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推开明心斋的玻璃门时,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他在城西古玩市场开的小店,专门经营些真假参半的老物件。五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祁老板,有好东西给你看。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站在柜台前,怀里抱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方形物体。
祁明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老周,又淘到什么宝贝了?上次那个'宋代'瓷碗可是让我赔了不少钱。
老周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这次不一样,真东西。他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红布包裹放在玻璃柜台上,一层层揭开。
当最后一块红布落下时,祁明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那是一面铜镜,直径约二十厘米,镜框上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花纹,中间镶嵌着一块泛着幽光的镜面。镜面不像普通铜镜那样氧化发黑,反而清晰得惊人,几乎能照出人影的每一个细节。
这...祁明伸手想摸,却在即将触及时犹豫了。那镜子似乎在呼唤他,镜面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明代的东西,至少四百年历史。老周压低声音,从一个老宅子收来的,据说...他左右看了看,凑近祁明耳边,据说照这面镜子的人,能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祁明嗤笑一声:老周,你这套说辞骗骗外行还行。但他的眼睛却无法从镜子上移开。镜框上的花纹细看之下并非简单的装饰,而是一个个扭曲的人形,似乎在痛苦挣扎。
多少钱?最终他问道。
老周伸出三根手指:三万,不还价。
你疯了?祁明瞪大眼睛,就算是真品也不值这个价。
老周神秘地笑了:祁老板,这镜子有个名字,叫'照骨镜',据说能照出人的灵魂。上个月有个大学教授出五万我都没卖,想着先给你看看。
祁明再次看向镜子,这次他注意到镜面边缘有一行几乎不可见的小字,像是篆书。他凑近细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镜中的自己似乎对他眨了眨眼。
我买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交易完成后,老周匆匆离开,连惯常的寒暄都省了。祁明将镜子放在柜台后的保险柜里,却总觉得能听到细微的敲击声从里面传来。
晚上关店时,祁明犹豫再三,还是将镜子带回了家。他的公寓在古玩市场附近的一栋老楼里,电梯年久失修,他只能走楼梯。昏黄的灯光下,他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但每次回头都空无一人。
到家后,他将镜子放在书房的古董架上,然后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酒精下肚,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稍微减轻。他打开电脑,搜索照骨镜,却只找到一些玄幻小说的内容。
正当他准备放弃时,一条旧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大学教授离奇死亡,疑似自挖双目》。新闻发布于一个月前,死者是某大学历史系教授,被发现在家中书房死亡,死因是失血过多——他的眼球被自己的手指硬生生挖了出来。更诡异的是,教授死前用血在墙上写了三个字:我看见。
祁明感到一阵恶寒。他关掉网页,决定明天就把镜子卖掉。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穿红衣的女子背对着他站在一面镜子前,缓缓转身——她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女子向他伸出手,嘴唇蠕动:把你的眼睛...给我...
祁明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天刚蒙蒙亮。他冲进书房,那面镜子静静地立在架上,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镜子没问题,一定是他最近压力太大。祁明安慰自己,决定今天约女友林小满出来吃饭散心。
林小满是个自由摄影师,比祁明小五岁,两人交往两年。她有一双特别的眼睛,总能捕捉到常人忽略的细节。中午在一家咖啡馆见面时,祁明没提镜子的事,但林小满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你脸色很差,她握住他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祁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镜子的事,但省略了噩梦和那则新闻。林小满眼睛一亮:能带我去看看吗?听起来很适合做我新项目的素材。
当天下午,林小满来到祁明的公寓。当她第一眼看到那面镜子时,表情变得异常专注。这镜子...不一般。她轻声说,伸手抚摸镜框,这些雕刻...不是装饰,是某种警告。
祁明正想询问,林小满已经拿起专业相机开始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祁明似乎看到镜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看这个。林小满调出刚拍的照片。在照片中,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们两人,而是一个模糊的红衣身影。
可能是反光或者...祁明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照片中的红衣人影缓缓抬起了头——这张是静态照片。
林小满倒吸一口冷气,手指颤抖着放大图片。红衣人影的脸上,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
把照片删了。祁明突然厉声道,马上!
