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皎月照重楼 > 第一章

第一章
玉碎重楼夜
谢砚秋盯着炭盆里的羊脂玉碎渣,直到最后一丝光泽被火焰吞噬。
铜漏滴答声里,窗外的月亮正被乌云啃噬得残缺不全,像极了她十年婚姻的模样。
夫人,夜已深了。绿萝捧着狐裘的手悬在半空,镜中映出她欲言又止的神情。
谢砚秋转身时,袖中半片碎玉硌得掌心发疼——那是从萧承煜书房暗格里偷来的,与今日在温泉别庄见到的玉佩残片恰好能拼成一对。
三日前,她替夫君整理书房时,暗格缝隙里露出的羊脂玉角让她心跳骤乱。
今夜宴席散后,醉酒的萧承煜抱着她颈间直呼晚吟,温热的酒气里混着陌生的玫瑰香,与她惯用的沉水香截然不同。
去把东厢房的绿萼桃全扔了。谢砚秋望着镜中自己泛青的眼下,指尖抚过案头《贞观政要》里夹着的密信——那是萧承煜写给晚吟的情笺,落款日期是他们成婚第三年的端阳节。
绿萝惊得狐裘落地:夫人,那是林大人送的贡品……
我瞧着碍眼。谢砚秋截断她的话,目光落在窗外随风摇曳的灯笼上。
十年前,她嫁入定北侯府时,萧承煜说绿萼桃象征心无旁骛,亲自在后园栽了满院。
如今才知道,这花是他与白月光的暗号,每一片花瓣都浸着谎言。
更夫打更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已是子时三刻。
谢砚秋捏碎袖中碎玉,任锋利的边缘划破掌心——十年了,她终于看清,这侯府的每一块砖,都浸着别人的血。
雕花木门吱呀作响时,她已换好素白中衣,腕间红痕被袖口掩得恰到好处。
萧承煜带着夜露寒气闯进来,衣襟上沾着的绿萼桃瓣跌落在地,像极了当年他替她簪花时的模样。
砚秋,明日早朝……他的话在看见她掌心的血时戛然而止,瞳孔骤缩的模样让谢砚秋想起昨夜在温泉别庄见到的场景——他也是这样惊恐地望着苏晚吟腕间的刀伤。
夫君可还记得,十年前我替你挡的那道刀疤
她伸出手,任由血珠滴在他绣金蟒纹的袖口,今日在慈恩寺,知客尼说绿萼桃需雪水浇灌,三载方得一花,可我怎么觉得,这花用血水养着,开得更艳呢。
萧承煜后退半步,腰间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那是他从不离身的祖上传家宝,今日她却在苏晚吟的妆奁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半片。
砚秋,你累了,早些歇息……他转身时带翻了桌上的茶盏,青瓷碎裂声中,谢砚秋看见他发间新添的银丝——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不再是少年。
等他脚步声消失在回廊,谢砚秋从妆奁深处取出半幅画像。
画中女子身着嫁衣,眉间一点朱砂痣,正是十年前暴毙的前侯夫人沈氏。
她指尖抚过画像边缘的焦痕,忽然想起方才炭盆里未燃尽的信笺残片——那上面写着沈鸿通敌证据已毁。
绿萝,备车。她将画像塞进袖口,明日去慈恩寺,替我请一炷最粗的香。
窗外,乌云终于吞尽了月亮。
谢砚秋望着镜中自己决绝的眉眼,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她在巷子里持刀砍向地痞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十年后,这把刀,该出鞘了。
第二章
初遇惊鸿影
慈恩寺的台阶覆着新雨,谢砚秋拾级而上时,袖中画像被冷汗浸得发潮。
大雄宝殿的烛火忽明忽暗,她跪在蒲团上,望着如来佛慈悲的眉眼,忽然想问:这世间谎言遍地,佛祖可曾看见
夫人可是求子知客尼的声音惊破思绪。
谢砚秋抬头,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腕间红痕上,忙用佛珠掩住:求夫君仕途顺遂。
知客尼叹着气替她添灯油:萧侯爷洁身自好,夫人又贤良淑德,定会如愿。
洁身自好谢砚秋在心底冷笑,指尖摩挲着佛珠。
十年间,府中连个通房都无,人人都道萧承煜专情,却不知他把温柔都给了城外的女人。
素斋房飘来香菇香时,她终于等到了那个月白身影。
少年抱着经卷走过银杏树下,风掀起他半幅衣袖,露出腕间缠枝银镯——与萧承煜书房里那对空首饰盒中的物件分毫不差。
那是沈大人家的小公子,沈砚之。
知客尼的话让佛珠在指间猛地卡顿,十四岁中秀才,听说连陛下都赞他是神童。
谢砚秋望着少年转身时投来的目光,那双眼睛像极了春日里振翅欲飞的燕,尾梢上挑,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锐利。
