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琢光同行 > 第一章

第一章:平行世界的疲惫
消毒水的味道像个黏人的幽灵,无孔不入。华迅靠在妇产科办公室的门框上,捏了捏鼻梁。刚送走一位哭花了妆的准妈妈,对方因为胎儿一点指标波动就焦虑得天都要塌了。华迅觉得自己的天也快塌了,不过是被无穷无尽的相同问题和相似焦虑给压的。
华医生,3床家属又来问了,说想提前剖。
小护士探头进来,一脸无奈。
指标正常,跟他说一百遍了,顺产对大人孩子都好。
华迅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背诵说明书,让他看走廊宣传栏,第九条。
看了,他说他老婆疼……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
华迅打断她,拿起桌上的病例,我去查房。
白色的走廊无限延伸,灯光惨白,映着一张张或期待或疲惫或痛苦的脸。华迅目不斜视,脚步不快不慢,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像个精准运行但快没电的节拍器。
镁粉呛得庞菲菲咳嗽起来。她从高低杠上跳下来,动作标准,落地稳当,教练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
菲菲,再来一组,注意转体的角度,别总想着省力。
教练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庞菲菲点点头,没说话。她走到镁粉盒前,又搓了搓手。掌心的老茧磨得发亮,像久经沙场的勋章,也像无形的镣铐。她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训练馆里只有器械撞击和粗重的呼吸声。
又是一组完美的动作,但她自己知道,缺了点什么。像一盘精致的菜,摆盘无可挑剔,但吃起来没味儿。
行了,今天到这儿吧。
教练终于发话,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下个月的选拔赛……
庞菲菲低低嗯了一声,拿起毛巾擦汗,汗水顺着脖颈流下,留下黏腻的痕迹。队友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讨论着晚饭吃什么,周末去哪里放松。庞菲菲慢吞吞地换衣服,感觉身体像被拆开又勉强组装起来,每个零件都在抱怨。
深夜十一点,杭州街头依旧灯火通明,但路边的馄饨摊已经有了几分寂寥。
老板,两碗小馄饨,多加点榨菜,不要葱。
庞菲菲熟门熟路地喊道,一屁股坐在油腻腻的小板凳上。
华迅在她对面坐下,把白大褂脱下来叠好放在一边,露出了里面的浅蓝色衬衫,领口有些皱。
今天又拯救地球了
庞菲菲扒拉着一次性筷子,瞟了眼华迅略显憔悴的脸。
差不多,阻止了一场无谓的‘开膛破肚’。
华迅接过老板递来的热馄饨,吹了吹气,你呢还在跟那根杠子较劲
别提了,
庞菲菲吸溜一个馄饨,含糊不清地说,感觉自己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每天重复重复再重复,教练还嫌我不够‘激情’。体操要什么激情零失误就是最高指示。
那你给他来段桑巴
华迅嘴角扯了扯,露出一点笑意。
得了吧,我这老胳膊老腿,跳桑巴能直接散架。
庞菲菲也笑了,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馄饨,说真的,迅,你没觉得咱俩现在有点……没劲吗
华迅舀汤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庞菲菲继续道:你看你,天天对着一群焦虑的孕妇和叽歪的家属,消耗得跟什么似的。我看我,每天摔打拧转,除了拿奖牌,好像也没什么盼头了。关键是,这奖牌也越来越难拿了。
习惯了。
华迅轻轻说,把一个馄饨送进嘴里,慢慢嚼着。
习惯才可怕。
庞菲菲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昨天偷偷去看了一个拉丁舞表演,就在咱们常去的那家商场中庭搞活动。天呐,那音乐,那裙子甩起来的样子……啧啧,活色生香!
华迅抬眼看她:你想去甩裙子
我倒是想,
庞菲菲撇撇嘴,估计我甩起来像抡链球。
她顿了顿,又看向华迅,哎,说真的,你就没想过干点别的比如……把你那些‘灵魂画作’拿出来见见人
华迅放在桌下的手轻轻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她避开庞菲菲的目光,看向远处模糊的霓虹灯:画着玩儿的。
玩儿我可不信。
庞菲菲哼了一声,上次去你家,看到你画的那个角落里的仙人掌,刺都快扎到我眼睛里了。
华迅没接话,低头继续吃馄饨。
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两个年轻女孩的脸庞。她们沉默地吃着,各自想着心事。城市巨大的喧嚣在远处涌动,衬得这小小的馄饨摊格外安静,也格外疲惫。碗里的馄饨不多了,但她们好像还没吃饱,又好像早就没了胃口。
第二章:导火索
周末难得轮休,华迅没像往常一样在家补觉,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杭州美术馆。她对高任远说要去医院加班,对方也没多问,只顾着打游戏。
美术馆里人不多,安安静静的,和医院是两种不同的寂静。华迅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在一幅油画前停下脚步。
画的是一片雨后的荷塘。大片的墨绿和蓝灰氤氲在一起,荷叶边缘卷曲着,水珠欲滴未滴。几点粉色点缀其间,是含苞或初绽的荷花,带着一种湿漉漉的、脆弱又倔强的生命力。没有精雕细琢的线条,只有看似随意的笔触和淋漓的色彩,却准确地捕捉到了那种雨后初晴、万物复苏的气息。
华迅站在画前,看了很久。她想起手术台上看到的那些新生儿,皱巴巴的,像雨后荷塘里小小的苞,带着顽强的生命力来到这个世界。也想起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空洞的眼神,像荷塘深处化不开的浓墨。
旁边有人走过,低声交谈着印象派、光影效果。华迅听不太懂,只是觉得那片色彩好像有生命,能呼吸,把她心底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给搅动了。她拿出手机,对着画拍了张照,屏幕上小小的图像远没有原作的冲击力。她又默默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
庞菲菲是被一阵急促热烈的音乐吸引过去的。商场中庭临时搭了个小舞台,一对舞者正在跳恰恰。
女舞者穿着亮黄色的流苏裙,裙摆随着快速的脚步甩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度。男舞者一身黑衣,动作干净利落,引导着女伴旋转、跳跃。他们的眼神交流热辣而默契,身体时而贴近,时而分开,充满了张力和游戏感。不像体操那样追求极致的控制和标准,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即兴的、野性的美,每一个顿点,每一次扭胯,都踩在鼓点上,释放着蓬勃的能量。
庞菲菲站在人群外围,看得目不转睛。她能清晰地看到舞者腿部肌肉的快速收缩与放松,感受到他们通过身体传递的快乐和挑逗。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体操的表达方式,充满了互动和情感的流动。她甚至下意识地跟着音乐轻轻跺了跺脚,被旁边的人看了一眼,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
音乐结束,舞者鞠躬谢幕,掌声响起。庞菲菲却还愣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好像刚刚跳舞的是她自己。她看着舞者退场时脸上灿烂的笑容和额头的汗珠,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才叫活着啊!
几天后的晚上,两人又约在了常去的那家小面馆。这次庞菲菲先到,正对着一碗片儿川埋头苦干。
饿死鬼投胎啊
华迅在她对面坐下,把包放在旁边。
训练量大,消耗多。
庞菲菲头也不抬,快点你的,一会儿凉了。
华迅要了碗拌川,等面的间隙,她拿出手机,翻出那张荷塘油画的照片递给庞菲菲看。
喏,看这个。
庞菲菲放下筷子,凑过来看了一眼:哟,画得不错嘛。你画的
不是我,
华迅摇头,美术馆看到的。
哦,
庞菲菲兴趣缺缺,准备继续吃面,挺好看的,就是有点……湿乎乎的。
你不懂。
华迅收回手机,看着屏幕上的画,轻轻说,它在呼吸。
庞菲菲愣了一下,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华迅的表情:你魔怔了
华迅没理她,反而问:你上次说的那个拉丁舞……
哦对!
庞菲菲立刻来了精神,放下筷子比划起来,你是没看到!那裙子,那胯扭的,啧啧……比咱们队里那些小丫头片子有劲儿多了!感觉每个细胞都在喊‘看我!看我!’
有那么夸张
绝对有!
