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画师,他是她笔下的墨妖。
为何总画我他笑问。
想留住你。她答。
后来她以心血为祭,化作墨妖,却见他褪尽妖气,飞升成仙。
九重天上,他执笔绘人间,再不敢画那双熟悉的眼。
1
墨色初遇
雨丝如织,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温玉拢了拢单薄的衣衫,加快脚步穿过幽深的巷子。暮春的雨带着微凉,浸透了她素白的裙角。
这鬼天气。她低声抱怨,将怀中的画具护得更紧了些。今日在城郊写生,不料天色突变,只得匆匆收拾返程。作为京城小有名气的画师,温玉最是爱惜这些笔墨纸砚。
转过巷角,一阵奇异的风突然卷起,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风停后,温玉惊讶地发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他一身玄色长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张脸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剑眉星目,唇薄如刃,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妖异。
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转头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温玉心头猛地一跳。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又泛着奇异的光泽,仿佛能看透人心。
姑娘可是迷路了男子开口,声音低沉悦耳。
温玉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了许久,顿时脸颊发热。不、不是,我正要回家。她匆忙答道,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男子微微一笑,那笑容让温玉想起她曾在古画上见过的狐仙——既温柔又危险。雨势渐大,不如我送姑娘一程
不必了!温玉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又补充道:多谢公子好意,寒舍就在前面,不劳烦了。
男子也不勉强,只是轻轻颔首,侧身让出路来。温玉快步从他身边经过时,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墨香,清冽中带着一丝甜腻,与她平日用的松烟墨截然不同。
回到家中,温玉点燃油灯,将湿透的外衫换下。她坐在案前,鬼使神差地拿起画笔,蘸了墨,开始在宣纸上勾勒那个雨中男子的轮廓。笔尖游走间,那人的眉眼渐渐浮现,栩栩如生。
奇怪,我竟记得这般清楚。温玉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画中人的眉间朱砂。
窗外雨声渐歇,一轮残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温玉打了个哈欠,正欲熄灯就寝,忽听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谁她警觉地问道,心跳陡然加速。
无人应答,但那响动仍在继续,像是有人轻轻叩门。温玉犹豫片刻,还是拿起烛台走向门口。拉开门帘的瞬间,一阵冷风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着一方锦盒。温玉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弯腰拾起。锦盒入手冰凉,表面绣着繁复的云纹,看起来价值不菲。
她回到屋内,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块墨锭。不同于寻常墨锭的漆黑,这块墨呈现出深紫色,在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温玉忍不住凑近嗅了嗅,正是那雨中男子身上的墨香。
这是...她正疑惑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温玉猛地转身,烛台差点脱手。那个雨中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唇角含笑地望着她。
你、你怎么进来的温玉声音发颤,后退几步抵在案边。
男子不答,只是缓步向前,目光落在案上那幅未完成的画像上。画得不错,他评价道,只是眼睛还不够传神。
温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惊讶地发现案上的画像不知何时已经完成,那双眼睛墨色流转,仿佛有生命一般。
你是谁她强自镇定地问道。
男子终于停下脚步,与她保持一臂的距离。我叫墨漓,他轻声说,是你画中的妖。
温玉瞪大眼睛,第一反应是这人疯了。但当她再次看向那幅画像时,发现画中人的衣袂竟在无风自动,墨色如水流淌。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双腿发软。
墨漓叹了口气,伸手轻触画纸。令人震惊的是,他的手指竟直接穿过了纸面,如同探入水中。我因画而生,因墨而活。你幼时画的第一幅人像,就是我。
温玉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记忆——七岁那年,她确实画过一个男子肖像,那是她第一次尝试人物画。父亲看后大惊失色,将那幅画烧掉了,说她画的是不干净的东西。
那幅画...不是已经...
烧毁了,是的。墨漓接上她的话,但执念不散,我便不死。这些年我游走于世间诸多画作之中,直到今夜感应到你的气息,才得以现形。
温玉感到一阵眩晕,扶住案几才没有跌倒。这一切太过荒谬,但眼前的一切又由不得她不信。
为什么要来找我她听见自己问道。
墨漓的目光变得柔和,他抬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却在半途停住。因为你又要画我了,他指向案上新作,而且画得比小时候好多了。
温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自幼能见常人所不能见,画作常有灵异之处,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真能画出一个活物来。
所以那块墨...
是我的本体。墨漓点头,你若愿意,可以继续画我。我保证,这会是你最好的作品。
烛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邃,眉间朱砂如一滴血般鲜艳。温玉不知为何,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亲近感。
我若画你,你能留多久她听见自己这样问。
墨漓笑了,那笑容让温玉心头一暖。直到你停笔的那天。
就这样,温玉的生活中多了一个神秘的模特。每日清晨,墨漓都会出现在她的画室,安静地坐在窗边,任由她描绘。他的姿态永远优雅从容,可以保持一个姿势数个时辰不动,仿佛真是一幅画中人物。
温玉发现,画墨漓时,她的笔触格外流畅,墨色也异常鲜活。那些画作仿佛有生命一般,观者无不称奇。很快,画妖温玉的名声传遍了京城,求画者络绎不绝。
但温玉只画墨漓。她为他尝试各种风格——工笔重彩、水墨写意、白描勾勒...每一幅都堪称绝世佳作。而墨漓也如他承诺的那般,日日相伴,从未缺席。
一个月后的黄昏,温玉正在为一幅新作上色。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将墨漓画在风景中——他站在枫树下,红叶如雨,美得惊心动魄。
为什么总是我墨漓突然开口问道,你可以画些别的。
温玉的笔尖顿了顿,没有抬头。因为...她轻声道,我想留住你。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画笔与纸面摩擦的细微声响。良久,墨漓轻叹一声:傻姑娘,妖本无形,何谈留住
温玉终于抬起头,发现墨漓的身影比往日淡了些,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暮色中。一阵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
你会消失吗她放下画笔,声音微微发颤。
墨漓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画妖依托于画师的执念而存。若执念消散,或是画师停笔...
