋里,两颗饱经风霜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像枯木逢春,焕发出新的生机。
第三章
配方之争
天刚蒙蒙亮,张德厚就起床了。他轻手轻脚地生火做饭,生怕吵醒还在睡梦中的李桂芝。灶台上的水咕嘟咕嘟开了,他抓了把小米扔进去,又掰了半块红薯。
他爹,这么早李桂芝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张德厚擦了擦手,走进里屋:你再睡会儿,饭好了叫你。
李桂芝已经坐起来了,正摸索着往腿上套护膝。手术后她的左腿一直怕冷,即使夏天也要戴着护膝。睡不着了,今天不是要熬第一批膏药吗
张德厚点点头,帮妻子把拐杖拿过来。自从决定做接骨膏,老两口仿佛年轻了十岁。李桂芝翻出尘封多年的药方笔记,张德厚则把偏房收拾出来,砌了个简易炉灶。
小米粥煮好了,稀得能照见人影。老两口就着咸菜默默喝完,然后开始准备药材。李桂芝坐在小板凳上指挥,张德厚按照她的指示把当归、红花、骨碎补等药材一一称好。
乳香和没药要磨成细粉。李桂芝凑近看了看丈夫捣的药末,再细些,不然贴了皮肤发痒。
张德厚加大力度,石臼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的背已经佝偻了,每一下用力都会引起腰部一阵刺痛,但他咬牙坚持着。
院子里飘起淡淡的药香时,建业来了。他眼下一片青黑,显然这几天也没睡好。
爹,娘,我联系了几个村卫生所,他们答应试卖我们的膏药。建业从包里掏出一叠油印的宣传单,我简单设计了一下,您们看看。
张德厚擦了擦手,接过宣传单。纸上印着德厚堂接骨膏几个大字,下面是一段简单的功效说明。虽然简陋,但对老两口来说,这就是希望。
好,好。张德厚连连点头,熬好这一锅,咱们先给赵大山送去。他媳妇腰肌劳损多年了。
建业卷起袖子加入进来。三人忙活了一上午,终于熬出一锅黑褐色的药膏。趁热倒入事先准备好的小瓷罐里,冷却后就成了贴膏。
李桂芝拿起一小块闻了闻,眉头微皱:乳香放多了些,下次减半钱。
建业小心翼翼地把瓷罐装进纸箱:我先送二十罐去赵叔家试试。
张德厚送儿子到门口,欲言又止。建业看出父亲的担忧,轻声说:爹,抵押老宅的事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
别多想,张德厚打断他,专心把铺子经营好。我和你娘这边你别操心。
建业点点头,抱着纸箱走了。张德厚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才慢慢踱回院子。
接下来的日子,老两口像上了发条一样忙碌。天不亮就起床熬药,白天张德厚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去邻村送货,李桂芝则在家准备第二天的药材。虽然辛苦,但每天能赚个百八十块钱,比种地强多了。
赵大山媳妇用了膏药后,腰疼明显减轻,主动帮他们在村里宣传。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慕名来买。老两口的接骨膏渐渐有了名气。
这天傍晚,张德厚刚从王村送货回来,就见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旁站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和建业说着什么。
爹!建业看到父亲,连忙招手,这位是仁和药厂的林经理,他想跟咱们谈合作。
林经理递上名片,笑容可掬:张老先生,久仰大名。您家的接骨膏疗效显著,我们厂想批量生产,利润分成好商量。
张德厚擦了擦手上的药渍,有些不知所措:进屋说吧。
屋里,李桂芝正趴在桌上誊写药方。见有客人来,她连忙把本子合上。这个小动作没逃过林经理的眼睛。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林经理提出药厂以每张膏药两元的价格收购,老两口提供配方和技术指导。算下来,每月至少能有一万多元收入。
当然,配方需要完全公开,我们要做成分检测和标准化生产。林经理补充道。
张德厚和建业对视一眼,都有些心动。这可比现在小打小闹强多了。
容我们商量商量。张德厚谨慎地说。
林经理走后,建业兴奋地说:爹,这是好事啊!有了稳定收入,您和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张德厚没说话,看向妻子。李桂芝轻轻摇头:他爹,配方是我爹传下来的,说要代代单传......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大儿子建国带着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爹!听说有人要买咱家配方建国劈头就问,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们商量
张德厚沉下脸:跟你们商量什么
三儿子建设扯了扯领带,一副精英派头:爹,知识产权是家族共同财产,您不能擅自处置。
就是!女儿建红插嘴,要是卖了钱,我们也有份!
张德厚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还有脸提'份'你娘躺床上时你们在哪现在见着钱了,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
建业试图打圆场:大哥,二哥,这事还没定呢......
