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女官猩红的护甲划过我的脸颊,在苍白皮肤上留下血痕。
殿外飘着今冬的初雪,却比三年前那夜的雪还要冷。
我抱着母亲的半块平安扣,蜷缩在墙角。
他正搂着新宠月下比肩,在火场边谈笑风生。
萧氏,私通外臣,按律当诛!
素心突然扑过来,却被侍卫反手掼在墙上。
我看着素心颤抖的手,眸中寒光凌厉。
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他躲在梅林下替我剥柚子皮。
阿昭喜欢吃,本王日日替你剥。
1
里红妆梦碎
三年前,萧言尘以十里红妆迎娶我入皇宫。
我穿着凤冠霞披嫁进紫荆城,人人都艳羡我,坐上了皇后之位。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流言,说萧言尘早已有心悦之人,此人却不是我。
父亲穿着簇新的玄色朝服,喜笑颜开地看着我。
我的阿昭终于长大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祝福你的,陛下对你的真心我都看在眼里,莫要信那些流言。
有了父亲的兜底,我相信萧言尘对我是真心的。
拜完天地后,我坐在红双喜百合被上,等了又等。
喜烛烧的见底都没能等来他。
我焦急地掀开盖头。
素心!
侍女在门外应道。
皇上怎么还没来
素心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娘娘,皇上给新科状元之女留了东暖阁的床位,许是今夜不会再来了。
我跌坐在榻上,心里五味杂陈。
我这个从十二岁就陪他读书的将军之女,竟比不过一个新科状元之女。
他们才认识多久,他就忍心将我孤苦伶仃地抛弃在新婚之夜。
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摇曳的喜烛独坐到天亮。
心死了,可婚约已成,容不得我再改。
2
冷宫孤影
某日清晨,我从破窗的日光中清醒。
我趴在红木桌上睡了一宿。
娘娘!该洗漱了。
素心打好洗脸水,替我擦脸。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还做了噩梦,眼下还泛起了青黑。
素心收起了桌上的织布与孩童穿的毛线衣。
我又梦到了三年前那个黑暗的新婚之夜。
婚后不出一年,萧言尘便纳了新科状元之女柳燕清为贵妃。
既然已嫁为人妇,本就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更何况,这又是九五之尊,伴君如伴虎。言行从来由不得我自己,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这漫长岁月,如果有一个孩子,能陪在我身边,我也算有了期盼。
可我入主中宫三年,都没能怀上龙嗣。
萧言尘长宿柳燕清的清平宫,却极少宿在坤宁宫,她抢走了萧言尘的爱,连孩子也不愿给我。
素心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娘娘,今日梳个什么妆
我擦去了眼角若隐若现的泪痕。
素雅些的。
我穿着月白色银绣线凤纹的广绣长裙,头顶端庄的凌云髻,点缀珍珠与玉簪,坐在坤宁宫的紫檀嵌玉膳桌上用膳。
萧言尘神清气爽地踏入坤宁宫。
皇后今日怎的这般素净
他目光扫过我鬓边的玉簪,语气淡得像凉透的燕窝粥。
再素净可有柳贵妃素净
我举起茶杯,摇了摇。
萧言尘目露愠色,吃了几口饭菜,便急忙离开。
朕要去处理政务。
我望着他脚步匆匆的模样,腰间垂挂着的是我亲手绣的并蒂莲香囊。
忽地想起三年前,他抬着十箱奢华的聘礼,含情脉脉地对我说道,阿昭,待我登基,便封你为后,从此帝后同心。
3
毒药自证
帝后同心,同的是什么心
我冷笑,拿着象牙包金筷恶狠狠地戳烂碗里的鱼。
几日后,宫中传出柳贵妃大病的消息。
萧言尘放下公务,赶去清平宫。
宫内烟雾缭绕,鎏金熏炉里艾叶混着苍术的味道刺鼻。
柳燕清听着外间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声,将素白中衣的领口又扯开几分。
皇上驾到!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故意打翻床头的药碗。
萧言尘的手指在杏黄帐外顿了顿,最终只挑起半边帘子。
爱妃,为何如此惊慌,可是这药有什么问题
柳燕清抬眸,睫羽上凝着水光。
皇上恕罪……
臣妾喝这药时,总觉得味苦异常,昨日喝完竟吐了整夜,今日见这汤色浑浊,一时心惊……
萧言尘怒道,去把太医院王院判叫来,再取今日景仁宫领药的账册。柳燕清眼波流转,哭得更娇弱了。
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掌管六宫,素日苛责臣妾身子弱,可这药事关龙嗣……
萧言尘眸色更厉。
皇后!来人去把皇后叫来!爱妃,有龙嗣这事为何不早点告知朕
柳燕清拿着帕子捂脸,哽咽道,不是臣妾不想,臣妾也是昨日吐了之后才得知的。
待我赶到后,萧言尘正抱着柳燕清恩爱的很。
我端坐在紫檀雕花椅上,月白水袖垂落如静水。
萧言尘拿过账册,放置在我面前。
皇后,此药可曾经你手
我眼尾扫过,闻言轻笑一声。
指尖划过茶盏边沿:你不信我
柳燕清撑着床沿,泪光闪闪地看向萧言尘。
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冷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马虎。
柳燕清柔着嗓子回道,臣妾自是信任皇后娘娘,可我已有龙嗣,这药却......
