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运之冬
我叫春燕,这是名字听起来是不是极具年代特征,但其实我是个正正经经的90后,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小时候的我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也不错,父母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对我和哥哥们一视同仁,由于我是家里最小的,反而在吃食上受到了一些优待,我不知愁苦地、正常地生活着。但2000年某一个冬天的一场高烧,带走了我人生的所有美好,让我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得变化,我才知道当你成为最弱势的那个群体,身边的恶人就如人身上躲不开的瘙痒一样多,当恶人看到你身上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活着的痛苦远比死了可怕,我的痴傻成了原罪,我出生时的正常成了他们接近我的理由,我的一生成了被人嫌弃的存在。
每年冬天,我家的温室里便会种上一排排绿油油的蔬菜,或小油菜、西葫芦,亦或是芹菜之类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种植蔬菜是我家的唯一的收入来源,便更不能放过冬天反季节蔬菜销售高价,无非是人得受点累。冬天的蔬菜娇弱,稍有不慎就会出现问题,影响产量或卖相,尤其是夜里更需要人随时观察温度,通过烧火灭火调整出最适合蔬菜生长的温度,爸爸便是饲弄这些蔬菜的好手,也常年都在地里埋头干活。
大概因为这是我的必经之路,老天不会同情普通人的命运。就在2000年普普通通的一个冬天夜里,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没有小动物示警、没有其他突发事件,我睡觉前还想作业里有道题不会,不敢告诉妈妈,第二天起早一点问问同学,把作业赶在老师收作业前补完。可是半夜的我突然起了高烧,我迷迷糊糊地喊醒妈妈,妈妈喂我吃了不知道多久前吃剩下的退烧药,给我捂好被子,哄着我继续睡觉,想着发了汗就好了。
那时候医疗条件比较差,但孩子也皮实,生点小病也快就好了。没有父母的帮衬,爸爸妈妈分工明确,爸爸管赚钱的事,妈妈管家里三个孩子,虽然知道我发烧了,爸爸也无计可施,只能更加埋头在地里,以为我过两天就好了,毕竟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可是我却连续烧了两三天都不见好,妈妈找到医生家里开了药一直喝,可是却反复发烧。
2
痴傻成殇
四五天后我终于退烧了,可是人却痴傻了。
妈妈接受不了这个情况,骑上自行车带着我走了3个小时到了县城医院,医生给出了确切的答复。
发烧太久,脑子烧坏了,这里没法治,想治得去北京的大医院看看。
对于孩子上学还得和邻居借钱的爸妈来说,北京那是遥不可及的地方,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因为我的事,爸爸妈妈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妈妈怪爸爸对家里的事不上心,爸爸怪妈妈没有看好孩子,后面甚至到了相互不说话,说话必吵架的地步。
爸爸妈妈原本就是盲婚盲嫁的一对夫妻,爸爸长期在奶奶的掌控下生活,从小被灌输了要努力干活养活弟弟妹妹的思想,连正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和需求都做不到,一结婚便被奶奶抛弃了,如初生的婴儿直面了社会,心中的苦闷更无人述说、无法述说。妈妈习惯被人照顾,心直口快,两个人结婚十来年没有真正地心贴心说过话,相互理解都没有做到,就马不停蹄地应付生活。
我的痴傻成了压倒他们麻木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时候的人还没有离婚的概念和勇气,逃避成了唯一能做的事情,爸爸躲到地里茅草屋里生活,自己过自己的,唯有种菜收回来的钱会给妈妈,妈妈靠着爸爸给的钱,继续带着我和的哥哥们生活。
在妈妈的庇护下,我虽然痴傻了,但衣食不愁,过了几年干干净净的日子。
直到我14岁,爸爸由于常年郁结于心生了疾病去世了,妈妈靠着对我爸爸的怨气熬到了我16岁,也撒手人寰。