庞菲菲用力点头,看完之后,我回去练自由操都觉得不得劲儿,老想加点扭胯的动作,被教练骂了好几回。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又叹了口气,不过也就想想,我这身板,估计跳起来像块僵尸。
华迅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又想起自己站在画前那种莫名的悸动。她搅了搅刚端上来的拌川,忽然问:菲菲,你说……人能不能换一种活法
庞菲菲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看着华迅,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快见底的面碗,沉默了几秒钟。
换活法
她拿起筷子,戳了戳碗底的咸菜,说得容易。怎么换拿什么换
面馆里人声嘈杂,食物的热气混杂着汗味。两个年轻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萌发,像潮湿土壤下的种子,带着不安,也带着一丝隐秘的渴望。但现实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那点渴望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第三章:崩塌与决心
高任远最近有些不对劲。起初华迅以为是自己太敏感,直到那天她帮他收拾换下来的衣服,在裤子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药房的收据。上面的药名很陌生,不是他常用的胃药或者感冒药。
她没动声色,记下了药名。第二天上班,趁着午休的空档,在医院内部系统里查了一下。屏幕上跳出来的药品说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她眼睛里。
治疗……某种,通常通过性传播的疾病。
华迅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办公室里很静,只有电脑主机轻微的嗡鸣。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药品说明又看了一遍。没有误诊,没有看错。冷静,分析,判断——这是她多年行医生涯刻下的本能。但这一次,本能后面是翻江倒海的恶心和寒意。
晚上,高任远哼着歌在浴室洗澡。华迅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上跳跃的光影,眼神却是空的。
高任远裹着浴巾出来,头发湿漉漉的,看到华迅便走过来想搂她。
华迅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
高任远的手停在半空,有些诧异:怎么了
华迅抬起头,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落在他脸上:高任远,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高任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检查什么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
华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别传染给别人。
高任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但看到华迅那双清澈见底、却又冰冷刺骨的眼睛,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华迅一个人。她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的车灯划破夜色,一闪而过。她忽然觉得那个开了多年的窗户有点漏风。不,是整个屋子都在漏风。不,是她整个人生,好像都被戳穿了一个大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庞菲菲的电话。
庞菲菲正在宿舍里用泡沫轴放松肌肉,疼得龇牙咧嘴,接到电话时没好气:大小姐,又怎么了失眠了找我数羊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华迅异常平静的声音:菲菲,我跟他完了。
庞菲菲动作一僵,差点从泡沫轴上滚下来:什么高任远你俩……吵架了
不是吵架。
华迅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却透着一股死寂,结束了。所有都结束了。
庞菲菲听出了不对劲,那不是闹别扭的语气。她爬起来,走到阳台上,压低声音:迅,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欺负你了
他……
华迅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他让我觉得,我过去坚持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庞菲菲心里咯噔一下:你别吓我!他人呢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他也在。
华迅的声音依然平静,菲菲,我想辞职了。
辞职!
庞菲菲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因为他不至于吧!工作是工作,他是他……
不只是因为他。
华迅打断她,我早就不想干了。每天像个机器人,面对一样的焦虑,重复一样的话。今天这件事,只是让我看清楚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庞菲菲沉默了。她能想象华迅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极度冷静下的极度崩溃。她了解自己这个闺蜜,平时看着波澜不惊,心里比谁都有数,也比谁都倔。高任远这事儿,恐怕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你想干什么
庞菲菲小心翼翼地问。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华迅轻轻的、但异常清晰的声音:我想画画。
庞菲菲的心脏猛地一跳。画画。那个被华迅藏在角落里的爱好,那个被她称为玩儿的东西。原来,她一直都记着。
挂了电话,庞菲菲站在阳台上,夜风吹得她有些冷。她想起华迅那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想起她决定要去画画时的那种决绝。她又想起自己白天在训练馆里感受到的麻木和厌倦,想起拉丁舞带来的那种悸动。
华迅都敢扔掉铁饭碗去画画了,自己还在犹豫什么还在守着这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做什么
她攥紧了拳头。那个去看拉丁舞表演时心里冒出来的小小声音,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响亮。
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也要换一种活法。她要去跳舞,跳那种能让她感觉自己真正活着的舞。
第四章:双重摊牌
华迅用了半天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塞进了几个行李箱。高任远期间试图进房间几次,都被她一句请你出去给堵了回去。他没再坚持,只在客厅里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摔打一下遥控器。
最后,华迅拉着两个大箱子走到门口。高任远靠在门边,脸色阴沉:华迅,你非要这样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华迅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钥匙放桌上了。我用过的东西,麻烦你处理掉。
高任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华迅那副公事公办、仿佛在和陌生病人交代注意事项的样子,最终只是咬了咬牙,侧身让开了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华迅看到高任远还站在门口,脸上是一种混合着错愕、愤怒和一丝不甘的复杂表情。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着电梯壁映出的自己,脸色苍白,但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
她直接打车回了父母家。开门的是她母亲,看到她拉着行李箱,愣了一下。
迅迅你这是……
妈,我搬回来住几天。
华迅把箱子推进玄关,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我跟高任远分手了。还有,我准备从医院辞职。
她母亲手里的菜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土豆滚了一地。
你说什么!
母亲的声音尖锐起来,分手辞职你这孩子是疯了吗!
父亲闻声从书房走出来,皱着眉:怎么回事好好说话。
华迅把事情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隐去了高任远得病的具体细节,只说是对方劈腿,以及自己对工作早已厌倦。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母亲捂着胸口,跌坐在沙发上,眼圈瞬间红了。父亲的脸色铁青,手指捏得发白。
胡闹!
父亲终于开口,声音压抑着怒火,医院的工作多好!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你说辞就辞你以为工作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还有那个高任远,当初让你别找同行你不听……
爸,工作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决定了。
华迅打断他,语气依然平静,跟他分手,也是我的决定。
决定你拿什么决定!
母亲哭喊起来,你一个女孩子,没了工作,又分了手,以后怎么办画画画画能当饭吃吗你那些东西能卖钱吗我们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去当个不三不四的画家的!
妈,
华迅看着她,我不想再过那种一眼能望到头,却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啊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对得起我们吗对得起……
母亲的话被父亲打断。
行了!
父亲瞪了母亲一眼,又看向华迅,语气沉重,迅迅,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分手的事,爸妈支持你。但是辞职……你再好好想想,别冲动。工作没了,可就真什么都没了。
爸,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华迅站起身,我去收拾房间。
她不再理会身后父母的叹息和啜泣,径直走向自己以前的卧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她才靠在门板上,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熟悉的樟脑丸味道,还有一丝尘封的安稳。但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庞菲菲是在训练结束后,直接把教练堵在了办公室门口。
教练,我想跟您谈谈。
教练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什么事关于下个月选拔赛的动作
不是,
庞菲菲深吸一口气,我想……申请退役。
教练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退役。
庞菲菲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发紧,但眼神很坚定,我不打算参加下个月的选拔赛了。我想去……学跳舞。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教练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戴上,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庞菲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跳舞跳什么舞街舞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
拉丁舞。
拉丁舞
教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放着好好的专业运动员不当,要去跳那种……那种娱乐性的东西你知不知道队里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父母……
我知道。
庞菲菲打断他,但我真的觉得……体操不适合我了。我找不到感觉了,教练。再练下去,也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教练沉默了,盯着她看了很久,眼神复杂。最终,他疲惫地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退役报告你自己写,我……会帮你交上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从教练办公室出来,庞菲菲感觉腿有点软,但心里却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她拿出手机,给黄天辉发了条微信:晚上老地方见,有事跟你说。
约在了一家常去的咖啡馆。黄天辉先到了,正捧着手机看财经新闻。
庞菲菲坐下,直接开口:天辉,我退役了。
黄天辉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退役怎么这么突然受伤了
没有。
庞菲菲搅着面前的柠檬水,不想练了。没意思。
没意思
黄天辉皱起眉,菲菲,你别开玩笑。下个月就选拔赛了,这时候退役
我是认真的。
庞菲菲看着他,而且,我打算去学跳舞。
黄天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跳舞跳什么舞上次你说那个拉丁舞菲菲,你是不是训练压力太大了,脑子不清醒那东西能当饭吃吗就是个爱好,玩玩儿就算了,你怎么还当真了
我就是当真了!
庞菲菲的声音有些激动,体操对我来说才是玩玩儿,是别人让我玩的!跳舞,才是我自己想玩的!
玩儿
黄天辉苦笑一声,我们这个年纪,还能光想着玩儿吗工作呢收入呢以后怎么办你想过吗
我可以去教健身,或者……
教健身那能跟你当专业运动员比吗你以前拿奖牌的时候多风光!
风光
庞菲菲觉得一股火气往上冒,那都是摔出来的!疼出来的!你根本不懂!
我是不懂!
黄天辉也提高了声音,我只知道人要现实一点!不能总想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跳舞能给你带来什么冠军奖杯还是稳定的收入和未来
庞菲菲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友,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天辉,我不想跟你吵。我只是通知你我的决定。
黄天辉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失望。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流淌着,却无法缓和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
晚上,华迅接到了庞菲菲的电话。
搞定了
华迅问。
嗯,
庞菲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教练那边还行,就是……黄天辉那边,吵了一架。
意料之中。
你呢叔叔阿姨怎么说
正在进行‘冷处理’。
华迅苦笑一声,估计够我喝一壶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听筒里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庞菲菲忽然问:迅,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点傻
华迅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说:可能吧。但总比装傻好。
挂了电话,华迅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某个角落好像破土而出了一点微弱的光。虽然前路一片未知,还可能布满荆棘,但至少,方向盘握在了自己手里。
第五章:新生活的门槛
华迅去医院办离职手续那天,科室主任找她谈了话,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最后看她油盐不进,只能叹着气签了字。经过护士站时,相熟的小护士拉住她,悄声问:华医生,你真要走啊去哪家医院高就
华迅摇摇头:不干医生了。
小护士眼睛瞪得溜圆:啊那您干嘛去
画画。
华迅留下这两个字,在对方石化的表情中,平静地走出了弥漫着消毒水味的住院大楼。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感觉像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来。
庞菲菲清理体操馆储物柜的时候,动作麻利,把那些护腕、绷带、旧训练服一股脑地塞进一个大包里。几个还在训练的小队员好奇地看着她。
菲菲姐,你这是要……放长假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
嗯,放个特别长的假。
庞菲菲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
刚把包甩到肩上,就看到黄天辉站在训练馆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你还真办了
黄天辉问,声音有点硬。
办了。
庞菲菲点头,报告都交了。
黄天辉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说:你……住哪儿
还没定,跟华迅一起找呢。
庞菲菲绕过他,大步往外走,走了,后会无期!