萧言尘吩咐太医新上了药,端到我的面前。
如若这药你没动过手脚,那你就先一试。
外头正艳阳高照,可我的心却下了场永不停歇的雪。
我拿起药碗,轻笑道,皇上之言,臣妾不敢不从。
褐色的汤药苦得刺心,我却尽数灌下。
萧言尘心中一动,阿昭,不......
柳燕清忙说道,皇上,臣妾身子乏了,既然皇后娘娘这么果断的自证清白,想必是臣妾误会皇后娘娘了。
说罢,柳燕清身子往萧言尘的怀里钻了钻,抓得萧言尘的手更紧了些。
萧言尘回头关心道,那爱妃就好生养胎。
我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
忽觉身体不适,我轻抚鬓边,面露疲态。
柔声道:皇上,臣妾突感不适,恐在此失态扰了圣驾。不知能否暂回坤宁宫歇息还望皇上体谅。
允。
我摆驾回了宫,风吹打在梧桐树上沙沙作响。
胸口传来一阵不适,我坐在凤驾上,泪水滴湿了领子。
今晚,萧言尘来了坤宁宫。
我率领宫中的宫女,太监在坤宁宫外迎接。
柳燕清有了龙嗣,有很长一段时间,萧言尘都要宿在坤宁宫。
我和萧言尘共用晚膳,两人都沉默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萧言尘对我却开始话多了起来。
我只当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多日的相处终于温暖了他冰冷的心,而我只盼着能诞下龙嗣。
4
父亡之痛
一日朝堂上,我父亲提议裁军。
军队的粮草和武器都不够支撑庞大的兵力,父亲为了提升军队质量,想裁掉这些不合格的人员,重新招募和训练新兵,以打造一支更具战斗力的部队。
坤宁宫的膳桌上。
萧言尘对我说,边疆局势依然严峻,周边敌国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入侵。即使当前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也需要保持足够的军队威慑力,防止外敌入侵。
我听此话甚觉有理,赞同了他的观点。
当晚,便手写了封书信,传给父亲,强调裁军会削弱军队的实力,进而影响家族未来的发展和在朝廷中的影响力。
父亲再三思索下,不再坚持裁军。
本以为,我让父亲不再裁军是为了他好。
直到,当我得知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时,犹如五雷轰顶。
父亲率领的军队在边疆极寒之地和敌军作战,未裁军的军队规模庞大,各部队之间配合不默契,加上后勤补给需求剧增,士兵们因为饥饿,缺乏装备,引发了内乱。
我的父亲自开国以来,便战功赫赫,如今却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失误,战死沙场。
我将错全归结到自己身上。
可才短短几日,我父亲的头七都还没过,萧言尘转身把我族的军权交给了柳燕清的兄长。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二人的蓄谋已久。
5
中秋宴变
这日中秋宴上,金銮殿内烛火如昼,丝竹声中,宫娥捧着绘满月华的彩绸翩然起舞。
阖家团圆的日子,我的父亲却长眠于边疆的战场,手中的兵权交给了另一个女人的兄长。
鎏金兽炉腾起袅袅沉香,却暖不透宴会厅里凝结的寒意。
萧言尘端着白玉酒盏,修长手指轻叩杯壁,目光如丝缕般缠绕在隔席而坐的柳燕清身上。
她身着海棠红云锦宫装,鬓边步摇随着浅笑轻晃,每一次举杯都是万种风情。
银箸起落间,萧言尘夹起一箸翡翠玉笋,动作自然地放进柳燕清的青瓷碟中,轻声道:尝尝这个,你最爱吃的。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望着这刺眼的一幕,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记忆中那个雪夜,梅林深处,他捧着剥好的柚子,眼含深情地说:阿昭喜欢吃,本王日日替你剥。
如今,那誓言却如镜花水月,碎成满地琉璃。
