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山河烬之星子落 > 第一章

苍澜国三十七年,霜降。
望星台的青铜灯树映着漫天火光,十六岁的叶昭宁攥紧手中的《星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父王的冕旒在火光中晃动,像极了他平日里醉酒时摇晃的头颅;母后的金步摇勾住飞檐,碎钻般的珠翠簌簌而落,如同她此刻破碎的梦境。
昭宁!乳母含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随老奴从密道走!
她转身,看见母亲的宫装已被鲜血染红,鲜血顺着脸颊流淌,在苍白的脸上划出诡异的红线。而父王,那个曾在祭天仪式上庄严肃穆的苍澜之王,此刻正被一个身披玄甲的将军按在蟠龙柱上,皇冠滚落,露出头顶稀疏的白发。
记住,你是苍澜的星主。母后踉跄着扑过来,将一枚刻着玄武纹的玉佩塞进她手中,紫微星坠,玄武当兴……
话音未落,长剑出鞘的声音划破夜空。叶昭宁看着母后的身子慢慢软倒,金步摇上的凤凰坠子还在晃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展翅飞走。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母后正命人将一个怀孕的宫女沉入荷花池,理由是污秽了龙气。那时的她躲在假山后,看着宫女挣扎的双手在水面上激起涟漪,竟觉得那涟漪与星图上的玄武七宿异常相似。
密道的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时,叶昭宁听见了玄甲将军的声音:苍澜已亡,新朝当立。那声音低沉如钟,却让她想起冬日里冻僵的琴弦,绷得太紧,随时都会断裂。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半块玄武纹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另一半,应该还在那个将军腰间吧。
一、槐街乞儿
建安三年,谷雨。
长安城朱雀街的槐花落了满地,叶昭宁蹲在墙角,用枯枝在青石板上画着残缺的星图。破麻布裹着的右腿还在渗血,那是昨日被巡城卫踢的——他们说她挡了摄政王车架的路。
小叫花子,接着!卖炊饼的王老汉扔来半块硬饼,芝麻掉在她打结的头发上。她忙不迭磕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双手曾在冬至祭天仪式上捧过玉爵,此刻却要为半块炊饼沾满尘灰。
街角突然传来骚动,青石板路被马蹄敲得山响。叶昭宁抬头,只见一队玄色甲士护送着一顶绣着玄武纹的轿子疾驰而来,轿夫的草鞋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她慌忙往墙根缩,却被惊马带起的缰绳扫中肩头,整个人踉跄着撞向轿子。
作死的贱骨头!车夫的马鞭劈头落下,叶昭宁闭眼等死,却听见轿中传来清冷淡漠的声音:带回府。
抬眼时,玄色轿帘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幅绣着玄武纹的缎面——与母后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亡国那夜,城墙上遍插的也是这样的旌旗,玄武昂首,仿佛要吞尽最后一丝天光。
摄政王府的地牢里,叶昭宁被按在青砖上擦洗血迹时,第一次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萧承煜倚在廊柱旁,玄色衣袍上绣着金线勾勒的星轨,腰间玉佩正是她手中半块的另一半,合起来正是完整的玄武纹。
倒是双好手。管事嬷嬷捏起她的手腕,在火把下翻看掌心的薄茧,不像寻常乞儿,倒像个读过书的。
叶昭宁慌忙低头,任由乱发遮住眼底翻涌的恨意。她想起在冷宫见过的疯妃,总把指甲咬得鲜血淋漓,边笑边说:读书有什么用,不过是给贱人作筏子。那时的她不懂,如今却懂了——读再多的星经,也算不出人心的诡谲,算不出国家的兴亡。
二、檐角铜铃
初入摄政王府,叶昭宁被派去后厨帮厨。每日天不亮就要蹲在井边洗二十斤青菜,冷水泡得指节发白时,总能听见角楼传来更声。有次她偷藏了块发霉的炊饼,想留给巷口遇见的小乞儿,却被管事嬷嬷打得皮开肉绽,蜷缩在柴房时,听见窗外有人说:萧相今日在藏书阁待了三个时辰,又在看苍澜国的星志。
七月十五,中元夜。
