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七号当铺 > 第一章

我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向两侧歪斜着,肿胀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红色,像是有人在我的手指里注射了墨水。指关节处的皮肤已经绷紧到发亮,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开来,渗出里面淤积的血液。
老疤临走前把那把生锈的扳手留在了我的茶几上,说是给我留个纪念。扳手凹槽里还残留着一点我的皮肉组织,混合着暗红色的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我盯着那点残留物看了很久,恍惚间觉得它们还在微微蠕动,就像我手指断裂处的神经仍在抽搐。
三天。老疤当时咧嘴一笑,露出那颗标志性的金牙,在昏暗的出租屋里闪着令人不适的光芒,五十万,少一个子儿,下次碎的就不只是手指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耳道,在里面产下恐惧的卵。
我坐在吱呀作响的折叠椅上,看着出租屋天花板上那个摇摇欲坠的灯泡。它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就像我此刻支离破碎的生活。止痛药的铝箔包装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冰冰的金属光泽,我用牙齿撕开它时,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嘴唇,但我已经感觉不到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了。
药片卡在喉咙里的苦涩让我想起上周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在金富豪地下赌场的VIP包厢里,我面前的筹码已经堆成了小山。二十万,足够还上一半的债务,让我暂时摆脱老疤的追讨。我记得包厢里弥漫着雪茄和香水的混合气味,记得荷官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绿色赌桌上翻飞的样子,更记得那个穿红裙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时,她身上浓烈的茉莉香水味。
下一把肯定是豹子。她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上。我转头看她时,注意到她嘴角那颗痣的位置,和老疤的一模一样。当时我就该警觉的,但赌徒的狂热已经占据了我的大脑。我把所有筹码推到了豹子区,然后看着骰盅揭开——三个六点朝上的骰子像三张嘲笑我的脸。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刺眼的光线让我眯起眼睛。是一条推送通知:【7号当铺:收售世间万物,包括不存在的东西】。下面附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是一个民国风格的当铺柜台,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奇怪的物品,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一颗长满人牙的眼球,那些细小的牙齿在液体中微微颤动,仿佛还活着。
什么鬼推送...我本能地想要划走这条消息,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详情页。页面设计简洁得近乎诡异,纯黑的背景上只有一行白色文字:地址和营业时间午夜至凌晨四点。没有联系方式,没有产品介绍,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图片都没有,就像专为走投无路的人准备的最后一道门。
窗外,雨开始下了。雨滴敲打着生锈的防火梯,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像是某种摩尔斯电码的求救信号。我看了看手表——凌晨两点二十三分,止痛药开始起作用了,手指的剧痛变成了遥远的嗡鸣,就像有人把我的手浸在了冰水里。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址看了很久,直到那些字母开始在我眼前跳舞。老疤给我的三天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天半,而我连五千块都凑不出来。银行账户早就被冻结,所有能借钱的朋友都被我借了个遍,连地下钱庄看到我的信用记录都直摇头。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我对自己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抓起那件沾着血迹和雨水的外套,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在开门前,我回头看了眼茶几上的扳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塞进了外套口袋。金属的冰凉触感透过布料传来,给了我一种荒谬的安全感。
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就坏了,我只能扶着斑驳的墙壁慢慢往下走。每一级台阶都让我的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仿佛它们也在抗议这次深夜出行。走到三楼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茉莉香水味,但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件晾晒的衣服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小区门口的保安亭亮着灯,但里面空无一人。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午夜购物节目,主持人亢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保安亭里回荡:只要998!只要998!我站在雨中犹豫了一会儿,不确定是该叫辆出租车还是干脆步行。最终我选择了后者,一方面是因为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两百块,另一方面是我不想在任何电子系统中留下今晚的行踪。
雨水顺着我的后颈流进衣领,冰冷刺骨。我拉高衣领,低头走进雨幕中。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驶过的汽车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腿。导航显示那个地址在城西的老旧拆迁区,步行需要四十分钟。
走到一半时,雨下得更大了。我的运动鞋已经完全湿透,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里面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外套口袋里的扳手变得越来越沉,像一块冰贴在我的大腿上。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居然会因为一条来路不明的推送消息就在半夜冒雨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停在我身边。车窗降下,露出司机半张苍白的脸。去城西?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顺路,收你五十。
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手指在口袋里握紧了扳手。不用了,谢谢。
司机笑了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7号当铺的客人?我也是。他指了指后座,上车吧,雨这么大。
听到他准确说出我的目的地,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某种更强烈的冲动战胜了恐惧,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药水味,座椅上铺着已经磨损的皮质座套。司机没有开计价器,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驾驶着车辆在雨夜中穿行。