鬼使神差间,我端起酒杯,踉跄着站起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在梅林说过的话
殿中刹那间寂静无声,烛火明明灭灭,烛花爆裂的细微声响在此刻却如惊雷。
萧言尘原本温柔的眼眸骤然变冷,抬眼时,眸中仿佛淬着腊月寒冰,不带一丝温度。
皇后醉了。他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送回坤宁宫。
话音落下,几个宫女立刻上前,搀扶住我。
我望着他决绝的侧脸,任由她们拖着我离开。
身后传来柳燕清轻柔的笑声,与萧言尘低声的安慰,像一把把利刃,剜着我的心。
踏出宴会厅的那一刻,寒风呼啸着灌入衣襟,我却感觉不到冷。
曾经炽热的情,终究抵不过新人笑,而我,不过是这深宫里被遗弃的旧梦罢了。
6
避子药阴谋
这日,柳燕清的孕期将近。
我作为后宫之主,以管理后宫事务,担心龙嗣为由,在清平宫安插了许多宫女和太监。
柳燕清也是个聪明人,她早已得知我派了人手,说话行事从没半分逾矩。
既然如此,我得逼她。
我将我已怀有龙嗣的消息传到柳燕清的耳边,还添油加醋地说道已有三四个月时,是个男胎。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柳燕清就憋不住要对我下手了。
我手下的宫女莹儿,给清平宫的偏厅更换熏香时,偷听到了柳燕清侍女锦枝吩咐下人的对话。
她将动作放缓,躲在屏风后。
按照上次那样,将这药下到皇后日常食用的膳食里,这次可要小心,皇后派了许多人盯着,事后重赏。
莹儿将话带到我跟前,我赏赐了她一支精美的镶嵌红宝石的金钗。
继续追查下去,抓到那个人,再赏。
一个晚上,莹儿端着从御膳房送来的莲子羹,听到屋内柳燕清和侍女锦枝的谈话。
锦枝恭敬地站在柳燕清面前,微微欠身道:娘娘,咱们时不时在皇后娘娘的膳食里下避子药,最近皇后明显有了警惕,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死罪啊!
柳燕清抚摸着隆起的孕肚,慵懒地回道,你猜,是谁一直纵容本宫下避子药的皇上的眼里也容不下她,她自始至终都是一颗棋子,没丢只是还有些用罢了。
莹儿躲在门扉外,吓得张大了嘴,悄摸回了坤宁宫。
柳燕清想起莲子羹还没送来,锦枝赶去了御膳房询问。
随后,锦枝气喘吁吁地赶回清平宫。
不好了娘娘!想必是皇后的人偷听到了咱们的谈话,估摸着已经传到了皇后的耳里。
柳燕清不怒反笑,正好,既然都骑到本宫的头上了,那本宫就还她一颗头,明日邀皇上来清平宫谈谈正事,你可要好生安排下去。
锦枝笑着福了福身。
莹儿将话带到我这时,我已深知。
从一开始入了这宫,信了他的鬼话,我便早已万劫不复。
怪不得从进宫后,总觉身体不适,吃各种药调理都没能让我恢复如初。
长期的避子药让我失了生育能力,就连样貌也大不如从前。
这夜,烛火在鎏金烛台上明明灭灭,我蜷缩在紫檀木榻上,眼神中透着股狠厉。
7
冷宫大火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冬至那日我腹痛难忍,素心替我去太医院取芍药甘草汤。
回来时怀里紧抱着半块碎玉。
我定睛一看是母亲留给我的平安扣。
他们说…说老将军谋反,满门抄斩…
奴婢亲眼看见,老将军的头挂在午门外…
话音未落,我发了疯似的往宫外跑,却在西华门被禁卫军拦下。
萧言尘站在城楼之上,明黄色的披风被风掀起一角,声音冷得像腊月的井水:皇后癫狂,禁足坤宁宫,非诏不得出。
我被侍卫拖回了坤宁宫,萧言尘居高临下地冷冰冰地看着。
好巧不巧,在我禁足坤宁宫的这夜。
坤宁宫意外走水,素心冒着危险将我拉出坤宁宫。
我抱着母亲的半块平安扣缩在宫外的墙角,身边都是来往运水的太监宫女。
萧言尘却事不关己地搂着柳燕清月下比肩,在火场边谈笑风生。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恍惚间有人把我拽进怀里。
待我睁开眼看清时,才发现是从前在将军府教我骑马的副将沈砚。
小姐,老将军是被诬陷的,陛下要用您族的兵权换南境二十城。
他的铠甲蹭得我肩膀生疼,我正要推开他。
跟我走,西北还有十万铁军——
沈砚的话还没说完。
殿外突然传来萧言尘的声音,沈砚谋反!