沈公子留步。她故意在回廊拐角偶遇,见他发间沾着银杏叶,状似不经意抬手替他摘下,公子可知,绿萼桃需雪水浇灌
少年后退半步,耳尖瞬间泛红。
他盯着她腕间红痕,忽然开口:夫人受伤了
被猫儿抓的。谢砚秋垂眸,指尖抚过伤痕,侯府的猫儿,有时候比人还通人性。
沈砚之瞳孔骤缩,袖中指尖轻轻叩了叩廊柱——三短一长,正是江湖中有密的暗号。
谢砚秋心中一凛,这才惊觉眼前少年绝非普通书生。
暮色漫上飞檐时,绿萝替她撑开油纸伞,伞骨间夹着半片素白绢帕。
谢砚秋展开时,力透纸背的字迹刺入眼底:明日申时三刻,西直门外老槐树。
夫人,该上车了。绿萝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谢砚秋望着少年消失在山门外的背影,想起他转身时银镯轻响,与萧承煜书房里的那对,竟如出一辙。
马车内,她摸着帕子上沈砚之三个字,忽然想起昨夜在温泉别庄听见的对话——苏晚吟对着少年叹气:墨阳,你竟生得比你父亲年轻时还像他。
原来,沈砚之,字墨阳。
谢砚秋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忽然笑了。
十年前,萧承煜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时,眼里有星辰。
如今这星辰碎了,倒照出两个被谎言困在局中的人。
西直门外的老槐树,该是个不错的戏台。
她捏紧帕子,腕间红痕隐隐作痛。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雨幕中,慈恩寺的檐角铜铃忽然作响,惊起一群归鸦。
谢砚秋望着漫天雨丝,忽然想起沈砚之耳尖的薄红——那不是青涩,是猎手看见猎物时的兴奋。
好戏,要开场了。
第三章
棋落惊风雨
西直门外的老槐树在暮色中撑开伞盖,沈砚之倚着树干看书的模样像幅水墨画。
谢砚秋到时,他正读到《孙子兵法》的势篇,指尖划过故善战者,求之于势时,目光忽然抬向她。
侯夫人对兵法也有兴趣他合上书卷,月白襕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腰间悬挂的玉佩残片——正是她昨夜从炭盆里抢救出的那半片。
谢砚秋挑眉:公子小小年纪,读这种书不怕伤神
夫人不是也在学‘借刀杀人’沈砚之忽然逼近半步,压低声音,袖口扬起的风里有淡淡沉水香——那是萧承煜书房的味道。
谢砚秋瞳孔骤缩,这才惊觉他早已识破自己的身份。
少年从袖中取出半卷漕运账本,朱砂圈注处正是萧承煜替藩王洗钱的罪证:三个月前,我在母亲妆奁里发现了绿萼桃笺,上面的密语与侯府账册暗合。
他指尖敲了敲沈鸿二字,那是我生父,十年前替萧承煜顶下通敌罪名的御史。
谢砚秋望着他腕间银镯,忽然想起萧承煜曾说那是沈家祖传。
原来十年前,他毒杀发妻沈氏后,竟将遗物送给了情妇苏晚吟,甚至戴在他们的儿子手上。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复仇。她不是问句。
沈砚之忽然笑了,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极了展翅的燕:夫人不也是为了揭穿萧承煜的伪善
他从怀中掏出半幅烧焦的婚书,这是从荒庄供桌下找到的,萧承煜与我生母的婚书,日期在你之前。
暮色中,谢砚秋接过婚书残片,看见萧承煜与沈氏的朱砂印泥早已褪色。
十年前,她父亲以救命之恩逼萧承煜娶她,却不知他早已心有所属,甚至在成婚后第三年,还在给白月光写情书。
明日随我去个地方。沈砚之将银镯褪下,塞进她掌心,有些真相,需要当面撕开。
谢砚秋望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或握刀留下的痕迹。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竟在十年后,成了她破局的关键。
更夫敲过申时三刻的梆子,马车停在城郊荒庄前。
沈砚之扶她下车时,指尖在她掌心叩了三下——这是他们新的暗号。
庄门推开时,腐木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正厅供桌上的画像让谢砚秋猛地攥紧银镯。
画中女子身着嫁衣,眉间朱砂痣与沈砚之眼角那颗如出一辙。
供桌下散落的书信里,萧承煜的字迹清晰可辨:晚吟亲启,今日在市集见了卖糖画的老儿,想起你最爱……
她才是我的生母。沈砚之踢开脚边的烛台,火苗窜上帷幔,映得他眼底一片血红,萧承煜为了攀附你父亲,毒杀发妻,又用我生父顶罪,让我母亲以‘苏晚吟’的身份苟活,替他做洗钱的幌子!
