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第一位夜行者 > 第一章

污水从克兰破烂的制服上滴落,他的手指抠住下水道出口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当他终于将身体拖出那个黑暗的隧道时,七月的热浪裹挟着青草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哈兰的硝烟在夕阳中如同一条扭曲的黑蛇。
出来了...克兰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他贪婪地呼吸着,肺部灼痛却畅快。四百米外,一座未被感染侵蚀的小镇安静地躺在山脚下,彩色屋顶在落日余晖中像童话里的积木房子。
三个孩子正在镇口空地上踢足球。棕发男孩的笑声清脆地穿透暮色,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笨拙地追着球,另一个孩子正指着克兰的方向张大嘴巴。
克兰下意识举起手想打招呼,突然僵住了。
夕阳的最后一缕金光正照在他的手臂上——那里的皮肤呈现出尸斑般的青灰色,指甲已经延长成弯曲的角质钩。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触到的是隆起的前额和凹陷的面颊。
不...不......克兰跪倒在地,太阳此时刚好沉入地平线,仿佛被他的绝望所吸引。足球滚到脚边,沾上了他滴落的黑色汗液。
小女孩最先尖叫起来。
妈妈!妈妈!她转身就跑,辫子在脑后甩动如受惊的马尾。棕发男孩呆立原地,尿液顺着短裤滴在沙地上。最大的孩子抓起一块石头砸向克兰:滚开!怪物!
石块击中克兰的肩膀,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像熔岩般在血管里奔涌。视网膜上覆盖的薄膜让他看世界蒙上血色,却异常清晰——他能数清男孩脸上每一颗雀斑,能听到三十米外那个女人狂奔时钥匙在口袋里叮当作响。
快跑...克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犬齿正在变长刺破下唇。他的脊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肩胛骨向后突起撕裂制服。别看我...快跑啊!
最后的词语化作非人的咆哮。那个瞬间,凯尔·克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沙堡般被潮水吞没。某种更古老、更饥饿的东西占据了这具身体。当女人抱起最小的孩子时,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人的瞳孔分裂成六边形蜂窝状,然后整个世界只剩下尖叫声,和比夜色更黑暗的掠食者身影。
血月高悬,荒野寂静。
凯尔·克兰蜷缩在一处废弃加油站的后屋,全身颤抖。
该死...克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青灰色的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像蔓延的树根,圣母的药...它没有完全失效。
他的指甲已经变得尖锐如刀,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灰色,血管在皮下虬结凸起,像是有无数黑色蚯蚓在蠕动。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喉咙深处发出不属于人类的低吼。
不...不要这样...克兰用残存的人类意识挣扎着,双手抱头,指甲深深陷入头皮。
三天前,他以为自己逃出了哈兰这座地狱,但事实证明,地狱一直跟随着他——就在他的血液里。
记忆碎片如刀般切割着他的大脑:塔楼、赖斯、圣母...那该死的药剂。他以为自己逃过了变异,但病毒只是潜伏着,等待时机。
离开哈兰后,阳光开始灼伤他的皮肤,白昼变得难以忍受。而夜晚...夜晚则唤醒了他体内沉睡的怪物。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冲破喉咙,克兰感到下颚骨骼开始变形,牙齿伸长变尖。他跌跌撞撞地冲向破碎的镜子,看到的是一个正在消失的人类,和一个正在诞生的噩梦。
镜中的生物有着发光的黄色眼睛,皮肤正在硬化成角质层,脊椎弯曲成更适合奔跑的弧度。最后的理智像沙漏中的沙子般流逝,克兰知道,当太阳再次落山时,凯尔·克兰将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将是一只夜魔。
夜幕降临得很快。
曾经是凯尔·克兰的生物现在以四足着地的姿态奔跑在荒原上,速度之快只在月光下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它的大脑被单一欲望支配:猎杀。新鲜血肉的气味指引着它来到一处临时营地。
五个幸存者围坐在微弱的篝火旁,手持简陋武器,警惕地扫视黑暗。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危险不是来自可见的黑暗,而是已经融入黑暗的东西。
我听说靠近哈兰那边出现了新的变种,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低声说,比疫魔还可怕,能在墙上跑,像蜘蛛一样。
闭嘴,杰克,唯一的女性成员紧张地舔着干裂的嘴唇,别在晚上说这些。
太迟了。
一道黑影从他们头顶的树枝上扑下,精准地落在说话女人身上。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变成血肉被撕裂的湿漉声响。其他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第二个、第三个已经倒下,喉咙被利爪划开。
最后两人背靠背站立,颤抖的手举着砍刀。
出...出来!杰克喊道,声音里的恐惧比勇气多得多。
夜魔克兰从阴影中缓缓现身,月光下,它全身覆盖着粘稠的血液,嘴角还挂着肉屑。它歪着头打量这两个人类,像是在考虑从哪个部位开始享用。然后,它笑了——如果那种扭曲面部肌肉的动作可以称为笑的话。
杀戮很快结束。
当最后一个幸存者的心脏在夜魔克兰手中停止跳动时,它突然僵住了。某种深埋在变异大脑深处的记忆被唤醒——这些人的恐惧表情,似曾相识。在还是人类的时候,他也曾这样保护过塔楼...杰德...拉辛...