两个可悲的人,至死贡献给社会的也只活着而已。
我想,他们活着也是够累的,死了反而是解脱。
可是爸爸妈妈,你们应该把我也带走的,留在世上的我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下。
3
线牵迷途
在接连至亲去世后,我的痴傻症状变得更严重了,除了会吃饭、会拉屎撒尿,别的都不会,隐约中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我,我不在乎饭是否干净、衣服是否得体,只要那根线动一动,我都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比如对着空墙自言自语,发出尖锐又突兀的笑声、尖叫声,被打了骂了也不反抗,只是缩着脖子嘿嘿笑,我害怕人,但是我也想亲近人,我享受着、又恐惧着我的行为,连我自己都开始害怕自己。
有时我也会清醒一点,闻到身上浓浓的臭味,我就想撕扯衣服,把肮脏的东西撕下去。看到大哥二哥,我也会高兴地扑过去,想说说话,结果发出地声音变成了尖叫,他们便离我越来越远。
大哥的孩子出生了,我知道,因为我闻到了孩子的味道,那种味道让空气都甜了,我一直想看看孩子,可是他们拦着门不让我靠近,我不理解,我很生气,我现在很容易生气,我越疯狂地砸门、吼叫,宣泄我的情绪。
结果好久好久,我都没有看到大哥二哥。我饿了就翻垃圾,困了就睡地上,我以为我会这样沉沦下去,那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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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一天大哥找到了我,我还能认识大哥,我的亲大哥,我们一起长大的,但是他还带一个男人,我有点害怕,我缩着脖子被带走了。
我感觉热水淋在我脑袋上、身体上,这是为什么,我淋过冷冷的水,可是没有淋过热热的水,我害怕的蜷缩在一起,却被一把拎起来,我不敢哭,不敢叫,我怕,我怕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之后这个男人紧紧地挨着我,可是我什么都看不清,像是黑黑的夜晚,我知道天会黑,我提前会找到安全的地方睡觉,这是大事。我忘记找地方睡觉了,我不熟悉这里,我开始剧烈地挣扎,突然天亮了,我看到那个男子狠狠地瞪着我,又伸出拳头打我头、胳膊,我好疼,不敢挣扎了。又天黑了,我害怕地不敢动,我感觉他一直在打我,我快被撕裂了,我好疼,我不敢动,后来我就睡着了。
连着好久,我总能看到这个男人,我开始不怕他了,我想和他挨着,可是有点不好意思去,我竟然有不好意思地情绪了。
突然有一天我肚子变大了,我知道这是孩子,我看到过女人怀孩子,那根牵引我的线好像不在了,我要陪着孩子,为了保护孩子,我经常坐着,这里有好吃的饭、好睡的床,我不用到处跑,我也不想到处跑了。
我感觉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我知道了很多,那个男人是和我生孩子的人,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我好高兴,是我的孩子。
有时候那个男人也对我很好,会陪着我坐着,会问我想吃什么,会给我带新衣服,干净的衣服、干净的饭,我也变成干净的人,我尖叫、哭喊的时候越来越少了,牵引我的那根线是不是快消失了,能这样一直下去多好。
肚子越来越大了,我行动越来越来笨拙,我就坐着或者躺着。我经常能听到别人在聊天。
这个傻子,给个几百块钱就能给别人生孩子。
她也不懂,钱不都给她大哥了。
傻成这样,钱都不知道自己拿。
幸好小时候不傻,这个傻不是胎里带的,生出来的孩子没事。
还有个这功能也算。
要不是家里穷,娶不起媳妇谁要她啊。
生完孩子就赶她走。
她不走怎么办
打她走。
好吵,那根牵引的线好像又出现了。
他们在说我,对,我是傻子。
生完孩子就赶我走。
那我不生孩子了,我不走。
4
逐出甜梦
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孩子不是我想不生就不生的。
那天,就在那张床上,我痛的哭喊,感受着孩子努力往下滑,我也为了孩子出生努力着,我不断用力再用力,终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越来越有力,在孩子的哭声中我累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了孩子的声音,我向四周看去,这是街道上,不在房子里。