谢砚秋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雕花屏风。
屏风后忽然掉出个木盒,里面装着半瓶鹤顶红,瓶身贴着绿萼桃汁的标签——正是十年前侯府后园绿萼桃突然枯死的真相。
现在你信了沈砚之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萧承煜根本不是洁身自好,他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远处传来车马声,谢砚秋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沈砚之迅速吹灭烛火,将她拽到假山后,袖中短刀已然出鞘。
月光透过破窗,在萧承煜走进庄门的瞬间,照亮他腰间的玉佩——与沈砚之的残片严丝合缝。
砚秋萧承煜的声音带着惊诧,你怎么会在这……他看见供桌上的画像,瞳孔骤缩成针尖,沈氏……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谢砚秋
将银镯套回他腕间,侯爷是想说,发妻早已病逝可这银镯,为何会在你‘义子’手上
萧承煜脸色惨白,视线落在沈砚之腰间的玉佩残片,忽然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你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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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什么沈砚之冷笑,敢认回亲生父亲敢替母亲报仇
他抬手掷出短刀,刀刃擦着萧承煜耳畔钉入墙中,刀柄上系着的,正是谢砚秋的红珊瑚镯。
谢砚秋望着这对父子,忽然想起十年前萧承煜教她读书的场景。
那时他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如今她才明白,他的黄金屋,是用别人的骨血砌成的。
明日端阳宴,陛下会在御花园设宴。
她从袖中取出漕运账本,我替侯爷拟的奏疏里,多写了几笔‘修缮河堤’的开支,不知陛下看了会作何感想
萧承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杀意。
沈砚之却在此时握住谢砚秋的手,将她护在身后:侯夫人不过是替夫分忧,倒是侯爷——
他指了指供桌上的鹤顶红,当年沈氏之死,御史台怕是要重新查一查了。
夜风卷着帷幔扬起,谢砚秋看见萧承煜握紧的拳头在发抖。
十年前,他用谎言筑起侯府的高楼;十年后,这高楼终于要在真相中崩塌。
我们走。她轻声说,任由沈砚之牵着自己走向马车。
身后传来萧承煜的怒吼,却再也无法撼动她半步。
马车上,沈砚之忽然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划过她耳垂时极轻极快:方才多谢夫人替我遮掩袖口的刺青。
谢砚秋这才惊觉,他袖口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露出半只展翅的燕——与她十四岁时在江湖上见过的杀手标记一模一样。
你究竟是谁
少年望着窗外飞驰的麦田,嘴角扬起一抹笑:夫人明日便知。