两人看了一下午房子,不是太贵就是太破,或者光线不好。中介小哥跑得满头大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姐,这套真不错了,朝南,两个房间差不多大,主要是便宜!
中介指着一套老小区六楼的房子,气喘吁吁。
房子确实旧,墙皮有点泛黄,但胜在干净,南北通透,最让两人满意的是客厅外面连着一个挺宽敞的阳台,下午的阳光正好洒进来。
阳台不错,
华迅敲了敲阳台栏杆,可以放画架。
光线也好,
庞菲菲伸了个懒腰,做了几个简单的伸展动作,地方也还行,够我瞎扑腾几下。
那就这儿了!
庞菲菲拍板,小哥,签合同!
搬家那天,两人累得像狗。除了各自的行李,就是庞菲菲那个塞满了旧装备的大包,和华迅小心翼翼搬上来的一个半人高的、盖着布的画架——那是她以前偷偷藏在出租屋里的。
晚上,两人瘫坐在还没拆封的纸箱中间,一人捧着一桶泡面。
敬新生活!
庞菲菲举起泡面桶。
华迅用自己的桶跟她碰了一下,吸溜了一口面:敬前途未卜。
周末,华迅去了美院附近一家很大的画材店。店里琳琅满目,各种牌子的颜料、画笔、不同尺寸和材质的画布堆积如山,空气里混合着松节油和某种特殊纸张的味道。
她像个误入大人世界的孩子,有点不知所措。看着那些标价不菲的进口颜料和专业画具,再摸摸自己口袋里刚取出来不久、但已经计划好要省着花的积蓄,心里有点打鼓。
一个店员走过来:您好,需要点什么
我……想买点油画颜料和画笔,初学用的。
华迅有些不自然地说。
店员打量了她一下,推荐了几个性价比高的基础套装。华迅仔细看着色卡,又拿起几支不同型号的画笔掂量着,手指拂过笔杆,像是在抚摸久违的恋人。最后,她选了一套基础油画颜料、几支常用的画笔、一小桶松节油和一块中等大小的绷好框的画布。
付钱的时候,她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颜料管,心里忽然踏实了许多。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好像给了她一点微小的底气。
庞菲菲在网上搜了几家拉丁舞工作室,选了家离新住处不算太远、评价也还不错的去试课。
工作室不大,但收拾得很亮堂,整面墙的大镜子,木地板擦得锃亮。里面已经有几个学员在跟着音乐扭动身体,穿着各色舞衣,气氛热烈而随意,和体操馆那种严肃紧张的氛围截然不同。
给她上体验课的是个身材高挑、扎着马尾的女老师,说话干脆利落。
以前有舞蹈基础吗
老师问。
……体操算吗
庞菲菲有点不确定。
老师笑了:那你的柔韧性和力量肯定没问题。来,先跟我做几个基本步。
老师示范了几个简单的恰恰并合步和纽约步。庞菲菲仗着身体素质好,模仿得很快,但总觉得别扭。习惯了绷直脚背和收紧核心,拉丁舞要求的松弛、律动和重心转换让她很不适应,好几次差点同手同脚。
放松!胯要动起来!
老师拍了拍她的侧腰,感觉音乐,不是完成任务!
一节课下来,庞菲菲累得满头大汗,比练一天体操还累,主要是心累。看着镜子里自己有些僵硬的动作,再看看旁边那些跳得随性又好看的学员,她有点泄气。
走出工作室,腿肚子都在打颤。她掏出手机,给华迅发了条微信:【阵亡了,感觉自己像个装了假肢的机器人。[哭泣]】
很快收到回复:【彼此彼此,买颜料差点选择困难症发作,感觉花光了半条命。[捂脸]】
庞菲菲看着屏幕,忍不住笑了起来。
新租的房子里,东西还没完全归位,显得有些凌乱。阳台上,华迅新买的画布立在画架上,还是空白一片。客厅中央,庞菲菲脱了鞋,光脚在地板上比划着刚学的舞步,笨拙地扭着胯。
哎,迅,你看我这胯,是不是跟安了弹簧似的
庞菲菲边扭边问,动作滑稽。
华迅正蹲在地上整理颜料,闻言抬起头,看着她努力又别扭的样子,嘴角弯了弯:不像弹簧,像上了锈的轴承。
去你的!
庞菲菲笑骂了一句,差点把自己绊倒。
两人相视一笑。窗外的夕阳给房间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空气里飘着泡面和松节油混合的奇特味道。未来依旧模糊不清,困难也显而易见,但至少,她们站上了新的起跑线。
喂,
庞菲菲停下动作,看向华迅,明天开始,正式‘失业’了,感觉怎么样
华迅把最后一管颜料放进盒子里,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向窗外落日熔金的天空。
感觉……
她顿了顿,轻轻说,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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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冰与火的碰撞
阳台上,华迅一丝不苟地调着颜料。阳光很好,她眯着眼,像做实验一样,用画刀精确地取用不同颜色,在调色板上反复调和。画布上是一只苹果,她已经画了轮廓和初步的明暗,结构准确,光影分明,就像教科书里的范例。
她退后一步,审视着画布。苹果是苹果,红得恰到好处,光泽也模拟得很像。但它就像个精致的塑料模型,没有生命,没有那种想让人咬一口的冲动。她拿起画笔,试图在苹果的高光处加一点更跳跃的色彩,笔尖悬在空中,却迟迟落不下去。心里某个地方堵着,像被打了麻药,明明知道应该有感觉,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她烦躁地把画笔扔回笔筒里。
客厅里传来哎哟一声,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
华迅走进去,看到庞菲菲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揉着屁股。
又练劈叉呢
华迅倚在门框上。
劈什么叉!
庞菲菲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练那个什么鬼……古巴摇摆!老师说我胯动得像个生锈的洗衣机滚筒!
她说着,不服气地又试着扭了几下,动作夸张,重心不稳,果然差点又摔倒。
老师说要放松,要有‘感觉’!
庞菲菲抱怨道,感觉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体操哪有讲感觉的动作到位、零失误,就是满分!
华迅没说话,走到自己的画架前,看着那只完美却死气沉沉的苹果。
你那苹果画得挺好啊,跟真的一样。
庞菲菲凑过来看,都能闻到香味儿了。
假的。
华迅淡淡地说,没有呼吸。
苹果还要呼吸
庞菲菲瞪大了眼睛,你要求也太高了吧
华迅拿起画刀,在调色板上刮掉一块刚调好的颜色。动作干净利落,像在手术台上切除病灶。
晚上,两人难得没有出去吃,在家煮面条。华迅在厨房切西红柿,刀工精准,每一片厚薄均匀。庞菲菲在客厅跟着网上找的视频练基本步,一边数着拍子一边移动,表情严肃得像在备战奥运会。
一二恰恰,三四恰恰……
庞菲菲嘴里念叨着,身体却不听使唤,动作总是慢半拍或者抢拍,急得她直跺脚。
华迅端着两碗西红柿鸡蛋面出来,看到她跟自己较劲的样子,忍不住说:你不是力量挺好的吗怎么连个步子都踩不准
这跟力量没关系!
庞菲菲停下来,拿起筷子,这是节奏感!还有那个……松弛感!我浑身肌肉都习惯了绷紧发力,现在让我松下来跟着音乐扭,比后空翻还难!
她夹起一大口面条,哎,你说,画画是不是也讲究个松弛感
华迅想了想:可能吧。但我现在的问题是……太松弛了。

庞菲菲不解。
心里,
华迅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空荡荡的,抓不住东西。画出来的东西,没有魂。
庞菲菲看着她,又看了看阳台上那只孤独的苹果,若有所思。她忽然站起来,拉着华迅走到客厅中央。
来,别画你那死苹果了,跟我学这个!
庞菲菲打开手机音乐,是首欢快的拉丁舞曲。她笨拙地示范着一个简单的左右摇摆步,老师说这个最基础,找感觉用的。你也试试!
华迅有些抗拒,但还是被她拉着动了起来。她学得很快,动作比庞菲菲标准多了,但表情僵硬,身体笔直,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哎呀不是这样!
庞菲菲急了,你要扭腰!扭胯!像这样,骚气一点!
