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火海来客
烈焰如巨兽的猩红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墙壁、天花板。
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木梁断裂的巨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苏芷被灼热的气浪逼得连连后退,后背紧紧贴着滚烫的墙壁,汗水瞬间蒸发。
她不该上来的。
这栋废弃大楼早已被贴上危楼标签。
但那位老婆婆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孙女还在里面！求求你！——让她这个刚穿上制服没多久的法医,鬼使神差地抛下了规程,冲了进来。
现在,她被困住了。
绝望,如同这窒息的浓烟,一点点侵蚀着她的意志。
咳咳……有人吗救命……她的呼喊微弱得像蚊蚋,瞬间被烈焰吞噬。
头顶传来木头断裂的咔嚓声,带着不祥的预兆。
要死在这里了吗
苏芷闭上眼,睫毛因为高温而微微卷曲。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的瞬间——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破开烟雾,踏碎火星,直奔她而来！
火光映照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她的身前,将她与那即将坍塌的横梁隔开！
烟雾缭绕,她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在跳跃的火光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血红。
还有那眼底深处,无法言说的、巨大的悲恸。
你……浓烟堵塞了喉咙,她艰难地挤出声音,你是谁
男人一把将她横抱而起,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深入骨髓的熟稔。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喷在她脸颊旁的呼吸滚烫而急促。
然后,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温柔到极致,却又破碎不堪的声音,轻轻道：
对不起,苏芷。
我来晚了。
在另一个世界……你是我妻子。
什么……
苏芷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或是濒死前的幻觉。
但那双臂膀的力量如此真实,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如此狂野,还有他身上那股混杂着烟火与淡淡檀香的、奇异又熟悉的气息……
都让她无法怀疑。
他抱着她,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却又带着一种即将再次失去的绝望。
他在火海中穿行,脚步迅捷而精准,仿佛对这栋燃烧的建筑内部结构了如指掌,总能在坍塌前一秒避开危险。
当他们终于冲出火场,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安全地带时,外面早已警笛呼啸,救援人员和围观群众围了上来。
苏医生！你没事吧！吓死我们了！同事王莉第一个冲上来,声音带着哭腔。
苏芷咳了几声,摇摇头,撑起身子,急切地寻找那个救了她的男人。
他站在混乱人群的外围,安静地,定定地看着她。
褪去了烟火的遮掩,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英俊,深刻,眉宇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仿佛跨越了时空的沧桑。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已经被烟熏火燎得不成样子,肩膀宽阔,脊背挺直,像一棵在绝境中顽强生长的树。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残留着血红,固执地,贪婪地,一寸寸描摹着她的轮廓。
先生,谢谢你救了我！苏芷挣开同事的搀扶,想上前,请问你是……
话未说完,男人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悸。
然后,他决绝地转身,毫不留恋地,融入了嘈杂的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仿佛他从未来过。
仿佛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火场中的一段呓语。
那天晚上,苏芷在医院的观察室里,做了一个无比清晰又无比荒诞的梦。
梦里,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一片盛开的樱花树下。
对面,站着一个模糊的、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投来的、如同实质般的、温柔而珍视的目光。
他向她伸出手。
就在她想要握住那只手的时候,梦境,如同被打碎的玻璃,骤然破裂。
她猛地惊醒,窗外月色如霜。
那个陌生男人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
在另一个世界,你是我妻子。
疯子。
一定是幻觉。
苏芷这样告诉自己。
但那双血红的眼睛,那份绝望的温柔,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2.他是上司,也是故人
三个月后,苏芷顺利通过考核,从法医鉴定中心调入了市局刑侦实验室。
这里节奏更快,挑战更大,能更直接地接触一线案件,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
入职第一天,她特意提前半小时到达,想在新环境里留个好印象。
办公室宽敞明亮,气氛严谨而忙碌。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法医,苏芷。她微笑着自我介绍。
同事们纷纷投来友善或好奇的目光。负责带她的王莉是个热情爽朗的姑娘,拉着她介绍情况。
小芷你可算来了！我们这儿啊,什么都好,就是前段时间空降了个新Boss,要求那个严格,简直是魔鬼级别的！
不过能力是真强,哈佛回来的法医病理学大牛,听说背景也挺神秘的。
喏,说曹操曹操到,他应该来了。王莉朝门口努努嘴。
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苏芷习惯性地转过身,准备向上司问好。
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是他！
那个在火场中救了她,又留下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消失的男人！