车帘外,暮色中的老槐树像柄利剑,直插漫天云霞。
谢砚秋摸着掌心的银镯,忽然想起沈砚之生母画像上的眉眼——那是与他如出一辙的锐利,是困兽终于望见出口的光。
这一局棋,她赌对了。
端阳宴,该上场了。
第四章
迷局中的博弈
端阳宴的鎏金灯笼将御花园照得恍若白昼,谢砚秋身着茜素罗裙,袖中藏着沈砚之给的青瓷瓶。
她站在九曲桥上,看萧承煜扶着苏晚吟走进宴席——后者腕间银镯与沈砚之的那只交相辉映,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刀。
侯夫人今日这身裙衫,倒与萧侯爷书房帷幔颜色相仿。
苏晚吟掩唇轻笑,指尖划过案上的绿萼桃摆件,听说侯府的绿萼桃都移到了东厢房
谢砚秋转动鎏金护甲,状似不经意道:苏小姐消息灵通。不过说起移花,小姐院中的并蒂莲,移到温泉别庄后开得可好
苏晚吟眼底闪过惊诧,尚未开口,萧承煜已携着沈砚之走来。
少年今日穿藏青云锦襕衫,腰间玉佩残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萧承煜见状猛地顿住脚步,袖口的绿萼桃瓣跌落尘埃。
母亲,侯夫人想看看我的策论。沈砚之上前半步,将谢砚秋护在身后,儿子带夫人去偏殿。
行至无人处,沈砚之忽然拽住她手腕,躲进雕花月洞门后。
他从袖中取出密旨,边缘盖着如朕亲临的玉玺:这是先帝遗诏,直指萧承煜与藩王勾结。今日宴上,我会引他去听雨轩,你……
不可。谢砚秋按住他手背,听雨轩毗邻御书房,若被陛下察觉……
陛下早已察觉。沈砚之压低声音,眼中有火光跃动,萧承煜不过是陛下安插在藩王身边的棋子,如今他贪腐失控,陛下要借我们之手清理残局。
谢砚秋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为何沈砚之能轻易拿到漕运账本——原来从始至终,少年都与帝王有密约。
子时三刻,听雨轩烛火骤亮。
谢砚秋躲在假山后,看绿萝假扮自己走进屋子,听萧承煜醉醺醺开口:砚秋,你怎么来了紧接着是瓷器碎裂声,和……苏晚吟的笑声
承煜,你还记得十年前的端阳吗屏风后转出的女子身着湖蓝纱裙,腕间银镯泛着幽光,你说会娶我,却娶了她。
谢砚秋瞳孔骤缩——那是苏晚吟的声音!可方才苏晚吟还在宴席上敬酒,此刻却出现在此处
晚吟,我是被逼的……萧承煜的辩解混着酒水落地声,你父亲用沈鸿的命要挟我……
假山后,沈砚之忽然握紧她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屋内传来布料撕裂声,绿萝的尖叫戛然而止,谢砚秋这才惊觉那尖叫太过尖利——是口技!
真正的绿萝此刻正躲在她身侧,颤抖着递来半块麻核。
调虎离山!沈砚之低咒一声,拽着她往湖边跑。
湖面忽然浮出数十艘小船,黑衣人腰间悬着萧承煜亲卫的虎头牌,船头插着绿萼桃旗——是西北藩王的私兵!
御书房方向腾起三枚信号弹,红色焰火将云层染成血色。
谢砚秋听见帝王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萧承煜,私通藩王、贪墨军饷,你可知罪
萧承煜猛然抬头,看见楼上负手而立的少年天子,手中握着的正是沈砚之送出的漕运账本。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桌上的绿萼桃瓶,忽然发出狂笑:陛下好手段!借我之手除去藩王,如今兔死狗烹——
住口!沈砚之挥刀抵住他咽喉,真正通敌的是苏晚吟!她根本不是苏晚吟,是藩王义女!
