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童年的篮子
文/叶小棠
我至今记得那个竹编提篮里青草混合着奶香的味道。
1998年春天,我缩在褪色的红棉袄里,和邻家婴孩被并排放在田埂边的竹篮中。奶奶总说我那时就显出凶相,但凡有野狗靠近,必定挥着藕节似的手臂哇哇大叫。
阿远啊,要记得小棠姐的恩情。沈家婆婆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点着竹篮里安静吮手指的婴儿。那时我们两家都穷,穷到连婴儿车都置办不起,只能共用这个捡来的破竹篮。
十岁那年暴雨倾盆,我在村口槐树下找到蜷成一团的沈墨。他校服上沾满泥浆,怀里死死护着被撕成碎片的作业本。雨幕里传来张虎那群人的哄笑:小哑巴,你作业本上的鬼画符值几个钱
我抄起路边的竹竿冲进雨里。竹竿抽在张虎后颈发出脆响时,我清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沈墨湿漉漉的眼睛透过雨帘望过来,睫毛上坠着的水珠不知是雨是泪。
那天我瘸着腿把沈墨背回家,他伏在我背上像片轻飘飘的落叶。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将攥了一路的奶糖塞进我手心。糖纸皱得看不出原色,黏腻的糖浆沾了我满手。
小棠姐...他细若蚊蝇的声音里带着鼻音,这是昨天李婶给的。
我舔着融化的糖浆,甜得舌根发苦。沈墨父母在采石场事故中落下残疾后,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总带着刺。我扯开他浸透的衣领,青紫的掐痕像毒藤缠绕在苍白的皮肤上。
以后放学等我。我恶狠狠扯过药酒,再被人欺负,我就把你塞回那个破篮子。
2003年秋天,沈墨开始抽条似的长高。当我发现需要仰头才能瞪他时,这个认知让我莫名烦躁。他依然像影子般跟在我身后,只是书包带从我的肩头转移到了他肩上。
那天我蹲在溪边洗校服,沈墨忽然从斜挎包里掏出个铁皮盒。褪色的喜糖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五颗大白兔,糖纸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小棠姐要考县重点吧他指尖摩挲着盒盖上的鸳鸯图案,这些...给你补充营养。
我盯着他磨破的袖口,喉咙突然发紧。上周看见他在旧书摊帮人抄作业,原来是为了这个。溪水漫过我的手指,带着初秋的凉意,铁皮盒在掌心渐渐发烫。
母亲发现糖盒那晚,搪瓷杯砸在墙上迸出刺耳鸣响。叶小棠!你要敢跟沈家那小子纠缠不清,我就把你锁在柴房!她涂着丹蔻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沈家欠的债能拖垮三个村!他们家就是无底洞!
我摸黑翻进沈家院子时,沈墨正就着煤油灯补校服。月光穿过窗棂落在他鼻梁,投下一道脆弱的阴影。看见我红肿的额头,他手一抖,针尖在指尖洇出殷红。
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把糖盒拍在掉漆的桌面上,木屑扎进掌心。沈墨突然抓住我手腕,滚烫的眼泪砸在我手背,烫得我心脏蜷缩成团。
院外传来母亲的叫骂,沈墨的手像被火燎到般松开。我翻过墙头时,听见身后压抑的呜咽混在秋风里,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月光把竹篮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那个承载着我们最初体温的容器,此刻正张着黑洞洞的口,仿佛要把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诺言都吞吃入腹。
2
青涩的初恋
文/叶小棠
2010年秋雨浸透县一中操场时,沈墨在图书馆阁楼堵住我。樟脑丸的气味混着他校服上的皂角香,在尘封的书架间酿成令人眩晕的漩涡。
小棠姐躲我两周了。他撑在窗框上的手臂绷出青色血管,雨丝从发梢滴落在我颈侧,因为月考时我递的纸条
我攥紧物理练习册向后退,脊背撞上《辞海》坚硬的棱角。那道写着放学后器材室见的草稿纸,此刻正在我鞋垫下发烫。母亲今早替我梳头时,牛角梳突然卡在发间:听说沈家小子也考进重点班了
窗外的合欢树在雨幕中摇晃,沈墨突然俯身逼近。少年滚烫的呼吸掠过耳际,我惊觉他喉结旁有道月牙形伤疤——是那年我挥竹竿误伤的。
你明明也...他的呢喃被惊雷劈碎。我慌乱中抬起的膝盖撞上铁质书架,整排《中学生博览》轰然坠落。在值班老师脚步声逼近的瞬间,沈墨拽着我钻进消防通道,交握的掌心沁出潮湿的汗。
那晚我们在体育器材室等到宵禁。月光透过气窗铁栏,将跳马箱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牢笼。沈墨忽然解开校服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用圆珠笔画的星星:那天你说北斗七星第五颗最亮...