我偷偷打量他的侧脸,发现他的耳后有一道奇怪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动物咬过一样。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奇怪的吊坠,看起来像是一颗干瘪的果实,但形状又太过规则,更像是...我猛地移开视线,不敢再想下去。
车子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停在了一条昏暗的小巷口。到了,司机说,巷子尽头右转,看到红灯笼就是。他没有收我的钱,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祝你好运。
我站在雨中,看着黑色轿车无声地驶离,尾灯在雨幕中留下两道红色的光痕,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我迈步走进了那条幽深的小巷。
雨水顺着我的后颈流进衣领,在脊背上划出一道冰凉的轨迹。巷子里的积水没过了我的脚踝,每一次抬脚都会带起一阵黏腻的水声。手机屏幕早已被雨水打湿,导航失去了作用,我只能凭着直觉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行。
转过第三个弯时,我撞上了一堆废弃的家具。一张缺了腿的梳妆台斜靠在墙上,镜面裂成了蛛网状。我凑近看了看,发现那些裂纹居然组成了一个数字7的形状。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从巷子深处吹来,带着某种腐朽的甜腻气息。
我顺着风向走去,终于在一个死胡同的尽头看到了那盏摇曳的红色灯笼。灯笼是用某种半透明的材质做的,里面跳动的火焰投射出诡异的阴影。灯笼表面用黑墨写着一个大大的7字,在风中缓缓旋转,投下的影子像是一只多足昆虫的长腿。
灯笼下方是一扇雕花木门,门上的漆已经剥落了大半,露出下面发黑的木质。我伸手推门时,铜铃发出刺耳的声响,不像是欢迎,倒像是某种警告。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药水的气息。我的眼睛花了几秒钟才适应室内的光线——当铺内部比外观要大得多,高耸的货架一直延伸到阴影深处,上面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玻璃罐。最近的一个罐子里漂浮着一段缠绕着银丝的脊椎骨,银丝深深嵌进骨缝里,像是活物般微微蠕动。
欢迎光临7号当铺。
声音从柜台后传来,我这才注意到那里坐着个穿墨绿色旗袍的女人。她的左半边脸美艳得近乎完美,皮肤白皙得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右半边脸却爬满了紫黑色的血管,像是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当她转头时,灯光照在她的右脸上,我清楚地看到那些血管居然随着她的呼吸轻微起伏。
我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当铺里格外清晰。那个...我看到广告说你们收'不存在'的东西?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很久没喝过水。
女人——如果她还能被称为人的话——用细长的手指敲了敲玻璃柜台。她的指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蓝色,敲击时发出金属般的脆响。当然,我们收售一切抽象概念:运气、记忆、天赋...她突然向前倾身,我闻到她身上有股陈旧的檀香混着腐肉的味道,甚至是...你那个'从未存在过的双胞胎兄弟'。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我妈确实说过,我出生时有个死胎的兄弟,但这事我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连老疤都不知道。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惧顺着脊梁爬上来,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怎么会...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在这里,我们知道的比客人自己还多。她微笑着退回阴影中,旗袍开叉处露出的皮肤上布满蛛网状的缝合线,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那么,林先生今天想当什么?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扳手,冰凉的金属触感给了我一丝勇气。我需要钱,很多钱,就今晚。
女人点点头,从柜台下拉出一个古旧的桃木抽屉。取东西时,我注意到她的手腕关节可以朝任意方向弯曲,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她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展开后竟有近两米长,在柜台上蜿蜒如蛇。
常规选择是用寿命兑换,一年换十万。她的指甲在某一行条款上轻轻一划,我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有暗红色的残留物,或者...她的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你可以押上'未来三年所有好运',换取'今晚彩票头奖'。
好运也能当?我凑近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发现有些词句似乎在不断变化位置,像是活物一样在羊皮纸上蠕动。
当然。她指向货架上一个密封的玻璃瓶,里面有一团金色的雾气在翻滚,那是上一位客人的'好运',他用它换了一次完美的求婚。她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可惜他不知道,求婚成功后,他的新娘在婚礼当天死于电梯事故。
我感到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爬上来,但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用钱砸在老疤脸上的画面。五十万现金,厚厚的一沓,甩在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这个想象让我口干舌燥。
就这个,我要换彩票头奖。我说,声音比想象中更加坚定。
女人递来一支黑色的羽毛笔,笔尖滴着某种暗红色液体。请在这里签字,用血确认。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我咬破拇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当我的血滴在羊皮纸上时,整张契约突然绷直,发出一声类似呻吟的声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从某个很深的地方传来的,又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
女人满意地卷起契约,她的手指在羊皮纸上留下黏腻的痕迹。然后她从柜台下取出一张彩票递给我,彩票上的数字闪着微弱的金光。
号码是7、14、21、28、35、42。她说,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不定,记住,开奖后契约即刻生效。
我接过彩票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彩票上的数字在我眼前跳动了几下,然后恢复正常。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我问道,一边把彩票小心翼翼地塞进钱包最里层。
女人的笑容变得模糊起来,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契约第13条。她轻声说,声音突然变成了多重回声,记得读完整份契约,林先生。
我转身走向门口,背后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像是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铜铃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的。推开门时,我惊讶地发现天已经亮了,阳光刺眼地照在巷子的积水里。
我回头看去,门后只有一堵斑驳的砖墙,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7。
彩票站的老板娘眯起眼睛,用放大镜反复核对着我递过去的彩票。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微微发抖,放大镜边缘反射的光斑在她皱纹密布的脸上跳动。
老天爷,她小声嘀咕,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是这个号码...