一瞬间的痛苦闪过夜魔克兰的眼睛,但很快被兽性淹没。它仰头发出一声胜利的嚎叫,宣告这片领地的新主宰。
就在这时,夜空中出现了一点光芒。
起初只是如星辰般微小,但迅速扩大,变成一道刺目的光柱直射地面。夜魔克兰畏缩着后退,发出威胁性的嘶吼。光芒中,一个轮廓逐渐清晰——一个人类的身影。
当光芒散去,站在那里的,是凯尔·克兰。
不是现在的怪物,而是从另一个时间线,另一个可能性中来的凯尔·克兰——那个虽然感染但没有喝下圣母药剂,没有选择牺牲哈兰的凯尔·克兰。他穿着熟悉的外套,眼神坚定而清明。
两个克兰对视着,一个代表堕落,一个代表救赎。

我知道你还能听见我,人形克兰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我知道你还在里面挣扎。
夜魔克兰发出一声混杂着愤怒与痛苦的嚎叫,扑了上来。
战斗瞬间爆发。
人形克兰侧身闪避,动作流畅得不像人类。当夜魔再次扑来时,他跃起三米高,落在对方背后。夜魔转身挥爪,撕裂空气发出尖啸,但只抓到了残影。
你教过我的记得吗?人形克兰一边闪避一边说,声音平静,观察模式,寻找弱点。他突然前冲,一记重拳击中夜魔胸口,将其击退数步。
夜魔愤怒地咆哮,改变策略,以惊人的速度绕到人形克兰侧面发起攻击。这次它的爪子擦过了人形克兰的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但令人惊讶的是,伤口周围的血管立刻变黑,夜魔像是被灼伤般缩回爪子。人形克兰的血液中含有某种毒素——足够强大的病毒量既能让他获得夜行者的能力,又不至于完全转变。
哈兰的病毒,人形克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臂,它给了我力量,但没有夺走我的灵魂。
夜魔克兰似乎被激怒了,它完全放弃了防御,疯狂地进攻。两者在月光下缠斗,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废弃车辆被掀翻,混凝土墙被撞出裂痕,这场战斗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类的理解范畴。
最终,人形克兰抓住一个破绽,一记回旋踢重重击中夜魔的头部。夜魔踉跄后退,撞在一辆废弃卡车上。在它恢复平衡前,人形克兰已经跃至高空,双脚并拢如炮弹般落下,正中夜魔胸口。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响,夜魔克兰被钉在了地上。它挣扎着,嘶吼着,但人形克兰的手已经按在了它的额头。
安息吧,他轻声说,眼中闪烁着泪光,你承受得够多了。
某种能量从人形克兰手中释放,夜魔的身体开始抽搐,然后逐渐平静。黄色的眼睛慢慢变回人类的样子,狰狞的面容也柔和下来。
谢...谢...夜魔,不,凯尔·克兰用最后的人类声音说道,然后逃离了这里。
人形克兰跪在原地,久久不动,夜风吹散了战斗的尘埃,也唤醒了两个灵魂的共鸣。
老天在上...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废墟后传来。人形克兰瞬间转身,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站在那里,眼睛瞪得像铜铃。
弗兰克,一个流浪的幸存者,偶然目睹了整场战斗。他本想来营地偷点补给,却看到了超乎想象的景象。
你...你是什么东西?弗兰克结巴着问,既想逃跑又因震惊而无法移动。
克兰审视着这个陌生人,似乎在评估危险性。最终,他放松了姿态。
我曾经是人类,他回答,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现在...我不确定了。
弗兰克小心地靠近,目光在逃离夜魔和人形克兰之间来回移动。你击败了它...赤手空拳。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做到这点。
他不是它,克兰纠正道,他是哈兰的英雄。至少...他本该是。
弗兰克皱起眉头:哈兰?那座被隔离的城市?传言说那里已经...