啊!我想起来了。
生完孩子就赶她走。
她不走怎么办
打她走。
他们把我赶走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我想去找孩子,我怕他们不让,我不敢,可是我好想看看孩子。
恍惚中我看到了那根若隐若现的线,它牵引着我找到了那个房子,我又闻到了似曾相识的甜味。
我知道孩子就在里面,我很着急,我想看看孩子长什么样子,我想摸摸抱抱孩子,谁来帮帮忙
有人看到我来了,伸出胳膊就想打我,我下意识地缩起脖子,不敢反抗。
他们推着我,把我推到了外面。
离香甜的味道越来越远,我知道孩子我看不到了。
我很生气,我开始不由地尖叫起来。
换来的是,他们用力地推搡、打我。
我被推倒在地。
我被打地好疼,我好像快死了。
我想起来之前听到的。
生完孩子就赶她走。
她不走怎么办
打她走。
那根线越来越明显,仿佛有实质,它催促着我离开。
我想,这根牵引的线给了我面对困难的勇气,也让给了躲避伤害的敏锐。
我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奶水流出来,身前湿了干、干了湿,我毫无反应。
我想起了我的妈妈,我想见见我的妈妈,她去哪里了
我忘记了,她去哪里了
找不到。
直到眼前出现一堆堆小土堆。
想起来了,妈妈在土里。
我躺在了土堆旁边,还捞起来一点土盖在身上。
好累,我睡了过去。
如果永远不醒就好了。
可是没有如果。
我是被饿醒的,我饿了我得去找吃的,吃到吃的就不饿了。
我又开始了在村里得流浪。
周围的人离我远远的,刚好,我也害怕他们。
有人想要靠近我,我就跑,直到我觉得安全了。
大部分时间是没有人管我的。
最痛苦的是,饿肚子好难受。
好累,可是每次躺下都能醒来,我好像一根野草在哪里都能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靠近我,轻轻地喊我春燕春燕。
春燕春燕春燕
5
红票迷局
我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春燕!
不是傻子。
这是大哥,我认出来了。
我不敢动,不知道大哥找我干什么,我等着。
我听到大哥说
春燕,跟大哥走,给你找了个好人家。
大哥拽着我的胳膊,让我跟他走。
到了一个歪歪斜斜的房子门口,出来一个男人,他比我小,我没那么害怕他,他盯着我看,我还瞪了他一眼。
大哥在和那男人说话,人给你带过来了。生出来的孩子脑袋绝对没有问题,你就放心。你得好好对她,至少得让吃饱饭,穿暖衣。
那男人瞪我一眼,我给管不了那么多,我自己都管不了。
大哥看了我一眼,行吧,钱拿来。
看着那男人给了大哥几张红票票。
身体比脑袋反应快,我抢了红票票,跑远了。
大哥跟在我后面追。
我直接跑到了我睡觉的地方,一个没人住的房子,大哥跟了过来。
大概是看到我凶神恶煞的眼神害怕了,大哥叹口气,走近我。
大哥的眼神突然很像妈妈的。
他说你那个孩子过得很好,我看到过,你别怨大哥,大哥养不起你,更不能让孩子有一个傻子姑姑。
刚才见得那个男人有钱,能养活你,你就给生个孩子就行。
生完孩子,你就赖在他家里别走。
好好的过日子,别耍疯,说不定就能留下来。
你也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那个钱,大哥不和你抢了,你自己留着买吃的。
跟大哥走吧,去找那个男人过好日子。
大哥说完,就要拉我。
我大叫,我被拉疼了。
可是大哥这会好像妈妈啊。
我跟着大哥走了。
那个男人没有打我,虽然不让我出门,但是能吃饱饭,这样就够了。
我有我的小心思,我把那几张红票票藏了起来。
我想,以后用红票票给孩子买好吃的,不让他挨饿。
是的,我肚子里又有孩子了。
我还是很开心,我一直想见见我的孩子,我又能见到我的孩子了。
我好像忘了之前的痛苦,沉浸在每天能摸着孩子的幸福时刻里。
虽然还是有不开心的事情,那个男的总想和我挨着,还要脱我的裤子。
每次我都摸着我的孩子,让他别被吓到。
肚子里有孩子的时候,我能安静自己待着的时间很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很久之前,我就不想说话了,一张嘴,我就只想尖叫。
慢慢地,我好像就变得不会说话了。
我总听到别人叫我傻子
我想说我不是傻子。
可是我好像说不出来话了。