林小满惊讶地看着他,但还是照做了。祁明立刻用红布将镜子包起来,塞进书柜最底层。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吼。他抱住有些发抖的林小满,这镜子可能...有些不干净。
不只是不干净。林小满的声音异常冷静,我刚才在镜框内侧发现了一行小字,用极细的针刻出来的。
什么字?
'见吾容者,必见己罪;知吾事者,必偿吾命'。
两人沉默良久。最终林小满提议:我们应该查查这面镜子的来历。
接下来的几天,祁明暂停营业,和林小满一起调查。他们找到了卖镜子的老周,但对方坚称是从一个乡下老宅收来的,具体位置记不清了。祁明不相信,但老周第二天就离开了城市,电话再也打不通。
他们又查了那位死亡教授的资料,发现他生前最后一篇未发表的论文正是关于明代民间巫术器具。通过一些关系,祁明拿到了论文草稿,其中赫然提到了照骨镜——相传为明代一位被冤杀的巫女所制,能照出人内心最深的罪恶,所有长期照此镜者最终都会自毁双目而死,因为所见不可承受。
这太荒谬了。祁明合上笔记本电脑,却想起梦中那个无眼女子。林小满这几天也怪怪的,总是半夜起来,站在书房门口发呆。
第五天晚上,祁明被一阵窸窣声惊醒。林小满不在床上。他起身寻找,发现书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推开门,他看到林小满背对着他站在书柜前,手里捧着那面镜子。她的姿势僵硬得不自然,头以一种人类难以做到的角度歪向一边。
小满?祁明轻声呼唤。
林小满缓缓转身,祁明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的眼睛变成了纯黑色,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她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绝非林小满能做出的诡异笑容。
她看见了...我的过去...林小满开口,声音却是重叠的,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现在...她必须看见...自己的未来...
镜子从林小满手中滑落,祁明冲上前接住。在接触镜面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指蔓延至全身。镜中浮现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连串快速闪过的画面:一个古代女子被绑在木桩上,周围是举着火把的村民;女子被活活烧死前发出的诅咒;镜子被放入她的棺材;多年后盗墓贼打开棺材,镜子重见天日;然后是近期的画面——老周从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手中接过镜子;大学教授在书房里疯狂地挖出自己的眼睛;最后是他自己,站在某个黑暗的地方,手里拿着...
画面突然中断,林小满发出一声尖叫,恢复了正常。她茫然地看着祁明,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祁明将镜子重新包好,下定决心要解决这件事。第二天,他根据镜中闪现的线索,找到了那个老周口中记不清的村子——位于邻省的落凤村。
我们得去那里,他对林小满说,找到这面镜子的源头,才能结束这一切。
林小满沉默地点头,她的眼下已经有了浓重的黑眼圈。祁明注意到,自从接触镜子后,她拍照时再也不看取景器,而是闭着眼睛按下快门。
出发前的晚上,祁明又做了那个梦。这次无眼女子离他更近了,她腐烂的手指几乎碰到他的脸。来找我...她嘶哑地说,否则她会代替你...永远看着我...
祁明惊醒时,发现枕边湿漉漉的——不是汗水,而是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像眼泪。他转头,看到林小满安静地睡在旁边,但她的眼角,有两道干涸的血痕。
(上)完。
落凤村比祁明想象的还要偏僻。长途汽车只能到达镇上,他们又雇了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才看到那个坐落在山谷中的小村落。五月的阳光被高耸的山峰遮挡,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暗影中。
就是这里了。三轮车司机在村口停下,死活不肯再往里走,你们要去的周家就在村东头,门口有棵老槐树的那户。他接过车费,匆匆调转车头,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晦气。
林小满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自从那天晚上梦游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祁明拎着行李,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我们找到线索就离开,最多两天。他安慰道,却无法忽视心中不断扩大的不安。
村子的房屋大多是青砖灰瓦的老式建筑,巷道狭窄曲折,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路上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前,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外乡人。
他们很快找到了周家——一栋低矮的平房,门前的槐树已经枯死,光秃秃的枝干像鬼爪般伸向天空。祁明敲了敲斑驳的木门,等了许久才听到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谁啊?老人的声音嘶哑难听。
周大爷,我们是老周的朋友。祁明撒了个谎,他让我们来找您打听点事。
老人的眼睛浑浊发黄,在祁明和林小满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林小满脸上,突然瞪大了眼睛。她...她的眼睛...老人喃喃道,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祁明心中一紧:您认识老周卖给我的那面镜子吗?
