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信的呢,大概是我确定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开始。
我一直以来既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又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稳定的情绪与强烈的爱意注定无法在一个人身上共存。
——一个胆小鬼的独白
1.
盛夏是一个荒唐的季节。
阳光透过斑驳树叶,在地上洒下细碎光影,蝉鸣阵阵,交织出盛夏独有的韵律。
那年十八岁的时意刚进入大学,对大学的生活充满希望。
时意怀揣着紧张与期待,前往社团面试。她穿着干净利落的白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手中紧紧攥着精心准备的简历,指节因用力泛白。
面试教室在二楼拐角,面试教室有三个。她的目光一下被第一个教室里的男生吸引,他身形挺拔,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细碎的阳光落在发梢,勾勒出温暖轮廓
,仅是一个侧脸,她就感觉他很好看。
她面试的教室在第二个。
她终究还是缺乏自信,明明之前准备的充分,却偏偏在面试官提问时,回答的支支吾吾。
大概没戏了。
时意落荒而逃,低着头跑出社团的大门。
时意
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那声音仿佛裹挟着春日里最温柔的风,直直钻进她的耳朵。她下意识地回头,就在这瞬间,她的后背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她的声音细如蚊蝇,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时意,你笑死我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
想试试,无所谓了,反正没戏了。
时意随意的回答道。
她不敢看他,只能感受他很高,大概高了两个个头。
宋言有人喊道。
来了来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他看起来很着急。
拜拜她匆匆应了一声,侧身快步离开,走出好几步后,才大着胆子悄悄回头,只捕捉到他远去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膀和利落的步伐,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足够让人遐想。
也就是在这一刻,才确定那个好看的男生是他。
宋言,时意的网友。
她知道他的名字,没见过人。
高考志愿她报了和他一样的学校,Q大。
面试结果出来后,不出意外,被淘汰了。
时意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但是还是有点沮丧,感觉自己失败了。
自从高考结束后,报志愿时,两人加上了好友,偶尔聊聊。
直到在大学见到了真正的宋言。
命运的齿轮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发生了转动,连时意自己都没有想到。
入学的第一个月。
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厚重的棉絮,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将阳光死死困在天际线之外。风裹着潮湿的气息掠过街巷,楼宇的轮廓在雾霭中模糊不清,像蒙着一层毛玻璃,连平日鲜亮的广告牌都褪去了色彩,只余黯淡的轮廓。
这天命运跟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每次必经的小巷里,她遇到几个小学生。
他们穿着校服,五个人一个比一个高。
时意虽然已经大学了,身高才一米五,又矮又瘦。
一个寸头男孩子被其他几个男孩子肆意嘲笑、推搡。
时意并不想多管闲事,也没有阻止的勇气、能力。
她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看不见。
可是他们在看到时意时,还把那个男生推到她身边,寸头男生没有站稳,直直的往自己的方向冲来,两个人双双倒地。
哈哈哈哈哈,她不干净了。其中一个小学生说道。
这句话像一把刀一样插进她的心里。
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恐惧感支配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以往的记忆发疯似的从自己的记忆深处喷涌而出。
她蜷缩在墙角,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或许他们几个看起来没有意思了,然后又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那个寸头男生,看着时意,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时意从他旁边走过,一言不发,低着头,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也是受害者,我只是一个倒霉蛋。
想到这,她下意识紧咬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脚步踉跄地走进校园的角落。往方亭的方向走。
下雨了,来的匆匆,如同这一个荒诞的闹剧一般,让人猝不及防,打湿了校园的小径,
也像在为自己哭泣。
时意低着头,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浑身散发着无助。
快步走到附近的方亭,亭子旁有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在此刻也遮不住自己的委屈,泪水和着雨水流下。
她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有人。
突然,身后传来轻柔的呼唤：时意
她猛地回头,是宋言。
她慌乱的转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抬起手臂,想遮住脸,趁他不注意擦干雨水和混带着的泪水,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哈哈哈哈哈哈少年干净爽朗的声音传来。