谢砚秋这才惊觉,眼前的苏晚吟正摘下假发,露出耳后狼首刺青。
而真正的苏晚吟,早已在十年前被萧承煜毒杀,眼前这人,不过是替藩王操控萧承煜的棋子。
杀了他们!假苏晚吟挥手,湖面箭雨骤至。
沈砚之猛地将谢砚秋扑倒在假山后,羽箭擦着他发顶钉入石面,尾羽上的藩字触目惊心。
千钧一发之际,御林军从四面八方杀出,为首的正是帝王心腹。
萧承煜,你罪证确凿,还不伏法帝王缓步走来,目光落在谢砚秋腕间红痕,侯夫人协助查案有功,可愿入户部任职
谢砚秋望着萧承煜被按在地上的狼狈模样,想起他十年前为自己描眉的温柔。
可如今她知道,那温柔下藏着多少白骨。
陛下谬赞,民妇只愿查清真相。她取出沈砚之给的密旨,先帝遗诏在此,萧承煜谋害忠良、私吞漕银,条条可诛。
萧承煜望着密旨上的玉玺,忽然剧烈颤抖:你……你竟然……
是我与陛下约定的。沈砚之擦去嘴角血迹,从怀中取出半枚银镯,十年前,我母亲临死前将这镯子塞进我手里,告诉我‘见镯如见君’。
原来,先帝早已知道萧承煜的背叛,留我一命,就是为了今日。
谢砚秋终于明白,为何沈砚之能在十四岁中秀才,为何能轻易接近萧承煜——他根本不是什么沈公子,而是先帝暗卫培养的复仇之刃。
原来你才是……萧承煜瞳孔骤缩,认出了沈砚之腕间刺青——那是皇家暗卫的标记。
我是先帝赐名的‘砚之’,取‘砚田笔耕,以正朝纲’之意。少年擦去刀上血迹,望向谢砚秋,而夫人,从你在慈恩寺接过我的帕子时,就已经是这盘棋的执棋人。
御花园的晨钟响起时,谢砚秋望着被押走的萧承煜,忽然感到十年光阴如流水般从指缝间逝去。
沈砚之走到她身侧,袖中掉出半片银杏叶——那是昨日在老槐树下捡的。
阿秋,他轻声唤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待我从扬州整顿漕运归来,带你去看真正的绿萼桃可好
谢砚秋抬头,看见初升的朝阳正落在他眉骨上,将他眼底的锋芒镀上一层柔光。
她轻轻点头,任他替自己拂去鬓边草屑,像拂去十年尘埃。
远处,绿萝捧着披风追来,哭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谢砚秋接过披风,看见金丝绣的绿萼桃在晨光中泛着柔光——这一次,不是断肠花,是新生的开始。
御林军收整兵器的声响中,谢砚秋听见沈砚之轻笑:阿秋,你知道吗绿萼桃在民间还有个名字。
什么
望春。他望着漫天朝霞,眼中有星辰璀璨,熬过寒冬,就能望见春天。
谢砚秋望着他,忽然明白,他们早已在彼此眼中,望见了春天。
第五章
破晓时分
五更天的梆子声里,谢砚秋站在侯府门前,望着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出神。
十年来,她无数次从这里迎回萧承煜,却从未想过,最后一次站在此处,竟是以查案者的身份。
夫人,户部的人已经到了。绿萝抱着账册的手微微发抖,您真要亲自清点
萧承煜能做十年假账,我就能用十日查清。
谢砚秋摸了摸袖口的银镯残片,那是沈砚之临走前塞给她的,去把东厢房第三格的蓝皮账本拿来,那才是真账。
侯府上下乱成一团时,她独自坐在萧承煜的书房里,看着暗格里露出的药瓶——鹤顶红与避子药并列摆放,瓶身落着薄灰,像极了他十年未变的虚伪。
夫人,沈公子派人送来了东西。绿萝递上一个檀木盒,里面是支狼毫笔,笔杆刻着秋字。
谢砚秋握笔的手顿了顿,想起沈砚之临走时说的话:这支笔,替我写完未竟的策论。
卯时三刻,户部尚书亲自带人封了库房。
谢砚秋站在廊下,看阳光一寸寸爬过青砖,忽然听见前院传来喧闹——是苏晚吟的贴身丫鬟,正被扭送着往外拖。
我家小姐才是受害者!丫鬟挣扎着尖叫,萧承煜早就在夫人茶水里下了避子药,怕她有了身孕碍着与我家小姐长相守!