你闭嘴!二儿子建军指着建业的鼻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独吞好处!
争吵声引来了左邻右舍围观。赵大山闻讯赶来,好不容易才把剑拔弩张的一家人劝开。
夜深了,其他子女都走了,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心力交瘁的老两口。建业留下来帮父母收拾,他的妻子王丽也来了,默默擦着被踢翻的药罐。
爹,娘,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建业内疚地说。
张德厚摆摆手:不怪你。他转向儿媳,丽啊,这么晚还让你跑一趟。
王丽摇摇头:爸,您别这么说。她顿了顿,其实......我有个想法。既然哥姐们都想要配方,不如......
不行!李桂芝突然激动起来,配方是我爹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绝不能给那些白眼狼!
王丽连忙解释: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可以注册商标,成立个小公司,这样配方就是公司资产,谁也抢不走。
建业眼睛一亮:对啊!个体户升级为公司,法律上更规范,也能避免家族纠纷。
张德厚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信任这个小儿媳。王丽在镇信用社工作,懂些法律知识。
那......那就这么办他看向妻子。
李桂芝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行,听你们的。
第二天,建业和王丽就开始跑工商局办理公司注册。与此同时,仁和药厂的林经理又来了,还带了份详细的合作协议。
就在一切看似顺利时,张德厚收到了法院传票——四个子女联名起诉他擅自处置夫妻共同财产,损害子女合法权益。
什么共同财产什么权益张德厚捏着传票,手抖得像筛糠,我还没死呢,他们就......
李桂芝夺过传票一看,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建业赶紧扶住母亲,接过传票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要求法院禁止您和娘处置接骨膏配方,并冻结相关收益......建业的声音哽咽了,还要求......要求对老宅进行遗产预分割......
放他娘的屁!张德厚暴怒,一把拍在桌上,茶碗震得跳起来,老子还没死呢!
王丽冷静地说:爸,别急。从法律上说,配方是妈的婚前个人财产,他们没权利分割。老宅虽然是婚后财产,但只要您和妈健在,子女就没有处置权。
那他们这是......
拖延战术。王丽一针见血,他们想拖到您和妈放弃合作。
张德厚沉默了许久,最后疲惫地说:业啊,丽啊,你们回去吧。这事......让我和你娘想想。
建业夫妇走后,老两口相对无言。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即将枯萎的老树。
他爹,李桂芝突然说,你还记得建红出嫁那天吗
张德厚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女儿出门时哭成了泪人,他和桂芝偷偷塞给她五百块钱私房钱,那是他们半年的积蓄。
建设考上大学那年,咱们卖了圈里的猪给他凑学费......
建国结婚,咱们把正房让出来当新房,自己住偏屋......
回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都红了眼眶。
最后,张德厚抹了把脸,斩钉截铁地说:配方不卖了!咱们自己干!不能便宜那群白眼狼!
李桂芝惊讶地看着丈夫:可咱们哪干得过来
干不过来也要干!张德厚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我宁可累死,也不向他们低头!
第二天一早,张德厚就让建业回绝了仁和药厂。同时,他开始在村里物色帮手,准备扩大生产。
消息很快传到了四个子女耳中。他们没想到父母如此决绝,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起诉的事虽然还在进行,但明显拖慢了节奏。
村委会得知此事后,赵大山专门召集了一次村民调解会。会上,张德厚当着全村人的面,痛心疾首地讲述了这些年的遭遇。
......我和桂芝含辛茹苦把他们养大,供他们读书,帮他们成家,到头来换回什么老人声音嘶哑,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亲生儿女告上法庭!
围观的村民无不唏嘘。赵大山当场表态:德厚哥,你放心,咱们村绝不会坐视不管!
调解会结束后,四个子女灰溜溜地走了。但张德厚知道,这事还没完。
果然,三天后,四个子女又来了,这次态度软了许多。他们提出一个新方案:轮流赡养父母,条件是接骨膏的收益由五家平分。
爹,娘,我们知道错了。女儿建红甚至掉了两滴眼泪,您二老年纪大了,该享福了。
李桂芝有些动摇,看向丈夫。张德厚冷笑一声:轮流怎么个轮流法
大儿子建国赶紧说:每家两个月,先从我家开始。
那我们的药呢
当然是一起做啊,三儿子建设推了推眼镜,我们出钱扩大生产,利润平分。
张德厚盯着四个子女看了许久,突然问:你们知道我和你娘每天几点起床吗知道熬一锅药要搅拌多少次吗知道你娘的腿站久了会肿吗
子女们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滚吧。张德厚疲惫地挥挥手,我们不需要你们赡养。就算哪天动不了了,还有建业。
爹!您不能这么偏心!二儿子建军急了,老五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给我们灌的是孝心!李桂芝突然站起来,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你们有吗
四个子女悻悻而去。张德厚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也熄灭了。
晚上,建业和王丽来了,还带着六岁的小孙子壮壮。孩子一进门就扑进奶奶怀里:奶奶,我给你带糖了!