你也成落汤鸡了。
别笑。时意很小声,用余光瞥了一眼宋言。
好好好,不笑。
话说,你怎么在这时意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压着哭腔问道。
问的很轻松,丝毫没有痕迹,因为早已习惯了逢场作戏。
我去社团,没带伞。他摊手。
时意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让你女朋友给你送一把伞
算了,我不太想欠她。他眼里闪过一丝悲伤。
时意也没敢再问。
雨还在下着,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好累。他靠着柱子,抱紧双臂。
怎么啦,说来听听
两人就这样开始了莫名其妙的话题,至少对时意来说,是莫名其妙的。
本来社团里就很忙,我还要照顾她的情绪,大晚上的还非要见一面,打个电话,我还满课,她还耍小性子。
她人特别好,但是脾气我不喜欢,性格我也不喜欢。
既然你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谈恋爱
他垂眸摩挲着袖口的褶皱,将这个问题碾成指尖的细碎纹路,他别过脸望着眼前的雨,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碎成无声的涟漪。
宋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时意为了缓解尴尬的范围,又道,
既然不想谈,就别谈了,没必要把自己搞这么累。
宋言叹了口气。
我其实挺想谈一次长长久久的恋爱,但是一直缠着不放,我只会越来越烦。
那你找个情绪稳定的就好了啊,像有抑郁症的,情绪直接自己消化,不用麻烦任何人,就是可能活不长。时意打趣道。
像你一样的吗
时意愣了一下。
没有啊。
她故作镇定。
你看起来情绪挺稳定的。
总之,真的没必要把自己搞的那么累,又真的不可能到结婚,你现在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输的真的就是你自己,别内耗啦。
他轻声嗯一声,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无边的网,将世界裹进一片朦胧之中。方亭孤独地立在这雨幕中央,朱红的亭柱被雨水洗刷得愈发鲜艳,亭檐下的铜铃在微风细雨里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又带着几分寂寥的声响。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一切,包括这段莫名其妙的谈话。
2.
自从这次后,两个人总是互相吐槽遇到的奇葩事,互相抱怨,互相安慰。
时意是医学生,基本上是满课。
宋言是社团传媒部部长,新生培训,有很多事要操心。
如果再来一次,时意永远也不想跟他这样开玩笑。
凌晨三点
宋言：我不想上学
晨雾像轻纱般笼罩着北方的清晨,七点的天空仍泛着淡淡的鱼肚白。
指尖触碰到屏幕的刹那,冷冽的玻璃质感传来。解锁的瞬间,暖白色的光骤然亮起,驱散了清晨的朦胧。
消息框跳出一行未读文字,宋言：我不想上学
时意随意的回复,
时意：人生就是向上和向下,向上,123,挂,向下,321,跳
之后就去洗漱,去上课。
直到吃午饭时,都没有收到宋言的消息。
手机屏幕在掌心反复亮起又熄灭。
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今天早上回复他的人生就是向上和向下,向上,123,挂,向下,321,跳
又给宋言发了几条消息。
兄弟,在干嘛
回个消息啊
别吓我啊
没有任何回应…又打了电话……
她盯着通话记录里那串拨了三次的号码,听筒里机械的忙音像钝刀割着神经,等待的焦灼却凝成一团黑雾,将她死死困住。而后颤抖着翻出宋言朋友的号码,连拨三通都是无法接通。
攥着手机的手突然发颤,喉咙里泛起铁锈味,脑海里不受控地闪过无数画面——深夜的街道、打滑的路面、满地的鲜血,救护车的红蓝灯……不敢往下想,害怕他遭遇不测。
之前看过的案例,一幕幕的在眼前放映,第二天报纸,新闻上的头条,男大不想上学自杀
如果我不发那样的消息就好了。
时意很自责。
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重来一次,肯定不会这样说。
这段时间真的好长,好长……
时意蜷缩在被子里,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他一定是好好的。
突然刺耳的铃声划破死寂,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抓起手机。
是宋言的朋友,姚学长。
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嘛
学长你好,我给宋学长打电话,打不通,他没事吧,他在干嘛,我以为他出事了。
没事啊,昨晚我们喝酒了,可能还在睡觉。
好的,谢谢学长,打扰了。
挂了电话了,时意终于舒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时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号码终于亮起,接通的瞬间,电流声里传来沙哑的喂,带着刚睡醒的混沌。
你在干嘛她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的响动,像是被子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懊悔的叹息：昨晚喝醉了,睡到现在。
委屈与怒意翻涌而上,眼眶瞬间滚烫,她却死死咬住下唇,又带着哭腔的质问：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电话,我还给姚学长打电话了,我以为...喉咙突然哽住,所有汹涌的情绪卡在喉间。
我以为你真的跳楼了。
她没说出来,时意不想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有事。
哈哈哈哈哈,你学长说,不要让我祸害学妹。对面的人说话间还带着一丝丝困意。
data-fanqie-type=pay_tag>
没事啊,别担心,昨天晚上喝醉了,睡到现在啊。
嗯,那你睡吧,挂了。时意挂了电话。
没事就好。
QQ也弹出消息。
宋言：你以为我死了啊。
时意：我吓死了,我手都是抖的,都哭了。
时意：我下次再也不敢乱说了,要死,也是我先去死,你死了,我也让你不好过,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宋言：不好意思,太困了
时意：没事了,记得吃饭
宋言：好
3.