这话像重锤砸在谢砚秋心上。
她想起这十年间无数次意外滑落的安胎药,想起萧承煜那句子嗣缘浅,指尖忽然攥紧了狼毫笔。
把她带下去,仔细审问。她转身走进书房,摊开空白宣纸,墨汁在笔尖凝聚成点,像十年前他教她写的第一个字——砚。
申时,沈砚之的信鸽送来密报:藩王余孽已清,扬州漕银如数追回。
谢砚秋摸着信末那个小小的之字,忽然笑了。窗外的绿萼桃开得正盛,却再不是从前的断肠色。
戌时,帝王召见她入宫。
御书房里,少年天子指着案头堆积的账册:萧承煜贪墨的三百万两白银,竟有半数用在修河堤上。他忽然抬眼,侯夫人可知道为何
因为沈鸿死前,曾替他写过‘愿以死换河清海晏’的血书。
谢砚秋跪下,将狼毫笔呈给帝王,萧承煜虽贪腐,但对沈鸿的忠义,始终有愧。
帝王接过笔,看见秋字时眼底闪过惊诧:这是……
是沈砚之的心意。她直言不讳,陛下早知他是先帝暗卫,为何还要让他涉险
因为只有他,能让萧承煜放下戒心。帝王轻笑,也只有你,能让他在复仇之外,懂得何为真心。
谢砚秋怔住。
原来帝王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与沈砚之的合作,知道少年藏在冷脸下的情意。
去天牢吧,萧承煜想见你。帝王挥了挥手,明日,沈砚之就该回来了。
天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萧承煜坐在草席上,鬓角已全白。
看见她时,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全是苦涩:砚秋,我从来没恨过你。
可你也从未爱过我。她望着他腕间早已褪色的银镯,沈氏才是你的光,而我,不过是你用来遮丑的幌子。
她是光萧承煜仰头望着天窗,她是我亲手掐灭的光。当年我为了娶你,听你父亲的话毒杀了她,可后来才知道,你父亲根本没救过我,不过是拿陈年旧事要挟……
谢砚秋猛地抬头,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十年前那场救命之恩,竟是父亲编造的谎言
你父亲想攀附权贵,我想借沈家的势,一拍即合。
萧承煜咳嗽着,血沫溅在青砖上,可沈氏死后,我每晚都梦见她举着银镯索命,只能用绿萼桃香安神……
别说了!谢砚秋按住耳朵,不想再听下去。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是棋盘上的弃子,被父亲利用,被夫君欺骗,连复仇都像是一场笑话。
砚秋,萧承煜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硌着她熟悉的薄茧,当年替你挡刀的疤,是真的。
她愣住。那道疤在他左胸,她曾无数次替他换药,听他说为你受伤,甘之如饴。
我对不起沈氏,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天下百姓。他松开手,任由狱卒拖走,但那道疤,是我对你唯一的真心。
走出天牢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谢砚秋摸着自己腕间的红痕,忽然想起沈砚之掌心的温度——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是与她并肩作战的温热。
阿秋!熟悉的呼唤从转角传来。
沈砚之穿着未及换洗的征衣,发间还沾着扬州的尘土,却在看见她的瞬间,眼里亮起星辰。
我回来了。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月光,听说你把萧承煜的账册翻了个底朝天
不如你翻我的心彻底。她轻声说,将银镯残片套回他腕间,现在,我没有谎言了。
沈砚之忽然笑了,笑得像西直门外的老槐树,在春风里抖落十年尘埃。
他从怀中取出朵干花,那是片绿萼桃瓣,夹在《孙子兵法》里许久,却依旧透着生机。
这是望春。他将花别在她发间,以后每年春天,我都陪你看花开。
谢砚秋望着他眼中的自己,终于明白,真正的光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两个灵魂在黑暗中相遇,彼此照亮。
远处,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握住他的手,感受着掌心跳动的节奏。
这一次,她不再是棋子,也不再是执棋人。
她是谢砚秋,是被沈砚之放在心尖上的人。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六章
皎月无霜
三日后,萧承煜被押往西北充军的消息传遍京城。
谢砚秋站在城楼上,看他的囚车碾过青石板,忽然想起十年前他骑马迎亲的模样。
那时他说一生一世,语气里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阿秋,别看了。沈砚之将披风替她系紧,指尖划过她耳后碎发,今日是你入职户部的第一天。