李桂芝搂着孙子,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王丽系上围裙去做饭,建业则帮着整理药材。小小的院子里又有了欢声笑语。
吃饭时,壮壮突然问:爷爷,为什么大伯他们不来看看您啊
一桌人都沉默了。最后,张德厚摸摸孙子的头:因为他们忙啊。
那等我长大了,天天来看您和奶奶!孩子天真地说。
建业别过脸去,悄悄擦了擦眼角。张德厚却笑了,笑得很欣慰:好,好,爷爷等着。
夜深了,建业一家告辞离去。张德厚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走远。夜风带着田野的清香拂过脸庞,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屋。
李桂芝已经躺下了,但还醒着。张德厚脱鞋上床,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他爹,我想好了。李桂芝在黑暗中轻声说,配方传给建业和壮壮。其他人,一个字都不给。
张德厚捏了捏妻子的手:嗯,就这么办。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在院子里晾晒的药材上,泛着淡淡的银光。接骨膏的香气在夜风中飘散,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家族的故事——关于背叛,也关于坚守;关于遗忘,也关于传承。
第四章
法庭对峙
县法院的传票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张德厚坐立不安。开庭日定在下月初八,算算只剩半个月了。
他爹,要不......咱们服个软李桂芝坐在炕沿上,手指绞着衣角,把配方分他们一点
张德厚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分凭什么他们配吗话一出口,看到妻子惊惶的表情,他又放软了语气,桂芝,这不是配方的事,这是......他哽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词。
这是背叛。养了四十年的孩子,现在要联手把他告上法庭。
建业匆匆赶来时,老两口正相对无言。看到父母憔悴的样子,建业眼眶一下就红了:爹,娘,我找律师咨询过了。这场官司他们赢不了,您二老别担心。
张德厚摇摇头:业啊,你不懂。这不是输赢的事......
他没法向儿子解释那种痛——不是怕失去房子或配方,而是被亲生骨肉捅刀子的那种痛。
接下来的日子,老两口强打精神继续熬制接骨膏。订单越来越多,本该是高兴的事,现在却成了负担。张德厚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挨村送货。李桂芝的腿还没好利索,却坚持站着配药,常常一站就是大半天。
建业和王丽想帮忙,但修理铺的生意每况愈下,他们自顾不暇。王丽甚至偷偷回了趟娘家,借了两万块钱给公婆应急。
开庭前一天晚上,张德厚翻箱倒柜找出了五个孩子的出生证明、成绩单、奖状,还有一沓泛黄的照片。他一张一张地看,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笑脸。
你看,建国小时候多壮实,五岁就能扛起半袋粮食......他指着一张褪色的照片对李桂芝说,建军七岁那年发高烧,你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李桂芝别过脸去,肩膀微微发抖。
天刚亮,建业就开车来接父母去法院。张德厚换上了那件只有过年才穿的藏蓝色中山装,李桂芝也梳了头发,别上了结婚时的银簪子。
又不是去喝喜酒......张德厚嘟囔着,却也没阻止妻子。
法院门口,四个子女和他们的律师已经等着了。看到父母下车,建国下意识地往前迎了一步,又硬生生停住,转头和律师低声交谈。
法庭比想象中小,但庄严肃穆。张德厚坐在被告席上,背挺得笔直。法官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眉头始终紧锁。
原告律师先发言,一开口就让张德厚如坠冰窟: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张建国等四人,起诉其父母张德厚、李桂芝擅自处置夫妻共同财产,并涉嫌转移家族知识产权......
那些冷冰冰的法律术语像刀子一样剜着老人的心。当律师提到被告偏心小儿子,损害其他子女合法权益时,张德厚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轮到被告答辩时,建业请的律师据理力争:接骨膏配方是李桂芝女士的婚前个人财产,完全有权自行处置。至于老宅抵押贷款,是张德厚先生作为产权人的合法权利......
庭审进行到举证环节,原告律师突然拿出一份文件:法官大人,这是四位原告与张德厚先生的亲子鉴定报告,证明他们确实享有合法继承权......
什么!张德厚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亲子鉴定你们......你们去做了这个
法庭一阵骚动。法官连敲法槌:肃静!肃静!
张德厚浑身发抖,扶着桌子才没倒下。他看向四个子女,他们却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建业气得脸色铁青,站起来就要骂,被律师拉住了。
最后陈述时,张德厚坚持要亲自发言。他颤巍巍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那些发黄的照片:
法官同志,我不懂法。我只知道,这些孩子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这张是建国六岁生日,我卖了手表给他买蛋糕;这张是建军初中毕业,我借钱给他交学费......