她夸张地示范着,结果动作太大把自己绊了一下。
华迅看着她滑稽的样子,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算了算了,
庞菲菲摆摆手,放弃了,你还是回去画你的苹果吧,我还是继续跟我的洗衣机滚筒较劲。
音乐还在响着,一个在画板前凝神,试图捕捉虚无缥缈的灵魂;一个在镜子前(其实是落地窗的反光)挥汗,努力让习惯了精准控制的身体学会放纵。冰遇上了火,彼此映照着对方的困境,也隐约看到了自己需要融化或点燃的地方。新生活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七章:现实的耳光
月底,房东阿姨准时发来了催缴房租和水电费的微信。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不算小的数字,庞菲菲哀嚎一声,把脸埋进了沙发垫子里。
迅,咱们的‘革命本钱’还够撑多久
她闷闷地问。
华迅正对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收支表,眉头微蹙。表上,代表存款的那一栏数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而代表支出的那一栏则像雨后春笋一样节节攀升——房租、水电、画材、舞蹈课时费……
省着点花,大概还能撑三个月。
华迅用笔在表上画了个圈,前提是我们这个月能找到‘创收’的门路。
庞菲菲从沙发里抬起头:创收……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搞传销的
差不多,
华迅放下笔,都是为了生存。
几天后,华迅接了个私活——给一本医学期刊画解剖插图。她坐在阳台的小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人体骨骼结构图,用数位板一笔一划地勾勒线条。动作精准,比例完美,和她以前在医院写病历报告一样严谨。
庞菲菲练完舞回来,看到她在忙,凑过去看了一眼:哟,重操旧业了画得挺好,骨头架子都透着一股性感。
没办法,总得吃饭。
华迅没抬头,继续画着,这个来钱快。
那你……还画你那些花花草草、苹果橘子吗
晚上画。
华迅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画插图对她来说就像做一道熟悉的数学题,能快速准确地得出答案,但过程枯燥,没有惊喜。只有在晚上,面对空白画布和那些五彩的颜料时,她才感觉自己是在呼吸,哪怕常常被呛到。
庞菲菲也找了个兼职,在一家健身房代课,教基础有氧和塑形。凭着她专业运动员的底子和控场能力,课上得倒是有声有色,学员们挺喜欢她这种活力四射的风格。
但每次下课,她都累得像被抽干了精力。对着一群动作笨拙、气喘吁吁的学员喊口号、做示范,远比自己在舞蹈室里死磕一个动作要消耗心神。
这天刚下课,手机就响了,是黄天辉。

庞菲菲靠在更衣室的柜子上,声音有些疲惫。
菲菲,晚上有空吗我妈让我们回家吃饭。
黄天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
没空,晚上还有舞蹈课。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黄天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火气:又上课你那课多少钱一节我给你转的两千块生活费,够你这么折腾吗
那是我的事!
庞菲菲的声音也提高了,而且那钱我没动,我代课挣钱了!
代课教那些扭来扭去的健身操能挣多少菲菲,你听我一句劝,别瞎折腾了行不行找个正经工作,或者……回队里跟教练认个错……
不可能!
庞菲菲打断他,黄天辉,你要是还觉得我是在瞎折腾,那咱俩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说完,直接挂了电话,胸口憋着一股闷气。
华迅也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开头是嘘寒问暖,问她钱够不够花,然后话锋一转。
迅迅啊,妈昨天碰到你王阿姨了,她说她儿子公司正好在招文案策划,我看跟你以前专业也沾点边,要不……你去试试
妈,我说了,我现在想画画。
画画画画,画画能当饭吃吗你看你现在,把自己弄得……
母亲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和你爸都快愁死了!要不这样,妈每个月再给你打点钱,你先找个班上着,画画就当个爱好……
妈,我不需要。
华迅轻轻打断她,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您和我爸别操心了。
挂了电话,华迅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幅精细但冰冷的骨骼图,感到一阵无力。好像全世界都在用为你好的名义,试图把她拉回那条她拼命逃离的轨道。
晚上,两人没心情做饭,点了最便宜的麻辣烫外卖。塑料碗摆在茶几上,热气腾腾,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低气压。
我妈又让我去‘面试’了。
华迅戳着碗里的鱼豆腐。
黄天辉又让我‘现实点’了。
庞菲菲把一颗牛肉丸咬得咯吱响,好像我们追求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是十恶不赦一样。
大概在他们眼里,确实挺‘十恶不赦’的。
华迅苦笑。
你说,
庞菲菲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等咱们以后成了著名画家、著名舞蹈家,他们会不会后悔今天说的话
华迅看着她眼里不服输的光芒,心里那点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夹起一片青菜:那也得先活到‘以后’再说。赶紧吃,吃完了我还有两块椎骨没画完呢。
得嘞!
庞菲菲也来了精神,我也得赶紧琢磨琢磨,怎么让我的胯看起来不像生锈轴承!
两人埋头吃着麻辣烫,碗里的红油像火焰一样跳动着。现实的耳光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但好像也激起了某种更顽强的斗志。
第八章:探索与碰壁
华迅鼓起勇气,将自己几幅比较满意的画作拍了照,投给了几个线上艺术平台的征稿邮箱。她选的都是近期画的风景写生,努力想摆脱那种手术刀式的精准,多加了一些自认为的感情色彩。
几天后,邮箱里陆续收到了回复。
尊敬的华女士,感谢您的投稿。您的作品技法尚可,但缺乏个人风格……
……画面略显拘谨,建议多看多学,形成独特艺术语言后再尝试投稿……
还有一封回复倒是热情洋溢:华医生您好!我们对您的跨界经历非常感兴趣!如果您愿意接受专访,聊聊从医生到画家的心路历程,我们可以考虑为您策划一个专题……
邮件后面还附上了一个详细的采访提纲,问题全是关于放弃高薪、医生压力、女性困境之类,对画作本身却没提几个字。
华迅面无表情地关掉了邮箱。
庞菲菲去参加了一个舞室组织的周末
Salsa
舞会。她特意换上了一条新买的、带点小流苏的练习裙,想融入那种氛围。
舞池里人头攒动,音乐热烈。大家随着节奏自由摇摆,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庞菲菲深吸一口气,也跟着晃动起来。可没一会儿,她就觉得浑身别扭。旁边的人动作随性写意,她却总下意识地想着动作标准、角度到位,结果跳起来像个……用力过猛的迎宾机器人。
一个穿着花衬衫、看起来经验丰富的男士邀请她跳了一支。刚开始还行,但很快男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小姐,
他在她一个用力过猛的旋转后停了下来,有点无奈地说,放轻松点,Salsa
不是体操……你差点把我甩出去。
后面几支曲子,庞菲菲都缩在角落里,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地旋转,没人再来邀请她。她感觉自己像个跑错了片场的演员,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舞池中央的灯光闪烁,映得她有些眼花。
晚上回到家,两人都蔫蔫的。
怎么样‘艺术人生’专访谈妥了
庞菲菲有气无力地问,瘫在沙发上。
谈崩了,
华迅把一袋刚买的橘子扔在茶几上,人家对我的‘心路历程’比对我的画感兴趣。
她剥了个橘子,掰了一半递给庞菲菲。
我这边也差不多,
庞菲菲接过橘子,狠狠咬了一口,差点把舞伴甩飞,估计以后上那家舞室的黑名单了。
她顿了顿,又问:你说,咱们是不是真的……不行啊
华迅沉默地吃着橘子,没说话。
周末,两人难得都没安排兼职和课程。天气不错,庞菲菲提议去西湖边走走。
再憋下去,咱俩真要发霉了。
她拉着华迅出了门。
正是初秋,西湖边的桂花开了,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香气。柳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倒映在微澜的湖水里。游人不少,但沿着湖边慢慢走着,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倒也清净。
两人并肩走在苏堤上,都没怎么说话。庞菲菲看着湖面上划过的小船,忽然停下脚步,对着湖面做了几个伸展动作,动作舒缓,不带一点体操的僵硬感。
你看这水,
她轻轻说,多软,多自由。
华迅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又看看身边舒展身体的庞菲菲,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某种流动的韵律。她拿出随身带的速写本和铅笔,对着远处的断桥和垂柳,快速地勾勒起来。笔触不再像以前那样拘谨,线条松弛了许多,带着一种随性的写意。
庞菲菲在一旁看着她画,没打扰。过了一会儿,她也学着华迅的样子,拿出手机,对着湖面拍了几张照片,又对着天空拍了几张。
哎,你说,
庞菲菲忽然问,那些画画的、跳舞的,是不是都得从这种地方找感觉
华迅停下笔,看着速写本上初具雏形的画面,又抬头看看眼前的实景,轻轻点了点头:可能吧。生活里不全是骨头架子和洗衣机滚筒。
夕阳西下,给湖面和远山镀上了一层金边。两个年轻的身影在长长的堤岸上留下斜斜的影子。挫败感还在,前路依旧迷茫,但西湖的风似乎带来了一丝清新的空气,吹散了心头的一些阴霾。至少,她们还能一起看看风景,还能互相递一半橘子。
走吧,
华迅合上速写本,回去煮面,我新买了香菇贡丸。
好嘞!今晚我下面给你吃!