此刻的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疏离。
与那天那个满身烟火、眼神悲恸的疯子,判若两人。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这位就是我们新来的负责人,程深,程教授。王莉热情地介绍,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诡异气场,教授,这位是新同事苏芷。
程深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平静无波地从苏芷脸上扫过,没有停留,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仿佛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苏医生,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冷静,欢迎加入。你的档案我看过了,基础不错,尽快熟悉实验室流程。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异常。
更没有提及那场火灾,那个拥抱,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苏芷站在原地,感觉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巨大的失落感和更深的困惑席卷了她。
难道……真的是她认错人了
不可能！那双眼睛,那种气息,她绝不会记错！
可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是,程教授。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职业化的表情。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他只是恰好长得像或者,他根本不记得她了
不,他不记得才更奇怪。
接下来的日子,对苏芷来说,简直是地狱和天堂的混合体。
程深对她的要求,达到了令人发指的严格程度。
每一份实验报告,他都会亲自过目,用红笔标出最细枝末节的瑕疵,哪怕只是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
每一次操作流程,他都要求她重复演练,直到分毫不差。
加班成了家常便饭,被他冷着脸训斥更是司空见惯。
苏医生,这份DNA比对的样本污染分析,逻辑不严谨,重做。
深夜的实验室,只剩下他们两人。程深将一份她熬了两个通宵才完成的报告,轻飘飘地扔回她桌上。
苏芷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程教授！这个样本本身就有降解,我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排除！结果误差在允许范围内！
程深踱步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冽的檀香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再次蛮横地钻入她的鼻腔。
允许范围,不代表完美。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如果你只想做个合格的法医,当初就不该申请调来这里。
刑侦实验室,要的是绝对精准。
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直直探入她的眼底。
苏芷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脸颊也有些发烫。
她狼狈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程深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冰山般的冷静。
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修改后的报告。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同事们都对苏芷报以同情。
小芷,别往心里去,程教授对谁都这么‘魔鬼’,业务能力强的人都这样。王莉安慰她。
但苏芷知道,不一样。
程深的魔鬼,似乎只针对她。
但与此同时,他又无处不在地……保护着她
她值夜班,他办公室的灯也总是亮到最后。
出现场,无论多混乱,她总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而等她抬头寻找,却又什么都发现不了。
有一次,搬运证物箱时她差点滑倒,是他不知从哪里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
还有一次,解剖一具高度腐败的巨人观尸体,气味熏得她几欲作呕,是他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一瓶加了特殊精油的药膏,涂在人中能有效缓解不适。
这种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态度,这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和刻意制造的距离感,让苏芷备受煎熬。
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是真的吗
终于,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电梯里,苏芷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抬起头,直视着他。
程教授,她声音有些发紧,三个月前,那场废弃大楼的火灾……
救了我的人,是你,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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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深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电梯内狭小的空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沉默了几秒,久到苏芷以为他会再次否认。
叮——
电梯门开了。
苏医生,他侧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静无波,你认错人了。
说完,他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留下苏芷一个人,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骗子。