我咬住颤抖的指尖。上周帮他补课时,这个傻子竟把我随口说的天文常识纹在了身上。跳马箱的皮革味混着他温热的喘息,在狭小空间里发酵成某种蛊惑的毒。当他睫毛扫过我眼睑时,窗外巡逻的手电光柱突然扫过墙壁。
要死啊叶小棠!母亲举着竹条把我从器材室拽出来时,沈墨正用身体护住我凌乱的衣领。竹条抽在他背上发出爆竹般的炸响,我听见他闷哼着说:阿姨,是我强迫小棠的。
那夜母亲砸碎了父亲遗像。玻璃碴飞溅到我膝盖上时,她攥着染血的竹条冷笑:沈家连下季稻种都买不起,他爹今早还跪在村长家门口哭!你想当第二个沈寡妇
期中考试放榜那天,我在光荣榜前被沈墨拽进楼梯间。他校服下摆沾着泥点,掌心却托着支口红状的东西。铝管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是镇上精品店标价38元的星空唇膏。
张虎他们说...他耳尖红得滴血,女孩子都想要这个。
我盯着他磨破的袖口,突然想起上周路过工地时,那个在水泥袋堆里弯腰的瘦削背影。母亲的话毒蛇般缠住咽喉,我猛地拍掉他手心的唇膏:听不懂人话吗让你离我远点!
铝管滚进排水沟的脆响里,沈墨眼底的光倏然熄灭。他蹲下身去捡时,我瞥见他后颈新鲜的竹条伤痕,像条狰狞的蜈蚣爬在麦色皮肤上。
暴雨突至的傍晚,我在车棚撞见张虎他们把沈墨按在泥水里。他怀里护着那支擦伤的唇膏,任由拳脚落在蜷缩的背脊上。装什么情圣张虎踩着他手指大笑,叶小棠早跟三班班长去小卖部了!
我僵在五米外的玉兰树下,看着沈墨突然暴起的身影。他额头撞在张虎鼻梁上的闷响,混着远处传来的上课铃,在我太阳穴里嗡嗡炸开。当鲜血顺着排水沟漫到我鞋边时,我转身奔向教学楼的方向。
那天之后沈墨消失了三天。我把自己埋在题海里,直到母亲把带血的校服甩在我面前。沈寡妇刚来还钱。她捻着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说是她儿子卖血凑的医药费。
我冲进卫生所时,沈墨正在给输液管打结。惨白灯光下,他手臂内侧的针眼像串暗红佛珠。看见我,他慌乱扯下卷起的袖子,泛青的嘴唇扯出笑意:小棠姐,我不疼。
月光从铁窗漏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我颤抖着去碰他冰凉的指尖,却听见走廊传来母亲的尖嗓:叶小棠!你要敢碰那个痨病鬼...
最后的告别发生在初雪清晨。沈墨在校门口拦住我,睫毛上凝着霜花。他掏出个系着红绳的竹编小篮,里面躺着支修补过的星空唇膏:坐最早班车去市里打工,跟着王叔学汽修...
我抢过竹篮砸向结冰的池塘。冰面裂开的脆响中,他单膝跪下去捞,破冰声惊飞满树麻雀。当我转身冲向教学楼时,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小棠姐,你会考上北京的,对吧
那天我在考场写作文时,眼泪把青春二字晕成蓝色的湖。监考老师敲我桌子时,我正盯着窗外玉兰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个湿漉漉的竹编小篮,在寒风里晃成心碎的弧度。
3
大学的诱惑
文/叶小棠
2013年深秋,我站在君悦酒店旋转门前,看着鎏金门把手上映出的自己——宝蓝色晚礼服像第二层皮肤紧贴身体,江曜送的红宝石项链硌得锁骨生疼。
发什么呆江曜从玛莎拉蒂里探出头,钻石袖扣在霓虹里闪着冷光。他今天喷了银色山泉,后调雪松香混着副驾飘来的女士烟味,让我想起沈墨校服上的皂角气息。
包厢门打开的瞬间,水晶灯瀑照亮满室浮华。穿露背装的女孩们嬉笑着把香槟倒进某人的领口,江曜揽着我腰肢的手突然收紧:看见主位穿唐装的老头没他家在澳门有十二个厅。
我咽下喉间的酸涩,任由他把我推到赌桌旁。筹码撞击声里,他温热的唇贴着我耳垂:帮我记牌,赢了给你买爱马仕。
凌晨三点,我攥着发热的记账本躲进洗手间。镜中口红晕染的唇像朵糜烂的花,手机突然震动,沈墨的短信安静躺在收件箱:小棠姐,我在汽修厂升组长了,给你寄了晒干的槐花。
江曜踹门进来时,我正把槐花茶包塞进Gucci手包。又在看土包子短信他扯开领带冷笑,虎牙抵着下唇显出几分稚气,今晚记错三次牌,害我输掉辆保时捷。
我被按在理石台面上时,门外传来娇滴滴的女声:曜哥,张总说再开一局...他咬着我肩带含糊道:滚,没看见老子在教女朋友认错
我就是在那个充斥着烟酒味的夜晚,彻底弄丢了叶小棠。当江曜把铂金包扔在我凌乱的床单上时,窗外飘起北京第一场雪。我盯着包扣上的H字母,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滚进排水沟的星空唇膏。
寒假前的平安夜,我在SKP试衣间帮江曜现任女友选内衣。磨砂玻璃外传来他慵懒的嗓音:宝贝选好了吗我未婚妻下个月回国,得抓紧时间...