我不会停笔的!温玉急切地说,我可以一直画下去,画到老,画到死!
墨漓转身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若是...我不愿再被画了呢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温玉头上。她从未想过墨漓会有自己的意愿,会想要离开。
你...厌倦了吗她小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墨漓走近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发梢。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真正的触碰。他的手指冰凉,却让温玉感到一阵战栗。
我永远不会厌倦你,温玉。他低语道,但有些事,不是执念就能改变的。
温玉想问清楚他话中的含义,却见墨漓的身影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如同被风吹皱的水中倒影。
墨漓!她惊呼一声,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别怕,墨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只是需要...回到画中休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完全消散。温玉呆立原地,手中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案上那幅未完成的枫叶图中,墨漓的影像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眉间朱砂鲜艳欲滴。
温玉颤抖着手指轻触画中人的脸庞,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正好滴在那点朱砂上。刹那间,整幅画泛起微光,墨漓的声音在她脑海中轻轻回荡:
明日...再见...
2
墨色真相
晨光透过窗棂洒入画室,温玉从案前抬起头,脖颈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僵硬酸痛。她揉了揉眼睛,看向面前即将完成的画作——墨漓倚窗而立,窗外是一树盛放的梨花。画中人身姿挺拔,衣袂飘飘,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纸上走下来。
自从那日墨漓消失回到画中,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温玉几乎不眠不休地作画,生怕一停笔,墨漓就会永远消失。奇怪的是,每当她画完一幅,画中的墨漓就会变得鲜活几分,而现实中墨漓的身影也会暂时凝实一些。
你到底是谁温玉轻声问道,指尖轻触画中人的轮廓。画纸冰凉,却隐约能感受到一丝脉动,如同微弱的心跳。
我说过了,我是你画中的妖。
温玉猛地回头,墨漓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今日他的身影比昨日清晰许多,眉间朱砂鲜艳如血,但眼神中却带着她读不懂的忧郁。
不,不止如此。温玉放下画笔,直视他的眼睛,普通的画妖不可能有你这般灵性。那日你说你是我幼时画的第一幅人像,但我分明记得,那幅画画的是一个女子。
墨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苦笑:你竟还记得。
告诉我真相。温玉站起身,尽管她比墨漓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减,否则我立刻烧掉所有这些画。
墨漓的表情变了。他伸手似乎想阻拦,又在半空停住,最终长叹一声:你会后悔知道的。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墨漓沉默片刻,走向窗边。晨光穿透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薄的影子。
我确实源自你的画,但不是那幅被烧毁的女子像。他的声音低沉而遥远,是你七岁那年,无意中临摹了一幅古画上的仙人。
温玉皱眉思索,忽然想起什么:父亲书房那幅《紫府仙人图》
墨漓点头:那是千年以前,一位得道仙人的真容。你临摹时,恰好用了特制的灵墨,又正值月圆之夜,天地灵气交汇之时。你笔下的仙人活了,却因画技稚嫩,只画出了半成品——就是我。
温玉震惊地望着他,脑中闪过零碎的记忆片段——幼时的她确实常在父亲书房偷偷作画,而那幅珍贵的《紫府仙人图》是她最常临摹的对象。
所以你是...仙人的一部分
不全是。墨漓转身面对她,我只是借了仙人的形貌,本质仍是画妖。但因源头特殊,我比寻常画妖多了几分灵性,也多了几分桎梏。
什么桎梏
墨漓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温玉的画案前,手指轻抚那些画作:这些画在吸收你的精气,温玉。每画一幅,你的寿命就会缩短一分。
温玉倒吸一口冷气,本能地后退半步:你...你在吸取我的生命
不是我主动为之。墨漓眼中浮现痛苦之色,这是天地法则。画妖若要长存,必须有所依托。普通画妖依托于画师的执念,而我...因那幅仙人图的缘故,需要的是画师的生命精气。
温玉感到一阵眩晕,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她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疲惫不堪,原本红润的脸颊日渐苍白,还以为是熬夜作画的缘故。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墨漓的身影忽然波动起来,如同被风吹皱的水面:因为我自私。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我贪恋与你相处的每一刻,哪怕明知这是在害你。
温玉的心揪紧了。她应该愤怒,应该立刻烧掉所有画作赶走这个妖怪,但看着墨漓痛苦的表情,她竟生不出半点恨意。
如果我停笔...
我会慢慢消散,最终回到画中长眠。墨漓轻声说,而你,会恢复健康,长命百岁。
窗外传来鸟儿的啼鸣,画室内却静得可怕。温玉望着墨漓近乎透明的身影,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没有...别的办法吗
墨漓摇头:除非我彻底化形,脱离画妖之身。但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怎样才能化形
需要纯粹的爱与愿力。墨漓苦笑,千年以来,从未有画妖得到过。
温玉沉默了。她走到画案前,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画作——每一幅都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每一笔都蕴含着她说不出口的情感。
我想试试。她突然说。
墨漓猛地抬头:什么
温玉转身面对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说,我想试试让你化形。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
你疯了!墨漓第一次提高了声音,那会要了你的命!