叶昭宁抱着要洗的衣裳经过望湖亭,忽然听见琴音。梧桐木焦尾琴奏的是《广寒引》,却带着苍澜古调的苍凉,每一个音符都像落在她心尖上的碎冰。她驻足望去,月光里萧承煜正垂眸拨弦,衣摆上的星轨与湖面倒影交叠,像极了望星台上她曾绘制的星图。
过来。琴弦突然断裂,萧承煜抬眼望来,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枯枝上,认得这琴
叶昭宁喉咙发紧,想起父王曾命她每日卯时在偏殿抚琴,母后总说琴声太悲,像丧家之犬。她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角——那里藏着从柴房梁上掰下的半截木刺,足够刺破人的咽喉。
萧承煜忽然轻笑,指尖掠过断裂的琴弦:苍澜皇室擅观星象,传闻已故的昭宁公主能凭星轨断国运。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像冰锥刺进叶昭宁的太阳穴,可惜苍澜的星象终究没算出,他们的王会在龙椅上被人割下头颅。
衣裳突然从臂弯滑落,叶昭宁踉跄后退,踩碎了满地月光。木刺在掌心扎出鲜血,她却感觉不到疼——那日在宫墙下,她确实看见父王的头颅被挑在长戟上,冠冕歪歪斜斜地挂着,金步摇勾住了城砖的裂缝,而举着长戟的,正是眼前这个绣着玄武纹的人。
贱奴发什么呆管事嬷嬷的鞭子抽在她背上,还不快拾掇干净!
叶昭宁弯腰拾衣裳,忽然看见萧承煜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半块玄武的眼睛处,有一道极细的划痕——与她手中的半块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亡国那夜,母后塞进她手中的玉佩上,就有这样一道划痕,像是被剑尖划过的痕迹。
三、残卷半阙
入秋之后,萧承煜常召她去书房磨墨。紫檀木案上总摊开着苍澜国的舆图,朱砂笔在旧都位置画着密密麻麻的圈。叶昭宁垂眸研墨,看松烟墨在砚台里晕开,忽然想起母后妆匣里的螺子黛,也是这样青黑发亮,只是最后都混着血水污染了素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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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苍澜的二十八宿分野图某日,萧承煜忽然将一卷残页推到她面前。泛黄的绢帛上,角宿至轸宿的连线被人用朱砂改过,原本象征皇室的紫微星位被涂成一片猩红。叶昭宁指尖发抖,认出那是她十五岁时献给父王的星图,右下角还留着她偷盖的小玉玺印——三尾玄狐,苍澜国主星的象征。
摄政王说笑了,奴婢怎识得这些。她低头盯着砚台里的漩涡,墨汁溅在袖口,像极了望星台上被烧毁的星图。
萧承煜忽然伸手,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你眼中有泪痣,生在泪堂位,主刑克父母。苍澜的钦天监没算出,他们的公主会克死双亲
剧痛从下颌传来,叶昭宁咬住舌尖。泪痣是母后给她点的,说这样才像从星子上落下来的公主。那日在冷宫,她看见母后的尸体时,脸上的胭脂已经褪尽,露出左眼角同样的泪痣,只是被血渍浸得发红。而父王,那个总说她是星主降世的男人,临终前却在对她说:昭宁,你若能活着,便忘了自己是公主吧。
松开她。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是萧承煜的副将沈砚,大理寺送来急报,苍澜余党在城西私藏兵器。
萧承煜松手的瞬间,叶昭宁踉跄着跌倒,袖中木刺掉在地上,在寂静的书房里发出细微的响声。沈砚的目光扫过木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被萧承煜的冷笑掩盖:看来,这贱奴还想着报仇呢。
四、铁马冰河
小雪节气,初雪纷飞。
叶昭宁奉命给萧承煜送参茶,刚到书房门口,就听见激烈的争吵声。
萧相可还记得,去年在苍澜宫望星台,是您亲手斩了苍澜王沈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如今留着苍澜余孽在府中,不怕夜长梦多
茶盏在手中发烫,叶昭宁透过屏风缝隙,看见萧承煜正盯着墙上的苍澜舆图,指尖轻轻划过旧都的位置:苍澜王昏庸无道,后宫秽乱,百姓易子而食。沈砚,你记得吗我们攻入苍澜都城时,街边的孩童竟偷抢战马的草料,而苍澜的王宫,却囤着足够吃三年的粮食。
他转身,衣摆带起一阵风,吹得屏风上的玄武纹轻轻晃动:你以为我想担上弑君之名不过是替天行道。