像是预谋好的一样,一大群侍卫从暗处走来。
沈砚被拖出去时,我看得出他眼中的绝望。
掌事女官猩红的护甲划过我的脸颊,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血痕。
萧氏,私通外臣,按律当诛!
她尖利的嗓音刺破冷宫死寂,十二名侍卫瞬间将我围在中央,甲胄碰撞声惊飞梁间寒鸦。
素心突然扑过来,却被侍卫反手掼在墙上。
我看着她腕间迸裂的血珠,想起三日前她为我簪花时的温柔模样。
慢着。
耳边传来脚步声,玄色龙纹皂靴踏碎满地霉斑,萧言尘指尖轻抚腰间玉佩

念在旧情,皇后贬为庶人,永禁冷宫。
他声音清冷如霜。
素心挣扎着要说话,侍卫的皮鞭已狠狠抽在她手腕上,骨裂声混着呜咽。
当侍卫架起我时,肋骨抵着青铜锁链的剧痛突然让我发笑。
笑声惊得萧言尘瞳孔微缩,我望着他龙袍上翻涌的龙纹,终于看清那眼底蛰伏的兽性。
原来当年的青梅竹马,不过是他觊觎西北十万铁骑的幌子;父亲二十年镇守边关的忠心,终究抵不过皇权下的猜忌与贪婪。
陛下可还记得,
我被拖出冷宫时,碎发间还沾着素心的血,那年你落水,是谁跳进刺骨的冰河救你
萧言尘搂着柳燕清的背影僵在宫门口,而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承认,他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个跳下冰河救他的玩伴,而是父亲虎符上刻着的
西北节度使
五个字。
8
冷宫密谋
十二月初雪来临的那天,冷宫的墙根下,我用手指在冻土上画了第三十八张兵力部署图。
素心买通了负责宫廷采买的官员,得到情报西北军最近换了主帅,正是父亲从前的副将陈叔。
娘娘,陈将军托人带话,说西北十万儿郎,只等您一声令下。
她跪在我面前,眼里闪着光,娘娘,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摸着腕上的半块平安扣,冰凉的触感传来。
去联系沈砚的旧部,就说…我盯着墙上斑驳的血迹,突然笑了,就说皇后要回宫了。
9
皇嗣降生
这日柳燕清待产。
接生婆双手沾着血,大喜地朝屋外喊道,皇嗣!贵妃娘娘诞下了皇嗣!

——
贵妃娘娘诞下皇嗣!
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重重宫门。
传旨!大赦天下,免直隶三年赋税!
萧言尘突然转身,冕旒随着动作剧烈晃动,即刻在天坛举行祭天大典,礼部连夜拟旨昭告四海!
门外候着的太监宫女们早已跪成一片,此起彼伏的
恭喜皇上
声中,萧言尘抱着孩子来回踱步。
忽然朗笑出声:去将朕珍藏的夜明珠都取来,宫里每个人都重重有赏!再传钦天监,择个黄道吉日为太子开蒙!
宫门外的爆竹声震落檐角残雪,清平宫飘出的沉香混着蜜糖甜香,将整个皇宫熏得醉醺然。
殊不知,此时的冷宫走了水,而我走上了码头。
冷宫的霉味混着火油刺鼻的气息钻入鼻腔,我握着火折子的手微微发颤。
远处清平宫传来的喜乐声穿透宫墙,柳燕清诞下的皇嗣成了这场逃亡的绝佳掩护。
素心在身后急促喘息:娘娘,子时过半了!