法庭鸦雀无声,只有老人哽咽的声音回荡:
现在他们说我不公平......是,我承认,我对老五好些。因为他孝顺!他娘摔断腿时,是他连夜送医院;我们老两口吃不上饭时,是他送米送油......
法官打断了他:被告,请陈述与本案有关的事实。
张德厚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有关的事实那就是——我和我老婆养了五条白眼狼!
法槌重重落下。
休庭合议后,法官当庭宣判:老宅和接骨膏配方暂时冻结处置,待进一步审理;在此期间,张德厚夫妇可继续居住和使用。
走出法院时,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四个子女匆匆离去,连看都没看父母一眼。建业扶着摇摇欲坠的父亲,王丽搀着泪流满面的婆婆,慢慢走向停车场。
爹,别太难过,咱们上诉......建业试图安慰。
张德厚摆摆手,突然转向妻子:桂芝,咱们去趟银行。
在银行,张德厚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他把老宅抵押给了银行,贷款十万块钱。
爹!您这是......建业惊呆了。
张德厚把存折塞给儿子:拿去还债,把铺子保住。顿了顿,又说,别告诉你哥姐。
李桂芝全程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丈夫的衣角。
回到家,李桂芝突然倒下了。她脸色惨白,嘴角歪斜,右半边身子不能动。建业一看就知不妙,立刻叫了救护车。
县医院诊断是脑溢血,情况危急。医生说是长期劳累加上情绪激动导致的。
张德厚站在急救室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建业忙着办手续,王丽则赶回家照顾壮壮。
都是我的错......张德厚喃喃自语,我不该抵押房子,不该惹她生气......
急救持续了六个小时。当医生终于出来说暂时脱离危险时,张德厚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重症监护室外,张德厚隔着玻璃看着插满管子的妻子,老泪纵横。建业劝他回家休息,他死活不肯,最后建业只好买了张折叠床让他睡在医院走廊。
第三天,李桂芝醒了,但右半边身子还是不能动,说话也含糊不清。医生说这是中风后遗症,需要长期康复治疗。
更糟的是,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虽然有新农合报销一部分,但自费部分还是让张德厚喘不过气。他悄悄去银行又贷了五万,没敢告诉任何人。
这天下午,建业来医院替父亲。一进病房,就见母亲用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抓着父亲的衣角,含混地说着什么。父亲俯身听着,不停地点头。
爹,您回去歇会儿吧,我守着娘。建业说。
张德厚摇摇头:你娘害怕,我得陪着。
建业这才注意到,母亲的眼神充满恐惧,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父亲。
业啊......张德厚突然说,你娘说,她想回家。
可医生说要再观察一周......
我知道,我知道。张德厚疲惫地搓了把脸,可是......你娘说她宁愿死在家里,也不想在这儿......
建业看着父母,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去找主治医生,软磨硬泡,终于拿到了出院许可,条件是必须定期回医院复查,并且在家继续用药治疗。
出院那天,李桂芝精神好了许多。建业借了辆轮椅,小心地把母亲抱上去。张德厚跟在后面,拎着一大包药,像个忠诚的老仆。
回到家,李桂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含糊不清地指挥丈夫拿这个拿那个,张德厚一一照办。建业看着这一幕,既心酸又温暖。
安顿好母亲,建业把父亲拉到院子里:爹,铺子的事您别操心了。我想好了,把铺面转租出去,先还一部分债。我可以去别人店里打工......
张德厚猛地抬头:那怎么行!那是你的心血!
爹,建业苦笑,娘现在这样,您觉得我还有心思做生意吗再说,现在大环境不好,修理铺也赚不了多少钱......
张德厚沉默了。他知道儿子说得对,但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接下来的日子,建业果然把铺子转租了,每天在家照顾母亲,只偶尔接些上门修理的活。王丽除了上班,还要照顾壮壮,忙得脚不沾地,却从无怨言。
李桂芝的病情慢慢好转,能说简单的句子了,右腿也有了知觉,只是右臂还抬不起来。她最关心的还是接骨膏的事,每天都要问丈夫今天做了多少贴,卖了多少家。
这天,赵大山来探望,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县里中医院听说李桂芝的接骨膏效果好,想合作开发成正规药品。
德厚哥,这可是好事啊!赵大山兴奋地说,中医院有资质,有设备,比咱们小打小闹强多了!
张德厚有些犹豫:那配方......