玫红色蕾丝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手机屏幕亮起银行短信——尾号8888的账户刚转入五万元。更衣室镜灯突然爆裂,我在飞溅的玻璃碴中笑出眼泪。
回到宿舍时,林茉正对着我桌上的快递尖叫:你疯了吗用爱马仕包装晒干的破花!她踢开印着永宁汽修字样的纸箱,槐花纷纷扬扬落在我新买的Jimmy
Choo上。
江曜的电话在午夜响起:来丽思卡尔顿2801,白月光要试婚戒。我裹着羽绒服冲进雪夜时,林茉嘟囔着把避孕套塞进我包里:别忘了收钱。
电梯镜面照出我浮粉的脸,我突然不敢看包里那个竹编小篮——沈墨居然记得我十八岁时的戏言。那年我们在月光下分食烤红薯,我说等去北京看雪,定要收集最干净的雪水泡槐花茶。
套房里的暖气熏得人窒息。江曜叼着雪茄指挥我调整领结,床上散落着Cartier红盒。浴室水声停歇的瞬间,他猛地将我拽进衣柜:月月有幽闭恐惧症,你乖。
我在檀木香的黑暗里数着心跳,听见女孩甜腻的抱怨:订婚宴要请那个捞女江曜低笑的声音像毒蛇游进耳膜:总得有人替我们试菜验毒。
指甲嵌进爱马仕包带时,我摸到内袋里沈墨寄来的火车票。硬质卡片被体温焐得发软,墨迹写着永宁-北京西,出发日期是今天。
衣柜门打开的刹那,江曜把钞票塞进我衣领:表现不错。我攥着钱冲出房间时,撞翻的香槟塔浸湿了火车票。电梯数字不断下坠,沈墨的短信又来了:小棠姐,我在火车站南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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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冬夜的风像淬毒的刀。我望着广场上那个裹军大衣的身影,他正踮脚给流浪汉围上自己的格子围巾。霓虹灯牌的红光落在他发梢,恍如多年前那个染血的黄昏。
姑娘,坐车吗出租车司机探头问。我缩回迈出的脚,颤抖着按下发送键:别再联系了。后视镜里,沈墨捧着竹篮的身影渐渐缩成雪地里一粒黑点。
回到酒店时,江曜正在落地窗前和人视频。他瞥见我,突然对着镜头轻笑:爸,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他把我拽到镜头前的手背爆起青筋,听话又好用的...
我望着镜中扭曲的身影,宝蓝色裙摆像片肮脏的海。当江曜的牙齿陷入我颈侧时,窗外忽然炸开跨年烟火。十二点的钟声里,我在手机记事本写下:今日收到爱马仕包一只,江曜欠保时捷一辆,叶小棠欠沈墨...
后面的话终究没写完。泪水滴在手机屏上,把沈墨二字晕成蓝色的湖。
4
困兽之笼
文/叶小棠
2017年梅雨季,我的高跟鞋卡在招聘会地胶裂缝里。雨水浸透的简历上,北京大学四个字正在晕开,像朵腐败的蓝花。
叶小姐期望薪资填多少面试官用笔尖戳着我实习经历栏的空白,和江氏集团公子交往三年,居然没攒下人脉
我攥着淋湿的Gucci手包冲出会展中心时,手机弹出第23条拒信。林茉的语音在耳边炸开:江曜下月订婚,他未婚妻要收回朝阳区那套房!
地铁玻璃映出我脱妆的脸,沈墨的短信突然跳出来:雨季潮气重,记得把槐花茶放密封罐。我疯狂按着删除键,直到指甲劈裂渗出血珠。
那箱槐花茶最终和江曜送的首饰一起进了当铺。穿唐装的老头掂着爱马仕包冷笑:A货抵不了保管费。我盯着柜台后泛黄的当票,突然看清自己早被标好价码的人生。
遇见李峻那天下着瓢泼大雨。他撑伞的手腕露出百达翡丽星空表面,雨水在鳄鱼皮鞋尖溅成水晶花。叶小姐的简历很特别。他碾灭雪茄,烟灰飘进我低胸装的褶皱,我司需要形象好的公关。
他办公室弥漫着沉香木的气息。当他把房卡塞进我丝袜腰际时,窗外正掠过一群惊飞的灰鸽。朝阳公园300平大平层,他指尖划过我锁骨上的烟疤,比你之前住的狗窝强。
搬进公寓那晚,我在浴缸里泡到皮肤发皱。智能马桶突然响起女童语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我哆嗦着打翻香薰蜡烛,火苗舔舐着浴帘上李峻全家福的刺绣。
我开始在深夜翻李峻的公文包。合同页角的酒店押金单,衬衫领口不同色号的口红印,还有那张孕检报告——患者姓名被修正液涂改过,但隐约能看见陈月月的轮廓。
沈墨的电话总在凌晨三点响起。我缩在吧台灌威士忌,听他讲永宁镇新修的图书馆。小棠姐,你窗台上的绿萝该浇水了。他声音裹着电流声,我算过日子,北京今天该出梅了。