那也是我的选择。温玉固执地说。
两人对视良久,墨漓终于败下阵来。他走近温玉,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这一次,他的手指几乎有了实体,温玉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
傻姑娘,他叹息道,你甚至不知道我是否值得。
温玉握住他的手,尽管那触感如握寒冰: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
墨漓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感动,似痛苦,又似深深的无奈。他刚要开口,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变得透明起来。
墨漓!温玉惊慌地喊道。
没事...墨漓勉强稳住身形,只是...力量又弱了几分...
温玉这才注意到,窗外的阳光已经西斜。整整一天,她沉浸在谈话中,竟忘了继续作画。
我马上画!她急忙转向画案,抓起画笔。
别...墨漓想阻拦,却已经无力移动,温玉,听我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温玉充耳不闻,笔走龙蛇,在纸上快速勾勒墨漓的轮廓。随着线条的延伸,墨漓的身影果然渐渐凝实,但他的表情却越来越痛苦。
停下...他艰难地说,这画...不对劲...
温玉这才注意到,自己笔下不知何时画的不再是墨漓,而是一个陌生的仙人形象——头戴玉冠,身披霞帔,眉目如画却冰冷无情。
这是...
我的本源...墨漓的声音越来越弱,那幅《紫府仙人图》...
温玉惊恐地看着画作自行完善,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操控她的笔。更可怕的是,随着画中仙人形象的完成,现实中的墨漓正在迅速消散。
不!她尖叫一声,抓起画就要撕毁。
住手!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在画室中回荡。
温玉僵在原地,只见画中的仙人竟然睁开了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与此同时,墨漓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跪倒在地。
区区凡人,也敢染指仙缘画中仙人冷笑道,这画妖本就是我的一缕杂念所化,如今该回归本源了。
温玉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画中仙,才是墨漓真正的源头!
不!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抱住几近透明的墨漓,他是独立的!他不是你的任何部分!
画中仙眯起眼睛:放肆!话音未落,一道金光从画中射出,直取温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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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墨漓猛地推开温玉,自己却被金光击中。令人惊讶的是,金光并未伤害他,反而如同水入大海,被他尽数吸收。
这是...画中仙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墨漓的身体开始发光,那光芒越来越强,最终将整个画室照得如同白昼。温玉不得不闭上眼睛,只听见画中仙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随后是纸张撕裂的声音。
当光芒散去,温玉睁开眼,发现那幅仙人图已经化为灰烬。而墨漓——
墨漓她惊慌地四处寻找,终于在窗边看到了他。
此时的墨漓与之前大不相同。他的身影凝实如真人,眉间朱砂更加鲜艳,周身还萦绕着淡淡的光晕。但最令温玉震惊的是他的眼神——不再忧郁,却充满了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发生什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墨漓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再是画妖了。
温玉心头一喜:你化形了
墨漓摇头,眼中浮现深深的悲哀:不,是更糟的情况...
他抬头看向温玉,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那仙人说得对,我本就是他的一缕杂念。如今本源回归,我不再是依附于你的画妖,而是...
而是什么温玉急切地问。
半仙。墨漓痛苦地闭上眼,我正在被天地法则牵引,即将...飞升。
温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几步:不...这不可能...
墨漓想上前扶她,却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漂浮离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将他向上拉扯,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抵抗。
温玉,听我说!他急切地喊道,我时间不多了!飞升后,我将不能再与你相见,仙凡有别,这是天道!
温玉扑上前想抓住他,却只抓住了一把流光:不!一定有办法的!告诉我!
墨漓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声音也开始飘忽:古籍记载...唯有...同源之力...才能...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笼罩住墨漓的身躯。在温玉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墨漓化作无数光点,消散于天际。
画室重归寂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有地上那堆仙人图的灰烬,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温玉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的手碰到了什么——是那块深紫色的墨锭,墨漓的本体。此刻,墨锭上出现了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会破碎。
同源之力...温玉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
她擦干眼泪,颤抖着站起身,走向书架。那里有一本父亲严禁她翻阅的古籍——《画妖秘术》。
如果墨漓能因我的画成妖...她轻声自语,手指抚过书脊,那我是否也能...因画成妖
翻开泛黄的书页,温玉的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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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血色契约
烛火摇曳,将温玉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如同挣扎的困兽。她面前摊开的《画妖秘术》已经翻到最后一章,上面记载着最危险的法术——以人化妖。
取心头血为墨,绘逆转之阵...温玉轻声念出书上的文字,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段描述。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窗外雷声隆隆,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温玉抬头看了眼天色,深吸一口气。时间不多了,墨漓飞升已过三日,若古籍记载无误,三日之后,新晋仙人将彻底洗去凡尘记忆。
她必须今晚完成仪式。
温玉取来一把银质小刀,一块崭新的白绢,还有那块已经出现裂纹的紫色墨锭。按照书上的指示,她将白绢铺在地上,用墨锭在四周画出一个复杂的法阵。每一笔都耗尽心力,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画——她必须将全部意念灌注其中。
当最后一笔完成时,温玉已经大汗淋漓,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墨锭上。血珠接触墨面的瞬间,发出嗤的声响,如同烧红的铁浸入冷水。
第一步完成了。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接下来是最危险的部分——取心头血。温玉解开衣襟,露出苍白的胸口。银刀在烛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她双手微微发抖,却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对准心脏的位置。
为了再见到你...她闭上眼睛,用力刺下。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温玉闷哼一声,眼前一片血红。她强忍晕厥的冲动,看着鲜血顺着银刀流下,滴入早已准备好的玉碗中。三滴,只要三滴——古籍上说得清清楚楚,少则无效,多则丧命。
当第三滴血落入碗中,温玉几乎虚脱。她颤抖着拔出小刀,用准备好的药粉按在伤口上。剧痛让她蜷缩成一团,但时间紧迫,容不得她休息。
勉强撑起身子,温玉将心头血与之前的墨混合。奇异的景象出现了——原本深紫色的墨变成了暗红色,表面泛着诡异的金光,如同有生命般在碗中微微蠕动。
现在...最后一步...