配方还是你们的,中医院只负责生产和销售,利润分成。赵大山拿出一份合作意向书,我女婿在卫生局工作,他帮忙牵的线。
建业仔细看了意向书,认为条件合理。但张德厚还是拿不定主意:等你娘好些了再说吧。
谁也没想到,消息像长了翅膀,第二天四个子女就齐齐登门。这次他们态度出奇地好,大包小包提了不少营养品。
建国一进门就红了眼眶:娘,您怎么瘦成这样了......
建军和建设围着母亲嘘寒问暖,女儿建红更是打来热水要给母亲洗脚。
李桂芝受宠若惊,一时不知所措。张德厚冷眼旁观,心里明镜似的——他们肯定是听说中医院的事了。
果然,寒暄过后,三儿子建设切入正题:爹,听说县中医院想合作这是好事啊!不过合作方式得好好谈,不如交给我我在青岛认识不少律师......
不用了。张德厚干脆地拒绝,我和你娘还没老糊涂。
爹!建国急了,您别固执了!这事关系到全家利益,我们有权参与!
利益张德厚冷笑,你们眼里就只有利益!
争吵一触即发。李桂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建业赶紧上前扶住母亲,对兄姐们怒目而视:你们非要现在吵吗没看见娘不舒服
四个子女讪讪地住了口。临走时,女儿建红偷偷塞给母亲一个信封,小声说:娘,这是我攒的私房钱,您别让爹知道。
李桂芝捏着厚厚的信封,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夜深人静时,李桂芝突然对丈夫说:他爹......把配方......给孩子们吧......
张德厚正在洗脚,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我......我想通了。李桂芝说话比以前清楚了些,咱们老了......带不进棺材......给孩子们......和好吧......
张德厚擦干脚,慢慢走到妻子床边坐下:桂芝,你认真的
李桂芝点点头,用还能动的左手握住丈夫的手:看他们......今天那样......我心里难受......
张德厚沉默了很久,最后长叹一声:行吧,听你的。
第二天,张德厚让建业通知其他子女周末回家,说有要事商量。然后他独自去了赵大山家,谈了很久。
周末,五个子女都到齐了。张德厚破天荒地让建业买了肉和酒,李桂芝也挣扎着下了床,坐在堂屋的主位上。
张德厚扫视一圈,清了清嗓子:今天叫你们来,是想说说配方的事。
五个子女立刻竖起耳朵,连建业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父亲事先没跟他通气。
我和你娘商量好了,张德厚的声音很平静,接骨膏配方,我们决定......
话还没说完,院门突然被推开,赵大山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德厚哥,中医院的刘主任来了!赵大山高声说,他特意来看看桂芝姐的病情!
张德厚连忙起身相迎。刘主任简单检查了李桂芝的情况,表示恢复得不错,然后话锋一转:关于接骨膏的合作,我们院领导班子已经讨论通过了。这是正式合同,您过目。
五个子女顿时骚动起来。三儿子建设一把抢过合同:我是律师,我来看!
他快速浏览着合同条款,眼睛越瞪越大:这......这条件也太优厚了!
合同写明,中医院将以李桂芝的名字注册桂芝接骨膏商标,并支付前期技术转让费十万元,之后每销售一贴膏药,提成0.5元。粗略估算,每年至少有三四十万收入。
不过有个条件,刘主任补充道,配方必须完全公开,我们要进行科学分析和标准化生产。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向李桂芝——配方在她脑子里。
李桂芝环顾一圈,目光从五个孩子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丈夫身上。张德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同意。李桂芝清晰地说。
娘!四个子女异口同声地喊道,脸上写满惊喜。只有建业皱着眉,若有所思。
刘主任很高兴:太好了!那请李女士尽快把完整配方写下来,我们安排技术部门对接。
但我有个条件。李桂芝突然说。
您说。
配方......只传给一个人。李桂芝一字一顿地说,我孙子......壮壮。
满座哗然。
娘!您糊涂了壮壮才六岁!
这不合法!我们有继承权!
四个子女顿时炸了锅。张德厚猛地一拍桌子:都闭嘴!配方是你娘的,她爱给谁给谁!
刘主任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建业打圆场:刘主任,今天家里有点事,要不改天再谈
刘主任走后,家庭会议变成了争吵大会。四个子女轮番上阵,软硬兼施,试图让母亲改变主意。李桂芝却铁了心,任他们怎么说都不松口。
最后,三儿子建设使出了杀手锏:爹,娘,你们别忘了,老宅的官司还没完呢。如果法院判决配方是家庭共同财产......
你威胁我们张德厚冷笑。
不是威胁,是提醒。建设推了推眼镜,爹,您和娘年纪大了,有些事想不明白。我们把话放这儿——配方必须五家平分,否则法庭见!
说完,四个子女摔门而去。
堂屋里一片死寂。良久,建业才小声说:爹,娘,你们别往心里去......
李桂芝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诡异:他爹......拿纸笔来......