我掐灭烟头笑出眼泪。阳台外是灰蒙蒙的雾霾,那些绿萝早在搬进来时就枯死了。李峻推门进来时,我把手机塞进冰桶,任由他带着酒气的吻落在孕检报告上。
转折发生在冬至夜。我对着验孕棒两道红杠发呆时,李峻正把翡翠镯子套在我腕上。处理干净。他掀开天鹅绒首饰盒,底层躺着张十万支票,你知道我太太心脏不好。
手术室空调发出蜂鸣。我数着顶灯裂纹,忽然想起大三那年躲在衣柜里的夜晚。当器械冰冷的触感侵入身体时,手机在储物柜里疯狂震动——沈墨寄来的火车票躺在收件箱,发车时间是昨天下午三点。
我在廉价宾馆躺了七天。染血的床单上爬满烟洞,电视里正在报道永宁镇暴雨引发山体滑坡。记者身后闪过汽修厂的废墟,我扑到屏幕前时,画面已切回演播室。
李峻找来时,我正把安眠药拌进鱼子酱。跟我回家。他扯开阿玛尼领带,露出颈侧新鲜抓痕,下月去苏黎世开会,给你带梵克雅宝。
跟班突然递来平板,热搜标题刺进瞳孔:永宁镇山体滑坡遇难者名单。沈墨的名字在名单末尾,像片被踩碎的雪花。我抓起水果刀划向李峻喉结时,听见自己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鲜血在波斯地毯上蜿蜒成河。李峻捂着伤口狂笑: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他甩出亲子鉴定报告,真以为我会让你生个野种
我握着染血的火车票冲进雨夜时,身后响起警笛。北京初雪落进领口,沈墨最后那条短信突然弹出:小棠姐,我在火车站种了棵槐树。
5
禁忌之笼
文/叶小棠
2018年惊蛰,我在铁笼里数到第七十二道血痕时,李峻打开了地下室的门。他指尖转着黄铜钥匙,腕上新换的百达翡丽闪着幽蓝的光。
小棠还是学不乖。他踩住我脚踝的电子镣铐,镇痛泵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渗入血管,非要我请来王医生帮忙
我盯着他西装口袋露出的孕检单,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三天前在私人诊所,这个魔鬼把微型定位器缝进我的ZG:这样就不怕你带着我的种乱跑了。
春雨渗进地下室的气窗,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溪流。李峻突然揪住我头发往墙上撞,额头裂开的瞬间,我听见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永宁镇派出所的短信:沈墨遗物中有给您的信件。
还敢想野男人他掰开我下颌灌入褐色药汁,杏仁味的苦涩在舌根蔓延,安胎药要按时喝。
我被允许上楼那日,落地窗外紫藤花开得正艳。智能家居系统突然播放童谣,液晶屏闪过沈墨葬礼的照片。李峻从背后环住我隆起的腹部:葬礼直播好看吗他父母抱着骨灰盒的样子...
胎动在掌心炸开的瞬间,我抓起水果刀刺向他咽喉。刀尖离动脉半寸时,警报器发出尖锐蜂鸣。保镖冲进来时,我正嚼碎沈墨的遗书,纸浆混着血腥味咽进喉咙。
那封信的残片在胃里燃烧:小棠姐,我在火车站种的槐树开花了,你说过要回来...
产检日成了唯一的放风机会。妇产科VIP室弥漫着消毒水味,我盯着B超屏幕里蠕动的阴影,突然想起那年山体滑坡的新闻画面。当护士惊呼胎心过快时,我疯狂捶打肚皮直到见红。
李峻的惩罚是十小时禁闭。我在笼子里蜷缩成胎儿的姿势,听着楼上传来小女孩的钢琴声。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在墙角霉斑上,竟显出沈墨侧脸的轮廓。
爸爸说妈妈去远方治病了。七岁的小女孩某天突然出现在笼子外,她隔着铁栏递来槐花饼,阿姨你见过我妈妈吗
我盯着她胸前的校牌——李心月。这个名字在记忆里炸开惊雷,那年酒店衣柜外娇滴滴的嗓音重新在耳畔响起:曜哥,张总说再开一局...
逃跑计划在夏至夜启动。我哄着心月喝下加料的牛奶,用她头发上的草莓发卡撬开电子镣铐。保险柜里的护照沾着血渍,我这才发现李峻早把财产转移到了心月名下。
婴儿的啼哭突然划破夜空。我僵在车库门前,看着监控屏里醒来的心月正爬向露台边缘。李峻的狞笑从扩音器传来:游戏结束。
我冲回三楼时,狂风卷着暴雨扑进落地窗。心月悬在栏杆外的身影像片单薄的纸,她腕上的电话手表正在播放我哄睡的视频:月月要乖,妈妈很快回来...
妈妈!她突然朝我伸出手。那个雨夜的画面在脑中闪回:沈墨在火车站捧着的竹篮,山体滑坡的遇难名单,李峻西装上的血渍...