我站在柜台前,左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扳手。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镇定了一些。有问题吗?我故意让声音显得不耐烦,掩饰自己加速的心跳。
老板娘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没,没有。她慌乱地摇头,耳垂上廉价的塑料耳环跟着晃动,只是...上周也有个人中这个号,第二天就...她突然住口,递给我一张兑奖单,去市彩票中心领奖吧,小伙子。
她递过来的纸张边缘有些潮湿,像是被冷汗浸湿的。我注意到柜台下面贴着一张褪色的剪报,标题是《本地再现彩票奇迹》,但下半部分被撕掉了。
走出彩票站时,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站在人行道上,盯着那张小小的彩票看了很久。七个数字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金光,就像那个女人说的一样:7、14、21、28、35、42。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得不把彩票塞进钱包最里层,拉上拉链前还确认了三遍。
市彩票中心的大厅宽敞明亮,冷气开得很足。我递上兑奖单和身份证时,柜台后的年轻女孩瞪大了眼睛。她转头对同事说了什么,很快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林先生是吗?恭喜您中得头奖。他的笑容像是画上去的,嘴角的弧度精确得可怕,五百万,扣除税后还有四百万出头。请跟我来办理手续。
办理过程出奇地顺利。签字、拍照、确认银行账号,不到一小时,我的账户余额就多了七个零。但整个过程中,我能感觉到工作人员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是看着一个将死之人。
最近中这个号码的人都...一个扎马尾辫的年轻女孩刚开口,就被那个西装男人严厉地瞪了一眼。
离开前,我在洗手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我脸色惨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像是很久没睡过觉。水珠顺着我的下巴滴落,我突然注意到镜面上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好运用完时】。我伸手去擦,字迹却消失了,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当晚,我在四季酒店开了最贵的总统套房。前台小姐递来房卡时,她的手指异常冰凉,碰到我的瞬间我们都像被电到一样缩回了手。
2807号房,林先生。她的微笑有些僵硬,祝您入住愉快。
电梯平稳上升,透过玻璃幕墙能看到整座城市的灯火。我的倒影映在电梯门上,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倒影里的我在笑,而我自己分明绷着脸。但当我定睛看去时,一切又恢复正常。
房间比我的整个出租屋还大。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我点了Room Service最贵的香槟,侍者推着餐车进来时,我看到他的制服袖口有一块暗红色的污渍。
需要现在开瓶吗,先生?他问道,声音低沉得不自然。
我点点头,看着他熟练地拧开铁丝网,软木塞砰地一声弹出。香槟倒入水晶杯,气泡欢快地上升,在灯光下像无数颗微小的钻石。
侍者离开后,我举杯对着玻璃中的倒影:敬新生活。酒精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感。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第一次感到希望。
凌晨三点十七分,一阵刺骨的寒意将我惊醒。房间温度骤降,我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清晰可见。空调显示26度,但室温绝对不到十度。我摸索着打开床头灯,发现整个房间的墙壁上布满了手指抓挠的痕迹,像是有人曾在这里拼命挣扎想要出去。
见鬼...我嘟囔着,伸手去拿手机想叫前台。就在这时,浴室传来滴水声,可我明明记得自己没用过浴缸。
滴水声渐渐变得密集,最后成了液体拍打瓷砖的声响。我抄起还剩半瓶的香槟,慢慢靠近半开的浴室门。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浴缸里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水面漂浮着几缕黑色的长发,发丝间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白色的碎片,像是...牙齿。
我踉跄后退,撞到了梳妆台。镜子剧烈晃动,当我抬头时,看到镜面上缓缓浮现一行血字:【好运用完了】。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有人用指甲蘸着血写下的。
我抓起外套和钱包冲出房间,连电梯都没等,直接从消防通道跑了下去。大堂里,夜班前台正打着瞌睡,听到我的脚步声才迷迷糊糊地抬头。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他问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看到的一切。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没事,我...我突然有事要离开。
走出酒店时,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照在玻璃幕墙上。我回头看了眼高耸的建筑,突然注意到2807房的窗户上似乎站着一个人影,长发飘飘,正低头看着我。但当我眨眨眼再看时,窗户空空如也。