沦陷了,是的。人形克兰打断他,不愿多谈。他站起身,突然显得异常高大。听着,弗兰克是吗?如果你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有几件事你必须知道。
接下来的几小时里,人形克兰向弗兰克传授了基本的生存技巧:如何辨别感染区域,如何在夜间行动而不被发现,如何利用环境优势对抗更强的敌人。弗兰克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意识到这些知识比任何武器都珍贵。
最后一点,克兰在黎明前说,永远保持一点光芒。
什么?弗兰克困惑地问。
但克兰没有解释。东方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他抬头看了看,表情变得急切。
时间到了,他喃喃自语,我得走了。
等等!弗兰克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你是谁?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人形克兰微微一笑,那笑容既温暖又悲伤。名字不重要。记住你看到的就够了。
就在这时,那道神秘的光芒再次出现,环绕着人形克兰。在弗兰克震惊的目光中,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等等!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弗兰克喊道。
光芒中的人影摇了摇头:也许不会是我...但会有其他人。
随着最后一句话消散在晨风中,克兰完全消失了,只留下弗兰克一人站在废墟中。
大陷落爆发之后。
弗兰克用匕首挑开罐头时,远处传来尖叫声。不是感染者的嘶吼,是人类临死前的哀嚎。他叹了口气,把罐头里发霉的豆子倒进嘴里咀嚼。自从目睹那个神秘人——他后来称之为第一位夜行者的战斗后,三年过去了。病毒像野火般席卷全球,文明社会在一周内崩溃,人们称其为大陷落。
弗兰克!东区围墙需要支援!一个满脸烟灰的年轻人冲进临时指挥所,暴徒带着燃烧瓶来了!
弗兰克抓起自制的长矛——顶端绑着磨尖的钢筋。他奔跑时能感觉到肌肉记忆里还留着那个夜晚学到的动作:膝盖微曲,重心前倾,落地时脚尖先着地。这些技巧让他在废墟间移动得像只山猫。
当他跃上围墙时,二十多个叛军正在冲击铁门。弗兰克没有犹豫,从五米高的墙头跳下,长矛精准地刺穿领头者的肩膀。暴徒们惊恐地后退——这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动作快得不像人类。
滚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弗兰克拔出长矛,血珠在月光下呈弧形飞溅,维勒多受夜行者保护。
当叛军们逃走后,弗兰克听到微弱的啜泣声。循声找去,在市场废墟的柜台下,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抱着膝盖发抖,她眼睛亮得惊人。
你父母呢?弗兰克蹲下身。
女孩盯着他手中的长矛冷淡的说:死了。
弗兰克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我叫弗兰克。
女孩犹豫了几秒,把小手放在他掌心:拉万。
那天晚上,弗兰克在日记本上写下:第一位夜行者救了我,今天我救了拉万。也许这就是传承。
夜行者组织成立。
维勒多的旧教堂成了夜行者总部。弗兰克作为夜行者首领在彩色玻璃下挂起手绘的战术图,将那位神秘人教他的动作分解成可训练的体系。
记住,跳跃不是用腿力,他示范给十二个年轻学员看,是用核心力量带动全身。拉万学得最快,她娇小的身体在空中翻转时像只雨燕。
随着时间推移,夜行者组织从十几人发展到上百人。他们在维勒多建立了相对安全的三层防护区:最外层是陷阱和哨塔,中间是农田和净水系统,核心区则是学校和医院。弗兰克坚持每个夜行者必须学习文化课:我们不只是活尸,我们要记住什么是文明。
拉万十六岁那年,弗兰克送给她两件特殊礼物——滑翔伞和护甲。第一位夜行者不需要护甲,他帮她系紧肩带,但我们凡人需要所有能得到的保护。
今天的任务是去旧城区找抗生素。弗兰克在地图上画出行进路线,哈肯带队,拉万负责侦查。
拉万翻了个白眼:为什么是他带队?