张德厚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找来纸笔。李桂芝用还能动的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串药材名称和配比。
这才是......真配方。她气喘吁吁地说,之前给他们的......是假的......少了两味药......
建业瞪大眼睛:娘,您早就......
李桂芝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我爹说过......传男不传女......传里不传外......他们......心不正......
张德厚小心翼翼地把真配方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然后蹲下身,轻轻抱住妻子:桂芝,你做得对。
院墙外,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唱童谣:麻尾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歌声飘进老屋,在药香中渐渐消散。
第五章
药香传承
夏末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小石子从天上倾泻而下。
张德厚站在卫生院走廊里,透过模糊的玻璃窗望着外面的雨幕。已经三天了,李桂芝的高烧始终不退。县医院的医生说是中风后遗症引起的肺部感染,必须用进口抗生素,一个疗程就要上万块钱。
张老先生,您考虑得怎么样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手里拿着治疗同意书,再拖下去,恐怕......
张德厚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用,当然用......钱我这就去凑。
医生点点头,转身进了病房。张德厚抹了把脸,摸出老年机,手指在按键上徘徊了一会儿,最终拨通了大儿子建国的电话。
爹建国的声音混着杂音,似乎正在开车。
你娘病危,需要钱做手术。张德厚直奔主题,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五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爹,我这段时间资金周转......
建国!张德厚突然提高音量,引得走廊里的护士纷纷侧目,那是你亲娘!
......我尽量凑一万吧。建国最终说。
接下来是二儿子建军。听说要钱,建军立刻开始诉苦:房贷、车贷、孩子补习班......最后勉强答应出五千。
三儿子建设干脆拒接电话。女儿建红倒是接了,但哭哭啼啼地说丈夫不同意,她做不了主。
只有小儿子建业,接到电话二话不说就赶来了医院,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
爹,这里有八万,是我把修理铺转让的钱。建业的头发还在滴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先用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张德厚接过银行卡,感觉有千斤重。他知道这八万意味着什么——那是小儿子多年打拼的全部家当。
业啊......老人哽咽了,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爹对不住你......
建业摇摇头:爹,别说这些。先救娘要紧。
缴完费,张德厚让建业回去休息,自己守在病房外。进口药果然有效,到晚上,李桂芝的烧退了些,能认人了。
他爹......她虚弱地唤道,右手微微抬起,又无力地落下——那场中风后,她的右半边身子一直不太灵便。
张德厚赶紧握住妻子的左手:在呢,在呢。
钱......花了多少
没多少。张德厚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安心养病,别操心这个。
李桂芝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她盯着张德厚深陷的眼窝和更加佝偻的背,突然问:你......去求他们了
张德厚别过脸,假装整理被子,没有回答。
第二天,雨还在下。建国、建军和建红陆续来了医院,各自带着承诺的钱。建设直到下午才出现,西装革履,手里提着个公文包。
爹,这是一万。建设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不过我有个条件。
张德厚冷冷地看着三儿子:说。
我要真正的接骨膏配方。建设直视父亲的眼睛,不是娘上次给的那个假的。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桂芝躺在床上,呼吸急促起来。
什么假的张德厚装糊涂,你娘给的配方就是真的。
建设冷笑一声:别装了。我们拿着配方找专家看过,说缺了关键两味药,根本达不到娘做的那种效果。
原来,四个子女拿到配方后,合资开了个小作坊生产接骨膏。谁知做出来的膏药效果平平,根本卖不出去。他们这才怀疑母亲给的是假配方。
你娘病成这样,你们就惦记这个张德厚气得浑身发抖。
爹,话不能这么说。建设推了推金丝眼镜,配方值钱,我们不能白白浪费机会。只要娘交出真配方,医药费我们全包了。
张德厚指着门口:滚出去。
建设脸色一沉:爹,您别固执。按法律规定......
法律张德厚突然大笑,笑声比哭还难听,好啊,去告啊!把你娘告上法庭!让全县人都看看,张家出了多么'孝顺'的儿子!