我在附近的ATM机上查了余额,四百万零七千五百三十二元,确确实实存在我的账户里。但此刻,这笔钱带给我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回到出租屋,我把剩下的钱全部转进另一个账户,只留五十万准备给老疤。转账时,网页突然卡顿了一下,弹出一个黑色背景的对话框:【契约第13条】。我猛地点了关闭,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老疤收到转账后发来一条语音:算你识相,不过利息涨了,下周再还五十万。他的笑声中夹杂着其他人的惨叫背景音,像是正在某个地方施暴。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条裂缝不知何时已经延伸成了数字7的形状。窗外的阳光很亮,但我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慢慢爬满全身。
契约第13条...我喃喃自语,突然想起那个女人说过的话。我翻出钱包,彩票还在,但上面的数字似乎比昨天更加鲜红,像是用血写上去的。
第二天清晨,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出租屋。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打开门——自从欠下高利贷,我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屋内弥漫着一股霉味,混合着昨天没吃完的外卖散发出的油腻气息。
我跌坐在吱呀作响的折叠椅上,掏出手机查看银行余额。四百万零七千五百三十二元,数字清晰得刺眼。手指划过屏幕时,我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有一丝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可我明明记得昨晚在酒店洗过手。
叮的一声,手机弹出一条短信。老疤发来的:钱收到了,算你识相。不过利息涨了,下周再还五十万。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咧嘴笑的表情符号,金色的牙齿在表情里闪着光。
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镜子里的我倒映在黑色屏幕上——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像个行将就木的病人。突然,屏幕再次亮起,显示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喂?我迟疑地接起电话。
林先生,恭喜您中奖。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机械化的女声,您已被选中参加我们的'幸运客户'回馈活动...
我挂断电话,却发现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应用图标——纯黑色背景上有一个血红色的7。我尝试删除它,但每次长按后图标都会自动跳转到另一个位置。
窗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我拉开窗帘,看到楼下人行道上,一辆银色轿车险险地擦过一个行人。那个行人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外套,背影简直是我的翻版。就在我愣神的瞬间,那人转过头来——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我的窗口。
我倒退几步,心脏狂跳不止。再看向窗外时,人行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卷起。
肚子发出抗议的声响,我这才想起已经快24小时没吃东西了。打开外卖软件,随便点了份套餐。等待的时间里,我试图整理思绪,但脑海中全是昨晚浴缸里的血水和镜面上的血字。
门铃响起时,我几乎是跳起来的。透过猫眼,我看到外卖员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接过外卖袋时,我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祝您用餐愉快。他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转身离开时,他的步伐异常轻盈,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我锁好门,把外卖放在茶几上。炸鸡的香气暂时驱散了心中的不安。第一口咬下去时,牙齿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是半片带血的指甲,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生生拔下来的。
胃部一阵痉挛,我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抬起头时,镜中的我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而我自己嘴里并没有血腥味。镜面上的水珠缓缓流动,组成了三个字:【第二天】。
我疯狂地用毛巾擦拭镜子,直到那些水珠彻底消失。回到客厅,我颤抖着拨通了外卖店的电话。
您好,我想投诉刚才的外卖里...
先生,我们今天的订单还没有配送到您那个区域。接电话的女生打断了我,您是不是打错了?
我查看订单状态,软件显示骑手正在取餐。但那份外卖明明就放在我的茶几上,炸鸡的油脂已经浸透了纸袋。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我打开外卖袋,里面的食物全都变成了腐烂的状态,炸鸡上爬满了白色的蛆虫。最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契约第13条】。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想追上那个外卖员问个清楚。但小区门口除了打瞌睡的保安,一个人影都没有。保安亭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今早在城西拆迁区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死者疑似某网贷公司职员,死因尚在调查中。这是本月该地区发生的第七起...