茶盏突然打翻,叶昭宁跪倒在地,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却比不上心口的寒意。原来那日在宫墙下,她看见的浑身浴血的将军,真的是眼前这个总让她磨墨的人;原来父王的头颅,是被他亲手斩下;原来母后的金步摇,是在他的剑下坠落。
贱奴!侍从的耳光劈头落下,叶昭宁却笑了。木刺还藏在发间,是她用簪子磨了三日的成果,此刻贴着头皮,凉得像冰。她抬头望着萧承煜,第一次看清他眉骨处的疤痕——那是苍澜禁卫军统领的刀留下的,她曾在尸体堆里见过同样的伤口,那时她以为那是英雄的勋章,如今才知道,那是刽子手的印记。
收拾干净。萧承煜扔下一块帕子,转身时衣摆扫过她的额角,明日随我去藏书阁,整理苍澜典籍。
叶昭宁盯着帕子上的玄武纹,忽然想起父王曾说,玄武主北方,主兵戈,是苍澜国的守护星。可她的守护星,终究没能挡住北方来的铁骑,反而成了灭国的旌旗。
五、素衣如雪
冬至前夜,月黑风高。
叶昭宁潜入萧承煜的寝室,手中握着从兵器库偷来的短刀。青铜灯台上的烛火忽明忽暗,照着案头未合的奏报:苍澜余孽已清,旧臣皆伏诛。她摸到枕下的佩剑,剑柄上刻着苍澜国的云纹,正是父王赐给大将军的那柄擎宇——原来,他连亡国君的佩剑都要据为己有。
帐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萧承煜侧卧着,眉骨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叶昭宁握刀的手在抖,想起三个月前在破庙,她看见苍澜的百姓跪在新军面前,举着写有萧字的旌旗——他们说新朝开仓放粮,说摄政王废除了苍澜的人牲祭典,说从此不用再把孩子扔进祭天台。
你来了。萧承煜忽然睁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刀上,等你很久了。叶昭宁怔住,看见他胸前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刀刃抵住心口的瞬间,叶昭宁忽然想起在望星台的最后一夜。父王醉醺醺地抱着酒壶,说:昭宁啊,明日祭天,你要帮父王求个长生,求苍澜的国运永固。母后在妆镜前插戴金步摇,说:等你父王归天,这天下就是我们母子的,那些贱民,终究是要跪着仰望我们的。而她望着星图,看见紫微星明灭不定,预示着国祚将尽,却不敢告诉父王,因为他曾说:星象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昭宁只需记住,我们是苍澜的天。
刺啊。萧承煜握住她的手,将刀尖推进半寸,杀了我,你就是苍澜最后的公主,可然后呢你要重建苍澜像你父王那样,用民脂民膏建望星台,用生童的血祭练丹炉
鲜血渗出血色中衣,叶昭宁却觉得荒唐。她算准了星象,却没算到自己会在仇人的寝室里,为是否复仇而流泪。她想起在厨房听见的百姓议论,说新朝的摄政王减免赋税,说长安城的乞儿有了栖身之所,说苍澜的旧臣中,那些曾欺压百姓的,都被砍了头。
我不快乐。她忽然松开手,刀掉在地上发出清响,父王用民脂民膏建望星台,母后用生童的血祭练丹炉,苍澜的百姓,早就盼着我们死了。我以为复仇会让我解脱,可原来,我连复仇的资格都没有——我是苍澜的公主,却也是苍澜的罪孽。
萧承煜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疲惫: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苍澜宫的望星台。你穿着月白纱衣,对着星图掉眼泪,像个小傻子。那时我就想,这样的国家,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来守护他擦去她脸上的泪,指尖掠过那颗泪痣,后来我才知道,你不是小傻子,你是看得太清楚,清楚到连自己都容不下。
六、星烬坠夜
建安四年,春分。
长安城的百姓看见摄政王府的望星台火光冲天,一个身着素纱衣的女子站在三丈高的台上,衣袂被风鼓起,像只即将展翅的蝶。
叶昭宁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那里有她熟悉的二十八宿,只是紫微星位早已黯淡,取而代之的,是玄武星的闪耀。她想起萧承煜说过的话:星象不是预言,是人心。苍澜的星象灭了,可百姓的星象,才刚刚亮起。
公主!含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这个跟着她逃了三个月的乳母,此刻正被侍卫拦住,下来啊!老奴带你回家!