温玉蘸了血墨,在白绢中央开始作画。不是画墨漓,而是画自己。这是整个仪式最关键的部分——她必须完美地再现自己的形貌,每一笔都要倾注全部心神,因为这将是她作为墨妖的新本体。
笔尖触及绢面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从指尖直窜脊椎。温玉几乎要松手,却咬牙坚持。她画得很慢,很仔细,从眉眼的轮廓到发丝的走向,无一不精确到极致。
随着画作的进行,温玉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被抽离。与此同时,画中的她却越来越鲜活,甚至在她停笔思考时,画中人会自己调整姿势,朝她微笑。
这诡异的一幕足以吓退任何人,但温玉只是平静地继续画着。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当画作完成大半时,异变突生。那块紫色墨锭毫无预兆地裂成两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温玉惊愕地看着墨锭,只见裂缝中渗出丝丝金光,直冲屋顶而去。
不!她失声叫道,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是墨漓在天界感应到她的行为,试图阻止她!
温玉顾不上许多,抓起剩余的墨锭扔进法阵外围。墨锭碎裂的瞬间,整个房间被刺目的金光充满。温玉下意识闭上眼睛,却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轻轻包裹住她,如同一个无形的拥抱。
停下...求求你停下...墨漓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充满痛苦,不要为我牺牲这么多...
温玉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别无选择...如果不能与你在一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傻姑娘...墨漓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宁愿你好好活着...
金光开始消散,温玉知道这是墨漓的力量即将耗尽。她必须抓紧时间完成画作!
不顾脑海中墨漓的哀求,温玉再次蘸墨,完成了画作的最后部分——画中人的眼睛。当最后一笔落下,整个法阵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温玉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画中传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生生扯出躯体。
剧痛远超想象,温玉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下似有无数小虫蠕动。最可怕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慢慢石化,从活蹦乱跳的血肉变成冰冷的石块。
这就是化妖的代价——以心换形。
就在温玉以为自己要死去时,痛苦突然停止了。她虚弱地睁开眼,发现自己飘在半空,而地上躺着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那是她原来的身体,现在已经没有了呼吸。
成功了。她真的变成了墨妖。
温玉低头看自己的新身体,发现它比原来更加轻盈,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苍白,指尖则微微透明。当她移动时,身后会留下淡淡的墨色残影,如同刚画完未干的笔触。
墨漓...她轻声呼唤,期待着他能感应到她的变化。
出乎意料的是,回应她的不是墨漓的声音,而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整个房间开始摇晃,屋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开,露出漆黑的夜空——不,夜空并不漆黑,而是被无数金光点亮,如同白昼。
温玉惊恐地看到,天幕之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金光环绕——是墨漓!但与之前不同,此刻的他身披霞光,头戴玉冠,周身仙气缭绕,眉间朱砂化作了一枚金色印记。
更令人震惊的是,墨漓正痛苦地挣扎着,似乎在与那股金光对抗。他朝温玉伸出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温玉立刻明白了——她的化妖仪式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她以最纯粹的愿力与牺牲精神施展禁术,这种无条件的爱恰好满足了墨漓化仙的最后条件!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温玉朝天空哭喊,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把你推得更远!
仿佛回应她的呼喊,墨漓身上的金光突然大盛。一道光柱从天而降,将温玉笼罩其中。在这神圣的光芒里,温玉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轻抚过她的全身,洗去了化妖过程中的痛苦与黑暗。
这是...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依然是半透明的墨妖之躯,却不再有那种阴冷的感觉,反而透着纯净的灵性。
光柱中,墨漓的声音最后一次在她心中响起:我用最后一点仙力净化了你的妖气...你现在是墨灵,而非墨妖...这样...至少不会被其他仙人视为异类而诛杀...
墨漓!温玉哭喊着,不要走!求求你!
记住...墨漓的声音越来越远,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看着你...守护你...