我望着墙上晃动的烛影,将火折子狠狠掷向墙角的干草堆。
烈焰瞬间腾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腐朽的梁柱,浓烟滚滚而起。
走!
我拽着素心冲向冷宫后门,身后传来守卫惊慌失措的叫嚷:冷宫失火!快传水龙!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方向,沈砚的旧部早已埋伏多时。
张校尉望着宫墙内冲天的火光,握紧腰间佩刀:时机已到,动手!
十余名死士如鬼魅般翻过狱墙,手中淬毒的暗器精准袭向值守的狱卒。
一边走一边往地上倒着火油。
沈将军!
张校尉踹开牢房铁门,看见沈砚正倚着墙角,身上的囚衣满是血污。沈砚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们怎么……
死士往沈砚的牢房里铺满了火油,拿出囚服放在草席上,制造沈砚被烧死的假象。
先别问了!
张校尉迅速斩断铁链,萧娘娘在等您!
张校尉扶着沈砚,死士拿出火折子往地上一丢,狱中突起大火。
沈砚拖着受伤的腿,在众人掩护下朝宫墙奔去。
此时皇宫内一片混乱,所有守卫都被调去救火,巡逻的侍卫寥寥无几。他们顺利避开零星的巡查,朝着约定的宫门外奔去。
我和素心在宫门外的暗影里焦急等待,心跳随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愈发急促。
终于,几道黑影从拐角处奔来,沈砚在张校尉搀扶下现身。
我当机立断。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众人沿着皇宫后的小路疾行,身后的火光渐渐变小,而清平宫的喜乐声依旧不绝于耳。
我们穿过几条暗巷,来到一处偏僻的码头。
早已等候在此的船只缓缓靠岸,船夫压低声音:萧姑娘,快上船!
众人迅速登船,船桨划破平静的水面,朝着夜色深处驶去。
我看着远处化成小点的皇宫,转身吩咐道,沈砚你们先回西北,找西北军主帅陈将军,我和素心留下来拉拢朝中大臣。
沈砚跟着他的旧部坐上了马车,连夜赶回西北。
素心带着我找到了一处偏僻的茅屋藏身。
10
密信联络
三日后,素心顶着粗布头巾混在人群中听消息。
听说冷宫那场大火,烧得废后和她的侍女都没了。
毕竟贬为了庶人,皇上都没下旨办丧。
烧的太干净了,连尸体都找不到,这将军之女命也太苦了。
素心将话带回时,我嘴角勾起冷笑。
萧言尘大概正在龙椅上暗自松气,不用他亲自动手,就除去了心腹大患,为他的心肝贵妃名正言顺地立后。
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茅屋的窗棂上,我凝视着墙上斑驳的裂痕,思绪飘回从前。
父亲在世时,朝堂上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老臣,如今有的明哲保身,有的早已被萧言尘调离要职。
但我知道,他们心中对萧家的忠义未灭,对萧言尘卸磨杀驴的行径也早有不满。
取笔墨来。
我沉声道。
素心连忙捧来破旧的砚台和秃笔,墨汁在冻僵的笔尖凝结成块。
我蘸着温水化开墨,在宣纸上写下:萧氏蒙冤,君恩似雪。然西北烽烟起,家国危在旦夕,望诸位大人以大局为重。
短短数语,字字千钧。
将密信卷好,我取出父亲的玉佩,用红绸仔细包裹,交给素心:你亲自去见李侍郎,把这个交给他。他当年与父亲同生共死,看到玉佩自会明白。告诉他,若想保得住满朝忠良,保得住这万里江山,就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五日后,素心带回消息时满脸喜色:娘娘,李侍郎应允了!他还说,朝中许多大臣都对陛下的所作所为不满,只是苦无机缘。如今有了您牵头,他们愿拼死一搏!