浓稠的夜色里,她的意识突然坠入深不见底的漩涡。身边的一切泛着诡异的青灰,手里的手机上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宋言,等待接通,手不自觉的颤抖。
突然画面一转,宋言站在高楼边缘,黑色外套被风鼓成破碎的帆。无论她怎么嘶吼,声音都像被无形的屏障吞噬,双腿似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前倾、坠落。
尖锐的破空声刺破耳膜,她猛地伸出手,却只抓住满掌凛冽的风。坠落的身影与记忆里宋言的背影画面重叠,碎片在瞳孔里炸开。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从胸腔蔓延至四肢。
不要——她在黑暗中惊坐而起,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冷汗浸透睡衣,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回荡。颤抖的指尖摸索着手机,打开,凌晨三点。
窗外夜色依旧,只有远处零星的车灯在玻璃上拖出光痕,恍惚间竟像是梦中那道坠落的残影。
打开与宋言的对话框,看着白天与宋言的消息。
泪水打湿了眼眶。
我有事都可以,你不能有事。
记忆一点点升起,在黑暗里渐渐扩大自己的领地。
储物柜里的死老鼠还在渗血,腐臭味黏在鼻腔里怎么也洗不掉。她蜷缩在厕所隔间,数着瓷砖缝里的青苔,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耳边响起班主任的话,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你肯定是做错了。冰凉的泪珠砸在手上,她摸到校服口袋里的美工刀,金属边缘贴着皮肤划出浅浅红痕。
我不想上学……
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
她蜷缩在黑暗里,指甲深深抠进手臂,像溺水者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又是凌晨三点,窗帘缝隙漏进的月光像把生锈的刀,割裂她眼下青黑的阴影。
床边架子上的安眠药瓶早已空了,旁边的纸巾还凝着昨夜的泪痕。打开手机,是班长发来消息：明天要上早自习...她盯着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用双手覆盖了脸面。
窗外的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那些画面又开始在眼前轮转。第三次坠落时,他的黑色外套鼓成破碎的帆,第四次坠地时,溅在台阶上的血像朵绽放的彼岸花。
他应该跟我一样吧……
不能让他这样……
反反复复,夜夜折磨着自己。
眼下青黑的阴影诉说着,这段记忆带给自己的无尽深渊。
时意,你脸色不太好。室友李佳说道。她勉强扯动嘴角,喉间像卡着团浸了血的棉花：没事,失眠而已。
指尖抚过手臂处淡淡的抓痕,那是一次次坠落时,她让自己冷静留下的印记。
老师讲课的画面模糊了,她又看见他第八次跃出天台,衣袂翻飞如振翅欲飞的蝶。
时意根本不敢睡,看见他一次次的坠落,而自己又无能为力。
如果这个人是自己就好了…
手臂上血肉模糊……
只是看一眼,就会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5.