镜子?什么镜子?我不知道!老人突然激动起来,想要关门,祁明连忙抵住。
求您了,这关系到人命!他压低声音,我女朋友...她自从接触那面镜子后就不对劲了。
老人停下动作,再次打量林小满,这次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造孽啊...他最终让开身子,进来吧,但别待太久。
屋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霉变混合的气味。老人给他们倒了杯浑浊的茶水,林小满礼貌地接过却没有喝。祁明注意到老人的手上有几道奇怪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划过。
那面镜子...你们叫它什么?老人坐下后问道。
照骨镜。祁明回答。
老人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谁告诉你们这个名字的?他的声音颤抖着。
镜子上刻的。林小满突然开口,声音出奇地平静,还有一句:'见吾容者,必见己罪;知吾事者,必偿吾命'。
老人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来。你们...你们已经看到她了?
谁?祁明追问。
秦素娥。老人吐出这个名字时打了个寒颤,明朝万历年间的人,村里的巫女...或者说,被冤枉的巫女。
窗外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远处传来闷雷的声响。老人起身点燃一盏油灯,跳动的火苗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
那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村里开始死人。有人说看见秦素娥半夜在坟地做法,说她用邪术吸走了村里的生气。老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她被绑在村口的槐树下活活烧死,死前发下毒咒,说所有害她的人都将亲眼目睹自己最深的罪孽,然后在痛苦中挖出自己的眼睛。
祁明感到一阵恶寒,这与他在镜中看到的画面吻合。那镜子是怎么回事?
她死后,村里人把她的遗物——一面她常用的铜镜熔了重铸,加入了她的骨灰,制成了'照骨镜'。老人痛苦地闭上眼睛,说是要让她永远看着自己的罪孽...愚蠢啊...那反而让她的诅咒有了载体...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林小满惨白的脸。祁明注意到她的眼睛又开始变得异常,黑色的瞳孔扩散开来,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
我儿子...就是你们说的老周...他不听劝,非要把镜子带出去卖掉。老人继续道,我告诉他那是祸害,会害死人的...
已经害死人了。祁明冷冷地说,一个大学教授,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受害者。现在它盯上了小满。他抓住老人干枯的手腕,怎么才能破除诅咒?
老人沉默良久,最终摇了摇头:除非找到她的遗骨,完成她生前未了的心愿...否则...
遗骨在哪?林小满突然问,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属于她的冰冷。
没人知道。老人避开她的目光,当年参与烧死她的人害怕报复,把骨灰撒在了后山的乱葬岗...但有人说...他欲言又止。
说什么?祁明追问。
说她的怨气太重,骨灰无法消散,反而聚集成了一面...镜子。
雷声轰然炸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祁明突然注意到,那些影子中,有一个明显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纤细身影。
你们该走了。老人突然站起来,神情惊恐,天快黑了,天黑后村里不太平...
祁明还想再问,但老人已经近乎粗暴地把他们推向门口。去村西找李瞎子,他可能知道更多。就说...就说周老汉让你们去的。
他们刚踏出门槛,身后的门就砰地关上了。雨开始落下,冰冷刺骨。林小满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任凭雨水打湿她的衣服和头发。
小满?祁明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她缓缓转过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水痕看起来像是血泪。她在哭...林小满轻声说,被烧死的时候...她很疼...
祁明的心沉了下去。诅咒正在加速生效,林小满与镜中那个怨灵的联系越来越深。他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办法。
他们在村中唯一的小旅馆住下,房间简陋潮湿,床单上有可疑的污渍。祁明用自己带的睡袋铺在床上,让林小满先休息。她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但睡得极不安稳,眼皮下的眼球快速转动,嘴里不时发出含糊的呓语。
祁明轻手轻脚地拿出笔记本电脑,搜索落凤村 秦素娥,却只找到几条无关的信息。这个村子太偏僻,几乎与外界隔绝。他转而搜索明代民间巫术和铜镜制作,发现确实有一种说法认为加入人骨灰的铜镜可以承载灵魂。
窗外雨势渐大,雨点敲打在玻璃上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祁明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那个李瞎子。
半夜,他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林小满的床上空空如也,浴室里传来水流声。祁明跳下床,推开浴室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
林小满站在洗手台前,手里拿着她随身携带的那把小剪刀,正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比划。镜面上布满了用口红写下的奇怪符号,而林小满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没有一丝眼白。
小满!祁明冲上前夺下剪刀,她的手腕上已经有一道浅浅的割痕。
林小满似乎突然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四周:我...我怎么了?