我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接下来的日子,密信在朝中大臣间悄然传递。
我在茅屋中运筹帷幄,每一封信件的往来,都像是在为萧言尘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
终于,当素心告诉我朝中已有半数大臣愿意联名上书为我申冤时,我知道,反击的时刻就要到了。
11
朝堂争议
翌日早朝,李侍郎进言。
陛下,皇后乃西北将军之女,其被废一事,又无故离世,民间的言论对皇室颜面颇受影响,恐在西北将士心中掀起波澜。西北乃我朝边防重镇,将士们的军心关乎国家安危。臣以为,陛下可前往西北,一则体恤民心,安抚将士,以显陛下对西北的重视与关怀;二则可借机视察边防,鼓舞士气,使西北防线固若金汤。
李侍郎言辞恳切地陈述完去西北巡查的主张后,左班之首的老臣附和道:此言极是!陛下,西北巡查可维护皇家颜面。
右班中年气盛的谏议大夫立刻拱手起身,声音洪亮:老大人所言正合我意,还请陛下三思!
话音未落,数十位大臣纷纷离列,衣袂翻飞间发出沙沙声响,他们齐刷刷地跪在青砖之上,笏板叩击地面发出清脆的砰砰声。
萧言尘垂眸凝视着阶下跪成一片的大臣。
柳燕清的生父往前一站,垂首敛目,脊背绷成笔直的弧线。
陛下明鉴!西北巡查之弊,首在靡费钱粮如淌河注水——
他踏前半步,笏板边缘叩击丹陛发出清响。
臣查户部旧档,每岁巡查耗银财三十万两,足抵甘肃一镇半年军饷!
李侍郎走上前,看了眼柳绰,进言道,陛下!西北军屯传来八百里加急文书,柳公子治下的甘州卫,竟让戌卒去啃发霉的陈米!
他将写满柳燕清兄长治军无能的奏折呈到萧言尘面前。
满朝文武惊呼,柳绰一时脸色难看。
又一大臣进言,河西百姓三年大旱,却还要给贪官交望云税。若陛下能亲临灾区,亲手分发赈粮,那些天子不闻民间疾苦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众大臣应道,西北的月亮比中原更冷,可将士和百姓的心,都盼着陛下的圣光照亮边关啊!
萧言臣坐在龙椅上,翻了翻,这一笔一账记得清清楚楚,如若不去西北巡查,确实平不息民心,立不起皇家威严。
当最后一声臣附议消散在空旷的殿宇里,他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
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既含着妥协的无奈,又藏着一丝不甘。
传朕旨意,三日后起驾西北。
阶下群臣长舒一口气,笏板相击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陛下圣明!
素心将萧言尘三日后巡查西北的消息传来时,我正收拾着去西北的东西。
素心,咱们要赶在萧言尘到西北之前,先去西北见一个人。
素心不解道,何人
西北定安王。
12
定安王会面
连夜的舟车劳顿,我和素心来到了西北。
定安王有一处郊外庄园坐落于天泉山下。
我事先给定安王传了封密信,详写了埋伏一事。
这日,定安王以游玩庄园为由,提前安排好了庄园人员的回避。
我戴着帷帽,早已等候在凉亭内。
定安王匆匆赶来时,我正握着茶盏品茶。
阿昭,本王并没撺掇老将军谋反,老将军是...
我开口打断他的话。
老将军是冤枉的。
过几日,萧言尘就要来西北巡查,必会途经你定安王管辖的地带。
定安王声音晦涩得说道,阿昭,你我儿时情谊,如今老将军又遭奸人陷害,我自是定当全力以赴替老将军伸冤,可这埋伏一事...稍有不慎,就会被萧言尘围剿。
我放下茶盏,起身说道,那这就要看你了,成也在西北败也在西北。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别忘了西北还有十万大军,南境二十城一旦收回,你定安王,还会有如此奢侈的日子
定安王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萧言尘想用西北十万大军收回南境二十城,朝廷势力在南方加强,将更多资源和关注投向南方地区,以巩固其统治。
从而导致,西北封王能够获取的资源和财富减少。