随着最后一句告别,光柱骤然消失。夜空中,墨漓的身影也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星河之间。只有一枚金色印记缓缓飘落,最终停在温玉掌心——那是墨漓眉间的朱砂所化。
温玉跪倒在地,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她成功了,却也失败了。她留住了墨漓——以让他永远离开的方式。
屋外,暴雨倾盆而下,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对有情人哭泣。温玉蜷缩在角落,手中紧握着那枚金色印记,直到黎明来临。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破损的屋子,温玉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有少女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哀伤与决绝。
我会找到你的,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声音轻却坚定,无论你在哪重天,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站起身,温玉走向那幅完整的自画像。画中的她栩栩如生,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更神奇的是,画作周围萦绕着淡淡的灵气,证明它已经不仅仅是幅画,而是她作为墨灵的另一个载体。
轻轻触碰画作,温玉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能穿透纸面。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如果她完全进入画中,是否能通过画与画之间的联系,找到通往天界的路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打消。温玉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然后深吸一口气,整个人融入画中。
画纸上泛起一阵涟漪,随后恢复平静。画中的温玉眨了眨眼,朝观画者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向画深处,消失在笔墨构成的山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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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墨色乾坤
温玉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水墨晕染的天地间。远处群山如黛,近处溪流潺潺,所有景物都由流动的墨色构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一幅未干的画作。
这就是...画中的世界她轻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山水间产生奇异的回响。
抬起手,温玉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半透明的墨色,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当她移动时,身后会拖出一道淡淡的墨痕,如同画笔留下的痕迹。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松墨的清香。温玉循着风的方向走去,脚下的地面柔软而有弹性,每一步都会激起细微的墨色涟漪。她很快发现,在这个世界里,距离和方向都是相对的——看似遥远的山峰,只要心念一动,就能瞬间拉近;而近在咫尺的溪流,若不想涉足,则永远无法触及。
难怪古籍上说画中世界无边无际,温玉喃喃道,这里的一切都随心意变化。
她想起自己的目的——找到通往天界的路。墨漓已成仙,若要相见,唯有寻得通天之径。但放眼望去,这水墨乾坤浩瀚无垠,该从何找起
正当温玉迷茫之际,掌心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她低头看去,发现墨漓留下的那枚金色印记正微微发光。更奇妙的是,当她将印记靠近心口时,光芒会变得更强。
你在指引我吗温玉轻声问,将印记贴在胸前。
金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回应。温玉感到一股微弱的牵引力,指向远方一座特别的山峰——那山形如笔架,峰顶有七彩祥云环绕,与周围单调的墨色形成鲜明对比。
没有犹豫,温玉朝那座山走去。随着距离拉近,她注意到山脚下有一间茅屋,屋前站着一个人影。心跳陡然加速,温玉几乎要奔跑起来——会是墨漓吗
然而当她靠近,才发现那人并非墨漓,而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一根巨大的毛笔,正在空中挥毫泼墨。他每一笔落下,画中世界就多出一片新景致——一丛翠竹,几朵闲云,或是蜿蜒的小径。
老者察觉到温玉的到来,停下笔,笑眯眯地望过来:新来的墨灵少见,少见。
温玉警惕地后退半步:您是...
老朽乃此画境守门人,人称笔翁。老者捋了捋长须,小姑娘,你身上有仙气缠绕,却又分明是墨灵之体,当真稀奇。
温玉心头一震:您能看出我身上的仙气
笔翁点头:不仅看得出,还知道这仙气来自何人。他指向温玉胸前的金色印记,这是画仙之印,唯有天界画仙才能留下。你与那位大人是何关系
听到画仙二字,温玉眼眶一热:他...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正要去寻他。
笔翁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小姑娘,仙凡有别,何况你现在是墨灵之身。天界之门不会为你开启。
总会有办法的!温玉急切地说,您既然是守门人,一定知道通往天界的路,求您指点!
笔翁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确实有一条路,但凶险万分。自古以来,试图通过那路的精怪妖魔,十不存一。
我不怕。温玉毫不犹豫地回答。
笔翁打量着她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既如此,老朽便告诉你。看到那座笔架山了吗峰顶有七彩祥云处,藏着一幅《天界巡游图》,乃上古画圣吴道子真迹。若能进入那画,便可直达南天门外。
温玉望向那座奇特的山峰,心跳加速:多谢前辈指点!
别急着谢。笔翁摇头,那画被天将看守,寻常精怪靠近不得。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温玉,你现在的力量,恐怕连山脚都到不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温玉突然感到一阵虚弱。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比刚才更加透明了。
这是怎么回事
墨灵依托于画作而存。笔翁解释道,你初来乍到,尚未找到固定依托,灵力会不断流失。若不尽快解决,迟早会消散于这画境之中。
温玉想起那幅自画像——她的新本体:我的画在外面世界,在这里如何依托
两个办法。笔翁竖起两根手指,其一,回到原画;其二,在这里重新为自己作画。
回原画意味着前功尽弃,温玉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请前辈借我纸笔。
笔翁笑了笑,大袖一挥,案几笔墨顷刻出现。温玉道谢后立刻开始作画,奇怪的是,当她拿起笔,竟感到无比顺手,仿佛这支笔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画得很快,也很专注。不多时,一幅新的自画像完成——画中的她站在笔架山下,仰头望天,眼中满是希冀。
最后一笔落下,画作泛起微光。温玉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原本透明的身体重新变得凝实。更奇妙的是,她与这幅新画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如同多了一个心脏。
不错,不错。笔翁满意地点头,现在你暂时不会消散了。但要记住,作为墨灵,你必须不断作画来维持灵力。画得越多,力量越强。
温玉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前辈,墨灵...能做什么有什么特殊能力吗
笔翁眼睛眯起:你还没发现试试看,想着某件物品,然后画出来。
温玉闭眼想象,然后随手画了一把油纸伞。令她惊讶的是,画完最后一笔时,伞竟然从纸面浮出,成了实物!她伸手接住,触感真实无比。
这...!