祁明紧紧抱住她,感到她的身体冰冷得不似活人。没事,你做噩梦了。他撒谎道,同时注意到浴室镜子的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红衣身影一闪而过。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林小满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一些,坚持要和祁明一起去找李瞎子。村西比东头更加破败,许多房屋已经倒塌,长满了杂草。
李瞎子的住处是一间低矮的土房,门前挂着一串风干的动物骨头。令人意外的是,李瞎子并不瞎,而是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眼睛异常明亮有神。
周老汉让你们来的?他听完祁明的来意后冷笑一声,那老东西还活着啊。
祁明简要说明了情况,省略了林小满被附身的细节。李瞎子听完后沉默良久,突然伸手抓住林小满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晚了。他松开手,摇头道,她已经看了太多次,诅咒已经深入骨髓。
一定有办法的!祁明急切地说,周老汉说您可能知道秦素娥遗骨的下落...
李瞎子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毫无欢愉:你们以为找到骨头就能解决问题?愚蠢!那镜子就是她的骨头!他凑近祁明,呼出的气息带着腐臭味,你们要找的不是骨头,是真相。
什么真相?
当年她为什么被杀的真相。李瞎子压低声音,秦素娥不是巫女,她只是个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可怜人。
就在这时,林小满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捂住眼睛弯下腰。有什么...有什么在我眼睛里...她抽泣着说。
祁明抱住她,惊恐地发现她的眼角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李瞎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没时间了,你们得去后山的古墓。
古墓?
秦家古墓,秦素娥生前常去的地方。那里有你们需要的答案。李瞎子匆匆在一张黄纸上画了张简略的地图,日落前必须回来,入夜后山里不太平。
他们按照地图,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向后山走去。林小满的状况时好时坏,有时清醒,有时又会突然停下,用那种不属于她的冰冷声音说话。祁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秒都在担心会彻底失去她。
山路越来越陡,周围的树木扭曲变形,枝干如同挣扎的人体。约莫走了一个小时,他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山坳,前方是一个半坍塌的墓穴入口,被藤蔓和灌木半掩着。
就是这里了。祁明拨开藤蔓,露出下面斑驳的石碑,上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一个秦字。
墓穴入口很窄,里面漆黑一片。祁明打开手机照明,拉着林小满小心地钻了进去。里面的空间比预想的要大,墙壁上残留着褪色的壁画,描绘着一些祭祀场景。
看这个。林小满突然指向一副较为完整的壁画。画中一个穿红衣的女子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面镜子,周围是举着火把的村民。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村民的眼睛都被刻意刮花了,而红衣女子的眼睛则被画成了两个血红的窟窿。
祁明继续向前探索,墓室中央有一具腐朽的棺材,盖子已经被掀开,里面空空如也。但在棺材后方,他发现了一个小壁龛,里面赫然放着另一面铜镜!
这面镜子与他们带来的照骨镜大小相仿,但花纹不同,镜框上雕刻的是祥云和仙鹤。镜面虽然氧化严重,但仍能照出模糊的影子。
这是...另一面镜子?祁明小心地拿起它,出乎意料的是,这面镜子摸上去温暖如活物,与照骨镜的阴冷截然相反。
林小满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不...不要...我看得太清楚了...她的指甲抓挠着自己的脸,留下道道血痕。
祁明连忙抱住她,同时感到手中的镜子开始发热。他鬼使神差地将镜子举到林小满面前——
镜中映出的不是林小满扭曲的脸,而是一个清晰的场景:夜色中,一个穿红衣的女子躲在树后,目睹了几个村民装扮的人正在秘密埋葬一具尸体。当那几人转过脸时,红衣女子惊恐地捂住嘴——那是村里的长老们,而被埋葬的,是一个被挖去双眼的年轻女子...