更何况,长期以来,西北地区的物资都是来源于南境的输入。
一旦朝廷将经济用于南境的建设和军事开发,提高西北封王的赋税。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无论怎么看吃亏的都是定安王。
我放下最后一句话,扬长而去。
我答应你,你帮我解决掉萧言尘,我绝不用西北十万大军换南境二十城。
定安王站在原地,眼底翻涌着一汪深潭。
13
青石峡伏击
数月后,萧言尘的龙辇驶入定安王管辖的地带。
车队拐入青石峡的瞬间,一支弩箭划破暮色,精准钉入最前方探路骑兵的咽喉。
我藏在崖顶,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青铜令符。
那是父亲在我出嫁前,在西北军打造的十二道调令符之一。
想不到,这就是父亲对我的兜底。
我看着前队的灯笼滚进深沟,唇角微扬。
比预计时间早了半盏茶。
我提前买通了掌管皇舆时刻表的中宫,将驻跸青石峡的时辰悄悄拨快了一刻。
埋伏在两侧崖壁的杀手共分三队。
沈砚率领第一队二十人,专司切断首尾联系。
他们等前队灯笼熄灭的刹那,从岩缝间推出浸过桐油的粗绳,绳头绑着铁蒺藜,顺着陡峭崖壁坠入后队行进路线。
我特意让工匠将铁蒺藜做成莲花状,花瓣张开时能卡住马蹄铁的缝隙,这是我在巡视西北马场时发现的马具弱点。
十五辆辎重车的马腿瞬间被绞住,惊马扬蹄时带翻车厢,粮食与衣甲散落一地,彻底堵住峡谷出口。
中路杀手主攻皇帝车驾。
三十张硬弓在距车队二十步外同时拉满,箭簇涂着见血封喉的草乌毒。
头三轮箭雨专射驭手和护卫坐骑,十二匹辕马中箭后发狂,拉着龙辇在官道上横冲直撞。
驾车的六名内侍被甩出车辕前,我算准他们的躲避轨迹。
提前在车辕木轴里灌了松脂,遇热即化的油脂让车辕在第三箭射中时突然断裂,这招轴断车翻比单纯射人更能瓦解护卫阵型。
当杀手缒下崖壁砍断辇具时,萧言尘暴起。
他扯下腰间玉带,玉扣相连处藏着五尺长的精钢软剑,剑鞘落地的瞬间,他已削断两名杀手的手腕。
软剑扫过车顶琉璃瓦时,火星四溅,将攀上车顶的死士逼退半步。
这手龙御九阙的剑招,是他早年在禁军校场独自琢磨的杀招,专破刺客登高战术。
扮作商队的四十名刀手早混在峡谷中段,此时突然撕开外袍,露出底下的玄色劲装,每人腰间缠着五枚灌铅飞铙。
飞铙出手时带着破空锐响,专取护卫脖颈,五丈内例无虚发。
御前侍卫统领必举盾护主,我特意让飞铙呈品字形发射。
第一片逼盾,第二片切腕,第三片直击咽喉。
这是父亲教给我的盾防死角图。
主辇周围的金吾卫训练有素,立刻结成圆阵。
我抬手轻挥,袖中滑出七枚菱形信号镖,分别射向峡谷七处制高点。预先埋好的滚石应声而下,砸在圆阵边缘,飞溅的碎石让盾阵出现裂痕。
趁此间隙,右侧刀手甩出长链钩,勾住阵脚士兵的腿甲往后拖,左侧缒下的杀手则用短柄斧劈砍盾牌衔接处。
扮作御医的张校尉突然从队伍中冲出,袖中射出三枚透骨钉,目标直指车辇中萧言尘露出的半幅明黄龙袍。
当透骨钉被剑气震偏的刹那,车顶四名死士同时掀开瓦片,三棱透甲锥已对准辇顶木榫。
萧言尘的软剑刚扫落一名死士,后背便被透甲锥划破油皮,他猛然旋身,剑尖挑断另一人绳套,血珠却顺着下颌滴落。
木榫里藏着西北军独有的暗器机关弹簧,锥尖弹出速度比寻常兵器快三成。
第四枚信号镖升空时,我摘下斗笠,任由红色披风在风沙中翻飞。
萧言尘被拖出车辇时,软剑还卡在最后一名杀手的肩甲里。
我勒马停在五步外。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
你明明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江山…西北军太强大,朕不得不——
所以就该牺牲我族满门牺牲我们的孩子
我打断他,萧言尘,你从十二岁起就知道,我萧昭要的从来不是皇后之位,是你能与我并肩,而不是把我踩在脚下。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萧昭,你赢了。
远处传来追兵的号角,我俯身扯下他腰间的调兵金牌,指尖划过牌面的如朕亲临四字。
随后不慌不忙地将金牌抛向峡谷深涧,那里有定安王安排的水鬼,带着二十具与皇帝身形相似的尸体,正等着制造坠崖身亡的假象。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在御花园说过的话