叶昭宁笑了,想起含玉曾说:公主的眼睛比星星还亮,将来定能护佑苍澜。可现在她的眼睛里,只有即将熄灭的烛火,和天边即将消失的晨星。
背后传来脚步声,萧承煜的玄色衣袍拂过她的裙摆:下来吧,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星图——不是刻在玉版上的,是刻在百姓心里的。
叶昭宁转身,看见他眼中倒映着天际的启明星,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她在星图上画下的预言:主星坠,国祚终,星火散,黎民安。原来,她才是那颗该坠的主星,而星火,早已散落在百姓心中。
萧承煜,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你知道吗苍澜的星象里,我本就是颗灾星。父王母后是灾星,苍澜皇室是灾星,现在,该让灾星陨落了。
她后退半步,素纱衣被风鼓起,像只即将展翅的蝶。她最后望了一眼长安城的灯火,那些曾让她觉得陌生的灯火,此刻却像星星般温暖。原来,没有皇室的苍澜百姓,也能活得很好,甚至更好。
坠落的瞬间,叶昭宁看见满天星子都在旋转。望星台的铜灯树还在燃烧,火光映着东方既白的天空,像极了亡国那夜的漫天烽火。只是这次,她不再害怕,不再怨恨,她听见风在耳边说,灾星坠了,星星们会重新亮起。
最后一刻,她望向摄政王府的方向,看见萧承煜的身影在火光中变得很小很小,像颗即将消失的流星。而她自己,正化作一粒星烬,轻轻落在长安城的土地上——这里的百姓,终于不用再害怕灾星的降临了。
晨风掀起望星台的帷幔,地上散落着半卷烧焦的星图。在角宿与亢宿之间,有人用朱砂新画了颗星子,旁边注着小字:星烬虽微,可照长夜。
这是叶昭宁最后的星象预言,也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唯一的祝福。
七、烬落无声
风在耳边碎成千万片,叶昭宁听见衣袂撕裂的轻响。素纱衣的广袖被铜灯树的枝桠勾住,像是苍澜宫的飞檐最后一次挽留她。坠落的轨迹忽然偏了半寸,她看见望星台的汉白玉栏板上,父王当年命人凿刻的二十八宿星图正在火光中崩裂,心宿二的位置裂开一道缝,像极了母后临终前未及说完的半句话。
胸骨撞击青砖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左胸传来细碎的咔嚓声——不是骨头断裂,而是藏在衣襟里的半块玄武玉佩碎了。三年前母后塞给她的冰凉玉片,此刻化作十几片锋利的棱角,扎进心口上方的皮肤。血腥味涌进喉咙,却比记忆中宫墙下的血更淡,像是被月光稀释过的晨露。
公主!含玉的哭声突然近了。叶昭宁费力地转头,看见乳母挣脱侍卫的拉扯,跌跪在她身侧。曾经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成乱麻,簪子上还别着她去年偷塞给含玉的半片银箔——那是从萧承煜赏赐的缎面上撕下来的,原想给含玉换点药材。
老奴的星主……含玉抖着手去捂她心口的血,指腹蹭过她左眼角的泪痣,忽然想起十六年前的雪夜,襁褓中的小公主睁开眼,左眼角就带着这点朱砂似的印记。钦天监曾说泪痣主克,可她总觉得,那是星星落在人间的痕。
脚步声从台阶上狂奔而下,玄色衣摆扫过她视野的边缘。叶昭宁听见萧承煜的呼吸乱了节奏,像当年在藏书阁,她不小心碰倒《苍澜星志》时,他慌忙去接书卷的声音。原来杀人如麻的摄政王,也会有这样慌乱的时刻。