我纵身扑向栏杆的瞬间,腹部撞上大理石的剧痛让眼前炸开白光。指尖触及到心月衣袖时,电子镣铐突然爆出电流。下坠的失重感中,我紧紧抱住那个温暖的小身体。
醒来时满眼都是血。我的血,心月的血,还有李峻西装前襟溅上的血。他掐着我脖子往急救室拖行:要是月月有事,我就把你的ZG捐给医学院!
手术灯亮起的刹那,我攥住护士的衣角:保孩子...这个决定让李峻都愣怔当场。当早产儿的啼哭响起时,我望着窗外摇曳的槐树枝桠,突然想起沈墨信里的话:要像槐树那样活着。
这个被诅咒的男孩最终只活了三天。李峻将死亡证明甩在我脸上时,我正在挤初乳。先天不足。他冷笑着翻动手机相册,不过记者很喜欢你跳楼救女的视频。
我呆滞地看着屏幕里的自己——染血的病号服,凌乱长发,怀抱婴儿时圣洁的泪水。配文是最美继母,热搜词条正在疯狂跳动。
当夜我掐灭了床头所有的药瓶。月光透过铁笼在地面织成蛛网,我忽然听见心月在哼唱童谣。跟着幽灵般的歌声走到阁楼,推开门看见满墙照片:我的睡颜,我孕期的视频截图,还有...沈墨墓前新鲜的槐花。
李峻举着针管从阴影里走出:该准备二胎了。我退到窗边轻笑,身后是二十六层的高空:你猜我落地需要几秒
他扑过来的瞬间,我按下藏在手心的报警器。当特警撞开房门时,我正握着染血的钢笔——笔尖深深扎进李峻的眼窝,就像当年沈墨用额头撞向霸凌者的鼻梁。
押解警车驶过永宁镇时,我忽然拍打窗玻璃。暴雨中的老槐树开得正好,细碎白花落进锈迹斑斑的火车轨道,像封永远无法寄达的情书。
6
破碎的镜像
文/叶小棠
2022年立冬那场雨带着铁锈味,我蜷缩在迈巴赫后座补妆时,李峻突然掐灭雪茄按住我后颈。车载香水混着他指间的血腥气,让我想起三年前手术台的无影灯。
等会见到陈董...他指尖陷进我未愈的针孔,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望着倒车镜里那道新月形疤痕,它从右眼尾蜿蜒至耳垂,是上个月拍卖会上被碎玻璃划开的。粉扑突然脱手滚落,李峻抬脚碾碎时,我听见自己肋骨在旗袍下发出脆响。
车祸发生得毫无预兆。对面货车的远光灯刺破雨幕瞬间,李峻猛地将我拽向方向盘。安全气囊爆开的轰鸣中,我清晰听见锁骨断裂的声响。鲜血从额角涌进眼睛时,后视镜映出李峻解开安全带的动作。
别怕。他染血的手抚过我痉挛的小腿,腕表钻石割开丝袜,很快就结束了。
二次撞击来临时,我正试图摸找掉落的手机。挡风玻璃碎片像冰锥刺入脸颊,李峻的惨叫混着汽油味在车厢弥漫。当火焰吞没我裙摆时,他早已不见踪影。
醒来时鼻腔插着冰冷的导管。我抬手摸到层层纱布,护工尖叫着按住我输液的手:李太太别乱动!镜子里缠满绷带的木乃伊突然发出尖笑,吓得她打翻消毒盘。
李峻三个月后才现身。他西装革履站在icu玻璃外,用口型比着五百万。我隔着呼吸面罩哈气,在雾面上画出扭曲的槐花——就像沈墨寄来的最后一封信笺图案。
拆绷带那日下了初雪。主治医师的镊子悬在半空:李太太要做好心理准备...我抢过镜子时,窗外的麻雀惊飞一片。那道蜈蚣状的疤痕盘踞在脸上,缝合线头像极了当年我给他缝校服的手艺。
真丑。我抚摸着凹凸的皮肉笑出眼泪。护士们交换着怜悯的眼神,却没人看见我掐断的郁金香茎秆里,渗出与李峻袖扣同色的毒汁。
李峻的情人带着记者闯进病房时,我正在往疤痕上贴水钻。姐姐的脸...穿香奈儿套装的女孩捂住红唇,闪光灯此起彼伏。我对着镜头掀起病号服,露出腹腔蜈蚣般的缝合痕迹:好看吗你李总亲自缝的。
当晚转账提示音惊醒了噩梦。我看着余额里多出的七个零,突然想起十八岁那个雪夜——江曜也是用同样数字买断我的尊严。手机相册自动跳出五年前的今天,沈墨站在槐树下仰头微笑,肩头落满新雪。
回到城中村那晚,我在便利店买了把美术刀。收银员盯着我脸上的疤痕,找零时硬币撒了一地。阁楼水管渗出的水珠砸在镜面上,将我的倒影割裂成无数个鬼魅。
不如死了干净。我对着镜中怪物举起刀片,手机突然播放起沈墨设置的特别提示音。那是段粗糙的录音:小棠姐,今天修车厂收音机在放你喜欢的《红豆》...背景音里有汽笛轰鸣,像极了那年未赴约的火车站钟声。
刀片划破腕口时,楼下传来激烈的争吵。我趴在地板裂缝往下看,穿高中校服的女孩正被醉汉按在墙上。救命...她校牌反光刺痛我的眼——永宁二中,沈墨的母校。