庞菲菲立刻来了精神,蹦跶着往前走,保证不放洗衣粉!
第九章:导师与转机
华迅又去了西湖边。这次她没带速写本,只带了个小画板和水彩颜料。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对着一丛残荷画起来。秋意渐浓,荷叶枯黄卷曲,莲蓬低垂,水面映着灰蓝的天空,有种萧瑟的美。她试图捕捉那种衰败中的宁静,但画出来的东西,还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工整。
小姑娘,画画呢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华迅抬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了颜料的旧夹克的老先生,正背着手站在她画板旁。老先生瘦高,眼神锐利,正盯着她的画。
嗯。
华迅应了一声,有点不自在。
老先生没再说话,就那么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指着画面上的一片枯黄:这儿,死掉了。
华迅愣了一下:……它本来就是枯的。
枯不是死。
老先生摇摇头,手指又点了点另一处,你看这根茎,它还在水里挣扎着,想再撑一天。你画得太……太平了,像张遗照。
华迅皱起眉,心里有点不舒服。这老头说话也太不客气了。
那您说,该怎么画
她忍不住反问。
老先生眯起眼打量了她一下:你以前是干嘛的
……医生。
呵,
老先生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难怪。看东西像在看X光片,骨头架子都给你透出来了,就是没看见那口气儿。
他顿了顿,又看向湖面,医生看的是病,是问题。画画的,得看那股不想死的劲儿。枯荷也有枯荷的劲儿,要不然早烂泥里了。
说完,老先生背着手,溜达着走开了,留下华迅一个人对着画板发愣。那口气儿……不想死的劲儿……这些词在她脑子里盘旋。她看看自己的画,又看看眼前真实的残荷,好像第一次发现,那些枯萎的形态里,确实藏着某种倔强的姿态。
庞菲菲咬咬牙,报了城西一家据说很魔鬼的拉丁舞工作室的私教课。授课老师叫萧峰,据说是国内拿过大奖的顶尖舞者,脾气和他的舞步一样火爆。
萧峰三十多岁,身材精干,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他让庞菲菲跳了一段伦巴。庞菲菲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努力想把动作做得舒展、有感觉。
萧峰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完。等音乐一停,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这跳的是体操,还是广播体操
庞菲菲的脸腾地红了。
老师,我……
停!
萧峰打断她,你的身体条件是很好,柔韧性、力量都不错。但是,
他走到庞菲菲面前,手指几乎戳到她胸口,这里,
他点了点她的心口,是空的!你在用肌肉跳舞,不是用灵魂!
灵魂
庞菲菲觉得这个词有点玄乎,怎么用灵魂跳
去看,去听,去感受!
萧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去看街上的人怎么走路,去看情侣怎么吵架,去看公园里老头老太太怎么互相搀扶!去听音乐里的鼓点是高兴还是生气!伦巴是爱情之舞,你连自己都没爱上,怎么让观众爱上你
他放了一段节奏缓慢、旋律忧伤的伦巴舞曲:现在,别想什么动作标准,就用你的身体,把这首曲子‘说’给我听。告诉我,它让你想到了什么
庞菲菲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音乐流淌着,她试着动了动,却觉得四肢百骸都僵硬无比。脑子里全是以前教练喊的绷直、用力、角度,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出音乐里的忧伤。
一节课下来,庞菲菲觉得自己被扒了一层皮,不是身体上的累,是精神上的摧残。萧峰几乎没教她什么具体动作,一直在逼问她感觉到了什么、你想表达什么。
晚上回到家,两人叫了份炒河粉,坐在地板上吃。
我今天碰见个怪老头,
华迅先把自己的经历说了,对着我的画指指点点,说我画的东西没‘气儿’,像遗照。
遗照
庞菲菲差点把河粉喷出来,这么损比我那个魔鬼教练还狠!他今天说我跳舞没‘灵魂’,问我有没有爱上自己!
爱上自己
华迅挑眉。
对!
庞菲菲愤愤不平,还让我对着一段破音乐讲故事!我哪知道怎么讲!
她说着,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不过……他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我确实一直在想动作,没想过音乐到底在说什么。
华迅也沉默了。她想起老先生说的那句枯荷也有枯荷的劲儿。她以前画画,确实更关注形准不准,颜色对不对,很少去想那个劲儿。
那个怪老头,
华迅慢慢说,他说医生看的是病,画画的要看那股‘不想死的劲儿’。
不想死的劲儿
庞菲菲重复了一遍,眼神亮了亮,我那个教练说要去看情侣吵架……吵架应该挺有劲儿的吧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
看来咱们遇到的‘怪人’,路数差不多啊。
庞菲菲用筷子扒拉着河粉,都是不说人话,专戳心窝子。
可能……他们说的才是‘人话’吧。
华迅轻轻说。
炒河粉有点油腻,但两人吃得津津有味。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屋子里的灯光温暖。虽然被导师们打击得不轻,但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点亮了一盏小小的灯。那盏灯照亮了她们一直回避或者忽视的东西——画画不只是技巧,跳舞也不只是动作。它们关乎气儿,关乎灵魂,关乎那股生命本身不想死的劲儿。
喂,
庞菲菲放下筷子,明天……要不去看看情侣吵架
华迅想了想:可以。顺便看看他们吵架的时候,脸上的‘劲儿’对不对。
第十章:微光与裂痕
华迅对着速写本上的人像发呆。是庞菲菲练舞时的样子,她抓拍了好几个瞬间——腾空时绷紧的脚背,旋转时飞扬的发梢,还有休息时叉着腰、眉头紧锁的模样。线条流畅,结构准确,但她自己看着,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像是精心制作的人体标本。
那股不想死的劲儿……
她喃喃自语,想起了怪老头的话。
她试着换了支粗炭笔,不再拘泥于细节,用更快的速度、更随意的笔触去捕捉庞菲菲动作里的力量感和……挫败感。她想起庞菲菲摔倒后龇牙咧嘴又爬起来的样子,想起她抱怨洗衣机滚筒时的那种不服气。笔下的线条似乎也跟着活了起来,不再那么平滑,带着些棱角和毛刺。
画完一张,她退后几步看着。画面粗糙,甚至有点凌乱,但那个叉腰皱眉的小人儿,好像真的在喘气,眼睛里有火苗在跳。
有点意思了。
她轻轻对自己说,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与此同时,庞菲菲正在舞蹈室里被萧峰摧残。
停!停!
萧峰揉着太阳穴,庞菲菲,我让你表达‘挣扎’,不是让你表演‘抽筋’!你的身体在用力,但你的表情像刚中了五百万!
庞菲菲停下来,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她刚刚试着把一段激烈昂扬的斗牛舞跳出挣扎感,结果把自己拧成了一团麻花,动作变形,节奏全乱。
我……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她有点崩溃,挣扎不就是用力吗
用力是跟自己较劲!
萧峰走过来,挣扎是对抗!是对命运,对困境,对那个想把你按下去的东西说‘不’!是你心里那股火,憋不住了,要烧出来!
他指着音响,再来一遍!忘了动作,听音乐!它在喊什么
音乐再次响起,是强劲的鼓点和撕裂般的弗拉明戈吉他。庞菲菲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教练的呵斥,父母的叹息,黄天辉的不解,还有华迅那张总是过于冷静的脸……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
她猛地睁开眼,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起来。没有标准的舞步,没有刻意的表情,她只是随着那股火气,跺脚,甩头,手臂挥出充满力量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儿。她的动作不再像体操那样追求稳定和控制,而是充满了爆发力和一种近乎原始的野性。
音乐结束时,她撑着膝盖,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萧峰看着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晚上回到家,庞菲菲兴奋得像只刚打赢了架的小公鸡。
迅!我跟你说!我今天好像……找到一点点感觉了!
她一边换鞋一边嚷嚷,萧峰那魔鬼虽然没夸我,但他没骂我!还拍了拍我肩膀!
华迅正坐在桌前,对着那张新画的速写修改细节。她抬头看了庞菲菲一眼,后者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吓人。
是吗恭喜。
华迅淡淡地说,又低头看向画纸。
庞菲菲凑过去:你在画我画得不错嘛!有那股‘劲儿’了!
她看到画上那个皱眉的小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干嘛画我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觉得这个瞬间最有‘劲儿’。
华迅解释道。
什么呀!
庞菲菲不以为然,跳舞当然要开心啦!像我今天这样,找到感觉了,就该画我笑得像花儿一样!
她说着,走到客厅中央,随性地转了个圈,模仿萧峰的语气,要放松!把心打开!别老绷着个脸,像谁欠你钱似的!