办公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眶发酸,导员的斥责声像钝刀一下下割着耳膜：你怎么听不懂人话,这个不行,回去重做。她垂着头盯着鞋尖,指甲掐进掌心的旧疤,直到血腥味漫上舌尖。
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
暮色正浓,时意站在四楼的窗户前。
好累,好想结束,不想面对这一切。
手机在掌心震动,接通…
那你告诉我,怎么弄,我有那么多时间嘛,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到底要怎样……
时意把通话声音调小,任由他在电话那头说,她不想听。
再次拿起手机时,通话已挂断。
打开与宋言的对话框。
这个活动你可以参加一下。
真的服了,我去上课睡过头了。
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砸在屏幕上,模糊了对话框。她慌忙擦掉泪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颤抖许久,最终只打出轻飘飘的一句：我不想上晚自习。
其实她想说导员的训斥,想说自己跟别人说不通,想说不想理任何人,想说那些在深夜循环播放的坠落画面。可话到嘴边,却变成最无关痛痒的吐槽。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窗外的树叶碰撞发出的沙沙声,突然好刺耳,像极了高中储物柜里腐烂老鼠的恶臭,而这次,她依然没能学会如何开口求救。
宋言：别上了,逃课
时意：我害怕,不敢
宋言：别害怕,没事的
……
晚自习的铃声撕开暮色,教室里白炽灯嗡嗡作响。时意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指甲在求极限三个字上反复摩挲,直到纸页起了毛边。后排男生的窃窃私语混着翻书声。
好烦,好吵,好想逃。
时意慢慢的走向后门,推开后门时,走廊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光晕在空荡荡的地砖上晕染成苍白的圆。她抱着课本的手指微微发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里回响,转角处传来保洁阿姨拖地的水声。
时意轻轻的走了医学院的门,而后又发疯似的跑,教学楼的窗户透出星星点点的光,在她后面越来越远。路灯渐暗,人群渐远,她停下,捂着膝盖,喉咙发紧。
原来困住自己的不是四四方方的教室,而是自己害怕被发现,没有逃跑的勇气。
别害怕,没事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或许没有他的怂恿,逃跑都是狼狈的,这一刻,好像如释重负。
6.
24号楼下的路灯蒙着层毛玻璃似的光晕。她仰头看着楼层,每盏灯都亮着。
夜风卷起衣摆,手机在掌心震了震,是他发来的消息,宋言：在24号楼,进来,就可以看到
时意：我到了,来接我,我找不到
慢慢的,一个高高的身影从门里走来,逆光,给他染上了一层金边,时意站在黑暗里,微风吹起的衣摆,吞进了所有的光线。
时意往他的方向走去……
跟在他后面,走到里面。
这是第二次来到这里,社团活动室的百叶窗半开着,角落里的电脑屏幕幽幽发亮,键盘旁放着翻开的文件,好像一切是那么美好,没有导员的训斥,没有烦人的唠叨声,是一片静土……
时意找一个位置,放下书,摊开,开始涂涂写写。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新到的男生穿着白色冲锋衣。
一进门就热情的打招呼学长,学姐好～
宋言起身迎接,时意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看书。
哦哟,这么早就来了两个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来者是一个男生,穿着蓝色的短袖。
你想加入哪个部门学长问道。
我……话刚到嘴边。
宋言抢先回答,她面试没通过。
为什么啊,他哪个房间面试的
第三个…
眼前的两个人就这样交谈起来,时意望着宋言,眼前渐渐模糊……
只是这样看着,便感觉很安心。
你别这样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宋言的声音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那个……我还有点事,你们两个先聊一下。他指了指刚才进来的穿白色冲锋衣的男生。
时意点点头。
时意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知何时,宋言站到了他身后。
我看你还在学习,真努力。
我没有,我是逃晚自习的。
我高数不会。
我感觉还行。
……
对啦,我给你找个高数好的学长,给你补补。宋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两个学长都来了,我给你找啊,等着。两个人都拿起手机。
时意无奈的笑了笑。
不知从何时,话题转到了时意。
我今天主要是给她做思想工作的。
她怎么啦
他有点抑郁。宋言就这样轻飘飘的说出来,好像就在说,她没吃饭一样,很寻常,没有一丝丝其他的任何情感。
我……没……时意喉咙发紧,突然笑出声。可这笑意还没来得及抵达眼底,酸涩的潮水已经漫过眼眶。她拼命眨眼,却挡不住眼泪砸在书上。
原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明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三个人同时望向时意,她感觉有点不自在,也不想让所有人看见她哭的样子。
时意低着头。
宋言从口袋里抽出张纸巾,轻轻放在她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纸巾柔软的触感让时意浑身一颤,所有强撑的伪装轰然崩塌。
把眼泪擦擦。
她别过脸,却挡不住抽泣声越来越急。
这个世界很美好的。
你们说是不是宋言转过头,问道。
是哒,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时意没有回应。
此刻所有的声音都被屏蔽,脑海里只有那一句这个世界很美好的
你们什么都不懂的,没有经历过,凭什么这样说,这跟瞎子说,你看,你看这个世界多美好,五颜六色的,快看。