画面切换到现场,虽然打了马赛克,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老疤那件标志性的皮夹克。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新闻显示的死亡时间是今天早上六点——而他给我发短信是在八点半。
回到出租屋,我决定洗个澡清醒一下。热水从花洒喷出,很快在浴室里形成浓重的雾气。正当我闭眼冲头时,水温突然变得滚烫。我慌忙躲开,却看到流下来的水变成了暗红色,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镜子上,雾气凝结成一行字:【好运用完了】。和酒店浴室里的一模一样。
我裹着浴巾冲出浴室,却发现手机正在疯狂震动。屏幕上显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号码:7777777。最新的一条短信写着:你以为逃得掉吗?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的灯泡突然爆裂,玻璃碎片四溅。一片碎玻璃划过我的脸颊,但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下。
黑暗中,我摸索着找到备用蜡烛。烛光摇曳,墙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的影子却保持着独立的动作——它正用手指在墙上写着什么。
我屏住呼吸,看着影子写下:【第三天】。
蜡烛突然熄灭,屋内陷入彻底的黑暗。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站在我面前,呼出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腐肉和茉莉香水的混合气味。
滚开!我挥舞着双手,碰到了茶几上的扳手。金属的冰凉触感给了我一丝勇气。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当我把蜡烛重新点燃时,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墙上的影子恢复了正常。
我瘫坐在地上,扳手仍紧握在手中。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整个房间只剩下蜡烛微弱的光芒。茶几上的外卖袋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黑色礼盒,系着血红色的丝带。
我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崭新的契约,落款处已经签好了我的名字。契约旁边,放着一把沾血的钥匙。
烛光下,我仔细阅读契约上的条款。第13条写着:好运耗尽之时,即是债务偿还之日。而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几乎透明的小字:债务将以生命为计量单位。
钥匙突然变得滚烫,在我掌心烙下一个数字7的痕迹。与此同时,手机自动播放起一段录音——是我自己的声音,却说着我从未说过的话:
我自愿抵押我的真实人生,换取一场赢钱的梦...
我盯着掌心那个发红的7字烙印,皮肤下仿佛有火在烧。手机里自己的声音还在继续播放着那段诡异的录音,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我的太阳穴上。
操!我猛地将手机砸向墙壁,塑料外壳四分五裂,但录音依然从破碎的扬声器里传出,甚至变得更加清晰:...若未能按期偿还,愿以灵魂作为抵押...
我抓起茶几上的扳手冲出门去,凌晨三点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雨后的水洼中投下摇曳的倒影。我的拖鞋很快被积水浸透,但掌心的灼烧感驱使我不断向前奔跑。
7号当铺的红灯笼在巷子深处摇曳,比上次见到时更加鲜红欲滴。我喘着粗气推开雕花木门,铜铃发出刺耳的尖叫。
旗袍女人依然坐在柜台后,这次她整张脸都爬满了紫黑色的血管,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啊,林先生。她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来提前还款吗?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将扳手砸在玻璃柜台上,裂纹立刻如蛛网般蔓延,老疤今早死了,但我八点半还收到了他的短信!还有那个外卖,还有浴室里的血——
契约第13条。她轻声打断我,从抽屉里取出那卷泛黄的羊皮纸,'好运耗尽之时,即是债务偿还之日'。她的指甲划过一行突然变得清晰的小字,您抵押的'好运'包含'避免厄运的概率',现在它属于我们了。
我死死盯着那些蠕动的文字,突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我要赎回我的好运。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女人叹了口气,从柜台下取出一个装满黑雾的玻璃瓶。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赎回抵押物需要'等价的未知物品'交换。她指向一个新条款,比如这个。她取出一只装在玻璃罐里的耳朵,那只耳朵竟然在微微颤动,上一位客人用'听到鬼语的能力'换回了他的爱情。
我盯着那只活着的耳朵,胃里一阵翻腾。什么是'未知物品'?
就是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她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比如...你对疼痛的感知?