华迅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抬起头,脸色有些冷: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摔一跤爬起来就忘了疼。也不是光靠‘放松’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庞菲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有时候太……太钻牛角尖了。
我钻牛角尖
华迅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火气,至少我不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你以为跳舞就是发泄情绪,把自己甩来甩去就行了吗那叫撒泼,不叫艺术!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两人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
庞菲菲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着华迅泛红的眼圈和紧抿的嘴唇,最终只是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华迅也别过头,看着窗外:……我也有点过分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时,庞菲菲的手机响了,是黄天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菲菲,
黄天辉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温和一些,你……还在上课
刚下课。
庞菲菲的声音有点闷。
哦……那个,我看到你那个……舞蹈室,发了个朋友圈小视频,好像有你……
黄天辉顿了顿,挺……挺有劲儿的。
庞菲菲愣住了:啊
没什么,
黄天辉似乎有点不自然,就是问问你……吃饭了吗别太累了。
挂了电话,庞菲菲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华迅也听到了电话内容,看了她一眼。
看来,
庞菲菲吸了吸鼻子,试图缓和气氛,不止我一个人觉得‘有劲儿’啊。
华迅没说话,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默默剥开,掰了一半递给庞菲菲。
庞菲菲接过来,塞进嘴里。橘子有点酸,但好像也冲淡了一些刚才的火药味。
喂,
庞菲菲含糊地说,明天……还去观察情侣吵架吗
华迅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去。看看人家吵架的‘劲儿’,跟你今天那股‘疯劲儿’,哪个更艺术一点。
第十一章:成长的代价
华迅再次找到了在西湖边写生的陈默老先生。这次她没带画板,只带了那本速写本,里面有几张新画的庞菲菲,线条粗粝,带着一股张牙舞爪的疯劲儿。
陈默靠在一棵柳树下,眯着眼抽烟。他接过速写本,一页页翻看着,烟灰掉在了沾满油彩的夹克上也没察觉。
嗯,
他翻到那张庞菲菲叉腰皱眉的速写时,停了下来,这股劲儿,出来了点。
他用指关节敲了敲纸面,但还是野路子,糙得很。像刚出锅的窝窝头,烫手,管饱,就是卖相不行。
卖相
华迅皱眉。
对,卖相。
陈默吐了个烟圈,小姑娘,画画光有‘劲儿’还不够,还得有人愿意看,愿意买。你这种画法,画廊不喜欢,买家看不懂。除非你想一辈子就画给自己看,喝西北风。
他瞥了华迅一眼,我看你也不像能喝西北风的样子。
华迅沉默了。她想起账户里日渐减少的余额,想起母亲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试探。陈默的话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她的自尊,也割着她的现实。
那……什么样的卖相才行
她问。
陈默没直接回答,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支画架的年轻女孩:看到没艾米。美院毕业的高材生,画的西湖,那叫一个漂亮,光影、色彩,挑不出毛病,挂在画廊里,问的人多着呢。
他顿了顿,又吸了口烟,就是画得太‘干净’了,像明信片,看着舒服,看完了也就忘了。
华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叫艾米的女孩动作娴熟地调着色,画布上的西湖风景确实精致甜美,无可挑剔。她再低头看看自己速写本上那个张牙舞爪的庞菲菲,心里五味杂陈。
庞菲菲在舞蹈室里对着镜子练习旋转。萧峰双手抱胸,靠在墙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啪!
庞菲菲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勉强扶住了墙壁。
急什么
萧峰的声音冷冷传来,步子都没站稳,就想飞了
老师,我觉得我最近进步挺大的……
庞菲菲有点不服气。
进步
萧峰走过来,找到一点撒泼的‘劲儿’就算进步了拉丁舞是两个人的事,光你自己有劲儿有什么用你的舞伴呢谁能接住你这股疯劲儿
庞菲菲语塞。她确实还没有固定舞伴,平时都是跟老师或者其他学员临时搭伴练习。
下个月,
萧峰看着她,有个华东区的拉丁舞公开赛。业余组,水平不高不低,正好给你练练胆。
比赛
庞菲菲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可我……没有舞伴啊。
我可以当你舞伴。
萧峰淡淡地说,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跟我搭伴参赛,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拿不到名次,或者中途撂挑子,学费双倍,还得绕着西湖裸奔一圈。
庞菲菲倒吸一口凉气:裸……裸奔
这魔鬼教练是认真的吗
怎么怕了
萧峰挑眉,还是觉得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上不了台面
庞菲菲的犟脾气上来了:谁怕谁!比就比!
可话一出口,她又有点后悔。比赛要报名费,要置办像样的舞衣舞鞋,还要承受高强度的训练和压力……最关键的是,跟萧峰这个大魔王搭伴,简直是与虎谋皮。
晚上,两人对着一盘炒螺蛳唉声叹气。
那个艾米画得真好,
华迅有气无力地吸着一个空螺蛳壳,西湖被她画得像加了滤镜,波光粼粼的,肯定好卖。
那你也画呗,
庞菲菲吐出一小块螺蛳肉,凭你的技术,画个带滤镜的西湖还不容易
可我不想画那种‘干净’的东西。
华迅放下筷子,陈默说我画的像窝窝头,糙,卖相不好。
窝窝头怎么了管饱啊!
庞菲菲也放下螺蛳,我那个魔鬼教练,说要带我去比赛,输了要罚我裸奔!
裸奔!
华迅瞪大了眼睛,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谁知道呢!
庞菲菲烦躁地抓抓头发,关键是,我根本没信心啊!跟他搭伴压力多大!而且比赛还要花好多钱……
那你去不去
华迅问。
不知道……
庞菲菲把脸埋进臂弯里。
那你画不画‘明信片’
庞菲菲闷闷地反问。
华迅看着桌上那盘吃剩的螺蛳壳,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华迅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喂,爸。
迅迅啊,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你妈说……你还在画画
嗯。
那个……我跟你陈叔叔(陈默)聊了聊,他说你挺有灵气的,就是……路子有点野。
父亲顿了顿,他说,你要是愿意,他可以介绍你去给一些杂志画插画,或者……接点商业设计的活儿,也算跟艺术沾边,收入也稳定点。
华迅捏紧了手机:爸,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是……
你先别急着拒绝,
父亲打断她,爸不是逼你。就是觉得,女孩子家,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画画可以当追求,但生活也得继续,对吧
挂了电话,华迅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庞菲菲的手机也响了,是她妈妈。
菲菲啊,最近怎么样啊钱还够用吗
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够用,妈,我挺好的。
那就好……那个,你黄阿姨昨天碰到我,说……在健身房看到你了说你在教人跳操
庞菲菲心里咯噔一下:嗯……兼职。
跳舞……挺好的,锻炼身体。
母亲的语气有些犹豫,就是……别太累着了。你以前训练落下的那些伤……
妈,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那就好。
母亲沉默了几秒,又轻轻说,菲菲,不管你做什么,爸妈都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但是……也别太委屈自己。要是觉得累了,或者……不顺心,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庞菲菲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嗯,我知道了,妈。
挂了电话,她看着窗外发呆。
华迅起身,走到阳台,掀开了盖在画架上的布。画布上是一片空白。她拿起一支炭笔,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画精致的西湖,而是凭着记忆,快速勾勒出一个老太太费力地弯腰捡拾地上废品的背影,线条简练,带着一种顽强的拙气。
客厅里,庞菲菲拿起手机,点开萧峰的微信头像,深吸一口气,打下一行字:老师,比赛报名链接发我一下。
第十二章:风暴前夕
华迅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场地照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不是层高太低,就是采光诡异,要么就是租金后面那一串零让她心惊肉跳。
要不……咱租个地下室
庞菲菲的声音从旁边幽幽传来,她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地板上拉伸韧带,疼得龇牙咧嘴。
地下室挂画,人家以为是卖处理品的。
华迅叹了口气,关掉网页,陈默老师倒是介绍了个画廊,肯给我们几个新人办个联展,但是……场地在犄角旮旯,还要抽四成佣金。
四成!
庞菲菲猛地坐起来,抢钱啊!
拉伸过猛,她哎哟一声又倒了回去。
艺术圈的事,能叫抢钱吗
华迅揉了揉太阳穴,那叫‘市场规则’。
她看着自己账户里仅剩的存款数字,第一次觉得窝窝头可能真的连个盘子都配不上。
庞菲菲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跟自己的韧带较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舞蹈室里,音乐声震耳欲聋。萧峰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带着庞菲菲一遍遍地重复着伦巴的定点旋转。庞菲菲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脚踝隐隐作痛,那是练体操时落下的旧伤。
眼神!看我!
萧峰的声音穿透音乐,伦巴是两个人讲故事,不是你自己在这儿演独角戏!你的身体在旋转,你的眼神飘到外太空去了
庞菲菲咬紧牙关,努力跟上他的节奏,试图在旋转中保持眼神的交流和情感的张力。但高强度的训练让她的大脑有些缺氧,视线开始模糊。
又一次旋转结束,她踉跄了一下,脚踝传来一阵刺痛。
嘶……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
萧峰停下来,皱眉看着她。
没……没事。
庞菲菲揉了揉脚踝,就是扭了一下。
萧峰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脚踝:老伤
庞菲菲点点头。
还能不能坚持
能!