所有人都告诉她,不要这么脆弱。
可是我做不到。
此刻,时意想逃离这个地方。
以往的记忆袭来,再加上时意没有吃晚饭,现在有点低血糖。
她起身,一阵眩晕突然袭来,眼前炸开密密麻麻的黑点。时意扶着门框踉跄半步,听见宋言唤她名字,又有颗奶糖被塞进掌心。
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她攥着纸巾胡乱抹了把脸：我没事。
我要回宿舍了。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
时意总是这样,落荒而逃,很狼狈。
转身离开时,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身后的脚步声停在原地,那张沾着泪痕的纸巾,被她死死捏成了皱巴巴的团。
时意独自走在路上,路上的人很少很少,偶尔有几对情侣路过。
热闹的是他们,并不是我。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长到她有点看不到尽头,手里的包比平常重了好几倍,重到她有点拿不起来。
明明是两本书啊！
她不知道她该往哪里走,还是她本来应该站在这里等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隔壁店里放的歌曲,我终于舍得为你放开手,
她一定用了很大的勇气吧,就像翻篇一样,有些事情可能用很长的时间去治愈,甚至一辈子。
手臂上的伤,零碎的的心,痛苦的回忆,治疗昂贵的费用,吃不完的药,孤单,不愿意与人接触,夜夜焦虑,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活着的日子不长吧,也没有未来吧！美好的是世界,不是我。
回到宿舍时,时意又换上了笑脸。
脑海里一直萦绕着那句这个世界很美好
谢谢你,宋言。
手臂在滴血,在她发现前没有一点疼痛。
7.
他好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想靠他近一点,好像可以驱散心里的雾霾。
脑海里总是回荡着那句这个世界很美好
我也想和你一起看看这美好的世界。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希望眼前这个人要开开心心的,她想了解他的一切。
这或许就是喜欢……很莫名其妙。
可怜的时意并不知道,当她希望眼前这个人要开开心心的时候,她就注定要输的一败涂地。
买一束新鲜的月季要转两路公交车,走两个岔路口。
买一杯奶茶,要绕综合楼一大圈。
尽管最后他都没有收到。
想见他,需要一个理由。
时意知道不能把自己的坏情绪带给他,不能跟他吐槽所有不开心的事,要听他说让他烦恼的事,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让他开心,哪怕半夜自己想睡觉,也要强撑着睡意,给他回消息,甚至要买心理学的书籍,自学,寻找原因。
偶尔他的朋友心情不好,他去安慰他们,别人说他,他跟她说,别人开导没成功,她收拾烂摊子。
时意就是这样一个人。
安慰不了自己,却总能去安慰别人。
最后才发现,需要治愈的人是自己。
12月
天空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的灰玻璃,浑浊而压抑,连太阳都成了模糊的光斑。路边的树光秃秃地伸展着枝桠,枯枝在风中相互叩击,发出清脆又寂寥的声响。
时意百无聊赖的看着朋友圈,忽然看到宋言的说说,文案,有最好的朋友陪在身边。
配了一张照片,是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的合照。
最好的朋友……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此刻时意的心情。
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扯,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喉咙里堵着什么,吐不出咽不下,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想大笑,笑自己傻得可笑；想流泪,眼眶却干涸得发疼。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连难过都找不到确切的形状,只剩满心荒唐,原来自己这几个月,不过是演了场无人捧场的独角戏。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喜欢这种事情,怎么能藏的住呢怎么会说停止就停止。
时意还是忍不住靠近他。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嘴边挂的人也变成了宋学长。
8.
冬至
行人裹紧厚重的棉服,围巾把整张脸裹得只剩通红的眼睛,呼出的白雾瞬间凝成细小冰晶,在凛冽的北风中打着旋儿消散。
这种鬼天气,经常会感冒。
体弱多病的时意感冒,发烧到39℃。
时意一个人在宿舍,缩在被子里,她把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枕头上,窗外呼啸的北风拍打着玻璃,混着楼道里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神经末梢上。
谁来救救我……
时意打开与宋言的聊天框,问道你在干嘛
宋言：在吃饭
我好难受打出来,又删除。
反反复复,最终发送一个无关紧要的表情包。
那天时意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个说说。
文案：谁来救救我
只有不在身边的朋友关心。
宋言还点赞了这条说说……
凌晨两点,时意一个人打车去医院,挂点滴。
宋言更新了朋友圈。
文案：好吃
配图：饺子的照片
原来真的,有人大快朵颐享美食,有人病榻静候挂水疗愈。
药片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鼻腔酸涩得厉害,分不清是因为感冒还是别的情绪。她盯着窗外零星的路灯,忽然自嘲地笑了,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原来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是扑空的。
9.