因为我不会把队伍带进死胡同。哈肯咧嘴一笑,露出虎牙。
旧城区的废墟在午后的阳光下像巨兽的骨架。拉万轻盈地跳过一道断墙,突然停下——地面上有新鲜的脚印,比人类的小得多。
女妖,她低声说,而且是新变种。
哈肯蹲下来检查痕迹:足迹间距三米,这家伙会跳跃。他转向队伍,改变路线,走下水道。
拉万不同意:下水道是夜魔的巢穴。我建议快速通过开阔地。
然后当活靶子?哈肯摇头。
总比在狭窄空间被包围强!
最终队伍分成两派。跟哈肯走的人多三个,这让拉万咬牙切齿。当下水道传来惨叫时,她第一个冲过去。
哈肯正独自对抗两只夜魔,他的长刀在黑暗中划出银亮弧线。一个队员已经倒在血泊中,另一个被撕掉了胳膊。
拉万没有犹豫,从十五米高的通风井直接跳下,双膝重重砸在一只夜魔背上。她感到脊椎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不知是怪物的还是自己的。
漂亮的一跳!哈肯喘着气说,他的衬衫被血浸透了一半。
闭嘴,集中注意力。拉万拔出匕首,但嘴角微微上扬。
回程时他们轮流背着伤员。哈肯的伤口简单缝合后仍然渗血,但他坚持要分担重量。月光下,拉万注意到他咬紧的下巴线条和长睫毛投下的阴影。
你救了我的命。在一个休息点,哈肯突然说。
拉万哼了一声:我只是不想听弗兰克唠叨'团队合作有多重要'。
哈肯笑了,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巧克力:偷藏的。分你一半?
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甜味让拉万想起病毒爆发前的世界。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四年来第一次有人与她分享食物而不是出于生存必需。
拉万在医疗帐篷外徘徊了三天。哈肯因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医生说如果今晚不退烧就可能截肢。
你要进去就进去,护士第七次经过时说,别像只迷路的小狗似的转来转去。
帐篷里弥漫着草药和腐肉混合的气味。哈肯躺在简陋的床上,英俊的脸因发烧而泛红,金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
拉万用湿布擦拭他的脸时,手腕突然被抓住。
终于来看我了?哈肯的声音虚弱但带着惯常的调侃。
我是来拿回我的匕首的。拉万抽回手,但没离开。
哈肯艰难地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匕首:一直帮你暖着呢。
拉万接过还带着体温的武器,突然鼻子一酸。这不对劲,她可是能在夜魔群中杀个七进七出的人。
听着,她粗声说,如果你敢死,我就把你珍藏的那些宝贝全烧了。
哈肯微笑着闭上眼睛:那为了我的珍藏版磁带,我也得活下来。
当晚奇迹般退烧后,哈肯得寸进尺地要求拉万当他的康复教练。于是每天黄昏,人们都能看到疤痕女孩不耐烦地数着俯卧撑次数,而金发青年累得发抖仍坚持多做五个。
你为什么这么拼?某个训练后的夜晚,拉万递给他水壶时问。
哈肯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因为我想配得上夜行者最好的战士。
拉万确信自己的脸红了,幸好夜色够深。
多年后
维勒多庆祝新年的方式是在广场点燃篝火。人们分享珍藏的美食,孩子们用废金属做装饰品。今年弗兰克宣布要放烟花——用旧信号弹改装的简陋版本。
拉万坐在教堂屋顶上看着人群。在幸存者聚集地的篝火旁,关于第一位夜行者的传说仍在流传。
他们说他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夜魔,一个年轻人兴奋地说,没有护甲,没有武器,就靠双手!
我听说他能跳三层楼高,另一个人补充道,血液里有毒,能杀死感染者!
拉万疑惑的问弗兰克第一位夜行者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你认识他吗?
弗兰克坐在角落,没有回答拉万,反而安静地听着那些夸张的传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他没有纠正他们,也没有透露更多。有些秘密最好保持神秘,有些英雄不需要名字。
他抬头看向夜空,那里繁星点点。在某颗星星的光芒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身影,在黑暗中带来一丝希望。