她转身时,看见少年眼中倒映着初升的太阳。
御赐的绯色官服穿在他身上,竟比当年的襕衫更衬风骨。
想起昨夜帝王亲封他为漕运监察使时,他说愿以十年,换河清海晏,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炽热。
户部衙门的卯时茶很香,谢砚秋对着满桌账册,忽然听见窗外有鸽哨声掠过。
沈砚之塞给她的蜜渍金桔还在袖中,带着他身上的沉水香——那是她前日替他新制的香方,混着绿萼桃的清苦。
谢大人,这是扬州新送的漕运文书。小吏的汇报打断思绪。
她翻开文书,看见沈砚之的批文时,指尖忽然顿住——他在末尾画了只展翅的燕,与他腕间刺青一模一样。
午间休憩时,绿萝捧着食盒进来:夫人……不,谢大人,沈公子让人送了桂花糖糕。
糖糕上撒着细碎的银箔,像极了昨夜他眼中的星光。
谢砚秋咬下一口,甜意混着桂花的香,忽然想起他说过苦尽甘来的话。
十年了,她终于能在阳光里吃一块没有阴谋的点心。
未时三刻,沈砚之突然出现在户部走廊,身后跟着几个面色凝重的御史。
他看见她时,眉头微蹙:阿秋,跟我去趟天牢。
地牢深处,假苏晚吟被铁链锁在墙柱上,看见他们时忽然发出尖利的笑:萧承煜没告诉你吧当年他毒杀沈氏,用的是你父亲给的鹤顶红。
谢砚秋浑身血液凝固。
沈砚之猛地攥紧她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她腕间红痕:别信她,当年的事我查过,你父亲根本不知情。
哦假苏晚吟挑眉,那为何沈鸿的密信会在谢大人父亲的书房为何萧承煜敢娶仇人之女
地牢的烛火忽明忽暗,谢砚秋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想起萧承煜书房里那半封未烧尽的信——上面写着谢大人亲启。
阿秋,不管真相如何,我都在。
沈砚之转身挡住她的视线,你只需记得,你父亲是个正直的人。
她抬头望进他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慈恩寺的暮鼓晨钟。
那时她以为命运不公,如今却明白,上天让她遇见沈砚之,就是为了让她在黑暗中抓住光。
带我去父亲的旧宅。她握住他的手,我要亲自查清楚。
谢府旧宅的蛛网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父亲的书房还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
沈砚之点亮烛台,照见书桌上积灰的砚台——正是萧承煜送她的那方端砚。
看这里。他移开砚台,露出暗格里的密信。
谢砚秋展开时,手剧烈颤抖——那是父亲写给萧承煜的威胁信,上面写着:若敢负小女,我定将沈氏之死公之于众。
所以萧承煜才会娶你,不是为了攀附,是为了封口。
沈砚之声音低沉,你父亲知道真相,却选择沉默,因为他想保护你。
谢砚秋跌坐在圈椅里,望着窗外的月亮。
十年前的暴雨夜突然在眼前闪过,父亲替她挡下刺客时说砚秋,好好活着,原来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卷入了怎样的阴谋。
阿秋,想哭就哭吧。沈砚之蹲下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你父亲用生命保护的,是你的清白与安宁。
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落在他征衣上。
十年的恨与痛,在这一刻终于化作释然。
原来父亲的爱从未缺席,只是用了最笨拙的方式。
子时的更声里,两人并肩坐在旧宅屋檐上。
京城的灯火如星河璀璨,远处的慈恩寺传来隐约的钟声。
沈砚之指着月亮:你看,月有阴晴圆缺,可光从未消失。
谢砚秋望着他侧脸的轮廓,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发间的银杏叶。
那时她以为他是复仇的刀,如今才知道,他是她的月亮。
以后,我们每年今日都来这里看月亮好不好她轻声说。
沈砚之转头看她,眼中有万千星光:好。不仅要看月亮,还要看遍天下的江河湖海,让你知道,这世间除了谎言,还有很多值得奔赴的风景。
他从袖中取出个小盒,里面是对镯,刻着缠枝纹与展翅燕。
谢砚秋伸手触碰,发现是用当年的银镯残片熔铸而成。
这是我亲自设计的,他替她戴上,缠枝为情,飞燕为信,从此天涯海角,我都与你并肩。
谢砚秋望着腕间的镯子,忽然笑了。
十年前,她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迷茫;十年后,她在沈砚之眼中看见自己的光。
夜风拂过屋檐,卷来远处的绿萼桃香。
谢砚秋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明白——真正的爱,不是谎言堆砌的楼阁,而是两个灵魂历经黑暗后,依然愿意携手走向光明。