记不清是哪一个夜晚,宋言约时意一起吃饭。
时意在综合楼面前的杏树下等待。
宋言：回头
时意猛地转头,没有宋言的身影。
只一对情侣在路灯下亲吻,时意突如其来的回头打断了小情侣。
三个人之间有点尴尬。
宋言喊道,走啦,尴尬死了。
服了,吃一嘴狗粮。
Q大通往东门的路上,总是有很多小情侣。
你离我远点,我欠下的风流债太多了,我害怕别人误会。
宋言与时意拉开距离,时意没有说话,走在他后面,假装不认识。
就这样,时意跟宋言走出校门。
去吃新疆炒米粉吧。
Q大东门口的新疆炒米粉好吃,有很多人推荐,但是很辣。
我吃不了辣。
可是我想吃。
那我看着你吃。
不要。
……
两个人站在便利店门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时有一条小狗路过。
宋言朝着小狗喊到：你吃什么,给我指指。
那条小狗走到一个店前,停下,对宋言的方向摇摇尾巴,好像听懂了宋言的话。
宋言看着时意,你看,小狗都知道要吃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比不上一条狗
宋言没有说话。
那我叫社团的朋友一起出来吃大盘鸡,好不好
随便
来不来吃饭
时意踢了踢路边的石子,便利店暖黄的光透过玻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宋言把手机塞回口袋,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成小团：都说有事。
那别吃了,回宿舍泡方便面。他不耐烦的说。
话音未落,林夏突然笑出声。
好
这时绿灯亮起,她转身往回走,听见宋言在身后顿住的脚步声,最终没等来那句我送你。
第一片雪花落在头顶时,林夏突然停住脚步。路灯将雪粒子照得通体透亮,像无数坠落的星子跌进她睫毛。她伸手去接,发梢很快沾了层白霜,身后的街道空无一人。
我到底在等什么……
她苦笑道。
睫毛上的雪水混着眼泪,在脸颊划出滚烫的痕迹。这场邀约,终究像落在掌心的雪,还来不及握紧,就化作了刺骨的凉。
宋言,我讨厌你。
10.
木讷的性格,似乎总是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宿舍里,一个女生说道,我们高中可是重点高中,是Q省最牛逼的高中。
哇塞,好厉害。
给你鼓掌。
好棒棒啊。
其余的人都奉承她,唯独时意没有。
3号楼的宿舍很挤,5个人一起住。
女生有很多东西。
一个衣架,5个人共用。
你能不能别把你衣服放这。
凭什么啊,大家一起出钱买的
我的衣服放不下了。那个女生叉腰道。
她嚣张跋扈的样子像极了以前霸凌自己的人,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时意一时语塞,身体僵硬,说不出话来。
时意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想喷涌而出,她赶紧跑出去。
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这副模样。
等时意恢复情绪后,回到宿舍,她们都睡下了。
时意无眠,翻来覆去睡不着。
穿着睡衣,下床,打算去楼道窗户前吹吹风。
出去之前留下一个缝隙。
等时意回来后,发现门关了。
不敢敲门,害怕吵醒睡着的人。
给室友发了消息
时意：谁没睡着,给我开个门
良久,没有回应。
时意蜷缩在墙角,有点冷,时不时的咳嗽,打喷嚏。
凌晨四点多
室友上厕所,出门
时意才回去。
期间想跟宋言吐槽,但话到了嘴边,又没有说出来。
泪水打湿了枕头,听说梦里有大海。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那个嚣张跋扈的女生开始带头孤立时意,时不时给她使点小绊子。
好像这样,就会让她妥协,然后向她阿谀奉承。
时意看着她的那张脸,感觉有点恶心。
室友的种种作为浮现在眼前,每一句话像尖锐的刺,扎得她喘不过气。她颤抖着手指,在通讯录里反复滑动,最终停在那个熟悉的头像上。
我好累。消息发送出去的瞬间,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盯着屏幕,等待的每一秒都漫长得可怕。
手机却始终静默,就像此刻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宋言：那去跳楼
眼泪啪嗒砸在手机上。
时意：好
攥着手机的手渐渐没了力气,黑暗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再睁眼时,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输液管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手机始终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再也没有新的消息提示。
晨光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彻底空了。
之后再也没有刻意去找他,时意不给宋言发消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11.