美工刀扎进醉汉后颈的瞬间,滚烫的血喷溅在校服裙摆。女孩的尖叫中,我摸到醉汉口袋里熟悉的古龙水味。李峻的私人订制香氛,混着血腥气在楼道发酵成最恶毒的诅咒。
警察带走我时,初春的雨丝落进锁骨处的疤痕。警车经过永宁镇界碑时,我忽然发疯般捶打车窗。雨幕中的老槐树抽出新芽,树下一袭黑衣的身影撑着破洞的伞,抬头时露出王阳(沈墨)温润的眉眼。
7
暗室微光
文/叶小棠
王阳撞开铁门时,我正在用打火机灼烧手臂的旧伤疤。火星溅到发霉的榻榻米上,映亮他手里晃动的竹编提篮——正是当年被我砸进冰湖的那个。
小棠姐。他单膝跪在满地药盒间,白大褂下摆沾着泥浆,你发烧了。
我抓起玻璃碎片抵住喉咙,却在看清他胸牌的瞬间浑身僵直——永宁镇卫生院精神科。那些午夜灌进胃里的安定药片,突然在胃袋里翻涌成海。
王阳突然掀开左臂衬衫,狰狞的烫伤疤痕在月光下像条扭曲的蛇。那年汽修厂爆炸,他平静地拆开退烧贴,我比你现在难看十倍。
雨丝从漏水的屋顶坠入搪瓷脸盆,叮咚声里混着他捣槐花的响动。我蜷缩在潮湿的被褥里,看他用竹刀将草药切成均匀的薄片。三十年光阴在他指缝间倒流,恍如回到那个共枕竹篮的春日。
连续第七天在尖叫声中惊醒时,王阳正握着我的病历本站在晨雾里。他身后的老槐树飘落细碎白花,有几瓣落进他翻开的书页间: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
滚!我打翻药碗,看着褐色液体在《精神障碍诊疗手册》上洇出鬼脸,你们医生只会开让人变傻的药。
王阳弯腰收拾碎片,后颈有道新鲜的抓痕:昨晚你发作时咬的。他突然举起玻璃碴对准自己脸颊,要试试毁容的感觉吗
我扑过去抢夺的瞬间,他扣住我手腕按在心口。晨光穿透他发梢,在墙壁投下晃动的光斑。掌心下的心跳沉稳有力,让我想起那年背他回家时,隔着校服感受到的律动。
他开始每天清晨出现在阁楼下,用竹竿敲响生锈的防盗网。有时是沾露水的野雏菊,有时是装在竹篮里的中药汤。直到立夏那日,他举着破洞的素描本喊:小棠姐的疤像北斗七星!
我冲到窗前扯开纱布,他笔尖正在纸上游走:小时候你总说北斗第七星最亮。画纸上蜿蜒的疤痕化作星河,每一道裂痕都开出淡紫色的桔梗花。
台风登陆那夜,我在雷声中撕烂所有镜子。王阳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时,我正握着瓷片对准眼窝。他徒手攥住锋刃,血珠滴在我脚背烫出红痕:那年你把我从泥潭里背出来,现在轮到我了。
纱布缠绕我们交握的手掌时,他忽然哼起走调的童谣。是那年暴雨器材室里,我为了止住他哭泣瞎编的曲子。漏电的灯泡在头顶摇晃,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与十八岁那年的少年重叠。
我开始跟着他去卫生院配药。穿过菜市场时,卖鱼贩突然掀翻水盆:丑八怪别碰我的鱼!王阳默默蹲下,将活蹦乱跳的鲫鱼一条条捡回水箱。起身时白大褂已沾满鳞片:小棠姐当年为我打架,比这凶十倍。
白露那天,他推着我去镇卫生院拆线。路过永宁二中时,我死死抠住轮椅扶手。当年沈墨被霸凌的巷口,此刻正贴着我的通缉令。王阳突然撕下告示折成纸飞机:要试试能飞多远吗
纸飞机撞上老槐树时,树冠簌簌落下陈年火车票。泛黄的票根上印着2013年12月31日,永宁-北京西。王阳从树洞掏出铁皮盒,里面塞满未寄出的信,邮戳日期停在沈墨葬礼那天。
他每周都来埋信。王阳将铁盒放进我颤抖的掌心,说等凑够九百九十九封,就能坐时光机回去。
我抱着铁盒在树下跌坐至日暮,王阳始终撑着破伞站在三步之外。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第七封信用火漆封印的遗书时,我终于哭出声来。雨滴穿透霉变的信纸,洇开沈墨最后潦草的字迹:
小棠姐,我种的槐树开花了。
8
裂缝生花
文/叶小棠
我攥着铁盒跳进永宁河时,王阳的惊呼被春雷劈碎在水面。三十七封未拆的信件在怀中膨胀成救生筏,沈墨的钢笔字在河底泛着磷光:小棠姐,今天我修好了人生第一辆车...