我想起老疤的扳手砸在我膝盖上时的闷响,想起追债人用烟头在我背上按灭时的焦糊味,突然觉得这交易没那么糟糕。好,就用这个换。
女人立刻展开羊皮纸,她的手指在纸上留下黏腻的痕迹。请在这里签字,用血确认。
我咬破已经伤痕累累的拇指,在契约上按下手印。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后颈,像是有人往我的神经里注入了液氮。所有的疼痛感——手指的骨折、脸颊的割伤、掌心的烙印——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空虚感。
女人递给我一个小巧的铜铃:摇响它,你的'好运'就回来了。不过记住,她的眼睛突然变成了纯黑色,现在你感觉不到疼痛,但不代表伤害不存在。
我转身离开时,听到她在背后轻声说:清道夫会在黎明前到访。铜铃在我口袋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遥远的笑声。
回到出租屋,我发现门锁被撬开了。屋内一片狼藉,所有抽屉都被拉开,墙上的日历被红笔圈出了今天的日期。茶几上放着一张字条:【今晚收债】。
我握紧铜铃,突然明白了清道夫的含义。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我数着口袋里老疤留下的现金,足够买一把像样的刀。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我摇响了铜铃。清脆的声响中,门铃同时响起。透过猫眼,我看到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外,他们的手指异常修长,指甲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我摸了摸脸颊上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握紧新买的刀,打开了门。
门锁转动的咔嗒声在寂静的黎明显得格外刺耳。我拉开门,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晨光中,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楼梯拐角。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
林先生,他的声音像是用变声器处理过,带着金属质感,我们是来收债的。
我握紧藏在身后的刀,刀刃抵着我的大腿,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进来吧。我侧身让开一条路,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他们鱼贯而入,皮鞋在地板上留下潮湿的脚印。我注意到最后一个男人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和昨晚那个外卖员一模一样。当他们背对着我走向客厅时,我悄悄把门反锁,钥匙放进口袋。
契约显示您还有五十万未偿还。白眼睛男人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台老式打字机,放在我的茶几上,加上利息,现在是七十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元。
打字机自动运转起来,黄铜按键上下跳动,吐出一张印着血红色字体的纸条。我盯着那串数字,突然发现它们都是由微小的7组成的。
我没钱。我说,手指在刀柄上收紧,但你们可以拿走别的东西。
三个男人同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鲨鱼般细密的牙齿。我们知道。白眼睛男人说,您已经用'痛觉'做了抵押。他的手指划过打字机吐出的纸条,所以我们今天来取别的。
最后一个字刚落,我的左膝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我低头看去,发现膝盖骨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但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我的身体晃了晃,却依然站着。
有意思。缺小指的男人凑近我的脸,呼出的气息带着腐臭味,他真的感觉不到。
白眼睛男人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把手术刀,刀锋在晨光中闪着寒光。让我们看看他能承受多少。
接下来的四十七分钟里,我的身体被他们像解剖标本一样拆解。手术刀划开我的腹部时,我看到自己的肠子滑出来,像一条粉红色的蛇。我的右手三根手指被剪断,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肋骨被一根根折断,刺破皮肤支棱出来。
但最恐怖的是,我始终清醒地站着,甚至能感觉到血液从伤口流出时的温热,却没有任何痛感。我的嘴角依然保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表演。
够了。白眼睛男人终于收起手术刀,他的西装上连一滴血都没沾到,我们需要他还能走路。
缺小指的男人从我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撕下几页塞进我裸露的胸腔。礼物。他说,读读看。
我低头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吓得三个男人后退了一步。
你们忘了,我举起完好无损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铜铃,我还有这个。
铜铃摇响的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三个男人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恐惧。我趁机扑向白眼睛男人,手术刀从他手中滑落,我接住刀柄,顺势刺入他的眼眶。
没有鲜血,只有一股黑色的烟雾从伤口喷出。他尖叫着后退,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在哀嚎。我的手指穿过他的西装,碰到了里面空荡荡的躯壳——根本没有身体,只有一套撑起来的空衣服。
缺小指的男人扑过来,我任由他的牙齿咬进我的肩膀,同时用手术刀割开了他的西装。更多的黑雾涌出,在空气中凝聚成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最后一个男人转身想逃,但我已经锁上了门。当他回头时,我看到他的白眼睛变成了血红色。你不能这样,他尖叫道,契约上写了——
契约都是狗屁。我扯开自己的衬衫,露出胸口的烙印——那个7字正在渗血,我现在要改写条款。
铜铃再次摇响,这次的声音像是教堂丧钟。三个男人的西装同时瘪了下去,黑雾被吸入铜铃之中。当最后一丝黑雾消失时,铜铃变成了血红色,表面浮现出三个微小的人脸图案。
我低头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血液已经在地板上积成了一小滩。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虚弱或眩晕。从书架上掉下来的那几页纸飘到我脚边,上面写着:
【清道夫服务条款:若债务人反抗,债权人有权收回全部抵押物。】
我捡起自己的断指,它们像磁铁一样自动接回伤口处。腹部的切口也开始愈合,肋骨一根根回到原位。不到一分钟,我的身体就恢复如初,只有衣服上的破洞和血迹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铜铃在我手心变得滚烫,那个白眼睛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你会后悔的...7号当铺不会放过任何违约者...