画面变换,红衣女子——秦素娥——被村民抓住,指控她使用巫术害人。她拼命辩解自己只是偶然撞见了杀人现场,但没人相信。最后,她被绑在树上,火把扔向她的脚下...
我明白了...祁明喃喃道,秦素娥不是巫女,她是目击者!她被灭口了!
林小满突然安静下来,抬起头,眼中的黑色褪去了一些:镜子...两面镜子...照骨镜照见罪恶...另一面...
照见真相!祁明恍然大悟,这是一对镜子!照骨镜承载了她的怨气,而这面...这面'同心镜'保存了真相!
就在这时,墓穴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祁明连忙将同心镜藏进背包,拉着林小满躲到棺材后面。几个村民举着火把走进墓室,为首的正是周老汉。
搜!他们一定在这里!周老汉厉声道,不能让他们把镜子带出去!
祁明屏住呼吸,感到林小满的手在他掌心变得冰冷僵硬。他悄悄探头观察,惊恐地发现那些村民的眼睛——全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就像盲人一样,但他们行动却异常敏捷。
他们...已经不是活人了...林小满在他耳边轻声道,声音中混杂着另一个女人的音调,被诅咒的不只是镜子...是整个村子...
一个村民突然转向他们的藏身之处,灰白的眼睛似乎能穿透黑暗直视他们:找到你们了...
中(完)。
跑!祁明拽起林小满,向墓穴深处冲去。身后传来村民诡异的嘶吼声,火把的光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墓道越来越窄,顶部不断有泥土簌簌落下。林小满突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她的指甲深深抠进地面,指节发白。
我不行了...她的声音变成了重叠的双重音调,她...太强了...
祁明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弯腰将林小满背起。她的身体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背包里的同心镜贴着他的后背,散发出异常的热度。
墓道在前方分岔,祁明凭直觉选择了左边那条。通道逐渐向上倾斜,最终通到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出口。他奋力推开腐烂的木板,带着林小满爬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暗,他们身处后山的一片密林中。远处村子的方向亮着零星灯火,但那些灯光不是温暖的黄色,而是诡异的幽绿色。
我们得回去拿照骨镜。林小满突然说,声音恢复了片刻清明,只有两面镜子在一起...才能结束这一切...
祁明捧住她血迹斑斑的脸:但镜子在旅馆,村里全是那些人...
不是村里...她颤抖的手指指向密林深处,祠堂...镜子在祠堂...我能感觉到...
祁明犹豫了。林小满的状态越来越糟,她的左眼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右眼则布满了血丝。但她说得对——要破除诅咒,必须将两面镜子合在一起。
好,我们去找祠堂。他搀扶起林小满,但答应我,坚持住,别让她完全控制你。
林小满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我尽量...但她已经给我看了太多...那些死去的女孩...她们的眼睛...
他们借着月光在林中穿行。祁明时不时回头张望,但奇怪的是,那些村民似乎没有追来。四周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黑暗中回荡。
走了约莫半小时,林小满突然停下,指向树林间隐约可见的一栋古老建筑:那里...
祠堂比村中其他建筑都要古老,门楣上的木雕已经风化得模糊不清。大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嘴。
祁明推开门,霉味和腐臭扑面而来。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照出祠堂内部的轮廓——正中是一排排灵位,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些褪色的画像。最引人注目的是祠堂中央的石台上,赫然摆放着那面照骨镜!
镜子周围点着七根白蜡烛,烛火静止不动,如同凝固的黄色泪滴。镜面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仿佛有液体在其中流动。
欢迎。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李瞎子缓步走出,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幽光,我料到你们会来。
祁明将林小满护在身后:你到底是谁?
守墓人,守镜人...随你怎么称呼。李瞎子笑了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四百年来,一直有人看守这面镜子,防止它落入无知者之手...也防止诅咒彻底爆发。
林小满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跪倒在地。她的手指抓挠着自己的脸,留下道道血痕。她们...那么多女孩...她泣不成声,被活埋...只因为看见了...
李瞎子的表情变得严肃:她已经开始与秦素娥共感了。很快,两个灵魂将合二为一,那时...
我不会让这事发生!祁明从背包中掏出同心镜,我知道真相了!秦素娥不是巫女,她只是目击了村中长老杀害无辜少女的罪行!