他明明记得！
他为什么要否认！
那天晚上,苏芷再次做梦了。
梦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和程深,在一个温馨明亮的厨房里。
她穿着围裙,正在笨拙地学着包饺子,弄得满脸面粉。
程深站在她身后,唇角带着她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温柔的笑意。
他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宠溺：笨蛋,说了多少次,馅要少放点……
他的怀抱温暖而安全。
她笑着转过身,想去亲吻他的唇……
梦,戛然而止。
苏芷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不止,脸上还残留着梦中那份甜蜜的余温。
窗外,大雨滂沱,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这不仅仅是梦。
这是……记忆。
属于另一个苏芷,和她的程深的记忆。
而现在,这些记忆,正一点点,渗透进她的灵魂。
3.平行世界的碎片
那些梦,成了苏芷生活中无法忽视的一部分。
碎片化的场景,反复出现,越来越清晰。
有时是在落满樱花的街道上散步,他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有时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并肩而行,讨论着棘手的病例,她穿着白大褂,他穿着手术服。
有时只是在雨夜的窗前,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听着雨声,什么也不说,却无比心安。
梦里的他,轮廓渐渐清晰,就是程深。
但他又不是现实中的程深。
梦里的他,会笑,会无奈地叹气,会用带着宠溺的语气叫她小芷,眼神温柔得能溺毙人。
这些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让苏芷开始怀疑现实。
她是谁
是这个世界的法医苏芷
还是……那个活在梦境碎片里的,程深的妻子
更让她感到诡异的是,梦中程深无意间透露的另一个苏芷的习惯、喜好、甚至是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小秘密,都与现实中的她,惊人地吻合。
你总是喜欢把牛奶先倒进杯子再放麦片。
下雨天你的旧伤会疼,要用热毛巾敷。
这家的抹茶千层是你的最爱,但你每次都只吃一半。
这些细节,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她最亲近的朋友。
而程深,现实中的程深,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做出与这些记忆相符的举动。
她加班晚了,他会顺路带回她常去那家店的夜宵。
天气转凉,他会无意间提醒她多穿一件衣服。
甚至有一次,她因为生理期不适趴在桌上,他竟端来一杯……热的红糖姜茶,放在她手边,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这一切,是巧合吗
还是……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苏芷内心的疑团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深夜,苏芷又一次在实验室加班。送走最后一个同事后,巨大的实验室只剩下她和仪器的嗡鸣声。
她起身去茶水间,路过程深的独立办公室。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他还在
苏芷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轻轻推开了门。
办公室里没有人。
电脑屏幕却亮着,屏幕保护程序是一片深邃的星空。
她松了口气,准备帮他关掉电脑离开。
手指触碰到鼠标的一刹那,屏幕亮了。
映入眼帘的,不是工作文件,而是一份……病历档案！
姓名：苏芷。
年龄、血型、基础信息……都和她一模一样。
但下面的诊断记录、手术日期、甚至过敏史……却完全不同！
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在这份错误的病历旁边,还打开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大量的照片！
照片上,是她和程深。
背景是各种她从未去过的地方：落英缤纷的樱花小道,阳光明媚的海边度假村,古色古香的小镇石桥……
照片里的她,笑靥如花,依偎在程深怀里。
而程深,脸上的线条柔和,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幸福。
就像她梦里那个男人一样！
苏芷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这些照片……是P的吗还是……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如同来自地狱的警告：
你不该看这些。
苏芷吓得心脏骤停,猛地转过身！
程深不知何时,像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门口！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像是压抑着巨大的风暴,愤怒,悲伤,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
这、这些……到底是什么！苏芷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这些都是假的！我们根本不认识！我从没去过这些地方！
程深缓缓走进来,反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们困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他没有看她,只是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照片……是真的。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像是跋涉了万水千山,只不过,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苏芷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另一个……世界
是。程深转过身,终于看向她,眼中是无尽的悲伤和痛楚,我告诉过你。
在另一个世界,你是我妻子。
那晚火场里的疯话,再次响起,却带着令人心寒的真实感！
所以……那天救我的,真的是你
是。
那些梦……我梦到的……
是平行时空的记忆碎片。程深打断她,似乎不愿让她过多沉浸其中,当两个世界的‘同位体’灵魂频率接近时,信息会产生微弱的交叉和渗透。