王阳把我拽上岸时,芦苇丛惊飞两只白鹭。他白大褂吸饱了河水,贴在胸口的皮肤显出陈年烫伤的形状——是当年汽修厂爆炸留下的火焰纹身。
你疯了他颤抖着撕开被水泡烂的第十二封信,我按住他的手背:当年我欠他七十二封信。河水顺着睫毛滴在泛黄信纸上,晕开2014年2月14日的邮戳:今天情人节,我给每辆保养车都系了槐花束。
王阳突然背对我蹲下,后颈新结的痂像枚月牙:那年我躺在ICU,听见护士说沈墨每天来送槐花。他肩胛骨在湿透的白大褂下起伏,花被扔进垃圾桶,他就蹲在焚烧炉边烤火。
我拆开第三十封信时,碎纸屑飘进卫生院熬药的火炉。沈墨在信里画了辆改装摩托,排气管特意改成竹篮形状。王阳往药罐撒槐花的动作突然停顿:这车现在停在我家车库。
惊蛰那日,我戴着王阳编的槐花面罩走进菜市场。鱼贩子举起手机偷拍,王阳将解剖图拍在案板上:面部重建手术案例,要看看神经分布吗他指尖划过我藏在花瓣后的疤痕,这块皮肤底下埋着记忆芯片。
我开始跟着王阳出诊。当他给阿婆针灸时,我就蹲在药柜后头分拣蜈蚣。某天暴雨冲垮山路,他背着我蹚过泥石流,体温透过白大褂灼烧我小腿的旧伤:十年前沈墨也是这样背防疫物资进山。
七月流火,王阳在卫生院天台上搭建星空帐篷。他调试天文望远镜时,我瞥见他锁在抽屉里的诊断书——渐冻症三个字被咖啡渍晕染成墨色的湖。他忽然指向北斗七星:小时候你说的那颗,其实是开阳双星。
我握着他逐渐僵硬的手指调整焦距,两颗恒星在镜筒里缠绵旋转。当流星划过他颤抖的眼睫时,我咬开他白大褂的纽扣,在心脏位置的烫伤疤上烙下牙印:要记住疼痛的滋味。
重阳节义诊,我被迫摘下槐花面罩。刀疤女孩的故事早已传遍山镇,卖豆腐的寡妇突然塞给我热腾腾的豆浆:那年你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女娃...现在考上医学院了。
王阳的轮椅出现在义诊现场时,我正给小孩包扎伤口。他渐冻的指尖捏着支干枯的槐花:要不要...试试主刀我的神经阻断手术病历本从他膝头滑落,最新CT片上蔓延的阴影像吞噬月亮的蛇。
手术前一晚,我们在消毒室跳蹩脚的华尔兹。他僵硬的右手环在我腰际,左手举着生理盐水瓶当香槟:沈墨改装的那辆摩托...油箱里藏着东西。
当手术刀划开他后颈皮肤时,我摸到埋藏在筋膜下的金属芯片。解码器读取的刹那,沈墨的声音伴着电流杂音溢出:小棠姐,如果哪天你听见这个...我可能已经找到让时间倒流的方法...
王阳的呼吸机突然发出警报,我攥着芯片扑向观察窗。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划出七十二道金线,像极了当年竹篮的编织纹路。在他渐弱的心跳声中,我读懂了沈墨最后的秘密——那辆改装摩托的油箱里,藏着台时光机的初代模型。
9
时光褶皱
文/叶小棠
手术刀刺入王阳脊椎时,无影灯突然闪烁成那年山间的星群。他的神经纤维在显微镜下舒展如银河,我攥着沈墨遗留的芯片,突然听见1998年竹篮里的啼哭。
血压骤降!监测仪尖叫着划破寂静。我盯着王阳后颈裸露的金属接口——与沈墨摩托油箱里那枚芯片完美契合。当镊子夹出染血的晶体时,手术室骤然陷入黑暗,唯有芯片在掌心发出幽蓝的光。
白光炸裂的瞬间,我跌坐在永宁镇的老槐树下。沈墨十八岁的背影正在修理摩托,扳手敲击铁皮的声音与心跳共振。他忽然转身,沾满机油的手递来竹筒水杯:小棠姐,尝尝今年的槐花蜜。
这是...2013年我颤抖着触碰他温热的指尖。树影在他瞳孔摇曳,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轰鸣。他笑着指向后座:我改装了时光座椅,安全带要用槐树枝编的。
摩托冲进隧道时,时光在仪表盘扭曲成液态。后视镜里王阳正站在卫生院窗前,他渐冻的手指贴在玻璃上,呵气凝成我名字的缩写。沈墨突然攥紧我的手按在油箱:记住,你只有七十二小时。
2010年的雨扑面而来。我浑身湿透地撞进器材室,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正推开沈墨的唇膏。少年眼里的光熄灭的刹那,我拽过他的校服领口吻了上去。铁架床吱呀作响,窗外惊雷劈碎时光屏障。
你在篡改因果律。沈墨的声音从虚空传来。我摸着唇上渗血的牙印,看少年沈墨慌乱地捡起唇膏。他脖颈月牙疤泛着微光,正是此刻我无名指的戒指划伤的。
第二次穿越落在冰封的池塘边。我抢过竹篮砸向虚空,冰层下却浮现2023年的手术台。王阳的心电图渐成直线,而少年沈墨正将遗书塞进树洞:要让她恨我,才能活着。
暴雨中的器材室成为时空锚点。我在不同年份的雨夜里穿梭,看着沈墨一次次修改遗书,王阳的渐冻症诊断日期不断提前。第六十三次坠落时,我跪在沈墨墓前挖出铁盒,里面躺着七十二颗沾血的乳牙——每颗都刻着别回头。
你还有九分钟。沈墨的幻影出现在摩托后座。我拧紧油门冲向山崖,仪表盘显示2018年10点27分——李峻第一次锁上铁笼的时刻。后视镜里王阳正将安定药片换成维生素,他的手已抬不过肩膀。
爆炸的气浪掀飞头盔时,我扑向铁笼里怀孕的自己。两个时空的腹部同时隆起,过去的我正用玻璃片抵住喉咙。活下去!我嘶吼着撞向铁栏,疤痕与疤痕相贴的瞬间,ZG里的定位器突然发出沈墨的声音:姐,抓住槐树枝!