墨灵能短暂赋予画作生命。笔翁解释道,但记住,这些物品不会永久存在,时间长短取决于你的灵力强弱。
温玉握紧伞柄,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如果她能画活物呢比如,一只鸟一条龙甚至...一个人
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笔翁摇头:活物不同,尤其是人。除非你愿意付出巨大代价,否则画出来的只能是空壳。
温玉点头记下,谢过笔翁,准备向笔架山进发。临行前,老者叫住她:小姑娘,还有一事。画中世界并非只有善类,你身上的仙气会吸引一些...不怀好意的存在。务必小心。
告别笔翁,温玉踏上征程。起初路途平坦,但随着海拔升高,山路变得崎岖难行。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的灵力在快速消耗——维持这副身体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当温玉艰难地爬上一处平台时,天色突然变暗。不是普通的黑夜降临,而是一种粘稠的、如有实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她包围。
鲜美的仙气...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小墨灵,把你身上的印记交出来...
温玉浑身紧绷,本能地将金色印记护在胸前:谁在那里
黑暗中浮现无数猩红的眼睛,接着是一个扭曲的身影——那像是由无数墨迹拼凑而成的人形,没有固定面貌,只有不断蠕动的黑色线条。
老笔头没警告过你吗那怪物咯咯笑着,画中世界最危险的...就是我们这些被遗忘的画妖啊!
它突然扑来,速度快得惊人。温玉勉强闪避,却仍被擦到手臂。接触的地方立刻传来刺骨的寒意,手臂竟开始慢慢融化,变回墨汁!
把印记给我!画妖咆哮着再次扑来,那本就不该属于你!
危急关头,温玉想起笔翁的话。她迅速蘸了自己正在融化的手臂为墨,在空中画出一道火焰。令人惊讶的是,火焰真的燃起,暂时逼退了画妖。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画妖很快适应了火光,从其他方向包抄过来。温玉不断作画防御——一道墙,一把剑,几支箭...但这些都只能延缓,无法彻底击退敌人。
灵力即将耗尽,温玉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束阳光直射而下,正好照在画妖身上。
啊!画妖发出凄厉的惨叫,天光!怎么可能!
那束光如同实物,将画妖牢牢钉在地上。更神奇的是,光中似乎有无数金色符文流转,组成一个复杂的阵法。画妖挣扎了几下,最终化为一滩普通墨汁,渗入地面消失了。
温玉惊魂未定,抬头望向光源。裂缝已经闭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她确信,那不是自然现象——那束光救了她。
墨漓...是你吗她轻声问道,胸前的印记微微发热,似乎在回应。
没有时间多想,温玉必须继续前进。她发现自己的手臂开始慢慢恢复,但灵力几乎见底。若再遇危险,恐怕无力抵抗。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路边有几株奇特的植物——墨色的茎干上开着金色的小花,与墨漓的印记颜色一模一样。直觉驱使她摘下一朵,轻轻一嗅,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入体内,灵力恢复了不少。
这是...
温玉突然想起墨漓最后的话——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看着你,守护你。这些花,这束及时的天光...都是他的手笔吗身为仙人,他不能直接干预,却能用这种方式保护她
这个认知给了温玉新的力量。她收集了几朵金花带在身上,继续向山顶攀登。
路越来越陡,环境也越来越奇异。原本的水墨风景逐渐变得色彩斑斓,天空中开始出现浮空的岛屿和宫殿轮廓,仿佛天界的投影。温玉知道,她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终于,当温玉精疲力竭地登上最后一段陡坡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峰顶平台上,悬浮着一幅巨大的画卷,足有三丈高。画中是层层叠叠的仙宫楼阁,祥云缭绕,仙鹤飞舞。最引人注目的是画中央那扇巍峨的南天门,金光闪闪,威严无比。
《天界巡游图》...温玉喃喃道,心跳如鼓。
但笔翁的警告在耳边响起——这画被天将看守。果然,当温玉靠近时,画卷两侧突然浮现两个高大的身影,金甲耀眼,手持画戟。
何方精怪,胆敢靠近天门图!其中一位天将喝道,声如雷霆。
温玉强忍恐惧,上前一步:小女子并非精怪,而是墨灵。求两位将军行个方便,让我进入画中。
荒谬!另一位天将冷笑,墨灵也是妖属,岂能踏入天界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温玉不肯放弃:我认识一位新晋画仙,他叫墨漓。若两位能通传一声...
放肆!天将大怒,区区小妖也敢直呼仙君名讳!看来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了!
说罢,画戟一挥,一道金光朝温玉劈来。她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击中,突然胸前的印记大放光明,形成一个保护罩,堪堪挡住这一击。
天将见状,面露惊色:这是...仙君印记你从何处偷来的
不是偷的!温玉护住印记,是墨漓...是画仙大人亲手给我的!
两位天将对视一眼,似乎在无声交流。最终,第一位天将开口:即便如此,天规不可违。除非...