所以你梦到的,是‘她’的记忆,是属于……我们的过去。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苏芷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飘。
程深沉默了很久,久到苏芷以为他不会回答。
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音：
我来自一个……与这里高度相似的平行宇宙。
在那里,我们是大学同学,相爱,结婚。你是最出色的法医病理学家,我是刑侦顾问。
我们有一个家,有一只叫‘可乐’的猫,我们约定好要去很多地方旅行……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如此浓烈的情感,温柔,怀念,却又浸透了刺骨的悲伤。
三年前,他的声音猛地哽住,眼中瞬间被血色覆盖,一次针对我的、蓄谋已久的爆炸袭击……你为了救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要将苏芷也一同淹没。
我……无法接受。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又恢复了些许冷静,却更显绝望。
我动用了所有资源,耗费了五年时间,研究时空理论,寻找平行宇宙的缝隙……
我只想……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没想到,找到这个世界的坐标时,却正好感应到你……身处险境。
苏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那双血红的眼睛,不是疯狂,是绝望。
那个拥抱,不是占有,是失而复得的……幻觉。
所以,你来到这里,费尽心机接近我,当我的上司,对我那么严格……就是为了……保护我她声音沙哑地问。
程深点头,眼神复杂：那场爆炸,并非意外。凶手的目标是我,‘她’只是替我挡了灾。
我害怕……害怕在这个世界,悲剧会重演。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
苏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平行宇宙,另一个自己,跨越时空的爱人……
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却又似乎……解释了所有无法解释的谜团。
那些奇怪的梦境,那些莫名的熟悉感,他对她习惯的精准把握,还有他眼中那份沉重得化不开的悲伤……
我需要时间……她捂着额头,感觉信息量太大,大脑快要宕机,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程深疲惫地点点头：应该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但请你记住,苏芷,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说,你不欠‘她’任何东西,更不欠我。
你不必因为那些记忆碎片,不必因为另一个世界的羁绊,而对我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感情。
你是你自己。
你有权利,选择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苏芷一个人,在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久久无法回神。
窗外夜色正浓,而她的世界,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颠覆性的海啸。
4.心动边缘,生死一线
知道了真相,苏芷反而更加无法平静。
程深的存在,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开始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去观察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男人。
他的严格,不再是刁难,而是一种笨拙的、希望她变得更强大的守护。
他的疏离,不再是冷漠,而是一种害怕打扰她、也害怕自己再次沉沦的克制。
他看向她时,眼中偶尔流露出的、那份被极力压抑的温柔和怀念,不再让她困惑,而是让她……心疼。
是啊,心疼。
为另一个世界的苏芷,也为眼前这个,背负着沉重过去,独自来到异乡,只为守护一个影子的男人。
这种心疼,混杂着好奇、感激、以及那些被梦境唤醒的、模糊却深刻的情感碎片,发酵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愫。
她努力想将自己和另一个苏芷区分开来。
但每当程深又一次猜中她的喜好,或者在她遇到困难时,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地伸出援手时,她都忍不住会想：
如果……如果她就是她呢
如果那些梦境,不仅仅是记忆的渗透,而是灵魂深处本就存在的连接呢
这种想法让她恐慌,却又带着一种隐秘的、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
白天,在实验室里,他是严厉的上司,她是专注的下属,公事公办,界限分明。
但偶尔,在茶水间不经意的相遇,在走廊里短暂的并肩而行,在深夜加班时共享的片刻寂静中……
总有一些无声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指尖的无意触碰,一句未曾说出口的关心……
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漾开层层涟漪。
克制,隐忍,却又……暗流汹涌。
直到一起棘手的连环杀人案,将这种微妙的平衡彻底打破。
案情复杂,线索中断,整个团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为了尽快找到突破口,苏芷和程深连续几天都泡在实验室里,分析物证,重建模型。
一个深夜,苏芷趴在显微镜前,眼睛酸涩,几乎要睁不开。
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被轻轻放在了她手边。
两块糖,不加奶。
又是这样。
苏芷抬起疲惫的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程深。
他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也已多日未眠,但眼神依旧锐利。
程教授,她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你能不能……别每次都‘猜’得这么准
程深的动作顿了一下,端着自己那杯黑咖啡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
他沉默了几秒,避开了她的视线。
……早点休息。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向自己的区域。