李瞎子叹了口气:聪明。但你可知为何那些长老要杀害少女?
祁明愣住了。镜中只显示了秦素娥目睹埋尸的场景,并未揭示原因。
落凤村,古称'落凰村'。李瞎子缓缓道,相传凤凰曾在此涅槃,留下神力。村中长老发现,每隔四十九年,会有一个生辰特殊的少女出生...她的眼睛,据说能看见阴阳两界。
林小满突然抬头,她的双眼现在完全变成了漆黑一片:而挖出那样的眼睛...制成法器...可通鬼神...她的声音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
正是。李瞎子点头,秦素娥撞见了他们挖眼的仪式,所以必须死。但她怨气太重,死前诅咒所有参与者的后代都将永远'看见'自己犯下的罪孽...直到真相大白,枉死者安息。
祁明感到一阵眩晕,所有的线索终于串联起来。那些村民灰白的眼睛,他们害怕真相被发现的态度,以及镜子为何会让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照骨镜承载了她的怨气,同心镜保存了真相。李瞎子指向祁明手中的镜子,但破除诅咒需要更多...需要一个自愿的守镜人,用自己的眼睛作为媒介,引导那些枉死的灵魂安息。
祁明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李瞎子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胸口——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却是一个黑洞,上一任守镜人是我父亲。我接替他时,献出了自己的心脏。而你...他贪婪地盯着祁明的眼睛,需要献出你的眼睛。
林小满——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秦素娥——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不要他的眼睛!她的身体扭曲成不可能的姿势,黑色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我要的是...真相...和安息...
祠堂内的温度骤降,烛火变成了诡异的蓝色。灵位开始剧烈摇晃,一个接一个从架子上掉落。祁明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耳边响起无数女子的哭泣声。
她来了...李瞎子面露惧色,向后退去,秦素娥的本体...
空气仿佛凝固了,接着,一个半透明的红衣女子身影从照骨镜中缓缓升起。她的脸腐烂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没有眼睛的眼窝中爬满了蛆虫。
祁明双腿发软,但为了林小满,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秦素娥...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可以帮你...
女鬼发出刺耳的笑声,腐烂的手指指向地上的林小满:她已经答应做我的容器...用她的眼睛...替我看着这个世界...
不!祁明扑到林小满身边,紧紧抱住她冰冷的身体,我代替她!我的眼睛给你!
女鬼飘到祁明面前,腐烂的面孔离他只有寸许。恶臭扑面而来,祁明强忍呕吐的冲动,直视那空荡荡的眼窝。
为什么?女鬼嘶嘶地问,你甚至不认识那些死去的女孩...
但我爱她。祁明看向怀中的林小满,一滴泪落在她惨白的脸上,用我的眼睛换她的自由。
祠堂内突然狂风大作,灵位四处飞散。女鬼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红衣猎猎作响。祁明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掀翻在地,同心镜从手中飞出,与石台上的照骨镜撞在一起。
两镜相撞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爆发出来。祁明下意识闭上眼睛,但仍感到眼球一阵剧痛,像是被烈火灼烧。耳边充斥着无数声音的尖叫、哭泣和低语。
当光芒消散,祁明颤抖着睁开眼,惊讶地发现自己还能看见。祠堂内一片狼藉,两面镜子静静地躺在地上,镜面相对,形成一个奇特的夹角。
林小满躺在他身边,眼睛恢复了正常,但紧紧闭着。祁明连忙探她的鼻息——还有呼吸,只是昏迷了。
有趣。李瞎子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胸口的大洞正在汩汩流血,但似乎毫不在意,她选择了你...但考验还没结束...
什么考验?祁明嘶哑地问。
李瞎子指了指地上的镜子:看。
祁明小心翼翼地看向两面镜子组成的夹角。镜面反射形成无限延伸的隧道,而在那深处,他看到了——
一个年轻女子被绑在祠堂中央,几个穿着古代服饰的老人用烧红的匕首挖出她的眼睛。女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喷涌而出...场景变换,同样的老人们在深夜埋尸,却被路过的秦素娥发现...然后是秦素娥被绑在树上烧死,她的尖叫声与之前那个少女的混合在一起...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片荒地上,一个简陋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那是...祁明喘息着问。
第一个被挖眼的女孩,她才是所有诅咒的源头。李瞎子说,秦素娥的怨气之所以不散,是因为她不仅为自己不平,更为那个无辜的女孩不平。找到她的坟墓,完成安葬仪式,诅咒才能真正破除。
祁明抱起昏迷的林小满:在哪里?