除非什么温玉急切地问。
除非你能证明自己不是普通精怪。天将说,若能通过'画心试炼',我等便放行。
温玉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接受试炼。
天将挥手,一幅空白画卷在温玉面前展开:画出你的'心'。记住,画作不会说谎。
温玉深吸一口气,拿起突然出现的画笔。她闭上眼,回想与墨漓的点点滴滴——雨夜初遇,画室相伴,生死离别...每一幕都清晰如昨。
当她再次睁眼,笔已落下。她画得很快,很专注,仿佛整个人都融入笔尖。渐渐地,画面上浮现出两个人影——一个是她,一个是墨漓。不是他们现在的模样,而是最普通的人类形态。画中的两人并肩站在枫树下,十指相扣,眼中只有彼此。
最后一笔落下,整幅画突然活了过来。枫叶飘落,画中的温玉和墨漓相视而笑,那种幸福几乎要溢出纸面。
天将们看着画作,严肃的表情渐渐软化。第一位天将叹息道:千年未见如此纯粹的'画心'了。
你可以进入。第二位天将点头,但记住,天界不欢迎妖属。一旦进入天门图,你的墨灵之躯将承受巨大压力,随时可能崩溃。
温玉坚定地点头:我明白。
天将们让开道路,温玉向《天界巡游图》走去。就在她即将触碰画面的瞬间,胸前的印记突然灼热起来,墨漓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不要来...天界会毁灭你的...
温玉微笑,轻声回答:等我。
然后,她一步跨入了画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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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墨染天穹
天界的风如刀割。
温玉一进入《天界巡游图》,就感到浑身剧痛。仙气与她的墨灵之躯激烈冲突,每吸一口气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银针,从内而外刺痛着她。皮肤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渗出墨色的血液。
坚持住...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向前走。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白玉铺就的长廊悬浮在云端,两侧是金光闪闪的亭台楼阁,仙鹤与鸾凤在空中盘旋。远处,巍峨的南天门矗立在七彩祥云之中,威严壮丽得让人心生敬畏。
但温玉无暇欣赏这些。她必须找到墨漓,在他被彻底洗去凡尘记忆前。胸前的金色印记越来越烫,指引着方向。
长廊似乎没有尽头。温玉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消散。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了。
不...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颤抖着取出之前收集的金色小花,将它们贴在胸口。温暖的力量缓缓流入体内,暂时稳住了溃散的形体。这些花显然是墨漓特意留下的,蕴含着他对她的牵挂。
不知走了多久,温玉终于看到长廊尽头连接着一座宏伟的宫殿——通体白玉砌成,檐角挂着金铃,门匾上写着绘世阁三个大字。
画仙的居所...温玉心头一喜,加快脚步。
就在她即将到达宫门前,一队天兵突然出现,拦住了去路。
大胆妖孽!竟敢擅闯天界!为首的天将怒喝,手中画戟直指温玉眉心。
温玉后退一步,却仍坚定地说:我找墨漓...找画仙大人。请通报一声,就说温玉来了。
天将冷笑:画仙大人正在凌霄殿受封,岂是你这小小墨灵能见的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我等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受封温玉心头一紧。若墨漓正式受封,记忆恐怕就真的被洗去了!
求求你们,她几近哀求,只要让我见他一面...
放肆!天将不再多言,画戟一挥,一道金光朝温玉劈来。
温玉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击中,突然一道更强的金光从天而降,挡在她面前,抵消了这一击。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住手。
那声音...是墨漓!但与以往不同,此刻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威严,少了几分温度。
天兵们立刻跪伏在地:参见画仙大人!
温玉抬头,看到天空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虚影——正是墨漓,但此刻的他头戴玉冠,身披霞帔,眉心的金色印记熠熠生辉,周身仙气缭绕,神圣不可侵犯。
墨漓...温玉轻声呼唤,声音颤抖。
虚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冰冷得令人心寒:区区墨灵,擅闯天界已是死罪。念你修行不易,本君给你一次机会——立刻返回下界,永不再来。
温玉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记得我了
虚影沉默片刻,道:本君乃天界画仙,与你素不相识。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温玉的心。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墨漓真的忘记了她,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不...不会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挣扎着站起来,看看这个!
她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的金色印记。此刻那印记正疯狂闪烁,如同呼应般与墨漓眉心的印记同步明灭。
虚影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他皱眉,似乎陷入某种挣扎。最终,他挥袖道:将她带往洗仙池,洗去妖气后再来见我。
天兵领命,架起已经虚弱不堪的温玉,向另一个方向拖去。
温玉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她死死盯着墨漓的虚影,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熟悉的温度,却只看到一片冰冷。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泪水无声滑落。
与此同时,凌霄宝殿内,墨漓的本体正跪在玉帝面前,接受最后的赐封仪式。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正微微颤抖,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画仙墨漓,朕今赐你掌管人间绘事之职,记录红尘百态,福泽苍生。玉帝声音庄严,你可愿接受
墨漓深深叩首:臣...有一事相求。
殿内众仙哗然。新晋仙人胆敢在赐封时提要求,实属罕见。
玉帝眯起眼睛:讲。
墨漓抬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请陛下开恩,允许一位墨灵留在天界。
荒唐!一旁的太白金星厉声喝道,仙凡有别,何况是妖属!墨漓,你莫要自误!
玉帝抬手制止,意味深长地看着墨漓:这墨灵,可是方才擅闯南天门的那位
墨漓点头:正是。
你与她有何渊源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仙人都盯着墨漓。他深吸一口气,道:她...曾是我的画师。
这个回答引起一阵窃窃私语。玉帝若有所思地捋须:画妖依托画师而生,画师却为画妖化灵...倒是有趣。但墨漓,你既已成仙,当斩断尘缘。那墨灵擅闯天界,本该打入轮回,朕念在你初登仙籍,才网开一面只让她洗去妖气。你莫要得寸进尺。
墨漓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突然,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仙人震惊的举动——摘下头顶玉冠,重重磕在地上。
若陛下不允,墨漓...愿放弃仙籍。
凌霄殿内瞬间炸开了锅。众仙议论纷纷,都不敢相信一个新晋仙人会为一个小小的墨灵放弃千年修为。
玉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墨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很清楚。墨漓声音平静却坚定,若无她,仙籍于我不过枷锁;若无她,长生不过无尽煎熬。
放肆!玉帝终于动怒,你被凡尘情爱蒙蔽了双眼!来人,将墨漓押往诛仙台,削去三花聚顶,打入轮回!