我明白,我在拒绝和世界沟通,自从爸妈去世后,我知道没有人保护我了。
我只能用不说话来表示我对世界的不满,对老天爷的不满,让我从一个健康的人变成痴傻的人。
所以我时常在想,我思维这么正常,我不应该是是个傻子,他们说都不对,我是个正常人来的,我不是傻子。
为了能在这个房子里待更长的时间,我有一个计划,我开始扮演一个正常人,正常的吃饭、正常的睡觉,正常的看电视,这样生完孩子那个男人就能留下我,我就能陪着孩子。
每次一想到这个计划,我就很兴奋,好像我已经在这种生活里了。
我好兴奋,兴奋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绕着饭桌转圈。
可是我经常兴奋,让那个男人发现了,他就用力拉着我,叫喊着让我坐下。
我知道他怕我伤害孩子,我怎么会伤害孩子呢
这是我的孩子,我失而复得的孩子
我失去的孩子
对,我有一个失去的孩子。
他在哪里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敢去做,导致我现在还没有见过孩子。
思考中,那根牵引的线又出现了,我想跟着走。
有好多好多的人过来拦我,可是他们怎么能抗争过那根线呢,我义无反顾的要跟着那根线走。
那根线能拉我走出深渊、逃离苦海。
6
深渊之缚
后来,我被捆起来了,每天都捆着,我挣脱不开。
过了一段时间,我接受了我要被捆着的现象,我不再闹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过。
随着熟悉的痛苦,我知道我又生下孩子了。
孩子的啼哭声让我清醒了许多。
我要抱着孩子走。
可是身边这么多的人,能逃走吗
不,我要抱着孩子走,我要抱着我的孩子走。
这就是我活的意义。
这将是我的人生信念,我好像就剩下这件事要做了。
我的孩子。
我忍着疲惫,我没有睡觉。
把我的几张红票票紧紧攥在手里。
在他们欢天喜地忙活时候。
我抱起我的孩子,我跑到门口。
可是没有想到,那个男人在院子里。
他向我扑过来,还叫喊着让别人帮忙。
我推倒了两三个人,我以为我能跑了,结果又来了几个人,我被狠狠按在了地上。
孩子也被抢走了。
我也被赶走了。
我想我还是没有办法抱走孩子。
像之前的孩子一样。
之前的孩子
我之前还有个孩子,我的孩子呢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奶水流出来,湿了干、干了湿,我毫无感觉。
那根线犹如实质,牵引着我走在一堆堆小土堆。
我躺在一个快磨平的土堆旁边,抓了一把土盖在身上。
就这样吧。
后来我又饿醒了。
手里攥紧的红票票也不在了。
我开始在街上找吃的。
后来,我听说,我生的两个孩子都很健康,不像我是个傻子。
我知道了我还有利用价值,我不想吃垃圾了,我想用我的价值,换干净的吃的。
我竟然还能思维能想到这些,我果然是个正常人,不是傻子。
后来,他们那些表面干净,内心肮脏的人也知道了我利用价值,他们带着那些目的接近我,我也心知肚明。
只要我干净的吃的,我就可以和他们走,有时候清醒的时候,我感觉果然是个傻子。
7
黑线缠绕
再后来,我好像生了好几个孩子,数不清了。
那根牵引的线好像变成了无数根细细的线,拉扯着我的脑浆,每时每刻都想将我的脑浆拽出来。
那根牵引着我的线,从之前帮助我走出深渊、逃离苦海,成了现在伤害我,让我痛苦的东西。
每天我都费力和那些线做斗争。
找男人、怀孩子、生孩子成了我和那些线作斗争的唯一解救办法。
好像这些也成为了我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唯一证据。
我还活在这个世界。
即便这么的痛苦,老天爷还是让我活着。
我要惩罚所有人。
我也要惩罚我自己。
以我为牢,圈住所有人!
既然我爬不出深渊,我就拉着所有人坠入地狱!
有人骂我、打我,我会笑。
我笑他们看起来处在光明中的人和我这个烂人有了关系。
别人以为我在发呆的时候,我总在思考这些。
虽然总是被头疼打搅。
虽然我看起来还是疯疯癫癫,在他们眼里是个傻子、是个疯子。
但是我站着嘲笑所有人。
再后来,我活了很久很久。
我好像还看到了我生的孩子,可是他们不敢接近我。
他们离得我远远的。
这样也好。
我也只要远远看到他们就行了。
是我不配。
我看着污浊的社会,看着穿着那些靓丽的人穿梭在人群中,好像看到他们身后有密密麻麻的线拉扯着他们的脑浆。模糊中,我看到那些线拉扯出了比我的头发、我的身体还要脏的黑团,黑团流出的黑水被下一个人踩到,迅速流窜到全身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