庞菲菲立刻挺直腰杆。
萧峰站起身,看了她几秒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音乐的音量调小了一些。
休息五分钟。
他扔下一句话,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
庞菲菲瘫坐在地板上,感觉全身的骨头缝都在哀嚎。她看着萧峰挺拔的背影,心里又恨又……有点说不清的感激。这魔鬼教练虽然嘴毒,但好像真的在乎她能不能跳出来。
深夜,华迅还在电脑前修改画展的策划案,试图把预算压到最低。庞菲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往沙发上一倒就不想动了。
迅……
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华迅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我脚好像有点肿了……
用冰袋敷一下。
华迅随口应道,眼睛还盯着屏幕。
……哦。
庞菲菲没再说话,默默起身去冰箱找冰袋。
过了一会儿,华迅终于忙完一段,起身倒水,才发现庞菲菲蜷在沙发上,用毛巾裹着冰袋敷在脚踝上,脸色有些苍白。
华迅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蹲下身:怎么回事严重吗
没事,老毛病了。
庞菲菲扯出一个笑容,就是今天练得有点狠。
华迅看着她肿起来的脚踝,又看看自己电脑屏幕上那些关于场地、赞助、宣传的邮件,忽然觉得一阵烦躁和无力。
你也是,
她忍不住说,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十几岁似的瞎拼命!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吗这要是落下病根怎么办
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医生式的严厉。
庞菲菲愣了一下,随即也来了火气:我瞎拼命我不拼命行吗比赛就在眼前了!你以为画画就轻松了天天对着电脑愁眉苦脸,跟谁欠了你八百万似的!
我……
华迅被噎了一下,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们都在各自的战场上焦头烂额,像两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互相舔舐伤口,偶尔也会伸出爪子抓伤对方。
空气再次凝固。
这时,门铃响了。
两人都有些意外,这个时间会是谁
庞菲菲一瘸一拐地去开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黄天辉。他手里提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你怎么来了
庞菲菲惊讶地问。
我……路过。
黄天辉眼神闪烁,把袋子递给她,看你朋友圈说脚扭了,正好买了点……运动喷雾和冰袋。
袋子里除了喷雾和冰袋,还有几瓶运动饮料和一盒巧克力。
庞菲菲看着他,又看看袋子里的东西,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轻轻撞了一下。
哦……谢谢。
她接过袋子,侧身让他进来。
黄天辉走进屋子,看到坐在电脑前的华迅,也有些尴尬:华迅也在啊。
华迅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个……我就是送个东西,你们忙,我先走了。
黄天辉放下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
门关上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庞菲菲看着袋子里的东西,半天没说话。
华迅走过来,拿起那瓶运动喷雾看了看:还挺专业的。
庞菲菲吸了吸鼻子,忽然笑了:他肯定是特意去买的,还嘴硬说路过。
华迅也笑了笑。
对不起啊,迅,
庞菲菲转过头,看着华迅,刚才……我不该那么说你。
我也有不对,
华迅摇摇头,我不该冲你发火。
她顿了顿,看着庞菲菲,比赛……加油。
嗯!
庞菲菲用力点头,你的画展……也加油!就算卖窝窝头,也得是最好吃的窝窝头!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紧张和火药味似乎都消散了不少。窗外的夜色深沉,屋子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风暴就在眼前,她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但至少,她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第十三章:双重高潮(上)
画廊在一条安静的老街深处,入口不大,透着一股爱看不看的文艺高冷范儿。布展这天,华迅穿着一身沾了灰的工装裤,头发随意挽着,指挥着搬运工小心翼翼地把画作挂上墙。
这幅《残荷》往左挪一点……对,再高半公分。
她眯着眼,像在手术室里定位,灯光角度调一下,要打出那种……枯萎但没死透的感觉。
灯光师是个年轻小伙,被她这奇特的形容逗笑了:姐,这要求有点高啊,我尽力。
一切还算顺利,直到最后一幅主打作品——那张炭笔画的、叉腰皱眉的庞菲菲——挂上去后,正对着它的那盏射灯,啪一声,灭了。

灯光师捣鼓了半天,坏了昨天试还好好的。
备用灯泡换上去,还是不亮。线路问题。
能修吗
华迅皱眉,看了看表,离预定的媒体预览时间只剩不到三小时了。
得找电工来看看,估计得重新走线,今天肯定来不及了。
灯光师摊手。
没有主灯光,那幅画顿时黯淡失色,像个闹脾气的演员拒绝登台。华迅盯着那片黑暗,没慌,也没抱怨。她绕着画走了两圈,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结构。
把旁边那盏灯的角度调一下,
她指向斜对面的一盏射灯,光圈开到最大,打过来。再把这边的落地灯搬过来,从下面补一点柔光。
灯光师将信将疑地照做。调整之后,光线虽然不如预期的集中明亮,但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从侧下方投射上来的光影效果,反而让画上那个皱眉小人儿的轮廓更加突出,眼神里的那股倔强劲儿好像更明显了。
哟,行啊姐!
灯光师比了个大拇指,歪打正着,这感觉更‘带劲儿’了!
华迅没笑,走到画前仔细看了看,轻轻嗯了一声。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庞菲菲发来的微信:【抽签完毕,下午第三场,对手是去年的亚军!祈祷我别摔成狗啃泥![拜拜]】
华迅回复:【灯坏了,但画没坏。你也一样,腿稳住,别让姓萧的逮到机会罚你裸奔。】
庞菲菲:【……滚蛋!】
华迅收起手机,看着调整好光线的画,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拉丁舞比赛的后台像个煮沸的锅,混杂着发胶、汗水和廉价香水的味道。选手们穿着闪亮夸张的舞衣来回穿梭,有的在压腿热身,有的对着镜子检查妆容,脸上都带着或兴奋或紧张的表情。
庞菲菲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她穿了一身黑红相间的舞衣,衬得皮肤雪白,手臂和腿部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萧峰坐在她旁边,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舞鞋。
紧张吗
他忽然问,头也没抬。
……有点。
庞菲菲老实承认,手心有点冒汗。
把紧张变成能量。
萧峰把擦好的舞鞋递给她,记住,我们不是来拿名次的。
那是来干嘛的
庞菲菲一边换鞋一边问。
来告诉他们,
萧峰抬起眼,眼神锐利,体操运动员,也能跳出灵魂。
庞菲菲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心里的紧张好像真的被一股莫名的斗志取代了。
广播里开始叫号,选手们陆续走向检录处。庞菲菲站起身,做了几个深呼吸。眼角余光瞥向观众席入口,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黄天辉他正踮着脚往里张望。
走了。
萧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庞菲菲定了定神,跟着萧峰走向灯光刺眼的舞台入口。
高任远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指尖划过平板电脑的屏幕,浏览着本地新闻。一条关于杭城新锐艺术家联展即将开幕的短讯跳出来,配图是几幅风格各异的画作缩略图。
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幅——那幅线条粗粝、带着强烈情绪的人物速写——上停顿了一秒。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认出了那种独特的、带着某种冷硬和倔强的笔触。华迅。
他轻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随即划掉了那条新闻,继续浏览股市行情。画家不务正业。他想。
轮到庞菲菲和萧峰上场了。音乐响起,是节奏强劲、带着对抗意味的斗牛舞。
庞菲菲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凌厉。她不再是那个初学时僵硬笨拙的体操队员,也不是那个只会发泄情绪的疯丫头。她的动作融合了体操赋予的力量、控制和柔韧性,又带着拉丁舞特有的爆发力和流动感。每一个跺步都充满力量,每一次甩头都带着不屈的意味,眼神紧紧锁住萧峰,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共舞。
萧峰是经验老道的舞者,他稳稳地掌控着节奏,引导着庞菲菲,同时又恰到好处地回应着她释放出的那股强大的能量。两人像两团纠缠的火焰,在舞池中跳跃、燃烧,张力十足。他们的风格和那些追求华丽技巧或甜美柔情的选手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粗粝的、原始的生命力,和一种不向命运低头的对抗感。
一曲结束,两人摆出结束造型,胸口剧烈起伏。场内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评委席上,几个评委互相交换着眼神,表情有些惊讶,也有些玩味。
庞菲菲微微喘着气,向观众鞠躬。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站在观众席后排的黄天辉。他正用力地鼓着掌,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激动和骄傲的神情,还悄悄对她比了个赞的手势。
庞菲菲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画廊里,华迅最后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画作和标签,确认无误。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街灯亮起,给老街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她拿出手机,看到庞菲菲几分钟前发来的微信:【晋级了!腿没软!姓萧的没骂我!黄天辉来了!完毕!】
华迅看着那串感叹号,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她回复:【知道了。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加个鸡腿。】