摩托从火焰中升起,载着我冲进王阳渐冻的脊髓。芯片在神经元间游走,将2010年的青柠汽水味灌入他的神经末梢。我咬开他白大褂时,呼吸机警报化作永宁河的涛声,十七封未读信从我们交握的指缝飞出,在手术室盘旋成星云。
病人恢复自主呼吸!欢呼声中,王阳睫毛颤动。他僵硬的指尖划过我脸上游走的蓝光——那是沈墨嵌在时光机里的最后程序。监护仪曲线突然扭曲成北斗七星,我听见油箱里传来遥远的呢喃:别改命,改心。
晨光穿透百叶窗时,王阳的心脏位置浮现荧光纹身:竹篮经纬交织成钟表,沈墨的钢笔字在齿轮间流转——时间褶皱处,有槐香不散。我俯身舔舐他渐暖的伤疤,尝到了1998年春天的第一滴母乳。
10
永恒的锚点
文/叶小棠
我抱着骨灰盒跳进时间裂缝时,永宁镇的槐树正在集体开花。王阳临终塞进我掌心的怀表开始倒转,沈墨设计的时光机在脊椎深处轰鸣,而李峻的鲜血正从二十三楼滴落成倒流的雨。
手术刀刺破腕动脉的瞬间,2010年的器材室门被踹开。十八岁的我举着竹竿扑向张虎,王阳的骨灰从指缝漏进时空漩涡,凝成少年沈墨喉结的月牙疤。当鲜血浸透泛黄的作业本,我终于读懂沈墨所有遗书夹缝的字迹——用柠檬汁写的要幸福。
姐姐醒醒!穿永宁二中校服的女孩摇晃着我。她脖颈挂着沈墨的工牌,胎记与王阳的烫伤如出一辙。急救车鸣笛穿透暴雨,我摸到她藏在书包里的铁皮盒:九百九十九颗槐树种浸泡在血泊中,每颗都刻着不同的日期。
在ICU渐冻的梦境里,我同时存在于所有时间节点。1998年的竹篮中,我攥着王阳的怀表啼哭;2013年火车站,我将沈墨推进未班列车;2023年手术台,我把自己渐冻的神经接进时光机核心。当七十二个时空的伤痕同时灼烧,我终于在脑电波仪上画出完整的北斗七星。
苏醒那日霜降,王阳种的槐树穿透医院外墙。树根缠着呼吸机管线,枝桠间垂落三千张泛黄车票。穿白大褂的医生摘下口罩,左眼尾新月形疤痕泛着蓝光:叶小姐的渐冻症奇迹康复。
我赤脚跑到永宁河畔,望着对岸调试天文望远镜的身影。他转身时,十七岁的沈墨与三十七岁的王阳在晨雾中重叠,腕间系着当年被我砸碎的竹篮提手。当北斗第七星坠入他怀中的铁皮盒,我终于明白这些年穿越的时差——
每道伤疤都是时光锚点,每次心碎都在校准爱的坐标。我抱起岸边湿漉漉的竹篮,将骨灰撒向泛起微波的河面。那些未寄出的信在水中舒展,沈墨的字迹与王阳的诊断书交融,最后凝成新生儿的啼哭。
墓碑前,我把最后一颗槐树种埋进眼尾的疤痕。警察带走我时,卖豆腐的寡妇往囚衣里塞了块槐花糕。警车穿过时光隧道般的梧桐道,后视镜里永宁镇的天空正落下温暖的雪。
(全书完)
11
后记
在四维时空的褶皱里,每个选择都分裂出平行宇宙。但爱是唯一的常量,它让所有版本的叶小棠最终走向同一片槐花纷飞的堤岸。当我们凝视伤疤,其实是在阅读命运的情书——那些痛楚的笔画,终将连成指引归途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