苏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案件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凶手锁定了一个隐藏在城郊废弃工厂区的目标。
抓捕行动异常凶险,因为目标持有武器,且可能负隅顽抗。
程深作为刑侦顾问,苏芷作为现场法医,都参与了这次行动。
夜色如墨,废弃工厂如同潜伏的巨兽。
苏芷穿着防弹衣,跟在行动小组后面,负责第一时间勘察现场,收集证据。
突然！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划破了死寂！
紧接着,是子弹高速旋转、撕裂空气的尖啸！
目标是……她！
电光火石之间,苏芷甚至来不及反应！
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猛地从旁边扑了过来！
是程深！
他将她死死地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子弹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带出一道血花！
狙击手！隐蔽！程深低吼一声,迅速将她拖到一处废弃机器后面。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打在他们身前的铁板上,火星四溅！
情况危急！
苏芷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看到程深手臂上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
你受伤了！她惊呼。
皮外伤,不碍事！程深迅速拿出急救包,单手给自己简单包扎,同时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环境,通过耳麦指挥外围的警力包抄。
他们被压制在了一个狭小的角落,狙击手的具体位置不明,随时可能再次开火。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
苏芷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程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同步。
这个场景……
这个场景……为什么如此熟悉！
苏芷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模糊而血腥的画面！
爆炸！火光！还有……倒在血泊中的……她自己！
是梦境还是……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程深！她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这……这里……是不是就是……
程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别怕。他反手握紧她的手,掌心冰冷,有我在。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出事。
他的话,印证了她最可怕的猜测！
历史……真的在重演！
那……那个世界的我……她艰难地问。
就是在这里……程深痛苦地闭上眼,为了保护我……被……
他没说完,但苏芷全明白了。
就在这时,程深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捂住了胸口,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苏芷大惊失色,是伤口……
不是……程深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白得像纸,是……时间……
时间
平衡系统……开始……排斥了……他说话断断续续,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红！
苏芷彻底慌了！
什么排斥！什么意思！
幸好,增援的警力在此时赶到,迅速锁定了狙击手的位置,将其制服。
危机解除。
但程深的情况,却急转直下！
他几乎是被人架着抬上了救护车。
在刺耳的警笛声中,他紧紧抓住苏芷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她耳边低语：
我的时间……不多了。
穿越的代价……如果……365天内不回去……
系统……会清除……异……异数……
我只剩……72小时……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芷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感受着他手中逐渐消失的温度,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72小时。
她和他,只剩下最后的72小时。
而她,甚至还不确定,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真实,还是泡影。
命运,再次将他们推到了悬崖边缘。
5.抉择之时,跨越世界的约定
ICU病房外,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苏芷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医生们进进出出,表情一次比一次凝重。
程深的状况非常糟糕。
他的身体细胞正在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速度衰败、崩解。
现代医学对此束手无策。
因为这不是疾病,而是来自另一个维度、更高层面的法则——平衡系统的强制清除。
王莉和其他同事都来了,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小芷,别太担心,程教授吉人天相……王莉试图安慰,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苏芷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次,或许真的没有任何奇迹了。
除非……
她猛地站起身,冲到医生办公室。
有没有办法任何办法让他回到他原来的世界！
医生无奈地摇头：苏医生,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平行宇宙……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畴。
苏芷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第二天清晨,当苏芷拖着疲惫的身躯,端着一杯热咖啡回到病房外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程深……不见了！