皎月无霜,人间有情。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七章
春满人间
次年清明,谢砚秋与沈砚之并肩站在沈鸿夫妇墓前。
新绿的柳枝拂过墓碑,她将新摘的绿萼桃放在碑前,看沈砚之认真地用帕子擦拭碑面。
父亲若知道你如今做了漕运监察使,定会很骄傲。她轻声说。
少年回头,眼中有柔光流转:他更该感谢你,若不是你坚持重审旧案,沈家的清白或许永远无法昭雪。
昨夜,帝王亲自下旨为沈鸿平反,追封其为御史大夫。
谢砚秋看着金銮殿上沈砚之跪地接旨的模样,忽然想起初遇时那个倚着槐树看书的少年——他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阿秋,看这个。沈砚之从袖中取出卷画轴,展开竟是慈恩寺的银杏林,我请画师画的,等秋天我们去看落叶,可好
她望着画中两棵并肩的银杏树,想起他曾说要做彼此的光。
指尖抚过画中飘落的叶子,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街头卖糖画的老儿,正被一群孩子围着。
去买支糖画吧。她拽了拽他的衣袖,像寻常情侣般撒娇。
沈砚之无奈轻笑,却还是纵容地任她拉着走。
糖画摊上,老儿看见他们腕间的对镯,笑得眯起眼:小娘子这对镯子可真别致,像比翼鸟似的。
比翼鸟谢砚秋望着糖画里的并蒂莲,忽然想起假苏晚吟院子里的那株——如今想来,竟像是上辈子的事。
给她来支凤凰。沈砚之替她选了图案,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手背,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糖画在阳光下泛着金光,谢砚秋咬下一口,甜意漫上舌尖。
忽然有花瓣落在肩头,她抬头,见街边的桃花开得正盛,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像极了端阳宴上的灯笼。
阿秋,我接到新旨了。沈砚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陛下让我去西北整顿军备,为期三年。
她握着糖画的手顿住,忽然想起萧承煜被流放的方向。
西北的风沙很大,他从前最怕她受冻……
我陪你去。她抬头,目光坚定,户部也有西北的盐铁账目需要清查,我们一起。
沈砚之愣住,随即笑了,笑得像春风里的桃花: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独自面对。
他伸手替她拂去头上的花瓣,不过这次去西北,可能要吃很多苦。
有你在,苦也是甜的。她将糖画递到他唇边,看他咬下一口,嘴角沾着糖丝,忽然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戌时三刻,两人回到侯府(现已改为沈府)。
绿萝迎上来时,手里捧着个匣子:方才有人送来这个,说是萧……那位让转交的。
匣子里是本旧书,《贞观政要》的扉页上,萧承煜用朱砂写着:砚秋亲启。
谢砚秋翻开,见里面夹着张纸条,字迹力透纸背:望春已至,勿念。
沈砚之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他在西北种了片绿萼桃,托人传话,说等开花了,让我们去看。
她合上书本,靠进他怀里:或许有一日,我们能在西北建座书院,就叫‘望春书院’。
好,他轻声应下,还要在书院后园种满绿萼桃,让每个来读书的孩子都知道,寒冬过后,必有暖春。
窗外,月亮悄悄爬上柳梢。
谢砚之望着沈砚之眼中的自己,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破碎的夜晚——那时她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却不知,命运早已为她埋下最珍贵的礼物。
砚之,她转身直视着他,眼中有星光闪烁,等从西北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少年挑眉,忽然低头在她额角落下一吻:我还以为你要等下辈子。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这里面,早就住满了你,容不下其他。
春风卷起纱帘,将案头的《孙子兵法》翻到新的一页。
谢砚秋望着窗外的桃花,忽然明白——人生最幸运的事,不是避开所有黑暗,而是在黑暗中遇见愿意与你共赴光明的人。
而她与沈砚之,便是如此。
远处,更夫的声音传来:平安无事——
她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竟比任何权谋都要温暖。
春满人间,爱意长留。
他们的故事,将永远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