天兵天将立刻上前,架起墨漓。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说:谢陛下成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骚动。一个天将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地禀报:陛下!那墨灵...那墨灵她...
她怎么了玉帝皱眉。
她挣脱了束缚,正在往凌霄殿来!而且...天将面露惧色,她身上有画仙大人的护体金光,我等不敢伤她!
墨漓猛地抬头,眼中终于出现了情绪的波动:不...傻瓜...
玉帝冷哼一声:倒是个痴情种。既如此,朕便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一位新仙如此不顾天规!
温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那些天兵的。也许是胸前的印记突然爆发的力量,也许是绝望中迸发的潜能。她只记得自己拼命地跑,穿过一道道云廊,越过一座座仙桥,身体越来越轻,意识越来越模糊,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到墨漓,哪怕最后一面。
当她终于跌跌撞撞地来到凌霄殿前,已经几乎不成人形。墨灵之躯支离破碎,只剩下淡淡的轮廓,如同即将消散的晨雾。
殿门大开,众仙列席,玉帝高坐其上。而在大殿中央,被天兵押着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墨漓。
墨...漓...她嘶哑地呼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墨漓回头,看到她的惨状,眼中瞬间涌出痛苦与心疼。他挣扎着想冲过来,却被天兵死死按住。
温玉!回去!他大喊,你会魂飞魄散的!
温玉摇头,艰难地向前爬行:我...来带你回家...
这一幕让不少仙人动容。就连玉帝的表情也微微松动。
痴儿...他叹息道,何苦如此
温玉终于爬到殿中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陛下...求您...放过他...
玉帝俯视着这个即将消散的墨灵,突然问道:你可知,仙妖殊途
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来
温玉看向墨漓,眼中满是柔情:因为...他说过...无论在哪里...都会守护我...她艰难地抬起几乎透明的手,指向墨漓,那我也...无论他在哪里...都要找到他...
这句话仿佛击中了墨漓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周身突然金光大盛,震开了押解的天兵。
够了!他冲到温玉身边,将她抱在怀中,我认输...我装不下去了...
温玉迷茫地看着他:你...记得我
墨漓痛苦地点头:我一直记得。但我以为...若假装忘记,你会死心离开...天界对你太危险了...
温玉想笑,却咳出一口墨色:傻瓜...我怎么会...放弃你...
她的身体开始化为光点,一点点消散。墨漓紧紧抱住她,却阻止不了这个过程。
陛下!他转向玉帝,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哀求,求您救救她!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整个凌霄殿鸦雀无声,所有仙人都看着这一幕。良久,玉帝长叹一声:情之一字,果真连仙佛难逃。
他抬手一挥,一道金光笼罩住温玉,暂时止住了她的消散。
墨漓,朕再问你一次,玉帝严肃地说,你当真愿为她放弃仙籍
墨漓毫不犹豫地点头:万死不悔。
那你呢,小墨灵玉帝又看向温玉,若朕许你重入轮回,来世可得仙缘,你可愿意
温玉虚弱却坚定地摇头:我只想...陪在他身边...
玉帝摇头苦笑:两个痴儿。他沉思片刻,突然问道:墨漓,你现掌何职
墨漓一愣:回陛下,臣本应掌管人间绘事。
那朕便罚你永世执此职,不得晋升。玉帝宣布,至于这墨灵...他看向温玉,朕许你以画灵之身存于世间,但不得踏足天界半步。你二人一在天,一在地,永不得相见,却可借画传情。如此,可愿接受
墨漓与温玉对视一眼,同时叩首:谢陛下恩典!
玉帝点头,再次挥手。一道更加强烈的金光将温玉包裹,她感到自己的墨灵之躯被彻底重塑,不再与仙气相冲。与此同时,墨漓眉心的印记微微变化,多了一道特殊的纹路。
去吧。玉帝拂袖,记住你们的承诺。
墨漓深深一拜,然后看向温玉,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等我。
温玉点头,泪水滑落:我永远等你。
金光闪过,温玉的身影从凌霄殿消失,回到了人间。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人间多了一位神秘的画师,专画天界胜景,笔法精妙绝伦,却从不画人物。有人说,曾见她的画在月光下自行变幻,画中似有仙人走动。
而天界多了一位画仙,专绘人间百态,尤其爱画一位女画师的日常。他的画作被送往各处仙宫,却总在无人时,画中人与画师隔空相望。
又是一年枫叶红时。温玉站在初遇墨漓的那条小巷,看着满树红叶,轻轻抚摸胸前的金色印记——它如今已与她融为一体,成为她墨灵之心的核心。
远处,一个孩童拿着新得的画册跑过,书页翻动间,隐约可见一位玄衣仙人的身影,眉间一点朱砂,栩栩如生。
温玉微笑,轻声道:我收到了。
一阵风吹过,枫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她的思念。而在无人看见的维度,一缕墨色与一缕仙气交织缠绕,最终化作一片红叶,轻轻落在温玉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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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