我把铜铃扔进装满水的玻璃杯,尖叫声立刻被淹没。水面浮现出一行气泡组成的字:【第三天结束】。
窗外,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我看了看手表,才早上七点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一条新短信:
游戏才刚开始。——7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署名7的短信,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窗外阳光明媚,却驱散不了房间里弥漫的寒意。玻璃杯里的铜铃已经安静下来,但水面上的气泡文字依然清晰可见:【第三天结束】。
操!我抓起玻璃杯狠狠砸向墙壁,铜铃随着水流飞溅而出,在地板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声响。铃铛表面那三张人脸图案扭曲着,像是在嘲笑我。
电话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一串杂乱的符号。我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旗袍女人那熟悉的声音:林先生,您提前使用了'清道夫'服务。
她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我要知道真相。我咬着牙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依然感觉不到疼痛,关于当铺,关于那些契约,关于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说:仓库最里层,第三排架子。午夜见。通话突然中断,忙音刺耳得像是警报声。
我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几个小时前它们还被剪断过手指。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但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那件沾满血迹的T恤被我扔进了垃圾桶,换上老疤留在这里的一件黑色衬衫。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我尝试睡觉,但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三个清道夫空洞的西装在眼前晃动。傍晚时分,我煮了包泡面,却发现自己尝不出任何味道——连味觉似乎也随着痛觉一起消失了。
当夜幕终于降临时,我揣上那把手术刀——它是我从清道夫那里得到的唯一战利品——前往7号当铺。巷子比记忆中更加阴暗潮湿,红灯笼的光芒在雾气中晕染开来,像是一团飘浮的血雾。
推开门时,铜铃没有发出声响。当铺内部空无一人,货架上的玻璃罐全都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薄膜,像是结了一层霜。柜台后面也没有旗袍女人的身影,只有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有人吗?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当铺里回荡。
油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火苗蹿高了一尺多。柜台后的暗门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楼梯。阴冷的风从楼梯间吹上来,带着某种腐朽的甜腻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下楼梯。台阶像是活物般在我脚下轻微蠕动,墙壁上渗出黏稠的液体,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越往下走,空气越冷,我的呼吸在面前形成白色的雾气。
地下仓库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得多,至少有半个足球场大小。高耸的货架上摆满了贴着标签的玻璃罐,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最近的一个罐子里漂浮着一颗人类眼球,瞳孔是诡异的金色。
每个罐子代表一份契约。旗袍女人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吓得我差点跳起来,有些已经存放了几百年。
她比上次见面时更加不像人类——整张脸都布满了紫黑色的血管,旗袍领口露出的脖颈上爬满了蛛网状的缝合线。当她移动时,那些缝合线发出细微的断裂声,又立刻重新连接起来。
这边走。她转身向仓库深处走去,步伐轻盈得不似人类。
我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两侧货架上的标签:【1897年,抵押物:爱情】【1923年,抵押物:良知】【2001年,抵押物:童年记忆】...越往里走,标签上的日期越近。
在最里层的架子前,她停下脚步,取下一摞泛黄的契约。最上面那张让我浑身血液凝固——【抵押物:林三的真实人生;交换内容:一场赢钱的梦】。日期是二十年前,我五岁生日那天。
这不可能...我的声音在发抖,我根本不记得这件事!
女人怜悯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金色。当然不记得,因为那个'林三'早就死了。她翻开契约背面,上面贴着一张发黄的剪报:2003年5月21日,城东区发生一起车祸,一家三口当场死亡,唯一幸存的五岁男童林三送医后不治身亡。
我的眼前闪过一些从未有过的记忆碎片:刺眼的车灯,母亲最后的尖叫,医院天花板刺眼的白光,还有...一个穿旗袍的女人俯身看着我,轻声说:想不想再见到爸爸妈妈?
不,这不可能!我抓住女人的手臂,却惊恐地发现我的手指穿过了她的旗袍,像是抓住了一团雾气。
她突然贴近我的脸,这次我看清了——她根本不是活人。旗袍领口下是空洞的黑暗,只有几根发光的丝线连接着头颅和身体。终于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变成了多重回声,你早就在那场车祸里死了...现在的你,不过是'7号当铺'用执念捏造的'人形契约'啊。
她的手像锋利的纸张一样划开我的衬衫。我低头看去,胸口没有心脏,只有一张正在燃烧的契约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条款。火焰没有温度,却让我的思维异常清晰。
所有来这里的客人,都是被执念困住的亡魂。女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我们给你们一个'活着'的幻觉,等执念足够强大时,再收割这份能量。
我触摸着胸口的契约纸,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感觉不到疼痛,为什么伤口会自行愈合——因为这具身体根本就不是真实的。
那你也尝尝'不存在'的滋味吧。我突然大笑起来,抓住燃烧的契约纸塞进她嘴里。
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开始透明化。不可能!你怎么能反抗契约?!
因为契约也是虚构的。我看着她逐渐消散,既然我的整个人生都是你们制造的幻象,那我也可以修改规则——我要当掉'7号当铺的存在'!