昭宁。他的手掌比记忆中更凉,托住她后颈时,指腹擦过她发间的木刺——那是她准备刺杀他的凶器,此刻却随着她的坠落,深深扎进了他的掌心。叶昭宁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染红了他袖口的玄武纹。
别说话。萧承煜撕下半幅衣袖,按住她心口的伤,指尖触到那些碎玉片,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苍澜宫废墟,他捡到半块带血的玉佩,纹路与自己腰间的另一半严丝合缝。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像这破碎的玄武,注定要在血泊中重逢。
望星台的火越烧越旺,青铜灯树终于不堪高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萧承煜……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即将飘散的槐花香,你说,苍澜的百姓……会记得我吗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柔软的地方。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他们会记得新朝的摄政王杀了苍澜王,但不会记得有个公主曾在寒夜里给乞儿送过炊饼,在书房磨墨时偷偷修补残破的星图。
血从她唇角溢出,在素纱衣上开出红梅。叶昭宁忽然觉得好累,累得不想再去想星象,不想再去想仇恨与宽恕。她望着萧承煜眉骨的疤痕,忽然想起亡国那夜,他挥剑斩向父王时,是否也有过瞬间的犹豫
别死。他的声音在颤抖,像极了那年在槐树下,她被马缰绳扫中时,他藏在轿中的那声叹息。叶昭宁想伸手触碰他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已被碎玉扎得血肉模糊,只能用尽全力,将半块碎玉按进他掌心的伤口——这样,他们的血,就算真正融在一起了。
八、星烬长明
望星台的火,烧了整整一夜。
当晨曦染红宫墙时,萧承煜跪坐在焦黑的废墟中,掌心躺着七片碎玉——那是从叶昭宁心口取出的,拼成了半只残缺的玄武。他的指尖还在渗血,与玉片上的血渍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大人,太医说……沈砚站在台阶下,欲言又止。自昨夜公主坠台,萧承煜便不许任何人靠近,连军医想查看他掌心的伤,都被他一脚踹开。此刻晨光里,他看见自家大人的背影忽然苍老了十岁,玄色衣袍上沾满灰烬,像极了当年从苍澜宫废墟走出来的模样。
去把苍澜的钦天监典籍烧了。萧承煜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平日,除了《星烬篇》,其他全部烧了。
三日后,长安城流传起新的传说。有人说在望星台废墟看见流星划过,落地处生出一丛蓝色小花,花瓣形似星芒;有人说摄政王府的管事嬷嬷在收拾公主遗物时,发现她的鞋底绣着苍澜的二十八宿,却独独缺了紫微星;更有人说,萧摄政王从此不再穿绣玄武纹的衣袍,却在书房挂了幅无名星图,图上密密麻麻标着长安城的街巷与乞儿所。
冬至祭天,萧承煜首次以新朝皇帝的身份登上天坛。礼官捧着玉册上前时,忽见皇帝陛下左掌心缠着纱布,血迹隐隐透出,竟像极了一颗坠落的星子。
昭宁,你看。他对着虚空轻声说,玄武星还在,可这次,它守护的不是某个人的王权,而是天下人的灯火。
星烬虽微,可照长夜。这是她留给世界的,最后的、也是最亮的星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