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躺过。
只有床头柜上,留了一张纸条,字迹因为虚弱而有些潦草,却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风骨：
别找我。忘了我。好好生活,这是最好的结局。
混蛋！
苏芷气得浑身发抖！
他竟然……又想一个人扛！又想不告而别！
她立刻冲出医院,一边跑一边给王莉打电话。
莉姐！程教授是不是回实验室了！
啊是啊,他早上打过电话,说有点紧急的收尾工作要处理……
果然！
苏芷跳上出租车,直奔刑侦实验室。
推开那间熟悉的、只属于他的办公室的门——
程深果然在里面！
他背对着门,正站在一台极其复杂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仪器前,进行着某种操作。
那台仪器,苏芷从未见过。
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几乎透明,身体也有些站立不稳,但他握着操作杆的手,却异常坚定。
程深！苏芷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愤怒,你就打算这样走！连一句再见都不肯说！
程深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
看到她,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浓浓的无奈和……痛楚所取代。
……告别,只会让彼此更难受。他声音沙哑。
那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苏芷红着眼睛,终于问出了那个最让她害怕的问题,只是……她的替代品吗一个让你完成执念的工具
不！程深猛地抬头,情绪激动,眼中再次充斥着血丝！
从来都不是！
你们是不一样的！苏芷！你和她,是两个独立的灵魂！
她喜欢春天,你却独爱秋天；她安静内敛,你却活泼坚韧；她做饭会放很多糖,你却偏爱一点辣……
你是苏芷,独一无二的苏芷！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苏芷愣住了。原来……他一直都分得那么清楚。
那……那你为什么不能留下！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哀求。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程深痛苦地闭上眼,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平衡系统……不允许我这样的‘异数’长久存在。
仪器……已经准备好了。他指了指那台闪烁的机器,这是我唯一能回去的机会。倒计时……还剩不到48小时。
一旦错过,我将彻底……湮灭。
带我一起走。
苏芷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句话,不是冲动,不是同情,而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程深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随即,他用力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每个人,都只能存在于自己的时空锚点！强行跨越,你会失去现在的一切——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事业,你的身份！甚至可能在时空乱流中……彻底迷失！
而且,你对我……他顿了顿,声音艰涩,你对我的感情,很大一部分,是源于‘她’的记忆共鸣,这不公平,对你,对她,都不公平。
公平苏芷笑了,泪水却滑落,程深,从你出现在我世界的那一刻起,公平就已经不存在了！
那些梦,那些熟悉感,那些不由自主的心动……或许是共鸣,或许是替代,但它们都是真实的！我感受到的,是真实的！
你说我不必背负另一个人的感情,那你自己呢你留在这里,守着一个回不去的世界的执念,这又公平吗
程深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苏芷上前一步,扶住他冰冷的胳膊。
我不知道去你的世界会怎样,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我知道,留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我会后悔一辈子。
所以,程深,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痛苦而挣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给我……选择的权利。
仪器的蜂鸣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幽蓝色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程深手腕上一个类似手表的东西,也亮起了刺眼的红灯,发出滴滴的警告声！
没……没时间了……程深痛苦地喘息着,身体开始变得有些……透明！
系统……最终清除程序……启动了……
苏芷……快走！离我远点！他用尽力气想推开她！
但苏芷却抱得更紧！
不！她哭着摇头,我不走！死也不走！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你一起！
哪怕是时空乱流！哪怕是彻底消失！
比起没有你的未来,我宁愿……和你一起冒险！
耀眼的白光,猛地从程深身上爆发出来,瞬间吞噬了整个办公室！
周围的空气剧烈扭曲,仪器发出刺耳的尖啸！
苏芷——！程深最后的声音,带着惊恐和……一丝无法言说的释然
苏芷紧紧抱住他,闭上了眼睛。
在意识彻底被白光吞没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了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叹：
……傻瓜。
……
光芒散尽。
办公室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台奇怪的仪器,屏幕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程深和苏芷,消失了。
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或许,他们成功回到了程深的那个时空,开始了属于两个苏芷记忆融合后的全新人生。
或许,他们迷失在了时空的缝隙,永远漂流。
又或许,他们在某个未知的、全新的平行宇宙,获得了新生。
但无论结局如何,在那最后一刻,他们都遵从了内心的选择。
跨越生与死,跨越不同的世界。
因为,总有一些羁绊,是连时空法则也无法彻底斩断的。
而那份在烈焰中开始、在诀别时升华的爱,终将找到它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