我的声音混着风沙,却清晰落入他耳中,您说只要父亲同意将我嫁与你,哪怕不要这皇位也心甘情愿。
马蹄声碾碎满地箭簇,我的披风掠过他眼前。
从你决定削我族中兵权那日起,你的大势就已去。这皇位是我父亲扶你坐上去的,把你踢下来也是应当。
14
复位大典
数月后,定安王向外宣称,皇帝在西北巡查中遭遇敌国歹徒行刺。
西北军赶去援助时,皇帝不幸坠崖身亡。
掌管西北军兵权的柳燕清兄长因护驾不力,被收回了兵权,革去官职,流放岭南。
柳绰为避免肃清,连夜摘了官帽,隐退田园。
我让定安王散布皇后未亡,新帝登基,必迎凤还的消息。
皇后被害逃出宫的消息一时间遍布京城,朝内的大臣为了保住皇家颜面,下令严查。
我重回皇宫的这日,因着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母,我又坐上了皇后之位。
复位大典的前夜,我在坤宁宫召见了柳燕清。
她望着我头上的九翠四凤冠,指尖绞紧帕子:你不过是个废后,凭什么——
凭这个
我甩出一叠信笺,墨香里混着淡淡的藏红花味,正是她清平宫里独有的香粉。
信中写着西北军饷三成归府。新帝登基后封你为太后。
落款是她的兄长,凉州总兵的私印。
昨夜,你兄长的密使在宣武门被截。
我指腹划过信末的火漆印,其实是我让定安王府的刻工仿的。
他说只要你能掌权,便愿开城迎敌。
柳燕清的脸瞬间煞白,她不知道,所谓的密使其实是定安王的死士,那叠信笺也是我照着她兄长的笔迹,用掺了堕胎药的墨汁写的。
这种墨汁遇水会显出血纹,此刻正在她妆匣底层的证据上蔓延。
五更天时。
金吾卫从她的妆匣里搜出了通敌手札和巫蛊人偶。
人偶心口插着刻有小太子生辰八字的银针,针柄缠着我的发丝。
我对外宣布,贵妃因皇上驾崩,痴信巫蛊变得神志不清,无力抚养太子。
当她被拖出殿时,我亲手给她戴上白绫。
妹妹可还记得,当年你在本宫的膳食下避子药
我笑看着她头发凌乱地被拖走,面目狰狞。
新帝登基这日,我抱着小太子站在奉天殿上。
百官三呼母后皇太后!。
这位置,我等了好久好久。
贵妃的尸首被弃在乱葬岗时,素心捧着匣子进来:娘娘,这是从她枕头里搜出的。
我翻开泛黄的账本,原来她早就知道我未死,却终究没算到,定安王会用西北军的调令符,换了她兄长的边防图。
15
密室诀别
三个月后,我坐在龙椅上批改奏折,案头摆着萧言尘从前最爱喝的碧螺春。
暗卫传来消息,说他绝食三日,只肯见我一面。
我放下手中的奏折,推开密室。
萧言尘瘦骨嶙峋地靠在墙角,手上脚上都套着铁链子,链子的根绑在柱子上。
看到我来时,他突然笑出声。
阿昭,你看,这龙案还是你熟悉的样子。
他靠在牢墙上,囚衣上还沾着草屑,却笑得像当年在书院背书的少年,当年朕在折子上画小老虎,被你发现时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我递过一碗毒酒,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当年练箭时磨出来的,和我手上的一模一样。
萧言尘,你可后悔
酒碗在他手中晃动,映出我早已不再清澈的眼睛。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像要把我揉进骨血。
朕最后悔的,是让你眼里的光灭了。阿昭,若有来生…
我抽回手,毒酒洒在他囚衣上,洇出一片深色。
没有来生了。
我站起身,密室的火把照亮我充满野心的双眸。
这天下,朕要得干干净净。
走出密室时,素心捧着件狐裘等在门口。
陛下,西北的雪化了,陈将军说今年的苜蓿开得格外好。
我望着远处的宫墙,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冬天,他抱着我烤火,说:阿昭,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后,我们一起治理这万里河山。
现在河山在我脚下,可那个说要和我一起看河山的人,却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