第二学期开学前夕
宋言更新了朋友圈
是一个女生的照片
时意把那张照片保存下来,发给好友。
你看看,她眼睛比我的大,五官长的比我的精致,还会打扮……
你为什么非要跟她比啊,你们两个就不是一个类型的。
在D软件上,翻着他们两个的互动。
一个拧巴的人需要一个有耐心的爱人。
宝宝,我永远对你有耐心。
原来宋言喜欢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啊。
会把她挂在主页。
会跟她互动。
宋言的网名,也有她的名字。
她真的好幸运。
而我永远只能藏在心里。
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
回学校后,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
宋学长谈恋爱了。与宋言一个社团的朋友跟她说道。
我知道啊。时意说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好像在讲故事一样。
我还有她的照片,要不要看看。
时意拿起手机翻出她的照片,给她看。
假装不在意……
12.
他很好,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很般配。
我很糟糕。
我不会再喜欢了。
不想再关注他的任何动态。
再也没有做过与他有关的梦。
梦里坠落的人变成了自己。
暮色将天台染成暗紫色,风卷起她破碎的衣摆,楼底下是来来往往的车辆,时意闭上眼睛,微笑着,向前倒下,流下一行清泪。
睁眼,眼前是熟悉的景色,白色的天花板,蓝色的窗帘。
原来是梦啊,可惜了。
要是真的就好了。
13.
致宋学长：
见信好,是不是感到挺莫名其妙的。
这是我一个人内心的独白。
在我的回忆里,学长你永远是一个开活泼开朗,阳光向上的模样,让人很安心,不必怀疑,说的是你,你永远是你,是无人可比肩的你。
该怎么描述我对你的喜欢,或者,是该怎么描述你,我想,你应是初生的骄阳,温柔并不燥热,惹眼却又安静,即便平静也能熠熠生辉,在我的青春里浓墨重彩。于是,我的四季也失了颜色,你是我视线的聚焦,我只能也仅能看到你。第一次相遇,只是匆匆一瞥,没想到竟是始料未及的喜欢,之后的之后,我再也不敢忘记。那一年,
那一天,只有你,仅有你。
他们说,回忆是泪痕,风总会吹干它,于是我流了无数次的泪,风赶不上,而我忘不掉。小说里面都说盛夏总多荒唐,
一季又一季,岁岁年年。而那年的盛夏竟也染上了小说的影子。遗憾在我的记忆中落网,撒满相思与泪,我本来早就应该知道结局的,或者说,我知道这就是结局,苦涩的令人发酸的结局。可我从未后悔过,喜欢总是身不由己的,或许是那一刻,心跳的不松懈让我确信这一切的一切,恍惚的有些不真实。宋学长,我这个人好像总是晦涩、难以言喻的,有时候连我也看不清我自己,我活着,但我不真实。我也不擅长表达,我怕脸红出卖一切。
情难自抑的时候,我就只能写信了。这是一封匿名的信件,我想它会被我珍藏。爱总让人变得隐喻。我不想我的喜欢是一种打扰,或许我缺乏一些勇气。有些人遇见就已经是上上签了,为什么一定要拥有呢我总这样想。我也知道那么耀眼的你肯定不会喜欢我。
宋学长,遇见你就像一场荒诞又充满悸动的舞台剧,而落幕终将是遗憾泪流满面。但所有的不甘,都在祝你幸福。宋学长,请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我在记忆中的盛夏轮回,一次又一次,想用时间消磨掉情谊,可它早已刻骨铭心,忘不掉的就随缘吧。盛夏的蝉鸣替我吻过你,我想这就够了,足够了。走笔至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泪打湿了纸张,相思也疾苦,所有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前程似锦,祝你也祝我。
秋天到了,该随风而去了。
一个胆小鬼的独白
最后的落款没有日期
时意读了一遍信。
而后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泛黄的信纸,字迹在高温下蜷曲成焦黑的蝴蝶。时意看着曾经反复摩挲的情书化作灰烬。那是初遇时给他写的表白信。
暮色将天台染成暗紫色,风卷起她破碎的衣摆。方才还在半空中翻滚的身体此刻重重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细碎的石屑,鲜红的血液铺满大地,好像绽放的彼岸花。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背影,她挣扎着抬头,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血,挣扎着睁开眼睛,看清来人——黑色外套下摆被风掀起,男人倚着围栏垂眸注视她,是她最熟悉的那双眼睛——宋言。
宋言,我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