整个仓库开始震动,货架上的玻璃罐一个接一个爆裂,释放出各种颜色的雾气。女人的尖叫声被拉长成一种非人的频率,最后只剩下那件墨绿色旗袍飘落在地。
我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指也开始变得透明。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第八章 终局
晨光刺穿仓库顶部的缝隙,像一把把金色的利剑劈开黑暗。我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指,能清晰地看到地板上的纹理透过皮肤显现出来。胸口那张燃烧的契约已经烧到了边缘,火苗舔舐着我的下巴,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热度。
仓库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货架倒塌的声音如同雷鸣。一个玻璃罐在我脚边炸裂,里面的金色雾气盘旋上升,在空中凝聚成一张模糊的人脸——那是我五岁时的样子。
爸爸!妈妈!孩童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更多的玻璃罐接连爆开,数以百计的雾气在仓库上空交织盘旋,形成一片混沌的云团。我认出其中几张面孔——老疤、红裙女人、外卖员、甚至那三个清道夫。他们都在尖叫、哭泣、大笑,声音融合成一种震耳欲聋的噪音。
我的双腿已经透明到几乎看不见了。我挣扎着爬向那件飘落在地的旗袍,用最后残存的手指触碰它。丝绸的质感异常真实,上面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腐肉与檀香混合的气味。
既然都是假的...我嘶哑地笑着,将旗袍紧紧攥在手中,那就一起消失吧。
胸口的契约烧到了最后一角。在火焰即将熄灭的瞬间,整个仓库突然陷入绝对的寂静。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所有的运动都停止了。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世界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在我眼前分崩离析。无数碎片中闪烁着记忆的片段:我五岁生日那天,父母给我买的变形金刚蛋糕;车祸瞬间刺眼的车灯;医院里心电图变成直线的嘀声;还有那个穿旗袍的女人俯身在我耳边低语:用你的真实人生,换一场赢钱的梦好不好?
碎片开始旋转,越来越快,最后融合成一片刺眼的白光。
我猛地睁开眼睛。
阳光刺痛我的瞳孔。我站在一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上,口袋里装着钱包和手机。手指完好无损,没有骨折的痕迹,掌心也没有那个7字烙印。
先生,您对着空气笑什么呢?
我转头,看见一个便利店店员正疑惑地看着我。透过玻璃窗,我看见货架上摆满普通的商品,没有任何玻璃罐或契约。
现在几点了?我哑着嗓子问。
早上七点半啊。店员指了指墙上的钟,您没事吧?脸色很差。
我摇摇头走出便利店,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到了大腿,掏出来一看,是一张皱巴巴的彩票,号码是7、14、21、28、35、42。
马路对面,一家彩票站刚刚开门营业。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推开门的瞬间,铜铃声清脆悦耳。
柜台后的老板抬起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早上好,要买彩票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眼睛,没有诡异的白色,也没有非人的金色。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柜台上,那里放着一本普通的销售记录本,不是什么羊皮纸契约。
就...随便打一注吧。我说,声音有些发抖。
老板熟练地操作着机器,彩票很快打印出来。他递给我的时候,我们的手指短暂相触——他的体温正常,没有那种死人般的冰冷。
祝您好运。他微笑着说。
走出彩票站,我站在阳光下反复查看那张新买的彩票。普通的纸张,普通的油墨,没有任何异常。也许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也许7号当铺从来就不存在?
但当我翻到彩票背面时,在空白处发现一行几乎透明的字迹,像是被水浸过后留下的痕迹:
【当铺永远欢迎回头客】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我猛地抬头,看到街对面的便利店里,那个店员正透过玻璃窗看着我。他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和旗袍女人如出一辙。
我转身就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转过几个街角后,我气喘吁吁地停下,靠在墙上平复呼吸。
需要帮忙吗?一个温和的女声问道。
我抬头,看到一个穿红裙的年轻女子站在面前,嘴角有一颗痣。她手里拿着一叠传单,最上面那张印着熟悉的字样:【7号当铺:收售世间万物】。
我推开她夺路而逃,耳边却传来她轻柔的笑声:跑什么呢?我们早就签过契约了啊...
跑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每个转角似乎都有穿旗袍或红裙的身影闪过。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便利店的玻璃窗上,甚至路过的汽车车窗上,那个血红的7字如影随形。
我终于瘫坐在公园长椅上,汗水浸透了后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是一条新消息:
【您的人生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回复TD退订】
我苦笑着望向天空,阳光依然明媚,白云悠然飘过。也许这就是我的结局——永远活在7号当铺的阴影下,像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或者,我早就已经死了,这一切不过是死前的走马灯?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彩票,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座城市的,不记得任何亲人朋友,甚至不确定自己的名字是否真的叫林三。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条彩信,显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民国风格的当铺柜台前,站着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正对着镜头微笑。
那是我。
照片底部有一行小字:【当掉记忆的人,终将成为当铺的一部分】
我站起身,整了整衣领,朝着记忆中7号当铺的方向走去。铜铃声在远处隐约响起,像是欢迎,又像是嘲弄。
毕竟,当铺永远欢迎回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