第十四章:双重高潮(下)
画展开幕式很简单,没有剪彩,没有领导致辞,只在门口放了个不起眼的签到台。来看展的人三三两两,大多是圈内人或者附近美院的学生,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
华迅穿着一件简洁的白色衬衫,站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的画被陌生人打量,感觉有些不真实,像灵魂出窍看着自己的躯壳。
陈默老先生背着手溜达进来,在那幅光线奇特的庞菲菲速写前停下,眯着眼看了半天,像鉴定古董似的。
嗯,
他咂摸了一下嘴,窝窝头,加了点辣椒,有点嚼劲了。
说完,又背着手溜达去看别人的画了。
华迅的父母也来了。父亲穿着熨帖的中山装,母亲则略施薄粉,神情都有些拘谨和不自然。他们跟着人群慢慢走着,看得很仔细,但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到那幅《残荷》前,母亲低声对父亲说了句什么,父亲没做声,只是多看了两眼。
最后,他们停在了庞菲菲那幅速写前。母亲看着画上那个张牙舞爪的小人儿,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迅迅,
父亲走过来,语气比平时缓和了一些,这些……都是你画的
嗯。
华迅点头。
画得……
父亲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挺特别的。
他又看向那幅速写,这个……是菲菲吧看着……挺有精神。
母亲在一旁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袖子。
华迅看着父母复杂的神情,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没指望他们立刻理解,但至少,他们来了。
这时,那个叫艾米的年轻女画家也走了过来,她穿着精致的连衣裙,妆容完美。她在那幅速写前站定,目光扫过粗粝的线条和那奇特的光影,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露出职业的微笑:华小姐,恭喜。这幅作品……真有力量。
谢谢。
华迅淡淡回应。
画廊里人不多,但驻足在她画前的人似乎比预想的要久一些。有人低声讨论着画里的情绪,有人对着标签上前妇产科医生的身份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有热烈的赞美,但也没有敷衍的客套。那种安静的、带着探究意味的注视,让华迅觉得比掌声更踏实。
决赛的灯光比初赛更亮,气氛也更紧张。庞菲菲和萧峰是最后一对出场的。她们选的舞是伦巴,但音乐不是传统缠绵悱恻的那种,而是带着一种更深沉、更挣扎、也更富有生命力的调子。
庞菲菲站在入口处,调整着呼吸。脚踝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心却异常平静。她看向萧峰,对方也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平时的严厉,只有专注。
准备好了
萧峰问。
庞菲菲点头,对他伸出手。
两人走进舞池中央。音乐响起。
这一次,庞菲菲没有去想动作标准,也没有刻意去演什么情绪。她只是跟着音乐,跟着身体的感觉,跟着心里那股不想死的劲儿。她的动作依旧带着体操的力量感,但不再僵硬;她的旋转依旧迅猛,但落地时带着柔韧的缓冲;她的眼神依旧有火,但火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感——有挣扎,有渴望,有痛苦,也有在痛苦中生出的温柔。
她不再是那个模仿别人、追赶标准的庞菲菲,也不再是那个只会用蛮力对抗的庞菲菲。她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语言,用融合了力量与脆弱的身体,讲述着一个关于破茧、关于疼痛、关于在废墟上重新站立的故事。萧峰完美地配合着她,时而引导,时而支撑,时而又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所有的光芒与破碎。
他们的舞蹈并不完美,甚至有些地方显得野,不符合传统拉丁舞的审美。但那种扑面而来的真实感和生命力,却让全场观众都屏住了呼吸。
音乐结束,两人相拥而立,汗水浸透了舞衣。掌声过了好几秒才响起来,但异常热烈持久。
最终宣布结果,她们拿了第三名。没有意外,也没有太多遗憾。萧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在下台时,对庞菲菲说了句:还行,没给我丢人。
庞菲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刚走到后台,黄天辉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力气大得差点把她勒断气。
菲菲!你跳得太好了!真的!
他语无伦次,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全是激动和骄傲,我……我看得都快哭了!
庞菲菲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但心里暖烘烘的。她拍了拍他的背:行了行了,快松开,勒死我了!
晚上十点多,画廊的人渐渐散去。华迅送走父母和陈默,正准备收拾东西,手机响了,是庞菲菲打来的。
喂!迅!!
电话那头是庞菲菲标志性的大嗓门,背景音还有些嘈杂,我们拿了第三!姓萧的没骂我!黄天辉说我跳得快把他看哭了!你那边怎么样窝窝头卖出去了吗
华迅靠在画廊冰凉的墙壁上,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兴奋声音,忍不住笑了:没卖出去,不过好像有人愿意尝尝了。
我就说吧!
庞菲菲在那头嚷嚷,我就知道你可以!赶紧的,鸡腿!我要吃最大的那个!
知道了,给你留着呢。
华迅的声音带着笑意,先去把脚上的冰袋敷好。
遵命!华医生!
挂了电话,华迅看着空旷下来的画廊,墙上那些带着她体温和挣扎的画作在柔和的灯光下静静伫立。她慢慢走过去,在那幅庞菲菲的速写前站定。
也许,窝窝头也有窝窝头的春天吧。她想。
第十五章:琢光前行
初夏的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地板上。画架前,华迅正对着一幅半成品的水彩画凝神。画面主体是一家老式理发店的门口,生锈的转椅,斑驳的墙壁,门口坐着一个打瞌睡的老师傅。色彩不再像以前那样冷静克制,多了一些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调子。
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咖啡,还有几封邮件打印稿,其中一份是一家小型艺术杂志的约稿函,邀请她为一篇关于城市记忆的专题文章配几幅插画,风格不限。
客厅里,庞菲菲正对着镜子(现在是墙上挂了一面真正的练功镜)做着舒缓的拉伸。她的动作依旧充满力量,但多了几分流畅和自如。镜子旁边贴着一张课程表,上面用马克笔写着菲菲拉丁舞体验课(每周六下午)。
哎,
庞菲菲一边压腿一边喊,晚上吃什么黄天辉说他搞到了两张很难抢的话剧票,问我们要不要去看
没空,
华迅头也不抬,杂志催稿,明天就要。
哟,大画家业务繁忙啊!
庞菲菲调侃道,稿费多少够不够请我吃顿好的
够买两根鸡腿,不能再多了。
华迅放下画笔,走到阳台边伸了个懒腰,你呢今天‘体验课’怎么样没把学员吓跑吧
好着呢!
庞菲菲得意地扬扬下巴,有个阿姨特别有天赋,学了三节课,胯扭得比我都‘骚气’!她说要给我介绍更多广场舞姐妹来报名。
行啊你,准备抢占中老年市场了。
华迅笑道。
门铃响了,庞菲菲一瘸一拐——哦不,现在步态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跑去开门。是黄天辉,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喏,阿姨让我送来的绿豆汤。
黄天辉把桶递给庞菲菲,很自然地走进屋,目光先扫了一眼华迅的画架,哟,画上了这家理发店我好像见过,就在……
鼓楼那边。
华迅接过话。
对对!
黄天辉一拍手,画得真像,那老师傅打瞌睡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现在评价起画来,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只会说好看了。
你今天不忙
庞菲菲舀着绿豆汤问。
下午跟客户谈完了,顺路过来看看。
黄天辉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一本舞蹈杂志翻看着,对了,萧老师说下半年有个全国邀请赛,让你好好准备。
知道了知道了,催命鬼。
庞菲菲嘴上抱怨着,脸上却带着笑意。
华迅看着他们俩自然而然的互动,心里也觉得熨帖。
傍晚,两人送走了黄天辉,又一起窝在阳台上。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粉色,远处城市的轮廓柔和下来。
华迅拿出速写本,对着远方的晚霞随手画着。庞菲菲靠在躺椅上,一边用手机刷着舞蹈视频,一边无意识地活动着脚踝。
我妈昨天打电话,
华迅轻轻说,问我下一张画准备画什么,还说……上次画廊里那幅《残荷》,她挺喜欢的。
真的!
庞菲菲放下手机,叔叔阿姨终于想通了
不知道算不算想通,
华迅笑了笑,至少没再劝我去找工作了。我爸还说,下次陈默老师再来杭州,请他来家里吃饭。
可以啊!重大进步!
庞菲菲也替她高兴,我爸妈也一样,上次打电话,我妈居然问我拉丁舞和国标舞有什么区别,还说下次我比赛她要来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都笑了。那些曾经沉重的反对和不解,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时间和她们的坚持所消解。
喂,
庞菲菲忽然坐直身子,看向华迅,你说,咱们现在这样……算不算成功了
华迅停下笔,看着速写本上那片自由舒展的晚霞线条,想了想。存款依旧不多,未来依旧充满不确定,画廊的下一份邀约还没影子,庞菲菲的全国大赛也是个未知数……
不知道。
她摇摇头,嘴角却带着笑意,但至少,咱们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吗
这倒也是!
庞菲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舒展成一个优美的弧度,管它呢!反正,能画自己想画的画,跳自己想跳的舞,旁边还有个能一起吃麻辣烫、一起吐槽‘魔鬼导师’的傻子……感觉还挺不赖的!
华迅看着她舒展身体的样子,拿起笔,在速写本的角落里,快速勾勒下那个充满生命力的剪影。
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笼罩着阳台,给两个年轻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空气里有淡淡的植物清香,远处传来模糊的城市晚高峰的声响。
她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芒,虽然微弱,但足够温暖。前路依旧漫长,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她们知道,只要彼此还在,只要还能拿起画笔、换上舞鞋,那束光,就会一直亮着。
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