镜子已经告诉你了。李瞎子咳嗽起来,血沫从嘴角溢出,我的时间到了...记住,找到坟墓后,必须有人自愿成为新的守镜人...否则诅咒只会暂时休眠,不会消失...
说完这句话,李瞎子的身体突然塌陷下去,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最终只剩下一堆衣服和扩散的血泊。
祁明带着林小满和两面镜子离开了祠堂。村中一片死寂,那些被诅咒的村民似乎都消失了。回到旅馆,他将林小满安顿在床上,然后仔细研究镜子中看到的荒地特征。
黎明时分,林小满醒了过来。她的眼睛恢复了清明,但布满了血丝。我看到了...她虚弱地说,那个地方...在村北的老柳树下...
他们趁着天刚亮,带着铁锹来到村北。那里确实有一棵巨大的枯柳,树干中空,枝条如同干枯的手臂指向天空。祁明在树下挖掘了一会儿,铁锹突然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一块没有字的石碑。
继续向下挖,他们发现了一具小小的骸骨,头骨的眼窝处是两个触目惊心的黑洞。骸骨旁边是一个腐烂的木盒,里面放着两个已经石化了的眼球。
林小满捂住嘴无声地哭泣。祁明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将骸骨包裹起来。我们得给她一个体面的安葬。他轻声说。
他们带着骸骨回到祠堂,用清水洗净,然后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林小满从包里拿出她的相机:我想...给她拍张照片...让世人记住她的样子...
祁明想阻止,但看到林小满坚决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相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整个祠堂突然明亮起来,仿佛有阳光穿透了屋顶。
他们为无名少女举行了简单的仪式,然后将她的遗骨重新安葬在祠堂后的空地上,这次立了一块有名字的碑——林小满说她在拍照时,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秦素心。
当最后一抔土盖上坟墓时,两面镜子同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祁明掏出镜子,发现镜面上布满了裂纹,但奇怪的是,裂纹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一只闭上的眼睛。
还没结束。林小满突然说,需要一个新的守镜人...
祁明转向她,发现她的眼角又有血泪流出:不,已经够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林小满摇摇头,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来不及了...我已经看得太多...我的眼睛...已经不完全属于我了...她抚摸着祁明的脸,但你可以走...带着照片...告诉世人这个故事...
祁明想抗议,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林小满的身影在他眼中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红衣的模糊影子。
不!他挣扎着想去抓林小满的手,却扑了个空。
当他再次能看清时,林小满已经站在坟墓前,双手捧着那两面破碎的镜子。她的眼睛变成了纯净的黑色,但表情异常平静。
走吧,祁明。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是我的选择。每隔四十九年,诅咒会试图苏醒...需要有人看着它...而我的眼睛...已经适合这个工作了...
祁明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就像她无法改变他之前要牺牲自己的决定一样。
我会等你。他最终说道,每年来看你...直到...
林小满——或者说新的守镜人——微微一笑:直到下一个自愿者出现?不,祁明...活下去...用你的相机记录更多真相...这才是打破诅咒循环的真正方法...
太阳完全升起时,祁明独自一人离开了落凤村。他的背包里装着林小满的相机,里面有一张特殊的照片——一个没有名字的少女坟墓,和两面破碎的镜子。
回到城市后,祁明关闭了古董店,成为一名调查记者。他的第一篇报道揭露了一个偏远山村延续四百年的活人祭祀传统,引起了轰动。报道配图中,有一张模糊的红衣女子照片,眼睛部位被特意处理过。
有时深夜,祁明会梦见一面古老的铜镜,镜中林小满的眼睛清澈如初,对他微笑。醒来后,他的枕边常常会有两滴水痕,不知是泪是血。
而在某个被遗忘的山村祠堂里,一个新的守镜人静静坐着,她的眼睛如同两面小小的黑镜,映照着世间所有的罪与罚、爱与牺牲。在她的脚边,两面破碎的铜镜偶尔会发出微弱的反光,仿佛在默默记录着又一个关于看见与被看见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