建设被噎得说不出话,最后丢下一句您会后悔的,摔门而去。
其他子女见状,也纷纷找借口溜走。只有建业留下来,默默照顾母亲。
夜深了,雨势渐小。李桂芝的病情突然恶化,高烧不退,呼吸急促。值班医生紧急处理后,说需要转入县医院ICU。
救护车呼啸着穿过雨夜。张德厚坐在车厢里,握着妻子滚烫的手,心如刀绞。建业开着那辆破面包车跟在后面,副驾驶坐着闻讯赶来的王丽。
县医院的ICU不允许家属陪护。张德厚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走廊里游荡,最后被建业硬拉着在长椅上坐下。
爹,您歇会儿,娘会没事的。建业递过一杯热水。
张德厚没接,只是呆呆地望着ICU的大门。突然,他抓住儿子的手:业啊,爹求你件事。
您说。
回去把配方找出来,藏好。张德厚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娘要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些人肯定要把家翻个底朝天。
建业喉结滚动了一下,重重点头:我这就回去。
建业走后,张德厚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走廊里。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想起五十年前娶李桂芝过门时的情景,想起五个孩子相继出生的喜悦,想起那些虽然贫穷却充满希望的日子......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天亮时分,医生出来说李桂芝暂时稳定了,但需要继续观察。张德厚松了口气,这才感到一阵眩晕——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建业和王丽带着早饭回来,强迫老人吃了些粥。王丽还带来了干净衣服让公公换上。
爹,配方我找到了。建业小声说,按您说的,藏好了。
张德厚点点头,突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建业赶紧扶住父亲:爹!您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王丽摸了摸张德厚的额头,惊呼:好烫!爹也发烧了!
一量体温,39度2。医生检查后说是过度劳累加上淋雨引起的肺炎,必须住院治疗。
就这样,张德厚也被安排进了普通病房。建业和王丽忙得团团转,一边要照顾ICU里的母亲,一边要照料病房里的父亲。
第三天下午,张德厚的烧刚退些,就挣扎着要去看妻子。建业拗不过他,只好借来轮椅推他去ICU。
透过玻璃窗,张德厚看到李桂芝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他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回到病房,建业接到一个电话,脸色骤变: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
原来,四个兄姐趁父母住院,拿着之前法院的冻结令,强行打开了老宅,翻箱倒柜地寻找配方。现在正往医院赶来,说要当面问母亲要真配方。
畜生!一群畜生!张德厚气得浑身发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痰里带着血丝。
建业连忙叫来医生。正在检查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四个子女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爹,您别装了!建国一马当先,把真配方交出来!
大哥!建业挡在病床前,爹真的病了,你们别这样!
老五,你少装好人!建军一把推开建业,谁知道你是不是已经独吞了配方!
张德厚挣扎着坐起来,声音嘶哑:滚......都给我滚......
三儿子建设径直走到病床前:爹,我们打听过了,中医院愿意出五十万买断配方。钱我们五个平分,您和娘也有份。何必闹成这样
你......你们......张德厚指着四个子女,手指不停颤抖,突然两眼一翻,向后栽去。
爹!建业一个箭步冲上前。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生护士闻讯赶来,紧急抢救。
家属都出去!主治医生厉声喝道。
四个子女面面相觑,慢慢退出了病房。只有建业坚持留下,紧紧握着父亲的手。
经过半小时的抢救,张德厚终于恢复了心跳,但仍在昏迷中。医生说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心脏骤停,情况很危险。
建业红着眼眶走出病房,看到兄姐们还在走廊上徘徊。他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抓住建国的衣领:你们满意了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
建国一把推开他:老五,别假惺惺的!谁知道是不是你和爹娘串通好了独吞配方!
争吵声引来了医护人员和病患围观。就在这时,ICU的护士匆匆跑来:李桂芝家属!病人醒了,说要见家人!
五个子女一下子安静了。片刻后,建国带头往ICU走去:娘肯定是想通了,要给我们配方!
ICU里,李桂芝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到五个孩子进来,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嘴唇蠕动着说了什么。
建国凑上前:娘,您要说什么配方在哪
李桂芝的目光从五个孩子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建业身上。她艰难地抬起左手,指了指建业,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娘是说......把配方给老五建设脸色难看地问。
李桂芝微微摇头,又做了个写字的手势。
王丽突然明白了:娘是要纸笔!
护士拿来纸笔,李桂芝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救你爹......药柜下层......红布包......
这是什么意思建国困惑地问。
建业却恍然大悟:娘是说,有药能救爹!
李桂芝点点头,又写了几个字:王丽......会熬......
王丽赶紧上前:娘,我会,您教过我熬药。
李桂芝露出欣慰的表情,轻轻闭上眼睛,似乎耗尽了全部力气。
医生示意探视时间到了,让家属离开。五个子女走出ICU,建国立刻说:走,回去找那个红布包!
建业拦住他们:娘的意思是让王丽熬药救爹!
谁知道是不是配方!建军一把推开建业,别想独吞!
四人匆匆离去,只剩下建业和王丽站在原地。
业哥,现在怎么办王丽焦急地问。
建业咬了咬牙:你回去拿药,我守着爹。不管那是什么,先救爹要紧!
王丽点点头,匆匆离去。
当王丽拿着红布包回到医院时,发现四个兄姐已经回来了,正在病房外争吵。原来他们翻遍了药柜也没找到红布包——王丽早到一步。
王丽!建设眼尖地发现了她手中的东西,那是什么交出来!
王丽把红布包紧紧抱在胸前:这是救爹的药!娘交代的!
放屁!那肯定是配方!建国上前就要抢。
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吵什么吵!病人需要安静!
建业趁机把王丽拉进病房,反锁了门。
红布包里是几包配好的草药和一张简短的说明。王丽按照说明,借来医院的煎药器开始熬药。
药熬好后,建业小心地喂给昏迷中的父亲。药很苦,张德厚无意识地皱眉,但还是咽了下去。
就这样喂了三次药,到第二天清晨,张德厚的眼皮终于颤动了几下,慢慢睁开了。
爹!建业喜极而泣。
张德厚虚弱地问:你娘......
娘好多了,已经从ICU转出来了。建业连忙说,是娘给的药救了您!
张德厚微微点头,又沉沉睡去。
医生检查后,惊讶地发现各项指标都在好转:这是什么药效果这么好!
王丽拿出红布包里的药方:是我婆婆家传的方子,专门治心脑血管病的。
医生仔细看了看,连连称奇:这里面有几味药的配伍很独特,值得研究!
三天后,张德厚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李桂芝的病情也稳定下来,转到了普通病房。老两口的病床挨着,终于能说上话了。
他爹......李桂芝握着丈夫的手,我想好了......配方......给中医院......
张德厚点点头:听你的。
但有个条件......李桂芝虚弱却坚定地说,用我的名字......'桂芝接骨膏'......留给壮壮......
原来,李桂芝早已打算好。把配方交给中医院正规生产,但商标用她的名字,将来由壮壮继承品牌。这样既能让配方造福更多人,又能保证不被其他子女独占。
建业找来中医院的刘主任,详细说明了父母的意思。刘主任欣然同意,还主动提出增加技术转让费。
签约那天,赵大山作为见证人也来了。他提议让五个子女都在场:毕竟是家事,说清楚好。
病床边,刘主任宣读了合同内容:中医院一次性支付十五万元技术转让费,之后每贴膏药提成0.5元。桂芝接骨膏商标权归李桂芝所有,将来由其指定继承人继承。
我们同意。张德厚代表妻子签字按手印。
四个子女虽然不满,但在赵大山和医院领导的见证下,也不好发作。建设试图以法律顾问的身份提意见,被刘主任婉拒了:这是张老先生和李女士的决定,我们尊重他们的意愿。
技术转让费到账后,张德厚先把银行的抵押贷款还了,保住了老宅。剩下的钱,他和李桂芝决定留给建业,弥补他转让修理铺的损失。
爹,娘,这钱我不能要。建业坚决推辞,您二老留着养老。
最后是王丽出了主意:用这笔钱在镇上开家小药店,专卖桂芝接骨膏和其他中药,由建业经营,老两口技术入股。这样既能让建业有事业,又能让老两口有收入,还能把中药知识传承下去。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建业和王丽把父母接到镇上的新家——药店后面的一个小院,安静又方便。
老宅暂时空着,张德厚偶尔回去看看。四个子女再也没来过,只有建红偷偷打过两次电话,说想来看看父母,但最终都没来。
秋去冬来,桂芝接骨膏正式投产了。包装上印着李桂芝的头像和签名,还有传统工艺,百年传承的字样。首批上市就被抢购一空,尤其是老年人,都说比西药止痛膏好用。
春节前夕,建业药店门口排起了长队,都是来买接骨膏的。张德厚坐在柜台里帮忙收钱,李桂芝则在一旁指导顾客使用方法。
小孙子壮壮放学回来,兴奋地举着一张奖状:爷爷!奶奶!我作文比赛得奖了!题目是《我最敬佩的人》!
张德厚戴上老花镜,和李桂芝一起看孙子的作文:我最敬佩的人是我的爷爷奶奶。他们教会我做人要孝顺,要善良......
李桂芝的眼眶湿润了。她搂着孙子,轻声说:好孩子......
店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张德厚抬头看去,是女儿建红。她手里提着两盒营养品,怯生生地不敢进来。
爹......娘......建红的声音细如蚊呐,我......我来看看您二老......
张德厚和李桂芝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进来吧。
建红如蒙大赦,赶紧进门,把营养品放下,又掏出两个红包:给壮壮的压岁钱......
建业和王丽从里屋出来,看到这一幕,都没说话。壮壮却高兴地接过红包:谢谢姑姑!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药柜上的瓷罐泛着温润的光。门外,又来了几个买药的顾客,有说有笑地排队等候。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有伤痛,也有治愈;有背叛,也有原谅;有遗忘,也有传承。
就像那贴了上百年的接骨膏,苦涩中带着希望的气息,一代一代,延续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